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病 若無心藥,難不成便就此等死?……
初念回到殷府, 便聽容娘說,有山梅縣的來信。
舅父在她及笄禮結束後,便對她徹底放下心來, 到底記挂着家中, 便決定回家去了。外頭局勢混亂, 但殷處道和世子這邊都派了專人護送, 輕車簡行,倒也安全。
直至今日, 護送的人都安全回京,還帶來了舅父的書信, 想來已經安然到家了。
初念連忙拆開來信, 舅父果然寫道:路上一切順利, 家中也都平安,如今他們都住在山上的新宅, 新聘的護院很是靠譜。姜承志也在信中說了幾句話, 提到秦氏難免說了幾句好話,還主動提到秦氏正在為他議親,看來當時說的年少心思, 已經過去了。
初念暗自松了一口氣, 只希望他能早日遇到前世的嫂子,夫妻舉案齊眉, 相敬如賓。
她寫了封回信,将近期身邊發生的事情簡單都說了一遍,此外便是叮囑他們注意安危。好在石壁山地處隐蔽,人跡罕至,外界就算打得天昏地暗,也不會波及到那一片世外桃源, 只要不被刻意針對,都是非常安全的所在。
初念其實內心很是懷念那種與世無争的避世生活,十分自在。
或許,京城諸般事了,她也可以尋一處人跡罕至的山林,避世而居。
不過那都是之後的事情了。
眼下,卻還有千頭萬緒的事情需要處理。
前陣子,殷陸把他調查到的,關于殷十二裏通豫王的事情告知了殷處道,殷處道大驚失色,卻只能關起門來秘密處置。
這事藏得隐秘,初念也是從殷陸那邊聽來的過程。殷陸說,當時殷處道喊來了族長和殷十二,拿着證據與他當面對質。面對鐵證如山,殷十二供認不諱,痛哭出聲只求一個悔改機會。但這等危及整個家族生死存亡的事情,殷處道并不留情,把他交由族長處置,最終他被宗族除籍。
殷十二心懷怨憤,卻到底不敢将被除籍的具體因由嚷出來,連夜帶着他的妻兒老小離開京城,也不知是不是投奔豫王去了。
不過,一個被除族的族兄,再犯下什麽事,對殷處道的影響便也沒那麽致命了。
人各有志,沒有攔着殷十二去追求他想要的富貴,已經是殷處道最後的仁慈。
幾日後,初念手裏的兩名特殊病患先後痊愈,她心道:等了這麽久,或許總算可以打消某些人的顧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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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在那兩人被宣布結束療程的三日後,殷府忽然有聖旨上門,宣召她進宮為莞貴妃治病。
除了初念之外,其餘人等都露出了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神情。
當今聖上荒淫無度,後宮嫔妃無數,但常年榮寵不衰的,卻只有那一位,便是這位久病在床的莞貴妃。
皇帝殷離的性子喜怒不定,殷處道平日裏應付得就極為艱難,萬萬沒想到自家女兒因為醫術出衆被宣召入宮,心中湧上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但也不能阻攔,宣旨太監袖着手在一旁等着,竟是要立刻帶人進宮了。
初念倒是對這道聖旨期待已久,當即回去整理了藥箱,跟進宮去。
皇城守衛森嚴,便是那帶進去的藥箱,裏裏外外都被搜檢了許多遍,藏在暗處的護衛,自然沒法跟進去。消息很快傳到世子那邊,顧休承不禁坐立難安,初念對這事兒完全沒有給過旁人任何預兆,突如其來的進宮之行,讓她獨自去面對那傳聞中性格乖戾、殘暴的帝王,讓人無論如何也難以放下心來。
世子沉着臉喚來季輕,囑咐道:“去打點一下,我要知道她在宮裏的一切細節。”
宮牆高聳,守衛森嚴,這要求乍一聽挺離譜,但其實殷離自即位以來,至今未能收服群臣,外有世家把持朝政,內有宮妃穢亂宮闱,偌大的皇宮在有心人眼中,其實如同千瘡百孔的篩子,處處都是漏洞。若有心探查,就算是殷離本人的一日三餐,也能觑探一二。
是以,季輕聞言面不改色,領命而去。
往日裏他們沒有必須這樣做的必要,但如今卻不一樣了。
卻說初念乘坐宮裏的馬車緩緩駛入皇城,之後便換了轎攆,卻并未按照她記憶中的路線駛向莞貴妃所在的毓秀宮,而是往東邊某座并不熟悉的宮殿走去。初念的手在膝上藥箱輕輕拂過,到底沒有輕舉妄動。
待轎攆停穩,果然有一名宮裝婦人上前,領她去偏殿搜身。查明無誤後,才将她帶至空曠疏闊的正殿。殿內正北方向一張玄色案幾,一人伏在幾上,支着腦袋神情莫測,初念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視線。
身後的宮婦在旁低聲催促:“見了聖上,還不行禮?”
初念便屈了屈身子,行了個萬福禮。那宮婦顯然不滿,又待糾正,卻聽見殷離淡淡道:“行了,你退下吧。”
初念起身後也并未擡頭,卻能察覺到一道審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流轉,沉默良久之後,殷離忽然開口,語氣極冷:“你就是姜丞的外孫女?”
初念頓了一下,回道:“是。”
“醫術跟你外祖相比,如何?”
初念表情平靜,回道:“民女不曾見過外祖父,無從得知。”
“朕覺得你還不錯,青出于藍,勝于藍。”殷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外祖父這個人,有些自負。先帝病了那麽久,旁人都說治不了,他偏說能治,結果呢?人還是死了。這種說大話的家夥,我處死他,不算過分吧?”
初念袖中的手慢慢掐入掌心。進入這座皇城,前世調查到的,關于姜氏破滅的真相便逐一浮上心頭。
如果說她和殷氏的死敵是皇甫氏,那姜家的仇人,便是眼前這位。
或許是仇恨被埋藏得太久,以至于想起來,依舊能維持着面不改色。殷離不錯過初念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卻始終一無所獲。
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眼前的女子尚未出生,一個在鄉野長大的弱女子,就算知道了什麽,又能如何呢?
這段時間派人将初念調查得一清二楚的帝王,覺得自己真是謹慎過度了。
“行了,去看看莞貴妃吧。能不能治的,先說清就好,千萬別逞強。”
初念微微擡眼,便瞧見帝王臉上扭曲的神情一閃而過。
殷離見她擡起頭來,面上毫無懼色,倒有些意外,卻也沒追究,揚了揚手,道:“去吧。”
初念便退離這座宮殿,在外等候的宮人見她出來,再度請她上轎,這次是往毓秀殿無誤了。
初念順利地見到了莞貴妃,她與自己前世初見時沒什麽分別。不同于世子病入膏肓時依舊絕美脫俗的風骨,莞貴妃的病,令她蒼白憔悴,面容枯槁,眉宇間雖然能窺得當年的一兩分美貌,但總的來說,卻有些脫了相。
可就是這樣的莞貴妃,卻在後宮之中獨得盛寵,便讓人不得不相信,陛下對她是真愛。
雖然,莞貴妃自己或許并不稀罕這份獨特。
初念為莞貴妃把脈,病榻上的人本能有些抗拒。
身後的宮女低聲道:“太醫們都說,娘娘的病乃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可惜無人知曉娘娘的心事,還請殷娘子多多開解娘娘。”
初念聽了,卻只是淡淡一笑,并未理會。莞貴妃雖抗拒治療,但她能有多大力氣?初念僅用一只手便将她牢牢壓制,一手撫上她細瘦到皮包骨的手腕,找到脈搏。
把脈之後,又細細查看了眼底、舌苔、指甲,在四肢、胸口、小腹等處按壓叩聽,再叫人取來先前的醫案細細查看,一番準備之後,便提筆刷刷寫下藥方,命人去煎來,自己則燃艾開始針灸。
待藥煎好,她這邊針灸也告一段落。
莞貴妃卻不肯吃藥,宮人束手無策,初念将用具收好,道一聲我來,便一手捏住莞貴妃兩下颚,一手接過藥碗,咕咚咕咚一氣給灌了下去。
莞貴妃試圖掙紮,但也不知初念使了什麽巧勁,她再怎麽折騰,也并不影響吃藥,三兩下過去,一大碗黑黝黝的湯藥悉數下肚,涓滴不剩。
莞貴妃沮喪得捶床大哭,初念低聲在她耳邊道:“你想死嗎?若真想死,雖然難,這麽多年,卻未必完全沒有機會。若不想死,便是心有不甘。”
莞貴妃憤恨看她,眼底通紅,初念卻視而不見般,淡淡繼續:“我勸你,若确有不甘,不妨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機會。”
莞貴妃聞言更加恸哭不止,宮人憂心她,看向初念的神情便帶上些不善,不過到底是陛下親指的大夫,也不敢真的造次。
初念才不管她們怎麽想,拿起藥箱便要告辭。出來時依然乘轎攆,方向卻仍是往殷離方才所在的宮殿而去,初念料想他還有交待,便也不多問。
再來這座宮殿,殷離果然并未離開,甚至還保持着之前的動作,看向她的目光帶着些戲谑。
“殷大夫,膽子不小,對待朕的愛妃,竟那般粗魯。”
初念回道:“醫者救人,總得有些權宜之策,還請陛下見諒。”
說着求諒解的話,語氣中卻沒多少惶恐。
殷離向來喜怒無常,卻不知為何,對她總是多一份寬和似的,聞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一笑,道:“好一個權宜之策。”
初念對他的這種态度其實有些意外,要知道前世她所認識的這個大衍末代皇帝,其實并沒有這般好商好量。
殷離笑過,便問道:“如何?看過貴妃的病了,你有把握嗎?”
初念答:“我願一試。”
殷離卻面色驟沉,陰測測道:“太醫們都說,貴妃的病是心病,需由心藥來醫,怎麽,你才見她一面,便清楚她心病之因了?”
初念輕嗤一聲,傲然道:“心病若有心藥,自然是極好的。若無心藥,難不成便就此等死?”
“這麽說,即便沒有心藥,你也有把握治好貴妃?”
“陛下既然召我入宮,想必已經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