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拔毒 那不是示弱嗎?
季輕直覺想勸他別去了,看到顧休承不容置疑的眼神,即将出口的話又給咽了回去,乖覺地推來輪椅,協助主子坐了上去。
臨近初念所居住的院落,一股濃郁的苦味撲面而來。
季輕的腳步不由頓了頓,低頭看前方的主子,他臉上卻沒有半分波動,只好咬着牙繼續往前走,卻忍不住悄悄屏住了呼吸。
主仆二人進了院子,尋着藥味找到了竈房。
茜雪在竈下燒火,口鼻都纏上了厚厚的棉布,竈上的初念卻沒做任何遮掩,拿着一把小秤在給各種藥材稱重,時不時地添上一味,放入已經煮得黑稠濃亮根本看不出內容物的大鍋中。
兩人剛到門口,初念正巧用棍棒在鍋中攪拌了幾下,瞬間空氣中的那股苦味濃稠了十倍不止,季輕忍不住退了兩步,顧休承這會兒也終于變了變臉色,沉聲問道:“這個東西,該不是要給我喝的吧?”
初念聽到問話才發現他們來了,回頭看到主仆倆的表情,不由一笑,安撫道:“你放心,不是喝的。”
随即又改口道:“也不能放心太早,這些是用來藥浴的,那滋味恐怕不比喝下去好受。”
想到不必入口,顧休承便松了一口氣,至于其他,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苦是不能忍耐的,根本沒放在心上。
他來了也沒走開,似乎對炮制這款藥材十分感興趣似的,一直圍觀完全程,時不時地提出幾個問題。
初念只道是他對即将到來的治療不太放心,便耐心地逐一解答。
這可就害慘了季輕,他真想立刻離開這個苦味沖天的鬼地方,天知道他覺得自己的鼻子都快麻痹了。
總算挨到這藥物熬制完畢時,天都已經快黑了。
季輕腳步飄忽的推着主子出了院子,只覺得外面的世界真是清新無比,這兩人在竈房待了一整天,即沒有把脈也不必問診,東拉西扯根本沒談任何重點,到底是何苦來哉?
滿腹牢騷的他未曾留意,前方輪椅上的世子,嘴角卻一直帶着淺淺笑意。
次日,拔毒的治療還是在顧休承的院子裏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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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耳房布置了地龍,燒得暖意融融,蒸騰着熱氣的浴桶中彌漫着愈發濃郁的可怕氣味,初念面不改色地站在旁邊,用指尖試了試溫度,轉頭對身邊的茜雪叮囑道:“藥浴的整個過程都要保持這個熱度,冷了藥效會打折扣。”
茜雪謹慎地應下,昨日熬制的湯藥被稀釋成若幹份,顏色不再那般黑亮濃稠,但還是透露着詭異的青黑色,這些藥被分批熬煮,将會在治療過程中不斷加入浴桶,順便用這樣的方式保持浴桶中的高溫,這部分由她負責照看。
初念又問顧休承:“要讓季輕留下來陪你嗎?”
季輕雖然快要被這裏面的氣味熏暈,但對骨子裏的忠誠還是令他挺直了胸背,視死如歸地看向主子。
顧休承卻反問道:“為何要他作陪?”
初念淡淡地說:“随你,我只是怕你受不住。”
顧休承沒回答她,轉而看向季輕,沉聲道:“你,出去。”
季輕只得摸了摸鼻子離開,一步三回頭的,腳步卻誠實得越發輕快。
知道世子治療時不喜人多,茜雪也帶着準備的仆婦都退下了,稍後會将添加的熱湯裝入桶中放在門口,只需初念去提進來。
一開始的湯藥只沒及小腿,初念協助顧休承卷起褲腳,将那雙過瘦的長腿擱置進去。滾燙的湯藥中,玉白膚色幾乎是立刻便變得通紅起來,然而顧休承因為雙腿早已失去知覺,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即便如此,初念還是在約一刻鐘之後,将他的雙腿抱至桶外歇息片刻。期間去了一趟門口,提來新添的湯藥灌入浴桶中,才道:“世子,坐進去吧。”
這次的湯藥及腰深,就變得有些難熬了。
顧休承忍耐着想要逃離浴桶的種種念頭,咬牙堅持了半刻鐘,總算等到初念伸手,摟着他的肩背向上提了提,暫時擺脫了那股炙人的熱痛。
輕松不過半柱香的時間,當初念進出幾趟,将湯藥加至齊胸口的深度時,她開始出言提醒:“這次恐怕沒那麽好受了,世子請盡量忍耐,若是實在不能忍,我會壓着你的。”
若是此前聽到這種話,顧休承一定會笑她小瞧了自己,但是經歷剛才煎熬的一刻鐘,他不大敢随意開口,便沉默地點了點頭。
初念的臉上帶着幾分少見的憐惜,沒再像之前那般協助顧休承坐進去,而是直接将雙手分別伸向他背後和膝彎,一個用力将世子整個抱起,小心地放到浴桶裏的凳子上。
顧休承有着一瞬的呆滞,知道她力氣大,卻不知她竟這般彪悍。
不過現實容不得他多想,只因他很快就理解了初念此前那一瞬的憐惜究竟為何。
這也太痛了吧!
就像是有千千萬萬的銀針同時入骨,又好像瞬間被投入油鍋煎炸烹煮,恍惚中,顧休承懷疑自己的皮膚在滋滋作響,或許如同架上的烤肉正在沁出油花。
劇痛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但眼前少女的容顏卻又那般的清楚。脫口而出的痛呼被生生吞入腹中,他死死咬緊牙關,任由血腥味在口腔中游走。
天生的病魔纏身,活到今時今日,幾乎随時都忍受着如同行走在刀尖的折磨,還有什麽苦痛是不能繼續忍受的?
他這般在心中為自己打氣,倔強地一聲不吭,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兩眼一番暈了過去。
初念一直守在他身邊,就為提防這一刻,立刻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這湯藥帶來的劇烈疼痛,熱燙的溫度只占其中很少的因素,更多是由于藥性的猛烈。師父當初教她的時候,曾經笑得古怪,說:“這湯藥名叫‘銷魂’,據說使用過的人都說它能令人魂飛魄散。”
年輕男子通身泛紅,即便身處昏迷狀态,仍在不可抑制地顫抖,青筋暴漲顯露,無聲诠釋他此刻正在經受着什麽樣的痛苦。
初念扶着他端坐在浴桶中,泡足了時辰才将人撈出來放在一旁的長榻。幫他擦拭身上的藥漬時,見他僅着的中褲濕透,緊緊貼附在身上,想了想便幹脆直接脫掉,而後趁着他周身熱氣騰騰的狀态,立即開始施針。
暖熱的室內,初念額間冒出細密的汗珠,九九八十一根銀針以內勁為輔,穩穩紮入各大要穴,通過周身毛孔滲透體內的虎狼之藥效果立顯。
長榻之上,顧休承安靜昏睡,肌膚之下的血管卻開始鼓脹、蠕動,随着時間的推移,八十一根銀針開始顫動、蜂鳴,初念逐一查看針尾震動的頻率,在最合适的時機快速收針。
就在所有銀針都被拔除的同時,那八十一處穴位齊齊湧出黑血,将榻上的玉質男子染成一個斑駁血人。這些毒血不能水洗,只能用溫布巾擦拭,初念親自到門口提來熱水,将棉帕浸濕了,将毒血悉數擦拭幹淨。
忙了一身熱汗,至此才稍微松了一口氣。初念另外取了溫水熱帕給自己也略擦了擦臉,一擡眼,卻見顧休承不知何時已經醒了,躺在榻上,正靜靜地看她。
初念洗臉的動作并不溫柔,她躬身站在面盆前閉眼,雙手捧水往臉上撲了撲,而後粗魯地揉搓幾下,再用擰幹的布帕随意一抹,秀致白皙的面容因此變得格外清爽,頰邊秀發濡濕,幾顆水珠晶瑩欲滴,小巧的耳尖微露,玲珑可愛。
顧休承默默看她用柔軟布巾擦拭雙手,蔥白手指纖長細嫩,指甲沒塗任何東西,卻個個透着粉紅光澤。
她的手細瘦修長,但掌心有肉,白嫩柔軟,看着好像很好捏。
眼見少女朝自己看過來,顧休承垂了垂眼,略有些不自在避開眼神的接觸。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尴尬氣氛,他正思索要如何化解,卻聽見少女問道:“怎麽樣,好些了嗎?”
聲音雖平淡,但似乎帶着些許關切。
顧休承這才想起,剛才的藥浴過程中,自己竟沒能扛住中途暈倒了,神情變得愈發的不自在,卻竭力若無其事地淡然回道:“現在沒事了。”
初念看着他驟然通紅的耳尖,挑了挑眉:“那就好。以後每隔三日施針一次,中間間隔的這幾日我會加大劑量為你進補,以确保你有充足的體力撐過全程,希望你能好好配合,下次可別再暈了。”
被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少女質疑體力不足,即便明知對方是從大夫的角度提出建議,顧休承還是覺得羞恥,心底被激起了某種莫名的好勝心。
他捏了捏掌心,過了一會兒才啞聲答道:“你放心,不會的。”
初念到底沒忍住,笑了出來:“其實你沒必要死扛着,痛得狠了,可以喊出來,也可以跟我說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又沒外人。”
顧休承愣了一下,痛了就喊,那不是示弱嗎?
看着眼前少女忙碌的樣子,他忽然想到,這個家夥自己什麽事情都憋在心裏,卻反過來教他怎麽做事?
口中卻學得飛快,立刻道:“我現在就覺得哪兒哪兒都痛,痛得受不住。”
初念彎了彎嘴角,說:“行吧,我幫你按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