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盟主

那時,太武帝生了一場大病,且病情日益惡化,都半只腳進棺材裏了,朝廷上下根本管不過來,整個明翰都在走下坡路,民間也是一通亂。

自然,人販子也不會少。

宣盡歡就這麽糊裏糊塗地被人捂住了嘴巴,下藥迷昏了。等他醒過來時,便已經被綁住跟一群哭哭啼啼的孩子扔在了一起。

好在師父送給他的古琴還綁在他懷裏,只是紅傘已經不知所蹤了。

他安安靜靜的,盡量讓自己不被注意到,所以當所有孩子都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時候,只有他只受過一次傷。

卻也是他受過的最嚴重的傷。

當時他只是沉默着坐在角落裏,然而當人販子的刀落下來時,本來應該遭罪的那個孩子卻突然猛地把他扯到了面前。

好在那人販子反應及時,立即收了力,才沒有把他的腦袋劈裂了。可他卻永遠留了一道疤在左眼上。

那道傷口好了裂,裂了好,一直留在他臉上。

在其他孩子賣的賣,死的死了之後……他被迷靈鄉買走了。

幸好他的手不至于被毀得太狠,倒可以憑着古琴過活。

只是迷靈鄉這地方,各種口味的人都會有。他費盡力氣才在那地方安然活下來,只是被沒有得手的客人罵了幾次之後,那迷靈鄉的老鸨也就覺得他沒什麽用了,再加上他臉上那道傷疤,若是作為一件商品,實在是掉價。

在他的境遇每況愈下時,池家終于把他從那鬼地方救了出來。

就算他出身是那般的低賤,也是有人真心待他的。

宣盡歡用眼角餘光瞥了眼池束,扯了扯嘴角。

這個孩子打從見面的那一刻起就沒怕過他臉上的疤,還替他清理了傷口,偷偷叫了大夫來看過,總算是把那道折磨了他将近一年半載的傷治好了。傷口愈合後,又托人替他做了半只面具,壞一個做一個,一個戴着不舒服也要另做一個,倒是從來沒向他抱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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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盡歡不曉得他究竟為什麽要為自己做這些。但他情願把這些當作是池束的真心。

有這樣一個人對自己就足夠了。

“盡歡,你在發什麽呆?”

宣盡歡回過神來,看向了池束。

“沒什麽。”他翻身上了馬,跟着池束一道順着石板路悠閑地逛着。

“面具用得舒服嗎?”池束問道。

“還好。”

“你師父還好嗎?”

“……不大好,”宣盡歡皺眉道,“師父她老人家近日已經要起不來床了,恐怕……”

關于他的師父其實是明翰所有樂坊的總理司的主人,他也是近日才得知的。這總理司掌管了整個明翰的樂坊的收支、樂師藝伎名冊和出演事務,方便了宮中來下旨排演,也免了樂坊之間的那些明裏暗裏的你争我奪。

若是這一個女子沒了,不知這整個明翰的樂坊要亂到何種地步。

“……你代我,向你師父問個好。她若缺了什麽藥你就上我的庫房看看,若是看見了什麽稱心的補藥便也拿去罷。”

“阿束……”

“盡歡,”池束打斷了他的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回過頭來沖他淡淡一笑,“你能行的。”

宣盡歡實在是恨極了池束。

池束失蹤約莫是一個月前,就在他們從他師父那裏回來後的第二日。他走得無聲無息,整個池家上下,竟然沒有一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為此,家主還罰了宣盡歡一頓。宣盡歡既是池紛紛的童養婿,當然是有可能害了池束,扶自己的未婚妻上位的。

宣盡歡行得端坐得正,自然說不出什麽所謂的池束的下落來。

他幾乎被家主的鞭子抽得動不了。

這是他第二次受傷。卻傷得更重了。

卻也沒人來替他處理傷口了。

偏生不巧,自那一個月後,宣盡歡的師父也沒了。那個堅強的女子孤獨了一生,那短暫的一生中難得有人陪伴卻也很快被奪走了。

好在最後還是宣盡歡送走的她。

那天的天卻是大亮的,萬裏無雲,是個好天氣。

她無力地躺在床上,已經徹底起不來了。宣盡歡在昏暗的屋裏哭得雙眼發紅發疼,只得抓着她的手嗚咽。

“盡歡啊……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師父您別說話了……”宣盡歡咬牙道。

她蒼白的臉上卻突然露出了一個極溫柔的笑來。她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宣盡歡的腦袋,道:“好啦,師父該走了。你別落了練琴,師父把總理司給你了,好好幹。替我謝謝那孩子,要不是……”

死寂。良久的死寂。

直到宣盡歡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他的師父常說身處高位必寡。

“好一個……必寡。”

他人是池家救的,傷是池束治的,師父也是池束找回來的。

可池束偏偏在這時候不在他身旁。

他總覺得他沒來由地恨他。那是一種複雜極了的感情,宣盡歡想要他陪着自己,又想要掐死他。

他打定了主意,若是他倆還有見面的那一天,他定要掐死了他。

“司主,不好了!宮宴上要用的那把琴斷了!”

宣盡歡頭疼地把宮裏來的公公送來的聖旨擱到一邊,眯起了眼睛。

這場宮宴十分重要,是為太後生辰,是萬萬不能出了差錯的。

然而那把琴是用寒玉制成,這種時候哪裏去找個寒玉,就算有寒玉,最好的工匠也要個把月才能制成一把琴,根本趕不上。原本是有鋪子制這種寒玉琴的,然而那工匠近半年都要歇業……

這次怕是小命要不保,總理司也難保……

宣盡歡頭疼了一晚上,翌日起時,卻已有一把新的寒玉琴送到了他案上。

“這是……?”宣盡歡猶猶豫豫地看向來客。他便是那出游了半年的制寒玉琴的工匠,要知道他在樂師之間相當出名,輕易不會出手幫人,怎麽會在歇業期間……

“盟主托人與在下說了寒玉琴的事,在下便将庫裏最新的一把送來了。”

宣盡歡伸手用那白嫩的指尖輕觸那琴弦,擡首道:“盟主?”

“是,盟主,钴林盟。”

钴林盟是這一兩年江湖上新起的一個盟會,聽說盟主門下人才衆多,遍布明翰,上至官員下至乞丐,均有可能是钴林盟的人。

只是從未有人聽說過钴林盟盟主是何人。

“……這把琴要多少?”說着,宣盡歡要叫了賬房先生進來。

工匠擺了擺手:“不必了,盟主下的令,在下哪能管司主要錢?”

“可……”

“在下原先送貨時總要碰到劫商的,生意也因此不大景氣。多虧了盟主,現在送貨可安穩多了。這點小錢算什麽?”他頓了頓,取出一個包裹來,“這是盟主托在下帶給您的。”

“帶給……我的?”宣盡歡皺眉道。他并不記得自己認識什麽钴林盟盟主。

“盟主說您看了之後會懂的。”

宣盡歡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包着的綢緞。只見緋紅的綢緞中,是一只散發着奇異清香的漆黑的木匣。

木匣中的朱紅軟墊上,躺着半只鑲金的銀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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