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相思 宿疾盡除,相思難斷
午後, 殷家的幾個姊妹來探望初念。
初念回到殷家半個月了,殷處道雖然沒有大張旗鼓,但該為初念做的, 都不動聲色的逐一辦妥了。
上了族譜, 派人去戶部改了丁籍, 曾經的姜初念, 再次改了姓,變成了殷初念。
剛好是過年期間, 跟着他一道去了宗祠,拜祭了祖宗。
還選了個日子辦了次家宴, 将平日裏各自忙碌的一大家子人聚起來, 長輩、平輩、小輩, 都正式見了面。
家宴上,初念得體的逐一拜見長輩, 同齡的兄弟姊妹都認了遍臉, 還有幾個被乳母抱在懷裏牙牙學語的小豆丁,也一一給了見面禮。
初次見面,衆人都很客氣, 無人知曉, 在初念的記憶中,他們中的大多數, 都因為那場浩劫,在幾年後遭遇大難。
初念忍不住将眼前的這些人與記憶中的進行比對。
一個家族太大了,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人,今日他們都依附在父親殷處道的庇護之下,卻也不乏有人不滿足于現狀,去尋求其他看起來更有前途的發展。
人各有志, 初念并不反對任何人選擇自己想走的道路。
但如果他們選擇的道路,最終是以家族覆滅作為代價,她更希望這些人能夠與殷家劃清界限。
她可沒忘記,前世就是因為某些人的胡作非為,令父親早死謝罪,也正是他們自己作的,在父親死後,殷氏幾乎是立刻便樹倒猢狲散,瞬間支離破碎。
初念不喜那些人,甚至說得上仇恨。但心裏也知道,一筆寫不出兩個“殷”字,這些人膽敢犯誅九族的罪,自家根本撇不清幹系,只能在他們犯事之前事先防備着。
前世的後面幾年,初念一直卧病在床,身子差,精神也差,做任何事都要花費比平常數倍的時間。好在那些時候,她避居在別莊,沒有旁的事情分心,生平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看醫書,鑽研一些稀奇古怪的病例,反而比康健的時候學得通透。
偶爾,也會聽到一些來自朝廷的消息。但在殷氏出事之前,初念并不關心在意那些,因此需要多花些時間,才能把記憶深處的那些人和那些事串聯起來。
這次來串門的殷氏姊妹有四個,按照家族排行,分別是八娘、十娘、十一娘和十三娘,幾個姊妹的都是花一般的年紀,排行最長的八娘今年十六歲了,最小的十三娘,剛巧是十三整歲。
Advertisement
初念歸家之後,按照年紀應當排行十一,這樣十一娘以下的姊妹都要調整排行,實在是樁麻煩,殷處道便發下話來,讓姊妹們都不必調整了,初念便被稱為嬌娘,這是初念母親在懷她的時候取下的小名,之前在姜家時,私底下也是這麽叫她的。
四個姊妹在初念房中說話,年紀最小的十三娘性子靈動,忍不住東看看、西看看,初念對旁人都淡淡的,唯獨對她還算親切,讓春妮去取了一罐點心,說着:“這是熹微樓的新品,你們嘗嘗看。”
卻将罐子先遞給了十三娘。十三娘平素最喜鑽研吃食,接過便喜滋滋地拈了一塊放進嘴巴裏,随即誇張的長嘆一聲,笑道:“這也太美味了吧?熹微樓果然名不虛傳!”
一旁十一娘見了,忍不住酸酸地開口:“熹微樓的點心,聽說可是價值不菲,嬌娘,伯父對你可真好!”
十三娘忍不住又伸手拿了一塊,不以為然地嘟囔了一句:“伯父當然對她好啦,這可是他唯一一個嫡嫡親的親女兒。”
說完沖初念親昵一笑。
卻不知此話一出,在場的另外三位姐妹臉色都變了變。
初念也不解釋,那并非是殷處道買的,而是顧世子派人送來的。
見初念不說話,一直端坐品茶的八娘卻開了口,道:“我們今日來就是想問問你,嬌娘,有人說昨日的元宵燈會上,見到你跟一名外家男子舉止過密,可有此事?”
初念愣了一下,才問她:“此話怎講?”
八娘便道:“如今外頭可都在傳,說你昨夜與一名外男看燈,對方不知怎的落了水,是你不顧名節跳下水去救他,上岸後還,還行了某些親近之實……你說,可真有此事?”
因為聽說的細節太過令人羞恥,八娘甚至不好直言,只含糊一語帶過。
初念作為當事人,自然聽得清楚明白。
她不由冷冷一笑,道:“外頭在傳?我可不知,這京城中如今能有幾個外人認得我。我昨日的确出去看燈,此事經過父親的許可,無需瞞人。只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我出門時佩了幂離,看燈時戴着面具,絕非是外人能夠輕易認出來的。八娘,是誰告訴你看見我與外男看燈,又在外頭胡言亂語的?她又如何保證,自己看得真切,沒有走眼呢?”
八娘未料到她這般反問,原本姿态高傲,這下卻變得有些尴尬,忍不住回頭去看身邊的十娘,一時讷讷無言。
初念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十娘,嘴角勾出諷刺的弧度。
十娘見狀便有些惱了,再沉不住氣,也不與她糾纏那些無關緊要的瑣碎,直指要害:“可你撈上那男子,為他急救時卻取下了面具,如此,誰還不識得你?”
初念便點了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所以是你。外頭的傳言,都是你在搬弄是非?”
十娘被她怼得漲紅了臉,初念卻話鋒一轉,怒道:“你也知道,我是為了救人性命才那樣做的。你認為有何不妥?”
八娘見十娘說不出話來,初念又自己承認,也不慫了,便道:“你要知道,這裏可不是你長大的山野鄉間,京城有京城的規矩,衆目睽睽之下,你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舉,破壞的是伯父的聲譽,也牽累了我們殷家姊妹的名節,你竟還不知錯?”
眼看着氣氛緊張起來,原本快活吃點心的十三娘默默放下了手,有些無措地看着她們。
初念卻微微一笑,指着十娘道:“我行醫救人、事急從權,在你看來是傷風敗俗,她搬弄口舌、诋毀姐妹,卻來說我牽累了你們的名節?”
八娘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可十娘說得都是事實,難道你竟覺得自己沒錯?我們是好心才來提醒你謹言慎行,如果你堅持這般不知悔改,就不要怪我們去告訴伯父。”
初念淡淡地說:“你們請便,慢走不送。”
八娘被她油鹽不進的态度氣得夠嗆,蹭地站了起來,牽着十娘的手,道:“我們這就去見伯父。”
說完狠狠剮了初念一眼。
初念視若無睹,見十三娘流連的目光還鎖定在那罐子點心上面,甚至有閑情笑了笑,對春妮道:“再去拿一罐來,讓十三娘帶回去。”
十三娘聞言高興地跳了起來,對初念道:“謝謝嬌娘姐姐。可是……”
她看着已經出去的三位姐妹,有些為難,初念便主動道:“你先回去吧,下回再來玩。”
十三娘于是抱着罐子,蹦蹦跳跳地跟着三姐妹走了。
春妮看着小姑娘活潑的背影,不禁嘆道:“還只是個孩子呢。”
初念便笑話她:“你比她也大不了多少。”
春妮便道:“主子是主子,跟我們這些人如何比得?”
初念淺淺一笑,這些姊妹看起來跟她年紀相當,但其實比她真實的年紀都小了十來歲,一直生長在大家庭裏,什麽困苦都沒經歷過,的确都是孩子。
跟她們争閑氣,又有什麽意思?
前世的初念剛回到殷家時,是很努力想要融入這個環境中的。但長在鄉間的女孩子,跟被嚴格的規矩教養大的女孩子之間,的确存在着很多不可調和的矛盾,初念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放棄尋求她們的理解,只要做到表面的和平相處已經足夠。
但到底沒忍住開口怼了十娘,卻是因為遷怒。
十娘的父親,就是那個私通豫王,把整個殷氏拖入無底深淵的罪魁禍首。
她說自己的行為牽累了家中女孩的名節,卻不知,正是她父親的貪婪和短視,斷送了整個家族的生命。
若不是因為罪證确鑿,讓皇甫卓拿到了把柄,令新帝都無法出手庇護,殷氏上下數百口人丁怎會在一夜之間被悉數打入天牢?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女眷則淪為娼奴,未成年的孩子也不能幸免于難。
初念前世拼盡最後一絲力量,孤注一擲,帶着太子逃離皇甫氏的控制,也是為了給殷家換取一線生機。
卻不知究竟成功了沒有。
結果她沒有看到,因為她已經死了。
或許有一個知情者,皇甫述。或許找個機會,能從對方口中套出一些話來。在那個不知去向的前世,殷家人的結局,究竟變成什麽樣了?
其實知不知道的,也不重要了。
逝者不可追,前世的事情,當做的她已經做了,結局如何已經是她無法幹預的。
但這一世,卻還來得及。
想到這裏,初念扭頭去問春妮:“六哥如今在忙什麽呢?你去幫我問問,看他什麽時候有空,我想見見他。”
有些事情,依着父親的性子,未必能按照她的心意來處理,也就起不到防患于未然的效果。但殷陸卻是不同的,他為人機敏,只要稍稍透露些許消息,他便會知道什麽是最優選項。
甚至不必跟他說得太明白。
春妮答應着去了,前頭卻有小丫頭來禀告,說舅老爺回來了。
初念起身去迎,到了門口,卻見季輕親自将姜道飛送了回來。他對初念這樣解釋道:“姜神醫重傷初愈,世子不放心,讓我親眼看着他進門。”
初念感激他們的好意,随口問他:“世子的病情如何?可都大好了?”
季輕聞言,臉上浮現一種初念看不太懂的喜色,只聽他連聲道:“世子沒有大礙了,現在好得很!姜神醫開了好些湯藥讓他繼續調理,只是……”
初念疑惑道:“只是什麽?”
季輕直白地回道:“只是宿疾雖除,相思難斷。姜大夫,您什麽時候去我們府上走一趟?世子他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