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上元 本世子今日心情惆悵,不想做事

自進京那日分別至今, 世子已有大半月沒見到初念了。

當日他奄奄一息離京求醫,多少人盼着他死在半道上。可惜,不過短短半年光景, 歸來時, 他不僅擺脫惡疾, 還成功站了起來。

京城人這才發現, 趙國公世子顧休承,原來生得這般驚才絕豔, 玉質天成。所謂公子世無雙,如今終于有了具體的印證了。

但康複後的趙國公世子, 只偶然出席了一場宴會, 留下驚為天人的談資之後, 便揮一揮衣袖,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前。

只有外人無法觑探的趙國公府後花園中, 才能日日可見世子悠閑漫步的身影。

本該是極為養眼的畫面, 但某些心中有鬼之人,卻被這一幕鬧得惶惶不安,每日閉門不出, 連園子也不敢逛了。

世子病危之時都未曾把他們放在眼中, 如今,更不會在意。

這些年世子雖然纏綿病榻, 卻也并非沒有還手之力。事實上,小傅氏和她的兒子顧休啓,在與顧休承正面沖突中,從未從他手中讨得半點好處。

但世子畢竟病弱之軀,身邊伺候的那麽多人中,總有憂心他命不久矣, 擔心自己前途未明的,便難免有一二被策反背叛。病重之人身邊的疏漏極其可怕,顧休承差點就丢了性命。

好在,他命不該絕。

回京短短時日,小傅氏的私産頻頻遭遇變故,每日的虧損令她暗自嘔血。顧休啓酒後失态,毆打了頂頭上司的愛子,大過年的對方将這事鬧到宮裏,攪擾了昏君殷離的雅興,雙方各打五十大板,趙國公給顧休啓辛苦奔走謀來的官位,也自此丢了。趙國公得知此事,受的刺激不小,愛子如命的他,竟然也出動了家法,罰顧休啓禁足三個月,在家面壁思過。

而那些吃裏扒外的背叛者,自有人叫他見識,什麽叫行差踏錯、追悔莫及。

這些人或只當自己運氣不好,又或是靖王妃在背後護着胞弟,幫他出氣。

誰能想到,策劃這一切的,卻是那個病了快二十年,好不容易康複了,不關心自己的身家前程,日日只在園中撸貓遛鳥、長籲短嘆的世子本人呢?

顧休承雖然被害命,但他卻并不打算将仇人也置之死地。

就讓他們這麽活着,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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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久久的活着,但任何他們想得到的,都永遠不可能得到。

沒有人比自出生起就日日煎熬着的世子更清楚,死這件事本身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而在那天到來之前,每天都只能毫無希望的活着。

顧休承輕描淡寫地安排了繼母和弟弟餘生的命運,輕輕趴伏在窗臺邊,修長如玉竹的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撸着手心的小白貓,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

算一算,二十多天了。

見不到姜大夫的日子,不知怎的,有點難熬。

“甲七,昨日那梅花酥,我吃着覺得極好,讓廚下再備些,送到殷府,給姜大夫嘗嘗。”

甲七于是領命去安排了。

世子便在躺在廊下看天。

看雲卷雲舒,看花開花落,看鳥兒啁啾,看貓兒撲蝶。

無所事事的,往榻上一靠,一整天就過去了。

往日裏,世子這般躺一日,常常是因為舊疾複發,身體極為難受痛苦,根本無法分心處理事務,只能這般躺着。

可如今,世子分明渾身松快,十分康健,卻沒了從前那般過一日少一日的緊迫感,竟也生出了幾分閑适。

世子想,那麽多事,明兒再處理吧。本世子今日心情惆悵,不想做事。

不想做,便不做。

世子忽然想到,如今,他竟也可以這般奢侈了。

日子大把大把,未來一望無垠。過往那多活一日,便自覺多賺一日的世子,如今竟然開始柔腸百結,一日所盼,不過那人的一句關心。

傍晚時分,甲七回來了。

世子看向他手裏,竟然有封信。

他催促着甲七,将信交給他。一面拆信,一面問甲七情況。

甲七說:“姜大夫說梅花酥很好,我去時,她正在看世子你上次給的書,看來十分喜歡。”

世子唇角微勾,低聲說:“喜歡就好。”

拆了信,按捺住滿腔焦心,一字一字認真細看。

看完後,世子眼眸彎彎,對甲七道:“你跟季輕說一聲,讓他幫我把上元節那日的事都拒了,我要與姜大夫去看燈。”

甲七看着世子臉上總算露出些笑意,不禁也高興起來,連忙應下。

到了上元節那日,世子早早便開始預備,桌上榻上鋪滿了各色衣衫袍服,一件一件地在身上比劃,讓季輕幫他參謀,哪件更顯得俊俏。

季輕是個粗人,哪裏懂這個,滿口只道:“世子如今康複得很好,光是氣色就更盛從前,穿什麽都是好看的。”

世子站在等身銅鏡前打量自己,忽然問到:“我與皇甫述那厮相比,誰更好看?”

季輕愣了一下,笑道:“世子倒也不必自謙至此,論相貌,京城子弟中我還沒看見過能越過你去的。皇甫述那人,也就一般姿色罷了。”

顧休承想了想,自己也覺得如此。

他看了眼身上的天青色常服,心內暗自對比了一下方才試過的那件妃色長袍,覺得妃色固然好看,但天青色更顯沉穩,便道:“就這件吧。”

又與季輕确定一番行程,便讓人備車,一起去往殷府。

世子約初念看燈,并不隐瞞長輩,親自登門迎接,态度落落大方,便是殷處道心內頗為不爽,卻也不好出言阻止。

甚至還生生受了他一記大禮。

初念這次卻沒有上世子的車,而是乘坐殷府的馬車,跟在世子的車馬後頭徐徐前進。

世子獨自坐在車內,百無聊賴的手指在裝滿各式點心的食盒蓋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

懷念他們在山梅縣的那些日子。

雖然成功将人接出來,但初念今日竟戴着幂離,他到現在還沒看清她的臉呢。

回過神來,世子對車外喊了聲季輕,讓他将食盒給初念送去。

随着精美的食盒從世子的馬車遞出,送到初念車外随行的春妮手中,殷府門外不遠處的一位流民打扮的中年人默默走遠,到僻靜處放出一只信鴿。

皇甫家。

皇甫夫人蘇氏帶着廚下做好的補湯來到書房,看着埋頭處理公務的兒子皇甫述,神情欣慰。

這孩子性子太過好強,因為受她的牽累而不受他父親待見,前些年放浪形骸,一直在外漂泊,如今總算收斂了性子回了京,不僅很快澄清了去年山梅縣的那樁無妄之災,還在陛下面前露了臉,不靠他爹,憑自己的本事得了個散騎侍郎的職位,随侍陛下左右。

兒子出息,皇甫卓也放下了不少成見,如今他也總算走進了父親的眼簾。

畢竟是嫡出的血脈,只要他自己出息,皇甫卓就算再怎麽偏寵那個側室生的,又能如何?

位高權重如他,也得遵守禮法,哪有讓庶出的子弟越過嫡生的兒子去。

蘇氏越看自己的兒子,越覺得歡喜,柔聲道:“阿述,忙了許久,你也歇歇,喝些補湯。”

皇甫述擡起頭來,見是母親來了,微微一笑道:“好。”

蘇氏便親自為他盛湯,看着他一口一口喝掉,一邊閑話家常。

說了幾句,便将話題引到他的親事上頭:“前些日子,為娘也給你送了些世家千金的畫像,你看過沒有,心中可有屬意的?看上誰了,便與娘親說,娘親替你去張羅。”

皇甫述擱下湯盞,看向自己的母親,認真說道:“娘,這件事我自有安排,您先不用着急。”

蘇氏愣了一下,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強,口中答應着,卻到底沒忍住叮囑了幾句:“好,好,娘不着急,但你自己心中得有數,咱們這樣的人家,婚姻大事可不能随意,況且你爹對你還是這個态度,咱們凡事得多想幾步。”

皇甫述示意她身後的仆婦将湯盞收走,自己也起身,扶着蘇氏往外走,口中說道:“娘,您不必操心,兒子心裏有數。您歇着去吧,我再忙一會兒。”

他都這般說了,蘇氏就算再不放心,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蘇氏離開,皇甫述噙着笑容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他兀自盯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怔忡出神。

直到一陣翅膀撲棱的聲音将他驚醒。

一只乳白色的信鴿,乖巧地立在窗臺。

皇甫述輕輕握住這只鴿子,将它腿上捆綁的信筒拆下,僅掃了一眼,唇角便緊緊地抿了起來。

他在殷氏門口布置了眼線,就為時刻掌握初念的行蹤。

回到殷家的這段時間,她除了偶爾出門采買藥材和各種稀奇古怪的物件,大部分時間都閉門不出,也沒聽說有什麽訪客。

時隔多日,第一次要見的外人,竟是趙國公世子,顧休承。

皇甫述想起,不少人都親眼見證,顧世子的病情早就康複了。一個病人,病都治好了,總是纏着大夫,這算什麽?

居心叵測。

皇甫述喊來仆從,沉聲道:“備馬,今晚去看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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