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睚眦

晏梓的頭有點痛。

胥之明那個家夥把糕點連帶着食盒一并放在了他這兒。假使他只留了個糕點還好說,可連帶着食盒一起留下來,他就不得不回過頭去找他了。

說不定……還會被他笑。

那食盒上用金色畫了一堆祥雲,食盒本身應該還是紅杉木做的。

他一定是故意的。

晏梓瞬間有一種要一刀子戳死他抑或是一食盒敲暈他的沖動。

豔陽當空,冰雪消融。今個兒有些冷,凍得站在院兒門口的胥之明忍不住開始發抖了。

“少爺心情不錯?”

“……你哪裏看出來我心情不錯了。”胥之明的臉黑了一半,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說道。那下人縮了縮脖子,沒再開口。

“距離上次我出門去魚腸巷已經過了幾日了?”

“約莫是……三日了吧?”

胥之明“啧”了一聲,轉身朝着他們住的院子走去:“真虧得他沉得住氣。”

誰知他還沒走一兩步,就沖過來了一個小厮。他一面努力往肺裏吸入盡可能多的新鮮空氣,一面說道:“少、少爺——咳咳——有個、有個人來找您,那表情——咳——可兇了!”

胥之明的臉色一下子好了,簡直能用陽光燦爛來形容。他拄着竹竿快步朝着前廳走去。

這天胥家老爺和夫人都不在,只有幾個妾室和一些少爺小姐守在府中。胥家的大少爺正在前廳招呼那個面色不善的人,奈何他根本不願開口多講,最多只說“讓胥之明滾出來”。

胥恩抹了一把額前汗,在心裏把胥之明千刀萬剮抽筋拔骨了一遍,這才感覺安心了些,轉而又去笑着應對那尊大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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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雖然長得奇怪,然而臉皮子還算不賴;再加上他那一身白色勁裝,雖然顏色素了些,然而只要人稍微細點看,就可以發現上頭在陽光下才會顯出來的精細暗紋,做工是極好的;再是他腰間懸的一顆銀香囊,做工精細,也只有非同一般的人會帶出來了。而這非同一般,不是心大,就是有錢。

當然,最引人矚目的實則是他提着的那個食盒。

“胥之明呢?!”

“呃,老三他在後頭,應是馬上就……”

“我來了。”

胥之明心情頗好地踏進屋裏,從他手裏接過食盒,摸了一遍。

“嗯,你居然還給洗了。”胥之明把食盒遞給下人,二話不說攔下了要轉身離開的晏梓,把他帶到偏房去了,“我帶你去喝個茶。”

胥恩只得愣愣地看着那個還沒問清來頭的青年被自家多事的三弟領走了。

“你要作甚。”晏梓皺着眉板着臉問道。

“真的是請你喝茶。”胥之明請他坐下了,從那一大排櫃子裏打開了一個落了鎖的,取出了一個木盒子。

晏梓坐在木椅上翹着一條腿,托腮望着他,半死不活地說道:“這不是你上次帶過來的那個盒子嗎?”

胥之明手上一頓,從裏頭捏了一撮茶葉扔進壺裏,倒了兩杯。

“嗯,是,是個老婦拿給我的冬雪茶。”胥之明把茶盞托到了唇邊。

晏梓看了看盞中沉沉浮浮的茶梗,嗅了嗅。

“但我從未見過她。”

晏梓的臉色一變,猛地站起,把手中的茶盞摔在桌上,并拉過胥之明的一只手腕,茶盞頓時失了依托,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這情形似乎并沒有在胥之明的意料之外。他低頭似是看了那茶盞一眼,沒有說話。

“這茶葉是誰給你的?!”

“……我說了是個老婦。果然又是這樣。”

“什麽……這樣?”

“有毒,對吧?”胥之明偏了偏頭,“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被下毒了,而且這次居然還是‘睚眦’,真是太擡舉我了。”

“你怎麽……知道是睚眦?”

“你果然中過睚眦。”胥之明全然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只是淡淡笑着,“據說中過睚眦的人會對睚眦那股清淡得根本難以發現的氣味十分敏感,你帶着個銀香囊,也是為了掩蓋自己身上的氣味罷?”

晏梓用力甩開了他的手:“你究竟想幹什麽?”

“我呢,眼睛有毛病。說不定連帶着腦子也有毛病。我一直蒙着這黑布,可同時我的鼻子和耳朵也靈了不少。因此,睚眦的氣味,但凡稍微重了點,我是一下子就能發覺的。不過自然,你身上的我是沒聞見,否則也不會剛見面的時候就讓你溜了,”胥之明坐回了椅子上,伸了個懶腰,趴到了桌上,“以前我被下的毒頂多就是鶴頂紅這種了,沒想到連睚眦也下給我,也就是說——”

“‘睚眦’的那群人裏,有人盯上你了?”

胥之明點了點頭:“想想也知道了吧?”

“……你不單單是胥家的三少爺。”

“但是我究竟是誰我也不會告訴你的。”胥之明哈哈笑了兩聲,“左右我比我那些個終日花天酒地的兄弟有出息。”

晏梓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兒,去外頭叫了個下人掃掉了。等又只剩下他們二人時,他又問道:“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麽?”

“我想讓你曉得,我們是同一邊的。我知道你在查睚眦的事情,不如一道吧?”胥之明勾了勾唇。

“那在下就告辭了。”

胥之明倚在門框上,沖轉身離開的晏梓擺了擺手,送他離開。

“喂。”

胥之明挑了挑眉,沒回過頭去。

“那小子究竟是誰?”胥恩不耐煩地問道。

胥之明轉身摸索着門板,把大門關上了。他晃晃悠悠地往屋裏走去,經過胥恩時腳下頓了頓,突然湊上去在他面前停下了。他明明是纏着黑布的,卻正是因為這讓人看不清其後的黑布才顯得可怖、壓抑。

“……跟你有什麽關系?”胥之明笑了,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是冷着臉的。

胥恩一直對自己這個三弟懷着深深的恐懼。

胥恩的娘親曾說胥之明那早沒了的娘不是個好東西,生下來的小野種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他也就一直不把這個三弟弟當親兄弟看。直至有一回,那小瞎子偷偷摘了黑布,朝他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個瘆人的笑容。

胥之明的眼睛細長,眼角向上,有點像只狐貍,眼珠子黑中帶紅,看着就讓人覺得冷。

那會兒是大元三年,胥之明也不過九歲,這種小屁孩子還沒能完全明白人世的年紀,胥之明究竟是為何會被養成那個德性的?

胥家老爺胥目璋不喜歡那個出身書香門第的側室,連帶着也不喜歡這個兒子。胥之明打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是一個人到處玩的,先是跟着下人學了折紙,再是去鐵匠鋪得了一柄刀,胥目璋不大滿意他這喜歡同那些他眼中的下人厮混的性子,将他趕到了大街上去,胥之明似乎就是那會兒失蹤的……失蹤了多久來着,左右胥家現在除了胥之明本人或許已經沒人記得清了。但那會兒還是他不見了将近一個半月後他那娘要死要活地鬧了一通後,胥目璋才發現的。然而他只是讓下人去周遭找了一圈,尋不到就草草了事算他沒了。想來,胥之明的娘也是那會兒沒的。

等胥之明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長高了不少了,帶着一只到他腰的狼崽和一柄同他差不多高的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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