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殷家 京城,我又回來了
姜承志帶着母親秦氏搬回了山中新居。
臨近年關, 他讓家仆灑掃庭除迎接新春,自己走進那座專門留給初念的院子,心事重重地遠眺蝴蝶谷。此時此刻, 千裏之外, 初念一行人經過長途跋涉, 終于抵達了京城。
初念掀開車簾, 望着不遠處巍峨高聳的城門,心中暗道:京城, 我又回來了。
一路同行至此,也到了該分別的時刻。
原打算叫人傳幾句話過去, 初念想了想, 卻幹脆自己下了馬車, 向世子那邊走去,雙臂一撐, 便跳上了他的馬車, 鑽進了車門。
後方策馬前行的殷陸看到這一幕,不禁挑了挑眉。
而随行的護衛們一路走來,早就習慣了這位小姐的行事風格, 非但沒有阻攔, 反而放緩了車速,以防她摔倒。
車內, 顧休承見初念來了,放下手中的書本,習慣性地伸出右腕。初念順手搭在他脈上感受了一會兒,滿意一笑,道:“恢複得不錯,如今的湯藥可改換三日一服, 半月後再看情況增減。”
至于鳳鳴十三針的治療,在從山梅縣出發時便已經停止了。
又唠叨了一遍平日裏的注意事項,初念這才道:“等會就要分道走了,特意跟你來道個別。”
顧休承卻道:“難道姜大夫到了京城,就不再過問我的病情了?”
初念笑道:“怎麽會?只是不在一道住着,到底沒有從前便利,你如今也康複得差不多了,可以再尋個大夫日常照應着,我有空了便再來看你。”
世子便道:“如今你回了殷家,恐怕難得能出來一趟,還是我去登門拜訪吧。”
世子說得無心,初念想到殷家的那些規矩森嚴的伯娘嬸嬸,卻深有體會,連忙道:“也好,登門就不必了,多多請我過去給你看診。”
說着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咒你生病,就是……”
世子沒等她說完,便搶着說:“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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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便又笑了,說:“那我就走啦。”
說着便要離開,世子卻喊住她,低聲道:“再坐會兒,等到了再下車吧。”
初念習慣了他對自己的黏糊勁兒,也不多想,笑道:“也行。”
便又重新坐下。
世子便拿出馬車上的食盒,将裏頭的點心一樣一樣擺出來,初念邊吃邊道:“以後再想吃到這麽多好吃的點心,恐怕不容易了。”
殷處道雖身處高位,但為人清廉,日子也過得清苦,在殷家溫飽不愁,但不論衣食住行,都不求奢侈,這等子精致點心,恐怕也只能逢年過節才能嘗一口鮮。
有點可惜。
世子嘆道:“原本說好我們一道上京的,若你不必回殷家多好,我專門給你準備了小院,想吃什麽還不便利?”
初念笑他:“就算一道上京,我也沒有老在你家住着的道理啊,畢竟你都好了。”
世子心道:住一輩子也不是不行。
到底沒亂說話,只道:“放心吧,你喜歡的這些我都記着,日日叫人給你送去。”
初念忙道:“還是算了吧,我聽說姓殷的規矩多,還是別折騰了。”
世子想了想,便道:“那我還是給你下求診帖,到我這兒來吃。”
初念忍不住又是一笑,說得好像她就那麽饞。不過知道他是好意,便點了點頭。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片刻後,車外傳來殷陸的聲音。
他騎馬跟在車邊,對初念道:“妹妹該下車了,馬上要分道,得去跟王妃道個別。”
初念聽了,便對世子道:“那我走了。”
世子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腮幫子鼓了鼓,初念看着忍不住笑了,在他頰邊戳了一下,道:“乖乖的。”
說完便掀簾子下車去了。
車內,世子摸了摸自己臉上被那柔軟指腹戳過的地方,隐隐嘆了口氣。
神情也染上失落。
初念下了馬車,見舅父姜道飛也在,舅甥兩個跟着殷陸,一道往靖王妃的馬車走去,這次初念沒上車去,只在馬車外行了個禮,說了幾句道別的話。
這對舅甥就是弟弟的救命恩人,靖王妃對他們本就十分禮遇,加上初念現在以殷處道的獨女被帶回京城,身份不同以往,她的态度更是熱絡,親自下了馬車,先是謝過姜道飛,又握着初念的手說了好一會兒話,最後才道:“改日再請你們來家裏玩。”
初念自然應下。
兩方人馬總算分道揚镳,靖王妃和世子他們先行,殷陸看着他們遠去的車馬,對初念道:“我們也走吧。”
想了想忍不住先解釋了幾句:“如今正值年關,朝中瑣事甚多,伯父恐怕暫時抽不出空來見你們。不過再兩日等朝中封印了,你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說話。”
姜道飛聞言有些不滿,初念卻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并小聲勸解了舅父幾句。
她随即想到,這個開端,便與前世不同了。
前世此時,她失去了舅父,遭遇了種種人世疾苦,才知道自己的親爹是個京中大員,覺得殷處道在他們最苦最難的時候沒有幫到半點兒忙,卻在事情終于平安落定的時候,将自己強行接到京城。她至今仍然能夠清晰回憶起,自己當時是如何叛逆,回京之後沒能第一眼見到殷處道,反而被晾了許久,心中怒火已經累積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
而重來一世,舅父還好端端地陪伴在自己身邊,後來的那些糟心事也都沒發生,唯一礙眼的劉縣令也被順利解決了。
況且這次,她也提前知道了,殷處道此前并非對她不聞不問,而是壓根就不知道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而要接她回京這件事,也是因為秦氏寫信給他,才決定的。
結合他前世對自己的各種袒護,還有什麽可抱怨的呢?
她的各種心思,殷陸是無從得知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對初念升起的強烈好奇,不知她這個人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純粹心大。
一個寄養在舅父家長大的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忽然被告知自己的親生父親根本沒死,而且是個從未謀面的一品大員,竟沒表現出一丁點兒的意外和接受不良。
他冷眼旁觀,這姑娘也不是那等愛慕虛榮的性子。
這就很有些寵辱不驚的意思了。
性子可真夠沉穩的。
初念上了車之後,馬車緩緩駛動,朝着西城出發。
進京路途漫長,一路舟車勞頓,姜道飛的身體本就沒大恢複好,着實被折騰得夠嗆,剛剛勉強下車跟靖王妃道別,上了車便躺下了。
初念知道他這多半是累的,倒也沒太過擔心,一邊把脈一邊問他的感受,姜道飛愧疚地說:“到底還是拖累了你。”
初念笑道:“舅父說得是什麽話,您覺得我是沒那個能耐把你調理回來嗎?”
姜道飛便也笑了,雖然還是虛弱,神情卻疏朗許多:“那哪能呢?你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舅父厲害多了。”
舅甥兩個和樂融融地互相吹捧,一起商量着調理的方子,對山梅縣的往事只字不提。
殷家住在西城,人說京城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真正權貴的人家都住在東城與西城,殷家的宅子是禦賜的,宅子其實不大,一座中規中矩五進的院子,不過殷氏族人将附近的宅子都買下來了,依附而居,導致遠遠看過去,整條街都姓殷的錯覺。
初念回到殷家,殷處道果然不在,但家中許多女眷正在等着,都是殷氏的伯娘嬸嬸嫂子之類的,見到初念不說心裏是如何想的,但面上無一不真誠熱情,這個摟着那個抱着,将她好一通誇贊。
與曾經初見時擺在明面上的冷臉相待、鬧得大家都不愉快不同,這次初念就靜靜地任由她們擺弄,一一拜見之後便勾着嘴角任由她們打量,待她們誇夠了贊夠了,還打算設家宴酬謝舅父,初念這才淡淡開口,道:“我舅父前不久才受了重傷,如今病情未愈,還需靜養,各位長輩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待舅父康複了,再聚不晚。”
殷氏的這些女眷,滿心以為初念只是個鄉下長大的孩子,沒見過世面,今日這一遭美其名曰全家齊聚盛情歡迎她的回歸,其實也打着看看熱鬧的小心思。
卻未料到,初念全程應對十分得體,行為舉止挑不出一絲錯處,長輩們盛贊之餘,也難免開始調整對她的預判,自然笑意盈盈說不能為難病人,稍坐片刻後,便紛紛告辭了。
殷陸将殷家的管事嬷嬷容娘介紹給她,只說萬事有她安排,便也離開了。
偌大的待客廳空寂下來,初念深深吐出一口氣,将回避到偏廳裏的舅父攙扶出來。
容娘跟過來見禮,初念是知道容娘品性的,看到她時便松了一口氣,道:“先帶舅父去安置吧。”
她語氣随意且帶着些不自覺的親昵,叫容娘印象大好,答應着帶兩人往後院走,一邊走一邊介紹:“大人雖然忙于朝事,但一直将舅老爺和娘子的事記在心上,這幾日尋思着你們恐怕要到了,日日都在問呢。”
将兩人先帶到為姜道飛準備的院子,發現果然布置得十分清幽,可能是殷陸提到過他受傷之事,卧室是溫暖向陽的,被褥被曬得十分柔軟,院中還設了一個專門的小廚房,可以熬藥煎藥,準備藥膳,西廂的書房中,備了不少珍奇的醫書。
初念翻看着架上的書本,笑着對舅父道:“看到這些,我都想住這兒了。”
姜道飛這才笑了笑,對他都這麽有心,初念是他女兒,該不會苛待才是,總算是微微放心了些。但還是道:“去你那邊也看看。”
初念将他攙到榻上坐着,道:“屋子就擺在那兒,還能跑了不成?您趕了大半個月的路了,也不嫌累,還是早些歇着吧。”
說完出去準備燒水煎藥,容娘哪能讓她動手,指了個丫頭說:“日後有什麽雜事,就讓春妮去辦。”
初念看了一眼春妮,笑了笑。
還是這些人啊,容娘,春妮,希望這一次,她們都能好好的。
“行吧,春妮,你來幫我。”說着對容娘解釋了一句:“舅父的藥還是得我來。”
殷家主宅人口簡單,殷處道平素也是個樂意事事親為的主子,容娘聞言也就不堅持了,讓春妮跟着去了。春妮也才十五六歲,見新主子這般和氣,十分開心,興沖沖地跟着去了。
這日用了晚膳,容娘道:“大人讓人傳口信回來,說今日朝事忙,恐怕很晚才回來,今日便不見了,讓舅老爺與娘子不必拘束,早些歇着。”
初念聞言倒沒覺得有什麽,她爹就是這麽個人,哪怕昏君誤國,權臣當道,他卻從不認輸,總覺得憑自己一己之力,能做些什麽就盡力去做,用盡心力也要換一些他心中的正義。
雖然他最終也沒能如願,甚至是含恨而終,卻也應當是無愧于心的。
初念能寬容這樣的爹,姜道飛卻不喜殷處道這樣輕忽好不容易認回來的女兒,臉色不由又帶上點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