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義診 一文錢看診,看不好不要錢
見世子安然無恙, 初念松了口氣,便要回醫館去,還有幾家患者在等她上門。
她平日裏出診, 明面上只有一個車夫和春妮随行, 但這幾個月, 京城流民越來越多, 但她在途中卻從未遇到任何危險,想也知道, 一定有世子派的人在暗處保護。
這份人情,她卻不能不承下來。
雖然她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但流民的圍攻往往仗着人多勢衆, 亂拳尚能打死老師傅, 況且不到危急時刻,她也不願展露太多底牌。
無以為報, 她只能在得空的時候, 精心炮制一些補身、養顏、調理身心的藥丸,根據藥效,分別贈送給世子或他最為看重的姐姐靖王妃。
初念這段時間出入權貴人家, 加上又救治了一批多少名醫都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患者, 在京城的名氣也漸漸的打開了。她制作的這些藥丸,起先因為高昂的售價無人問津, 如今卻變得供不應求,加上令人驚豔的藥效,成了權貴圈競相吹捧的無價之寶,因此倒也送得出手。
一段時間下來,她手中逐漸有了一些積蓄,她便計劃着再添置一批藥材, 以備不時之需。
如今京城外頭兵荒馬亂,到處都在打仗,止血療傷所需的藥材供不應求,其他藥材也因為各種緣故難以供應,京城人士就僅着那些庫存消耗,更有商家囤積居奇,這樁在盛世裏只需出錢便能輕易解決的問題,竟也成了難題。
好在等着初念那些成藥救命的,都是些大富大貴的人家,得知她為藥材為難,很快便有人雙手奉上,倒也不必過于操心。
初念看着那些得來不易的藥材,心中卻是沉甸甸的。
她其實清楚,這些藥,即便她不用,也只會存在這些權貴人家的庫房中積灰,絕對不會分到平民百姓的手裏。
這種事情,即便她醫術卓絕,即便她是殷處道的女兒,也似乎無力改變,就只能暫時不去多想了。
這日,她出診結束,回醫館的途中,馬車停了一下,車夫在前頭說:“娘子,前面的路上流民太多了,咱們繞道走吧。”
初念掀起車簾朝外頭看了一眼,這次的病患住在南城,相較于東城和西城,這邊的局勢明顯更混亂些,尤其是近兩個月,時常會遇到街頭鬥毆的情況出現。
前方的街道中,便有兩波流民在打鬥,場面亂得很。
初念放下簾子,說:“那便繞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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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緩緩駛動,轉了個彎,走向另一條街道。初念覺得心裏有點悶,便掀開了一角車簾,看向窗外。
南城的流民比她預想的還要多,道路兩旁,到處是衣衫褴褛的身影,有的躺在角落,有的呆呆愣愣地坐着,很少有人在走動,大約是走動費力氣,而他們卻沒多少吃的東西。
城內的流民還好,京城的富戶會定時施粥,殷家所在的那條街道亦是如此,流民們每日能混個水飽,倒不至于餓死。
但城外就不好說了。如今城門戒嚴,已經不讓新的流民湧入,畢竟再放任那些人進來,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初念一想到這才是個開始,如此這般的情況起碼還要再維持數年,心裏就不大好了。
舊的帝王死去,新的帝王即位,縱然有滿心的豪情壯志想要施展,卻被權臣掣肘,束手無策。權貴們争權奪利,百姓無人問津。
而皇甫氏,就是那個滿心只有權勢的家族。
如果沒了他們,這些人能早些得到安穩嗎?
初念冷冷一笑,倒也不必把自己的目标定得那麽高尚。她就是要讓皇甫氏覆滅,沒了皇甫氏,父親就能活。
而她的父親,殷處道,才是真正将百姓生死存亡放在心中的好官。
想到這個,她的心中湧現一陣驕傲。前世,正是知曉這一點,她才會繼承父親的遺志,設法放走太子,讓他得到一線生機,帶領南邊的舊部,對皇甫氏的霸權發起最後的攻擊。
不論那時的結果如何,這一次,但願能有些不同。
初念怔怔地看着窗外,車轅一轉,他們來到一個陌生的街道,目之所及都是低矮的圍牆,街邊的流民倒是少了。初念正想放下簾子,卻忽然瞥見一條長長的隊伍,是流民的隊伍。
那些人面色都不大好,攜老扶幼,卻乖乖地排成長龍。手裏沒有拿碗,應該不是去領粥的,初念便開口問車夫:“這些人在做什麽?”
車前的視野更開闊些,車夫擡頭看了看,回道:“最前面有個桌子,有個大夫在為這些流民看病,應該是義診吧。”
初念心中一動,說:“你找個地方停一下,我看看情況。”
車夫看了看周圍嘈雜的情況,猶豫了一下,還是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悄悄地将馬車停了下來。
好在他擔心的情況并沒有出現,初念沒下車,只是在車內看着。
那些流民一邊排隊,一邊在交談,偶爾有從別處聞訊趕來的流民,在焦急地詢問情況,從他們的交談中,初念大致了解了這所謂的“義診”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位為流民看診的老大夫,也是因為家鄉戰亂流落京城的。好在一路奔波,安全地抵達京城,為了給一家老小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他租賃了一處粗陋房舍,全部身家當作房租交付出去之後,他便身無餘錢,只好重拾就業,打算行醫救人來賺些銀兩。
然而,京城人家都有慣用的大夫,誰會信一個外來的流民?老大夫無計可施,只好孤注一擲,挂出“一文錢看診,看不好不要錢”的招牌。
這下子,倒是吸引了不少病患。一開始,老大夫看好了不少病人,一文錢雖少,積少成多,眼看着一家人的口糧有着落了,卻不知怎的,越來越多的流民上門排隊,卻沒一個付診金,都說他的方子沒用。
于是老大夫每日從早到晚的接診病患,忙得不可開交,竟然顆粒無收,慢慢的,人也變得佝偻了,甚至心生退意。但那些流民卻不放過他,每日堵在他門口,催着他去出診。
一文錢看診,不知不覺,變成了免費看診。老大夫卻無可奈何,他不看診,這些人也不會放過他一家老小。
初念正覺得此事蹊跷,便聽見一個新來的流民問道:“是在這邊排隊嗎?讓前頭那個老頭看完病,就能去濟仁堂領半塊饅頭?”
立刻便有人打斷他,說:“你小聲些!”
原來,老大夫的一文錢看診行為,得罪了附近的醫館濟仁堂,搶走了他們的不少客源。那濟仁堂掌櫃的便心生歹意,想出了用半塊饅頭收買病患的主意,叫他們一面去老大夫那邊去排隊,一面說他的方子不管用。
看病不必給診費便罷了,還能白得半個饅頭。得到消息的流民全來了,每日将老大夫的攤位圍得水洩不通,如今竟自發地排起隊來。
春妮靠在初念身邊,也好奇地向外張望,看着這排隊的長龍,忍不住道:“這濟仁堂發饅頭給流民去禍害這個老大夫,不也是白虧錢嗎?我看就是損人不利己,感覺也不是什麽聰明的主意啊。”
初念冷笑道:“這老大夫醫術出衆,一文錢看診只為打開局面,長久以往,必定能積累口碑。這個濟仁堂的掌櫃倒是有些遠見的,現在他只需為流民發幾個饅頭,便能将一個強勢的競争對手擠走,若放任不管,未來虧損的可能更多。”
春妮看向遠處佝偻看診的老大夫,目露同情:“可這位老先生也太可憐了,只需一文錢便能看診,明明是在做好事,卻遇到這麽一群人,多半是堅持不下去了。”
濟仁堂多半也是這麽打算的。畢竟流民的數量是無上限的,他們天天發饅頭,這樣下去也吃不消,頂多十天半個月,老大夫就受不了,可能就帶着家人離開此處,那時濟仁堂便高枕無憂了。
初念冷笑了一聲,對春妮道:“把幂離戴上,我們下去看看情況。”
春妮愣了一下,連忙跟上。
主仆二人衣着雖然并不華貴,但清爽幹淨,質地整潔,加上身子窈窕,一看就不是尋常百姓。兩人一下車,便引起流民的關注,但忽然從暗處現身的幾名護衛,卻立刻将這些人的騷動震懾下去。
初念掃了一眼,有些意外,甲一竟然也在這些護衛之中,她卻從來不知道。
世子為了她的安危,倒是真舍得派人。
她心中一暖,對甲一微微一笑,便步入人群中。身後暗衛們的強橫氣勢為她無形開路,人群自然分開一條通道供她穿行。
案桌前的老大夫正在跟眼前的病人争論着什麽,但最終卻只是黯然嘆息,伸手在錢袋中掏出一文錢,打算還給對方。
此時見初念二人徑自前來,不由愣了一下,起身問道:“兩位娘子,有何貴幹?”
初念對老大夫施了一禮,環視一圈好奇看過來的流民們,揚聲道:“老大夫客氣了,小女姓殷,聽聞老大夫在此處義診,如此救死扶傷、造福一方的義行實在令人欽佩,小女不才,自幼學醫,略有小成,特地趕來助老大夫一臂之力,希望以綿薄之力,幫助各位早日擺脫病痛。”
那老大夫聽聞“義診”二字,臉色微微一變,卻只能苦笑承受。初念仿若未覺,又問他:“不知老大夫如何稱呼?”
那老大夫猶豫了一下,一直不好解釋,只道:“老夫姓李。”
初念點了點頭,口稱:“李大夫,請坐。”
再回頭,看了看方才要錢的病患,見他手中拿着一文錢,語氣變得疑惑起來:“李大夫,您這義診不僅不收錢,還倒貼錢嗎?”
那李大夫這才難為情地說:“殷娘子誤會了,老夫并非義診,也是收費的。”
說着将攤位邊的招牌推了出來,只見上頭寫着兩行大字:“一文錢看診,看不好不要錢。”
初念輕輕将這幾個字念出來,笑道:“李大夫說笑了,一文錢看診不是義診,難不成非得分文不取,才叫義診嗎?說來也怪,您如此義行,當受到病患尊重才是,怎麽這位仁兄,反而一臉兇悍的模樣?難不成,對李大夫的醫術有所質疑?”
要錢的病患原本被初念身後暗衛的氣勢唬住了,一時沒敢開口,見她此刻看向自己,立刻道:“這李老頭醫術不精,一文錢也是白花,自然要他退回來!”
初念冷笑一聲:“你說李大夫醫術不精,那不妨讓我看看。如果你的病果真沒好,我退你一兩銀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