第12章 心病 秦氏說得亂七八糟,初念卻能聽懂……
姜家人除了兩個小的,全員倒下。
天光大亮後,姜承志緩過神來,将初念前夜搶出來的藥材揀選一番,熬了治療骨傷、安神和補血的湯藥,分別喂父親、母親、齊叔和忠叔服下,忙得腳不沾地。
初念則負責顧休承的部分,仍是服用一些溫補湯藥,再以針術拔了一遍毒。
過程自然稱不上好受,不過拔毒之痛相較于顧休承這些年所承受的病痛,也算不上什麽。他眉頭都沒動一下,只結束時再度嘔出不少黑血,血腥氣令他臉色更加蒼白。
拔針之後,顧休承能明顯感覺自己的狀态在好轉,不似以往的昏昏沉沉,總是精神不濟,耳內的轟鳴聲也減弱了不少,整個世界仿佛都清明了不少。
這轉變令他欣喜。
顧休承不由定睛看向眼前的纖弱少女,她年紀不大,醫術的确有一手。
到底透支了體力,初念用帕子将他嘴角血漬擦拭幹淨,道:“折騰一夜了,你再睡一會兒吧,養足精神。”
說罷便掀開車簾,從馬車上下去。顧休承難得思緒清明,着實舍不得睡,睜眼看着車頂好一陣子,到底扛不住睡意,昏沉沉睡去。
外頭不見靖王妃身影,想來也是上了馬車歇息。
初念沒多在意,去井邊洗了帕子,正要去看看舅父,卻看到早前被派下山的護衛回來了一人,身後跟着兩個牽着牛車的村漢。
那護衛帶了些吃食上山,還是熱的。初念接過兩個大油紙包,裏頭各有十多個大肉包十多個炊餅,拿出來一一分給姜家衆人。
房子全燒了,也顧不得體面,只能就地吃了。
季輕三兩口将自己那份吃了,過來跟初念商量:“山路崎岖,外頭租賃的馬車颠簸,不适合傷者搭乘。我讓他們找了牛車,鋪了厚厚的稻草,慢慢地下山,多少好受些。”
初念沒有拒絕,謝過他的心意,走向舅父那邊,跟他們商量下山的事情。
秦氏昨晚鬧了一會兒,歇了就呆呆傻傻的,卻并不妨礙聽清了事情的原委,自然知曉了這兩天接連的橫禍都是由這些人帶來,看向季輕的目光便帶上了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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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見初念竟答應他下山去縣城同住,當場就怒了:“你是嫌他們帶來的禍事還不夠多嗎?竟然還敢跟着去!”
折騰了一宿,初念體力早已耗盡,驟然被秦氏推了一把,被推得連退幾步,差點就載倒在地。
季輕遠遠瞧見,眉心微皺。
好在姜承志眼疾手快将她攙了一把,初念才堪堪站穩。
她頭痛得厲害,現如今只想把一家人好好安頓下來,忍不住回怼了一句:“舅母,你看看如今這山上,還有一處能住人的地方嗎?”
秦氏那一推并沒有十分用力,見她這幅模樣,只道她故作柔弱,心中火氣不由盛了三分。再看自己的兒子,臉上滿滿都是對她的關心,看向自己的眼神還帶着顯而易見的不贊同,秦氏不由感到一陣陣的心灰意冷。
那日,初念不顧自身安危,執意在第一時間親下懸崖,救下了姜道飛,秦氏扪心自問,這确實是個天大的恩情,思來想去,自己着實不适合再與她僵持下去,所以才有了昨夜家宴的和解。
她暗自決定,或許可以從此放下心結。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其實根本就是個笑話。
她的丈夫,她的兒子,早就被迷了心竅,眼裏心裏哪裏還有她的位置?
秦氏眼角微紅,冷笑道:“好,你想走,你便走,我絕對不會離開自己的家!”
“娘!”姜承志忍不住開口,“爹和齊叔、忠叔都傷着,家裏被燒成這個樣子,他們怎麽好靜養?”
秦氏雖惱怒兒子為初念說話,心裏也清楚他說的是實情,卻執意不肯聽從初念的安排,便道:“我們去山下周村借宿,給他們一些銀錢,誰家不能騰出些空屋?非得跟這些罪魁禍首待在一起?”
初念揉了揉眉心,輕聲道:“那些人連我們的房子都敢燒,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周村都是些普通村民,如果再遇到這種事,要如何自保?顧公子他們有武藝高強的護衛,起碼能防範一二。”
秦氏冷笑道:“說來說去,你就是跟定了他們。說到底,你是看中這些年輕人的好顏色,和他們揮金如土的豪奢作派了吧?”
初念臉色冷了下來,一旁閉目不言的姜道飛聽到這裏,再也沉默不下去,怒道:“馥娘,在孩子面前,你胡說些什麽呢!”
秦氏冷哼一聲,“怎麽,戳到你痛處了?我看她跟她那個死鬼娘一模一樣,長得妖裏妖氣,平白吊着你們父子倆,等真正攀上高枝了,誰還記得你們是誰呢?”
初念詫異地看向她,竟感覺不認得眼前這個人了。
秦氏嘴毒,但從未主動提及她的娘親,更別提是用這樣惡毒的言辭。而那頭的姜道飛聽到這話,竟掙紮着想要起來,動作一大,便咳得驚天動地。
“馥娘,你,你怎可這樣诋毀她……”
“我诋毀她?難道她不是那樣的人?難道她的好女兒,你一心偏寵的外甥女,今天不是要跟禍害你的罪魁禍首同進退?”
初念再忍不住,揚聲道:“舅母,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事到如今,我們跟顧公子一行人已經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我想讓大家跟他們去縣城,只是想借助他的護衛來保護大家的安全而已,并沒有任何其他龌龊的念頭。”
秦氏卻冷笑道:“怎麽就一條船了?只要你們答應不救他,把這話放出去,不就劃開界限了嗎?”
“秦馥娘,你夠了。”姜道飛努力壓制咳嗽的欲.望,手捂着胸口,氣喘如牛,“姜氏有祖訓,見死不救者,逐出師門。”
秦氏嚷道:“你本也不姓姜!這麽多年隐姓埋名當牛做馬的,還不夠嗎?”
這一通争執間,洩露了太多姜承志不知,初念此時也不應知曉的陳年舊事。姜承志愣愣地看着父母你來我往,讷讷不能言,初念也垂着眸子,不再說話。
姜道飛看着秦氏,苦笑兩聲,悶聲道:“你若不願去,就不去吧。”
轉頭對初念說:“你讓承志留下陪他母親吧,其他人都去縣城。”
又對季輕的方向作了一揖,道:“勞駕了。”
季輕只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沒說話,示意下屬過來幫忙搬東西。
初念想着,背後下黑手之人的目的,就是希望顧休承的病沒人能治,主要針對的還是舅父和她。舅母不跟着過去,反倒安全,對這個決定也就沒了異議。
姜道飛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但秦氏卻不能理解,她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怒道:“姜道飛,你這樣做,可不要後悔!”
姜道飛被她這一通鬧騰也弄得有些心灰意冷,一時沒再搭腔。
自打初念記事以來,她跟秦氏的關系就很僵硬。秦氏似乎執意将她兩人的關系劃分出楚河漢界、壁壘分明的對立兩方,孜孜不倦地鞭策姜道飛在她們之間作出抉擇。
往日裏一旦出現這種紛争,姜道飛總是兩邊和稀泥,做老好人,雖然并不使秦氏覺得滿意,倒也沒生出什麽事端來。
可是今日,姜道飛立場鮮明地站在了初念這一邊,秦氏便崩潰了。她拽住初念大罵:“都怪你,都怪你!你娘死了也不讓人安生,害我一家!害我一家!”
姜道飛急得又開始咳,連連指使兒子去拉住她。姜承志也見不得母親和初念鬧成這樣,便強行将兩人分開,将秦氏拉到一邊去連聲安撫。
秦氏說得亂七八糟,但初念卻能聽懂。
她是在怪初念她娘。
初念自己有爹,但她娘不願自己女兒留在那個家,臨死前将她托付給了姜道飛。姜道飛其實本不姓姜,是早年間初念她娘偶然救下的失孤少年,被外祖父收作了義子,冠了姜姓,且傳給他一身醫術。姜道飛愛慕初念的娘,這件事秦氏在婚前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原以為人死燈滅,一切都會結束,卻未料到,她娘竟然把初念托付給他們家。
這些年,姜道飛對初念的疼寵,在秦氏看來,就是對她娘的心意。一開始或許覺得可以忍得,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卻累積成了心病。
初念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也只是理解而已,不代表能原諒。
因為初念非常清楚,自己的娘親,并不是秦氏口中那麽卑劣的人。她從不知曉姜道飛的心意,而姜道飛也只是将她當作妹妹來相處,兩人之間并未有任何越矩的行為。
她不能原諒秦氏對娘親的诋毀。
待将舅父和齊叔都弄上了車,初念最後再看一眼被燒成灰燼的竹屋。昨夜才睡過的,她住了十多年的閨房,如今只剩下了一堆焦炭。秦氏送給她的生辰禮物,那件極為好看的藕荷色襦裙,也在大火中被燒成了灰燼。
如同她們倆短暫的和解,也結束在這場大火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