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遇(上) 這陣仗,不知是什麽貴人出……
姜道飛要回周村,卻不讓初念跟着回去。他如今傷勢穩定,有妻有子照顧,自己一身醫術作保,出不了差錯。但顧休承的診治,卻一天也耽擱不得。
雖然此前他們都認為,姜家是受這位的拖累連遭橫禍,但姜道飛從來也沒有阻止初念對顧休承的診治,相反還時時與她商議治療方案,指點她如何對現行的方案進行調整。
姜氏醫術沒什麽傳男不傳女的規矩,子弟中誰有天分誰就可以學,少年時的初念醫術全部師承姜道飛,但大多時候都是她自己在鑽研摸索,姜道飛只是偶爾從旁指導一二。此前,舅甥兩個從未就具體醫案做過如此深入的交談。幾番探讨下來,姜道飛驚喜連着驚喜,每日都要贊幾次初念天資奇高,是個醫學奇才,假以時日定會勝過他這個長輩良多。
他以為初念無師自通,卻不知,她其實已經用了半輩子時間去鑽研醫術,甚至在舅父之後,又拜了一名厲害的隐世聖手為師。
面對舅父的欣喜與贊揚,初念不能透露那些不為人知的經歷,只能在心中默默苦笑。偶爾也想着,不知何時能與師父再相聚。
姜道飛是希望能說走就走,但真準備起來卻沒那麽簡單。山中家裏遭了火,什麽都燒了,如今借宿在別人家,一應物品、藥材都需采買。
靖王妃聽聞姜神醫要回山裏,親自來看望了一次。她雖然身份高貴,但最為看中的弟弟的性命都托付在大小兩位神醫手中,自然不會輕慢。平日裏,穿衣、吃食無一不精心安排,細致入微,每日召初念詢問弟弟的病情,态度也十分輕和,甚至以姐妹相稱。
初念不在乎她真心或假意,只一條,事後兌現承諾就好。此外病人或家屬的态度是冷漠還是熱情,其實并不相幹。
卻因為她這般處之淡然,倒叫顧淺辭生出了幾分真心的欣賞。不過她不同于弟弟顧休承對初念醫術的完全信任,頗為依賴姜道飛的坐鎮,見他要走,多少有些心焦。姜道飛看出她的心思,如此這般地誇了初念一通,又承諾如果遇到緊急狀況随時接受調遣,才讓她依依不舍松口放人。
初念也讓茜雪給顧休承帶了話,說了舅父想回山裏的打算,她則與姜承志一道出門,打算親自去藥堂走一趟。
米面糧油這邊并不缺,姜承志來時帶的那些,都叫他帶回周村。舅父常用的丸藥,初念這段時間抽空做了不少,還夠用一陣子。盤點一番,發現其他日用的藥材卻需得備上一些。
山梅縣不大,縣城只有一間藥堂,就在西街,名叫吉仁堂。表兄妹二人一邊說着話,一邊走上西街,兩人目标明确,也就沒在別處逗留,直接往吉仁堂走去。
眼看就要到了,身後的街道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兩個騎馬的軍漢一路甩着鞭子清道,街上商販行人你推我擠,紛紛避讓到兩邊。
這陣仗,不知是什麽貴人出行。
初念被人群擠到角落,姜承志連忙扶住她,問道:“沒事吧?”
初念面色蒼白,看向街上。
Advertisement
只見清理過的街道瞬間拓寬了不少,兩匹高大的駿馬徐徐走在街道正中,馬背上兩名男子氣質出衆,年輕的那個清隽俊美,年長的則肅穆威嚴。
兩人身後跟着兩排裝備齊全的兵丁,氣勢逼人。
山梅縣窮鄉僻壤,就連縣太爺也沒有這樣的氣度。百姓們雖然被呵斥驅趕,卻絲毫不以為意,在道旁對着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臉上滿是熱切與興奮。
與百姓們的激動全然不同,馬背上的年輕公子面色陰沉,垂着眼麻木的信馬前行,不知在想些什麽。
初念捂着心髒亂跳的胸口,倉惶後退了兩步。
那年輕公子似乎有所察覺,如炬目光陡然掃了過來,卻忽然看見了什麽似的,猛地眯起雙眼,随即忽然勒停胯.下之馬。
他身旁的下屬也立刻停馬,拇指頂出半柄劍來,警惕問道:“公子,怎麽了?”
年輕公子卻根本沒理會,利落下馬紮進人群朝某個方向追去,四周護衛擔心他的安危,連忙跟過去清退閑人,引起一片混亂。
那下屬也跟下去,幫助疏散人群,卻發現自家主子沉着臉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公子,時辰不早了,劉縣令還在等着。”
年輕公子看了他一眼,洩憤似的掃視四周,殺氣騰騰的目光竟讓四周圍觀的民衆不自覺後退了數步,留下好大一片空地。
“公子。”下屬再度開口。
“行了,走吧。”年輕公子沉着臉跨上牽過來的駿馬,在衆人的團團護衛下,往府衙方向走去。
這行人離開,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了,片刻之後,街道就恢複了之前的模樣,做買賣的攤位占了半條路,三五成群的行人來回閑逛,混亂無序卻又和諧共處。
這邊,加快腳步邁入吉仁堂的初念,神色不變地對坐堂掌櫃一一報出所需的藥材名,其實內心卻遠遠不像看上去的那般冷靜。
皇甫述。
沒想到,才下定了決心遠離這些人,便就偏偏遇到了他。
不過,回想當年,與皇甫述的初見,的确發生在山梅縣,卻不在此時此刻,而是在縣衙後宅,縣令大人的宴席上。
那時,他是令蓬荜生輝、需主人刻意巴結的貴客。
而她,則是被強行俘掠而來,精心裝扮、細心教導,只為博貴客一笑的美人。
她抱着魚死網破的決絕,奮力抵抗縣令的惡行,卻意外得到了皇甫述的仗義執言,就此脫離了火坑。
雖然後面的發展令人唏噓,但最初他們的相遇,卻是有些美好的。
那段記憶,支撐着初念熬過了多少艱難的日子。
只是,重來一次,她卻再也不想要了。
除了大包小包的藥材,初念還領着姜承志去集市采買了不少布匹、糕點,送給周家人做謝禮用的。奔走一整日,回到住處已經接近掌燈時分。
回自己院中洗去了一身汗塵,沐浴更衣之後,初念先去查看舅父的情況,再繞去了顧休承的院子。
每日慣例,把脈詢問,給世子說說治療方案的調整和日常的起居注意事項。
顧休承是個比較省心的病號,她說什麽都照做,不必操心額外的事。初念十分滿意現在的進度,對他說:“照這個方子再調理半月,就開始拔毒。”
因為心裏裝着事,把藥煎好了交給茜雪,便直接回自己院中了。
顧休承躺在榻上看書,見捧着藥碗進來的不是那人,當時沒說什麽,默默将藥喝了,事後想起來,卻喊來季輕:“去查查,姜大夫今日出去是不是受什麽委屈了?”
季輕當下便怒了:“難道那些人還敢動手?”
連忙領命去查,但問了這個查那個,連姜承志和初念本人都被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番,直到第二日都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季輕撓着腦袋去回複主子,自己也覺得奇怪:“沒查出有什麽事啊,不過姜大夫看起來心情是挺差的。”
顧休承便問:“是見着什麽人了嗎?”
季輕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來,道:“說到這個,他們昨日上街倒是正好遇到皇甫家的那位嫡公子了,不過他們之間也不認識呀。”
顧休承神色冷下來,問道:“皇甫家的人,來山梅縣做什麽?”
季輕連忙彙報他打探到的消息。對姜大夫心情轉變的原因探究行動只好暫時擱置,主仆二人的注意力被轉移到這個不速之客身上去。
卻說那日初念回了院子,便感到十分疲累,躺在溫暖的浴桶中,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中,她感覺自己全身軟綿無力,被一雙暖熱的手托着,走進一間充滿濃香的閨房中,身邊跟着個相貌慈和的老媽媽,嘴巴開開合合,一刻不停地叨念着。
“老身冷眼瞧着,以姑娘的相貌人品,給劉大人做妾是委屈了些。不過誰叫你生在這山梅縣,他又是咱們的父母官呢?人說破家的知府,滅門的縣令,咱們平頭百姓遇到這種事兒,也沒處說理去。幸虧你還沒有服侍大人,便就遇到今日這樣的貴客臨門!姑娘只要服侍好這位貴人,得了貴人青眼,可就是飛上了枝頭,就算是劉大人,也得對你客客氣氣的不是?”
初念揉着眉心,想了半晌,才弄清了當下的情況。自那日舅父驚馬墜崖,不久便傷重不治,撒手人寰。舅父安葬之後,齊叔不見人影,舅母和忠叔先後都病倒,初念和表哥不得不頻繁下山,賣藥換錢采買生活用品,某日卻不巧叫那縣令劉武進給碰見了。
劉武進是個不折不扣的色中餓鬼,驚豔之下,不顧初念家中新喪,執意要納她為妾,強托了媒人上門。初念自然是百般不願的,舅母秦氏平素雖不喜她,卻也不願她給人做小辱沒了門楣,便囑咐表哥緊閉門戶,一家人謝絕一切外界往來。可如此決絕的态度,在劉武進眼中也不過是故作姿态,先是讓那媒人隔着院牆說了幾次好話,見這家人幾次三番不應,竟惱羞成怒,遣了十多個衙役,刀槍棍棒地打上門來,強行将她擄了去,捆了手腳塞進一頂小轎,直接擡到縣衙後院。
初念何曾遇見過這樣的事?想逃卻是不能的,只因她到了縣衙就被灌了一碗湯藥,全身綿軟動彈不得。劉武進派了個為她梳妝打扮的媽媽過來,嘴裏說着些彎彎繞繞的話,初念迷迷糊糊地聽着,大致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原來,那劉武進原本只是看中了她,想納為妾室,不巧這幾日山梅縣來了一位貴客。那貴客似乎只是在周邊游玩,偶遇家中門客在山梅縣處理公務,便一道同行而來。劉武進得了消息,費盡心思請人到縣衙來入住。為讨好那貴客,劉武進不僅召見商人采買各種山珍海味大擺宴席,得知那貴客似乎喜好美人,便咬牙舍了初念,打算讓她入席待客,又怕她性子倔,沖撞了貴人,才派了這媽媽來做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