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眼疾 便是還了前世的人情了

濟仁堂知道李大夫那邊來了個惹不得的人物, 只能咬牙切齒,想把這件事無聲無息地了結,流民們再來要饅頭便道沒有, 不再給了。

只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還能是他們說給便給, 說不給便不給的嗎?

那些流民拿着從李大夫那邊退回的銅錢, 将濟仁堂圍的是水洩不通,堅持要讓掌櫃的兌現半個饅頭的承諾。便是濟仁堂報了官, 官府的人來聽說了事情的原委,也道是他們不占理, 加上流民太多, 法不責衆, 只能勒令濟仁堂兌現承諾,趕緊将事态平息下去, 以免造成騷亂。

濟仁堂無奈, 只好繼續發饅頭。每日醫館門口領饅頭的流民排成長隊,衣衫褴褛,混亂不堪, 鬧得其他病人都不敢上門, 生意凋敝不說,後廚蒸饅頭的籠屜從早到晚就沒歇過火, 如此這般堅持了大半個月,再也熬不住了。

那掌櫃的帶着坐堂大夫,低眉臊臉地來到李大夫的攤位,向他賠禮認罪,好話說了一籮筐,才讓初念點了頭, 答應不再搞他們了。

免費看診半個月,該看過的病人也都看過一遍了。其間不乏有人因為沒錢買藥吃,初念甚至出面購置了一批平價且實用的常用藥材,免費供李大夫開方。

如今濟仁堂低了頭,李大夫跟他們的恩怨算是了結了,初念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對李大夫的醫術有了充分的信任,便邀請他去益善堂坐診,李大夫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考慮到一家老小的生存,還是應了下來。

得知此時,南城的流民雖然不舍,但也無話可說。畢竟李大夫對他們已經恩同再造,總不能阻了他的謀生之道。

而李大夫到了益善堂後,初念便将他的一家老小都安置妥當,他與益善堂的另一名坐診大夫,則在南城另賃了一個醫館,每日輪流去坐診,依舊是免費為流民看診,卻再也不必為診金擔心了。

李大夫在南城義診這麽久,南城的流民多多少少聽說過他的事跡,原以為他被初念招攬,就此離開南城,從此不再過問他們了,沒想到他只是跟着初念去東城安置了一番,不久還是回來義診。不僅免費醫治,還有一個醫館便宜供藥,心中感激不盡,每每看診時,總是口中念叨着他的大恩大德。

李大夫愧不敢當,将初念的功勞實話實說,時間久了,益善堂殷娘子的名聲,在這些流民心中越傳越廣,就連因為退錢風波對她頗有怨念的流民們,想起當初的事情,也難免開始後悔赧然,不該為了那麽點兒蠅頭小利,去為難這樣的慈善人家。

在南城開一間義診醫館,是此刻初念對這個即将到來的亂世唯一能做的安排。此事交由兩名益善堂的兩名老大夫去辦,初念對他二人的品行醫術很是放心,便只是偶爾過問,平日裏倒也并不占用她多少心思,只需保證資金和藥材的供應即可。

這日,初念出診回來,途中經過那義診堂,便打算進去看看。

卻在門口排隊的角落中,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一個穿着青布舊衣的年輕人,攙扶着步履蹒跚的母親,正在隊伍中等待。

那年輕人衣衫破舊,卻也幹淨整齊,只是行動間看見腿腳有些微跛,眼神不似前兩次見面時的朝氣和傲然,變得有些灰蒙蒙的,一幅不堪重負的模樣。

是張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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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腳步不由頓了一下。

初念的馬車不少人都認得,雖然戴着幂離,但衆人還是将她認了出來,紛紛問好。

“殷娘子來了!”

“殷娘子人美心善,真是活菩薩啊!”

“謝謝殷娘子大恩大德……”

張俊成也随着人群的目光看過來,初念沒再停留,直接進了醫館。

這日是李大夫坐診,見初念來了,連忙起身見禮。初念讓他不必客氣,便在一旁的醫案前坐下,幫着看診。

不多時,張俊成扶着他母親進來。

初念開口道:“上我這邊來吧。”

張俊成聽到初念的聲音,只覺得耳熟,但因為幂離遮擋不見真容,并沒有認出她來,聞言便順從地将母親扶到初念跟前來。

張母眼神空洞,不能視物,由兒子攙扶着,摸索着凳子坐下。

初念為她把了脈,得知她這是陳年宿疾,要不了命,卻也停不了藥的那種,須得慢慢調理。這病應該是經過了幾年的細心調理,一開始被控制得很好,不然張母也沒有如今的狀态,但現在家道中落,生存都是問題,又有什麽餘錢調理?才拖延至此。

初念的判斷,在跟張俊成的交談中一一得到确認。

張母聽了,渾濁的眼中浮現悲哀。

初念手裏拿着張俊成提供的往日藥方,淡淡開口:“這方子雖好,但藥材名貴,如今更是難得,如果不介意,我給你開一幅平價的方子替代。”

張母立刻說:“好、好,平價好。”

說着臉轉向兒子的方向,欣慰地說:“如此,你也少些拖累了。”

張俊成嘴角開阖了幾次,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放棄了。初念打量着他的神色,心想,看他這副模樣,怕是已經被皇甫述趕出來了。前世倒是被重用了許久,最後好像是犯了什麽事,最終被皇甫述厭棄了,這次怎麽這麽快就離了他們家?

初念上元夜那晚第一次見到張俊成,就認出他來了。前世,張俊成是皇甫述的幕僚之一,在他們夫妻感情還比較和諧的時候,張俊成将她當成主母敬重,倒也為她出過不少主意,後來她避居別莊的那些年,也時常收到他的節禮。

人人都去巴結新婦的時候,只有少許幾個人,依舊把她當成正房夫人看重。

初念以為自己并不在意,但當看到年輕時貧困潦倒的張俊成時,卻有一瞬間考慮過,要不要伸一把援手。只是當時被世子和他的棋局打了個岔,那念頭便放下了。

第二次再見時,他便已經被皇甫述招攬了,游湖那日,他被派出來與世子對弈,但似乎輸得很慘。

按照皇甫述的脾性,或許便是那日,他就被厭棄了。

只是,這與她有什麽相幹?

初念冷着臉,又看了看張母的眼睛,伸手在她眼前試探了幾回,忽然道:“你母親的眼睛,似乎還可治。”

此言一出,眼前的母子二人忍不住驚呼出聲。

初念想,既然如此,便将張母的眼睛治好吧,便是還了前世的人情了。

她領着張母到後院去,摘下幂離,為她進行更詳盡的檢查。張母的眼睛是家道中變時哭瞎的,眼膜上蒙了一層障,可用金針拔除。此計倒也并不十分稀奇,只是有信心确保萬無一失的,卻沒有幾人。

張俊成看見初念摘下幂離,本能低頭回避,但還是不經意看見了她的真容,心內不禁十分吃驚。

這南城人人稱贊的活菩薩殷娘子,竟是他此前見過的人。那日在游船上,與趙國公世子同行的女子便是他,再往前推算,上元夜戴面具的女子,也當是她!

不過,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母親的眼疾能否救治,張俊成一時沒敢多言,只靜靜聽初念說她的治療計劃。

障疾有輕重之分,如張母這般完全不能視物的,并非三兩日的治療便能痊愈。初念将拔障分為數個療程,輔以針灸、湯藥治療,初步預計完全康複,至少要一月時間。

她說得保守,但在張氏母子看來,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張母在巨大的驚喜之後,忽然變得猶豫起來,吞吞吐吐地問道:“不知這治眼需要多少銀錢?”

初念看向張俊成,想起上元夜那日的事情,似笑非笑地說:“也不為難你們,十兩銀便可。”

張俊成聽到十兩銀,便确定了,上元夜世子身邊那女子,果真是她。

十兩銀治好一雙盲眼,真心不貴。

但眼前的母子,卻都低下了頭顱。初念錯愕,問那張俊成:“你為皇甫述效勞,連十兩銀都沒得?”

張母聞言驚訝不已,叨念着:“殷娘子如何知曉我兒……”

張俊成眼神灰敗,當初他受到皇甫述延攬,因為生性恃才傲物,覺得重拾往日榮光,哪裏還會将錢財這等外物放在眼中?誰知因為跟趙國公世子對弈中連遭敗績,便被無情掃地出門,灰溜溜回到母親身邊,身無分文,僅剩穿着的那件錦衣,如今也早就送進當鋪換錢了。

初念見他們如此,還有什麽好說的。

她随口說要十兩銀,是擔心分文不取會讓他們起疑心,誰知皇甫述的第一幕僚張先生,如今連為盲母看眼的區區十兩銀都拿不出呢?

眼下也不好改口,想了想,便跟張俊成商議:“你能寫會算,不如在這醫館做一年賬房,就當抵你母親的診費,如何?”

張氏聞言驚喜不已,連聲道:“我兒,快給恩人跪下。”

張俊成果真做出跪地的姿勢,初念連忙阻止,她眼神複雜地看向這一幕,只是沒想到,皇甫述和自己兩個人的重生,竟間接的,完全改變了眼前這人的命運。

不知以後,還會有什麽始料未及的事情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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