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快意 當她是泥塑的不成?
西街芙蓉巷的某處僻靜宅院,約在半月前換了主子。這戶人家來頭似乎不小,護院仆從加起來,浩浩蕩蕩地約有百來人。
只是低調得很,搬進來之後,從未與周圍鄰裏往來,平日裏也總是門扉緊閉。
今日,卻迎來了一位尊貴客人。
有心人留意到,那客人衣着華貴、舉止風度翩翩,正是這段時間在縣衙落腳的京城貴客,縣令大人劉武進這段時間挖空心思招待的對象——皇甫述。
皇甫述騎馬來的,駿馬被門房小厮牽走照料,他本人則被管家請入,帶到前院的會客廳稍待。
後院,接到他拜帖的靖王妃微微蹙眉,道:“皇甫家的人,一向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怎麽找到這裏來了,還說要探你的病?”
顧休承也摸不清對方的來意,便道:“見一見便知。”
“你別起來,我去。”
顧休承前段時間病情兇險,好容易穩定下來,靖王妃待他卻更比從前小心謹慎,“你就在這兒好好躺着,若他找你有什麽事,我為你轉達,若無事,就把他攆走。”
顧休承微微一笑,沒拒絕長姊的好意。
皇甫述等了盞茶功夫,主人家才姍姍來遲。來的不是病世子,而是這些年一直深居簡出的靖王妃。
皇甫述也并不失望,畢竟他也不是為了顧休承來的。與靖王妃寒暄幾句後,他便有意将話題往世子最近的大夫身上引,靖王妃卻無意與他多談,只簡單一句“醫術尚可”的評價。
皇甫述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顧休承藥石罔效,注定英年早逝,既如此,何必為難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
若真叫這病世子死在初念手裏,恐怕她難以順利脫身。
畢竟這位靖王妃,将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顧皇後,是出了名的偏袒弟弟,因顧休承早死遷怒趙國公府,幾代公卿的大族,竟在她榮登後位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湮滅了。
也不知前世,她是如何斡旋的。皇甫述想着初念的手段,心知就算沒有他,此事她也能順利解決,只是必定要吃不少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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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卻再舍不得她吃苦了。
皇甫述不好直接從靖王妃手中搶人,只得另想他法,比如,為那顧世子再推薦幾個旁的大夫。
要遷怒就遷怒旁人去。
正醞釀着如何開口,卻見一名婢女匆匆走進來,對着靖王妃耳邊說了句什麽。
只見原本姿态閑散的靖王妃驟然坐直了身子,臉色也黑沉下來,片刻之後才意識到客人才在,擡手端茶道:“皇甫公子請見諒,我府上出了些事情亟待解決,不便招待了。”
皇甫述來意尚未說明,哪裏甘願這樣被送客?不過想來确實是出了什麽事,靖王妃竟等不及他起身,便匆匆離開。
皇甫述心中不安,還有什麽事能讓靖王妃如此失态?
莫非,是顧世子的病情……
想到這兒,皇甫述也顧不得失禮,無視前來送客的管家,跟着靖王妃往內宅走。管家未能阻止,竟讓他一路跟到世子的院落。
這一進去,皇甫述便愣住了。
原以為病入膏肓只待閻王索命的顧世子,竟坐在輪椅上,被随從推了出來。他膝上蓋着薄毯,臉色看起來略顯蒼白憔悴,除此之外卻并無半分不妥,絕非傳聞中命不久矣的模樣。
難不成,這個相貌出衆,長得跟靖王妃有七八分相似的年輕男子,并非顧世子本人?
不待皇甫述深思,此人脫口問出的話,讓他又是一驚。
“阿姊,我聽說姜大夫回來的路上遭遇流匪,是真的嗎?”
靖王妃連忙安撫他,道:“不用擔心,季輕已經派了好些人去找了。你不要着急,姜大夫不是說過,要你保持心平氣和嗎?”
顧休承點了點頭,看向不請自入的皇甫述,眉心微蹙:“這是……皇甫公子?”
皇甫述卻顧不得寒暄,焦急問道:“你們說的姜大夫,是初念嗎?她出什麽事了?”
靖王妃未料到皇甫述一路跟進了內宅,正要送客,聞言不由得多問了句:“皇甫公子,認識姜大夫嗎?”
“先別廢話了,她到底怎麽樣了?”
這不客氣的态度,讓靖王妃将最後的客套也收起來,冷聲道:“此事與皇甫公子無關,今日你來探望舍弟,心意我們領了,現在還請公子盡早離開,我府上現下正忙着,恐怕無暇招待。”
皇甫述見問不出什麽,也無心糾纏下去,匆匆離開顧宅去找曹良,令他派人立刻去打探情況。
此事倒也并不難查,不到兩個時辰的光景,下屬便前來回禀,将事情說得清清楚楚:“縣令劉大人派人喬裝為流寇,劫持了為顧世子診治的女大夫。現在那個大夫人還沒找到,靖王妃已經派人圍住縣衙,登門找劉大人質問情由了。”
“劉武進,他怎麽敢!”
皇甫述頭暈目眩,這才想到,的确是有這麽回事。
前世他在山梅縣街頭驚鴻一瞥,遠遠瞧見了初念,便對她一見鐘情,無奈當時沒找到她的人,只能遺憾錯過。第二次見面,便是在劉武進招待他的宴席上。
那時,席間似乎還發生了一樁沖突,好像是初念的表兄前來找她,場面鬧得十分難堪。原本皇甫述還有些介懷,經那位表兄一鬧,他才知道,原來初念她并非風塵女子,而是被迫的。
卻沒深思過,原來,她竟然是被劉武進強搶去的。
皇甫述心中翻江倒海,面前,那下屬在繼續禀告:“聽聞這劉大人性喜漁色,見到貌美婦人便會設法收納後宅,那位姜大夫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恐怕是因此才招來橫禍。”
他忍着各種暴戾的情緒,冷冷一笑:“走,我們也去看看。”
縣衙門口,裏裏外外圍着許多人,堂上,一人持劍站立,正是季輕。他正在質問縣丞相劉武進的下落,對方卻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季輕可不是什麽好脾氣,二話不說,拔劍相向,那縣丞才吞吞吐吐地交代:“大人今日興致好,在後院與姨娘飲酒。”
光天化日之下,身為一縣父母官卻不思公務,竟公然白日宣淫。難怪此人閃爍其詞,卻是為他主子遮掩,季輕不與他為難,冷着臉道:“去把他給我請來。”
那縣丞跌跌撞撞地去了,半晌沒見回來,季輕正等得不耐煩,正要另外遣人去,卻見那縣丞白着一張臉連滾帶爬地前來回禀:“不好了,大人出事了!大人不見了……”
皇甫述趕到時,正是這樣一副混亂場面。
卻說那時,初念從馬車中偷溜出去,其餘衆人忙着打鬥,竟一時無人留意。她成功潛入等身高的草叢中,悄無聲息地遠離了現場。
自然不能再走大路,她專挑僻靜無人的山野小道,疾走一刻鐘左右,才發現不遠處有一戶人家,門口竹竿上晾曬着一身青色男裝,她摸出兩個大錢放下,趁無人注意,将那衣物撈走,尋到一處無人的溪邊套在身上。再從包裹中取出一張材質古怪的柔軟面具,用藥水均勻塗抹一層之後敷在臉上,如瀑青絲放下,用手指梳理成男子發髻的樣式,用布條與樹枝固定在頭頂。
再轉身時,已是一名面目平平無奇,落入人群也不會惹人注意的普通少年。
初念已經計劃好,待将山梅縣的諸事處理完畢,她便去京城。
殷氏固然有諸多她很讨厭的人,但父親、六哥的恩情,她卻不能不報,無論如何,她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大家子走向覆滅。
為此,她閑暇時間便開始采買、制作各種可能派得上用場的物件,這個用于易容的面具,也是前不久才制成的。
她本沒打算這麽快就用上。
那個縣令劉武進,包括前世那些對姜家落井下石的各位,初念并沒有準備什麽先發制人的招式。雖然他們前世惡事做盡,但今生只要不來招惹她,她可以當作沒那回事發生。
畢竟這世道早就亂了,天底下惡人那麽多,難不成要見一個殺一個?
就算是她自己,其實也算不上什麽好人。
然而,當她認出那個斜眼衙役,得知劉武進竟然在她如此深居簡出避免麻煩的情況下,還要找上門來,心中到底還是沒忍住燃起一簇怒火。
一個兩個,都當她是泥塑的不成?
遠居京城的那位趙國公夫人,她暫且沒那麽長的手去收拾她,近在眼皮子底下的劉縣令,難道還要再一次任他欺淩?
若是這點兒事她都不能解決,而是等着旁人或能夠或不能的解救,她重活一次又有什麽意思?
改頭換面的初念不再遮掩行跡,落落大方地邁上了官道。
她腳程很快,疾速奔走時甚至忍不住暗生感慨,活着真好,年輕真好,能夠健健康康、能走能跑能跳,真的很好!
前世的她,因被人暗算,徒有一身好醫術,并有天縱奇才的師父在側精心調理,每日也不過茍延殘喘,抱着一副殘破身體徒勞等死罷了。
那時的她,偶爾也會妄想着,若是能有一副健全的身子,許多事是否都可以被改寫?
而現在,這樣的機會就擺在面前,她為何還要繼續忍氣吞聲?
不妨從現在開始,便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