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原委 “這筆帳,我會記着的
其實不必多問,初念重生後見到姜齊的第一面,就起過疑心。
顧休承留意着她的神情,不疾不徐地說道:“有人證,方才那人便是同夥,交代姜齊對他說過姜家各個竹樓的布局。物證,正在搜,想必不會失望。不過你的那位齊叔叔,在得知我們把這位抓到之後,就溜之大吉,截止此刻已經消失整整十二個時辰了。而我的人就差把山梅縣翻遍了,還沒找到他,這個跡象是不是足以說明真相了?”
姜齊已經失蹤一天了麽?
這段時間他的病情好轉,初念便不再時時關照他,這兩日更是忙着給顧休承調理身體,竟完全沒有留意到。
初念隐隐有些後悔,明知對方可疑,她竟然放松警惕,眼睜睜看着人跑了。
其實,在聽到姜齊的名字那個瞬間,初念便想通了,之前所有解不開的那些疑惑一下子就找到了出口,如同撥雲見日,事情變得清晰明了。
姜齊,他有作案時間。
他,也有作案的身手。
姜齊是個心思缜密的人,初念一直疑惑,在明知道舅父的驚馬不是意外而是人為加害的情況下,他為何不留在家中保護大家,而是選擇獨自外出行動?不論是他借口的進山打獵,還是後來補充的追蹤兇手,細想之下理由都十分牽強。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姜家人少,又隐居山林,僅有的幾個人雖然名義上有主仆之分,但實際上彼此相依為命,都視對方為親人。得知這樣的姜齊竟然真的背叛了他們,甚至加害舅父,初念一時之間難以平常心相待。
“姜齊十多年前犯了命案,改名換姓躲到姜家成為護院。姜家犯事時,其他人為了前程都散了,但他得知姜道飛竟然打算回鄉歸隐時,便決定跟從他一起到了山梅縣,而這件事被我的仇家查到了。”
“所以你的仇家用這件事做威脅,要他殺害我舅父?”
顧休承神情有些微妙:“不,她其實沒有非要你舅父的命。根據招供來看,那位只要确保姜道飛傷重,無法為我診治即可。畢竟我的情況你也明白,若不及時治療,也活不久了,不必趕盡殺絕。”
初念冷笑一聲,諷刺道:“還真是仁慈。”
顧休承目光微冷,道:“他們背後的人,我暫時動不得她。不過這筆帳,我會記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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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說去,他們背後的主子到底是誰?”
初念知曉顧休承的真實身份,也能猜到那幕後黑手,多半就是他的繼母小傅氏。此刻這般逼問,不過是想得到一個态度。她盡心盡力地為其救治,舅父一家被連累得幾乎家破人亡,總不能連對方的确切身份都不知曉。
好在顧休承并沒打算繼續對她隐瞞:“那人便是如今的趙國公夫人,傅晚鳳。”
見他坦誠,初念的神色平和了一些,便聽得對方繼續道:“我乃趙國公世子。”
初念故意道:“趙國公夫人,趙國公世子。這麽說,你的仇家,是你的母親?”
“後母。”
這便合理些了。
初念敷衍地點了點頭,心中卻在想着,原來導致前世舅父家破人亡的真兇,竟是這麽一位她畢生都未曾多加留意過的後宅之婦。
回想舅父死後,她便沒遇到過幾樁好事。被迫離開山梅縣,只身前往京城,雖然跟父親相認,卻沒相處多久便與皇甫述聯姻,原以為那是良人,結果煎熬折磨近十年,最終死在那人親手射出的箭下。
如今一切悲劇的開端被她改寫了,以後的命運,也能随之改變嗎?
重來一世,原本她以為自己心中滿是憤懑,只想拼盡餘力讓那些加害她的人不得好死。然而,偏偏回到了這個遠離各方仇敵的少年故地,讓她成功地救回了舅父。或許因為隔世太遠,初念忽然發現曾經的那些愛恨似乎被無形之手悉數剝離,如今只剩記憶。而她,卻從救回舅父這個事實中得到了太多的寬慰。
以至于她決定,重來一世,她只想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那些糾纏的、仇恨的、憎惡的,根本不想有任何沾惹,最好老死不相往來,永世不複相見。
初念怔怔地想着,未曾留意顧休承不着痕跡的探究目光。事實上,對于眼前的這位少女大夫,世子心中一直感覺到有些莫名的違和。
她分明只是個本該不谙世事的豆蔻少女,長得嬌俏,看起來也像個半大孩子。
卻有着天才般的醫術。
他的人私下打探到,針對自己病情的治療方案,多半是這位少女提出的,而那位傳聞中的神醫姜道飛,關上院門就只會對這外甥女狂拍馬屁,一口一個姜氏後繼有人,偶爾才能提出一兩個不同意見。
而她的眼神,卻不像個少女,總覺得似乎有過許多故事,這又與世子的調查不符。
事關他身家性命的托付,靖王妃早就将初念的一切調查得底掉,就連她幼時頑皮下山摸魚誤了時辰,抹黑回家結果掉到山下在草堆裏睡了一夜的糗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她為了鍛煉醫術,經常撿各種受傷的小動物回去醫治。
只除了她從未在人前展示過的精妙醫術,再無一絲不妥之處。而偏偏這醫術,是他們不得不相信,也慢慢被事實驗證的。
她理應是天真爛漫的,單純善良的,可她偏偏在自己求診上門時,提出了苛刻的治療條件。
若說她世故圓滑,在自己吐露身份時,卻又表現得這般漫不經心。國公世子,在遍地開花的京城或許不值一提,但在這貧瘠荒涼的山梅縣,卻是連縣令大人都難以攀附的人物。
是不懂,還是不在乎?
顧休承直覺是後者。
這個發現讓他覺得別具趣味,開始有些好奇對方會提出哪三個條件讓他兌現了。
初念腦海中閃過諸多亂七八糟的念頭,待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沉默肅立太久了,便要起身告辭,顧休承卻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古怪的話:“你,怪我嗎?”
初念疑惑地看他一眼,顧休承神情有些蒼涼:“你家中事故頻發,都是我帶來的災禍。你舅母說的不無道理,除了那個縱火者、姜齊,京中的趙國公夫人,其實我也是罪魁禍首。可你除了那日失火時稍稍遷怒了幾句,事後非但沒有多說半句,這段時間對我的診治也十分用心,你難道不恨我?”
初念莫名,反問他:“你覺得你該被恨?”
“自然不該。”
“那便是了。”初念揉了揉眉心,嘆道:“我不知你平日裏是個什麽樣的人,是不是足夠可恨,壞得叫人寧可殺醫,也不讓你被診治。不過作為醫者,你只是一個病人,來向我求診,而我答應了你,決定為你救治。我們只是簡單正當的醫患而已,談不上愛恨。”
“只是醫患,無關愛恨。确是如此,是我多思多慮了。”
顧休承展顏微微一笑,脫俗容顏如花綻放,明亮如燦星的黑眸,不動聲色地觀察眼前的小女子,卻見她用纖白細指揉弄眉心,心想,她最近似乎總是做類似的動作,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緩解她的疲憊和煩惱。
這段時日,她的麻煩确實有點多了。
着實是些,莫名其妙,且多餘的麻煩。
初念辭了顧休承,便直接去了姜道飛的院落。兇手将之前招供的內容又給他們說了一遍,季輕也給他們說了姜齊的事情,這令他們心情十分複雜。
季輕提議道:“此人已經被我們動過私刑,不便送官,二位不介意的話,就交給我們處置吧。”
姜道飛知道這次的病人應該來頭不小。事情涉及到家醜,加上姜家子的身份也不便見官,聞言便默認了。
初念過來時,姜氏父子都沉默不語。
這段時間家中接連遭難,本以為是單純遭了連累,沒想到事情查下去,竟發現了這般令人心涼的真相,一時都不知說什麽好。
“先不要下定論,還是等人抓回來,聽聽他怎麽說的吧。”
良久,姜道飛如是說道。
話雖如此,他的語氣卻十分低落,顯然受了不小的打擊。眼角瞥見同樣沉默不語的兒子,才想起來問了句:“你娘,都還好嗎?”
姜承志如實回答:“開始幾天的确不大痛快,吃不好睡不香的。這幾日倒緩了不少,我看她總是往縣城方向看,估計還是擔心爹你的傷呢。”
秦氏那日驟逢大難,心情受到極大的沖擊,說話的确有些傷人。事後她回想起來也隐隐有些後悔,但丈夫就那樣撇開她獨自離去,卻讓她很不是滋味,根本不可能拉下臉來主動求和。
夫妻相處近二十年,姜道飛如何不懂她的心思,便道:“如今兇手也抓到了,姜齊在外逃竄,應該生不出什麽事端來了。我現在的情況也差不多穩定了,今天就跟你回周村。”
初念道:“這可怎麽行?傷筋動骨一百天,您還連着傷了兩次,怎麽好随意挪動?”
姜道飛卻很堅持:“行了,還是像上次那樣坐牛車,底下鋪着厚厚的墊子,傷不着我。我這人要求瑣碎,不習慣被別人伺候,還是得去找你舅母去!”
初念知道他這是故意這麽說,好給秦氏架梯.子下臺。不過到底有些不放心,嘟囔着:“那我去給舅母道歉,求她上這邊來伺候您。”
姜道飛沒應,指使着姜承志去收拾東西,待到屋裏沒別人了,才悄悄地湊在初念面前,低聲道:“她要的是你去道歉嗎?”
初念嘀咕了一句:“當然不,人家等着您這尊正神去低頭呢。”
姜道飛哈哈地笑:“你知道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