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暗潮 “娘娘如今是等到機會了嗎?”……
皇甫述回到府中, 便着人打理行裝,準備出征。重生這麽久以來,他大半時間耗在京城, 倒也不算空費心思。最緊要的, 皇甫青這個心頭大患已經解決, 父親再無旁人可依, 不論是否心甘情願,諸多大小事宜, 都不得不托付到他這個嫡子手中。
如今的皇甫述,再不是前世那個任人拿捏、卧薪嘗膽的小可憐。但他卻從不妄自尊大, 通過父親之手得到的, 終歸并不牢靠, 被收回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即便是親父子,皇甫述也不能給予絕對信任。唯有掌握軍功和兵權, 才是自己真正的實力。
正是深知這一點, 皇甫述才不遺餘力地自薦,想在平叛鎮國公的戰役中培養獨屬于自己的羽翼。只是沒想到,殷離這昏君, 竟然用初念來賞賜他, 倒是個意外收獲。
初念,那個冷情冷性的女子, 絕對是他重生以來順風順水的一切中,唯一遭受的波折了。
或許正是因為這份獨特,才叫他刮目相看、念念不忘。離京在即,再歸來卻不知待到幾時。皇甫述想了想,親自修書一封,派人給初念送去, 沒有提殷離說的賜婚之事,只簡單說了聲他要出征了,讓她在宮中好好保重。
殷離既然準備用她來賞賜自己,性命安危當是無憂的。
初念收到一名陌生宮女送來的信,以為是世子又傳了什麽話,看完才發現是皇甫述寫的。
她漠然地将那信放在燭火之上,任由火焰将紙張吞噬,頃刻便化作飛灰。
鎮國公的舉兵,仿佛亂世開端的一個信號,伴随殷離的種種罪行被公之于衆,越來越多的州縣舉起反旗,有讨伐京城的,有擁兵自立的,到處都是戰火紛飛。
殷離每日被各地雪片般的軍報奏折淹沒,一開始确實憂心如焚,輾轉難眠了幾日,總擔心好不容易到手的江山終将不保。但時間久了,竟然也就習慣了,尤其每日去上朝,那些大臣們依舊是吵吵鬧鬧,只是內容從那些莫名其妙的瑣事變成了如何發兵、如何鎮壓反賊,朝堂中的氣氛依舊是沸沸揚揚,文臣武将上蹿下跳中氣十足的樣子,竟給了他一種難以名狀的安全感,有這麽多樂意大包大攬的臣子在前頭擋着,他這個九五至尊,又何必過分操心?
再後來,他甚至連那些軍情帖子也不看了,反正看了也做不得主,幹脆一心一意地督促初念為他治病,只希望他病好時,這些人也已經争出個結果來。
天下亂成怎麽樣,他不再關心,只要京城安全、皇城無憂即可。
初念則通過顧休承的暗線傳出了幾封短信,雖然言簡意駭,不能說的一個字也沒多說,卻足以讓在外關心她的這些人猜測到她如今的境況。
殷離日日不離口的那些要挾和震懾,雖并不被初念放在心上,卻也被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線如實傳達出去。
着實是讓人輾轉難安,魂牽肚挂。
這日,初念照例去往毓秀宮為莞貴妃請脈,臨進門時,眼角看到人影一閃,似乎有一名眼生宮女從側門匆匆離開。四下守衛的宮人卻沒看到那回事似的,個個目不斜視。
初念心中暗嘆,深宮內院,這般任人出入,殷離前世真是死得不冤。
待進門去,卻見莞貴妃難得起身,穿得一身整齊宮裝,歪靠在窗邊長榻,正呆呆地發着愣。經過初念的精心調理,她如今看着瑩潤許多,臉上恢複了些血色,已經可以依稀可見當年的美貌。
不過多年的搓磨,令她眉宇間仍藏着揮之不去的陰霾。
見初念進來,莞貴妃匆匆縮起手,也不知藏了些什麽。初念心中有所猜測,卻沒有過問,只是照例問診把脈,又換了個藥方,道:“依這個再吃半月看看。”
莞貴妃如今已經自己吃藥了,畢竟她不吃,初念也會有法子灌下去。聞言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到底沒說什麽。
初念也并不多話,又叮囑了伺候的宮人幾句注意事項,便起身告辭。
莞貴妃是殷離非常寵愛的一個妃子,雖然年紀已經不複青春,卻始終在後宮立于不敗之地。但稍微了解一些宮帏隐私的人都知道,這女子,其實是先帝的妃嫔。曾有小道消息稱,殷離和莞貴妃早有私情,在先帝暴斃的當夜,殷離甚至還闖進莞貴妃的宮殿,兩人歡好達旦。
莞貴妃被父死子繼,榮寵加身本該風光無限,可惜她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多年來纏綿病榻,是個名副其實的病美人。
前世亂兵攻入皇城之時,卻正是這位病美人,在殷離的杯中摻入了毒酒。殷離毒發時卻沒有立刻斃命,憤怒發狂提劍亂砍,莞貴妃用身體擋住了他最後的惡意。這事是初念後來聽人說的,莞貴妃死了,她從未向人提起,是以任何人都不知道,最終殺死殷離的毒.藥,其實是初念提供的。
這個秘密,即便是同樣重生的皇甫述,也不知道的事情。
也是初念等待已久的契機。
莞貴妃一直守着一個秘密。
在先帝遇害當晚,她曾親眼目睹殷離弑父,親耳聽到他下達殺死先太子的命令。她惶恐至極,滿心以為目睹這一切的自己逃不了一死,誰曾料到,殷離在做下那天理難容的惡事之後,非但沒有處死她,反而在那片猩紅血海中強占了她,狀若瘋癫。
什麽聖眷隆寵,什麽唯一真愛,壓根沒那回事。
莞貴妃說她在先帝遇害前,根本沒見過殷離,也不認得他。殷離對她,從來只是暴戾失控下的見色起意,她甚至想不通,他為何沒有殺了她。
十五年過去了,殷離每隔半月便來她宮中索歡,全程粗暴失控,平日裏卻看都不看她一眼。衆人只認為她聖眷不斷,獨得盛寵,只有她本人知道,殷離根本就是作惡多端,心中有鬼,忘不了那一夜的罪行。
十五年來,莞貴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憑借着一腔恨意支撐,才能勉強茍活于世。她曾經跟初念說過,她無一日不在尋找可以下手的機會,她發誓一定要手刃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牲。
最後,她成功了,卻也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留一個時時刻刻想殺自己的寵妃在自己身邊,初念不知道殷離究竟是大意,還是自負。
諸般機緣巧合,讓命運悄然改變,重生一次,初念比前世更早地接觸到莞貴妃,就不知殷離這個分明不懷好意的安排,會不會令他自己更加短命?
初念提裙走出毓秀宮,忍不住擡頭看了看湛藍晴空。算算時日,平複鎮國公的叛亂,該有消息傳來了。
初念猜得不錯。
有骁勇善戰的趙國公領兵,加上皇甫氏的鼎力襄助,鎮國公的大軍一開始就被牢牢壓制。歷時半年的膠着激戰,十日前,趙國公麾下小将厲骁勇深入敵營成功擊殺殷昶,叛軍登時分崩離析,二十萬大軍除戰死者外,潰逃大半,餘者皆被俘虜。
戰報傳到京城,朝中為之一振。江山處處燃硝煙,這一場勝利實在太過重要,就連殷離也一改前些日的陰晴不定,龍心大悅,下旨召功臣回京論功行賞。
天和六年春,趙國公平定鎮國公之亂,率部返還京城,受大衍皇帝賜宴,犒賞千軍。此戰大捷,龍心大悅,上至主将下至兵丁,個個加官晉爵,賞銀豐厚。殷離對他們的要求,就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護衛京畿,保護京城安全。
對此決定,朝臣反響不一。
以殷處道為首的不少官員認為,如今天下戰火四起,各處平叛都急需支援,即便是已經平定的北地,由于不少叛将潛逃,已經打回的領地依舊岌岌可危。
按照他們的想法,這都什麽緊要時候了,趙國公的大軍根本不該回京請賞,就該在前線繼續平叛。
但殷離堅持一意孤行,在他看來,殷昶死了,這事就算了了,那麽多大軍在外征戰,就算平定所有叛亂又如何,一旦京城被破,他命都沒了,一切又有何意義?
京城有禁軍,但那都是由貴胄子弟組成,沒幾個見過血的。曾經親自策劃并且成功發動宮變的殷離,對大衍朝禁軍的實力相當不看好,寧願依賴在戰場上拼殺過的大軍。
殷離的決定,只是掀起了小範圍的讨論,以皇甫卓為首的另一半朝臣還是力排衆議、默認此舉,只因他們都身處京城,京畿安全也事關他們自身安危。
是以,雖然外界已經天下大亂,流民四處奔波,戰火紛飛連綿,但京城之內,卻依舊繁華似錦,皇城更是被灑掃一新,浩大空前的犒軍宴正在保和殿熱熱鬧鬧的舉行。
前朝歡天喜地一片,君臣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氣氛看似十分融合。後宮卻平靜如昔,初念照例在毓秀宮為莞貴妃請脈。
如今莞貴妃的情況已經大好,被太醫診斷為心病而無藥可醫,纏綿病榻十餘年的她,在初念的調理下,短短數月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過來。
當初念放下擱在她腕間的指腹,準備起身時,莞貴妃深深看向她,忽然道:“雖然本宮曾經多次抗拒你的幫助,不過殷娘子,你說的對,心有不甘,就得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機會。”
初念愣了一下,看向莞貴妃篤定的眼神,問道:“那麽,娘娘如今是等到機會了嗎?”
莞貴妃笑而不答,只道:“今日只是多謝姜大夫這段時間的費心。”
初念亦是淡淡一笑,道:“其實太醫說得不錯,娘娘的病,确是心病。如今心結已解,日後也就不需要我了。”
“這是本宮的小小心意,你如今人在宮中,或是用不上,但總有出去的一日。”莞貴妃說着,便讓宮女奉上一個精致木匣,話中似乎別有深意。
初念并不追問,也不拒絕,接過那匣子後,便施禮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