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至今日本還是有很多未開發的地域, 那些神秘偏遠的地方依舊保留着舊時代的習俗,固步自封在自己小小的世界裏。

這是一片無垠的樹海。

蔥蔥郁郁、密密層層的繁茂枝葉将森林的上空遮擋密實,細碎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下。

又是這種深山老林啊。

婆娑的樹影下将灌木叢遮掩, 像盤踞在腳下的灰蛇, 踩上去發出詭秘的聲響。

與霧織嘆了口氣,伸手撥開枝葉,恰好看見不遠處升起的炊煙。

古老落後的山中村莊。

這樣的地方竟然會有人祈願。

本來不太想來這種地方, 費時費力, 可又不禁想到楓器曾經對她這樣感嘆過。

「越是微小的願望, 所面臨的處境就越是絕望。」

「你是想幫助那些弱小的人,還是施舍?」

那時候她斬釘截鐵的回答楓器, “不是施舍, 我伸出援手, 而她們交付信仰。”

她很需要這些信仰。

她想成為真正的神明。

與霧織晃神間來到村子裏,怎麽搞的?為什麽最近回憶殺越來越多了?多了一種未知的情感在發酵, 有些……

心緒難平。

村子的大門緊閉,只有一條山中的泥石小路通向外界,這樣的村子應該很排外,她幹脆隐藏起身軀,尋找祈願者的所在地。

今天似乎有什麽大人物要來,村子裏的人都聚集在大門口,正好方便的與霧織潛入探索。

占地倒不大, 房屋圍繞着中心廣場向外擴建。

這裏的房屋還很破舊,有許多木質結構的屋子緊密相連, 門檻構成了一條條簡易的走廊, 最終在一間看起來相對豪華闊大的屋子裏找到了。

與霧織推開門後愣了下, 這是什麽?

一座巨大的……鐵籠。

伫立在空蕩蕩的房屋中。

黑色的鐵籠裏關着兩個瑟瑟發抖的短發小女孩, 互相抱着取暖,穿着破破爛爛的麻衣,滿臉、不、滿身傷痕。

“嗚……”

兩個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看向來人,愈發将身軀縮後,似乎碰到了身上的傷口,她咬了下唇,發出微弱的低泣。

“這是怎麽回事?”

與霧織靠近這座鐵籠,一股惡臭從裏面散發出來,這根本就不是用來關人的,更像是關牲口與畜牧的鐵籠。

“嗚你、你是誰……”其中金發的小女孩抱緊了身邊的女孩,哽咽着發出了獸類的低鳴,戒備滿滿。

走近才看見了小女孩身上的傷口,有些淤青與傷口看上去是摔傷,有些則是鞭子抽打出來的傷痕,大部分已經潰爛了。

與霧織莫名生出了一種怒意,她輕輕地蹲在籠子邊,怕此刻的表情吓到這兩個孩子,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我聽到了你們的願望,我是來幫你們的。”

“願、願望……?”黑發小女孩有些茫然,本能地想往後縮,卻瞧見與霧織那張淺笑的臉,忍不住窒息了一刻。

“真的嗎?”

被抱在懷裏的女孩子眼神忽然亮起微弱的光,虛弱地咳嗽了幾聲,咽了下口水朝與霧織顫顫巍巍地問:“真的嗎?我、我剛剛許的願……”

與霧織眉目柔和:“啊,希望有人能帶你們離開。”

“僅僅只是離開嗎?你們這樣光是在外面就活不下去的吧?”

“求求你!離開這裏就好了! ”金發小女孩情緒有些激動起來,眼淚立即湧了上來,哽咽道:“我們不想在這個地方死掉……”

“我、我想能在看見天空的地方死掉……”

“……”

這兩個孩子身上散發着混亂的咒力,應該是天生的咒術師。

咒術師不是更應該被當做珍寶一樣對待和教育嗎?即使放在平安時期,虐待咒術師可是重罪,甚至可以自行處刑。

——無知也是罪。

與霧織抿了下唇,拍了拍衣角站起來,不太溫柔甚至有些粗暴地扯掉了鐵籠上的落鎖,沉重的鐵門發出刺耳的聲音。

猶如打開了困囚生命的枷鎖,小女孩緊抱對方,仰頭看着面前徒手拆鐵鎖的人,成為了眼中唯一的光芒。

與霧織朝她們伸出手,露出溫柔的笑意:“來吧,我帶你們去有天空的地方。”

眼前被牢籠被打開,兩個小女孩眼瞳逐漸放大,與霧織将她們眼中的灰暗擦拭幹淨,明亮的色彩重新綻放。

“謝、謝謝嗚啊……”

沒等與霧織将她們從鐵籠中接出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擾了兩個小女孩。

“大人!就是這裏!”

尖銳的聲音響起,似乎來了不少人。

小女孩下意識害怕地躲進與霧織懷中,身體開始發抖,而與霧織跪坐在鐵籠中半抱起她們,回頭看去。

恰好一抹修長的身影落入眼簾,那人單手抄兜伫立門口。

俊美的側臉逆着光愈顯立體,額邊落下一縷發絲搖曳在眼尾處,束着丸子頭的青年穿着簡單幹淨的白襯衫。

“你……?”

夏油傑微愣,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竟然能遇見她?

“你是誰!?怎麽進來的!?”

随後跟上來的村民一左一右站在夏油傑身後,短發的中年女人指着與霧織大喊:“怎麽能随便打開籠子!?你到底是誰!?”

夏油傑?

與霧織蹙緊了眉,很難将事情串聯起來。

她沒有理會村民的質問,而是蹙緊了眉看向夏油傑,怎麽回事?

“長、長得好漂亮啊……”

裹着白色油巾的地中海男人盯着與霧織的臉喃喃,他咽了下口水,看向夏油傑:“她跟這位大人是一起的麽?”

夏油傑回過神,這種情況明顯怎麽看都不對勁。

他有些傷腦筋地揉了下額角,隐晦地瞥了一眼身後的地中海男人,淡淡回答:“啊,算是吧。”

“那也不能随随便便打開籠子!萬一把這兩個怪物放出來怎麽辦!?”中年女人尖銳的嗓音再次響起,怒氣沖沖地指向與霧織。

“就是這兩個丫頭,說不定都是她們搞的鬼!果然還是殺掉比較好吧!?”

還真敢說啊,誰給了她們自□□刑的權力?

與霧織目光冷下來,兩個小女孩哆嗦不已,抱緊了與霧織的手臂反駁:“我們沒有——”

“閉嘴!兩個害人的家夥!當初在嬰兒的時候就應該掐死你們!”

中年女人的雞嗓過于尖銳,連夏油傑都有些不适的皺眉,勉強忍下不适的他指着與霧織所在的鐵籠,再度開口:“這是什麽?”

“什麽什麽啊,這就是這段時間奇怪事件的源頭啊,這兩個腦子有問題,用奇怪的力量襲擊過我們啊,而且還傷人……”

“就是兩個怪物!”

“果然是怪物的後代,她們的父母也是,應該被燒死……”

耳邊傳來喋喋不休的唾罵,夏油傑從未感覺這一次祓除咒靈任務這麽頭疼,他長籲一口氣,目光卻依舊停留在牢中的少女身上。

“閉嘴。”

到底是高傲的神明,與霧織半抱着小女孩站起來,指尖微微一動,将大放厥詞的兩名村民甩到門口的圍欄上。

還是和以前一樣啊。

淩厲的風擦過他的衣襟,夏油傑想笑卻又無法笑。

冷淡、輕慢、所有目中無人的詞用在她身上好像都不為過,看起來卻又是那麽柔弱可善。

不、似乎有些不一樣……

他注意到了與霧織維護着這兩個小女孩的舉動。

從前的她會這樣嗎?

夏油傑時隔多月再次回想起了不太愉快的事情,他抱起手臂全神貫注在她身上,仿佛在細細描摹着什麽。

漆黑冰冷的牢籠,所放置的竟然是一位神明。

他忍不住加重呼吸,不可抑制的想如果真是她被關在裏面。

高挂枝頭的月被扯下夜空,遮掩了清輝置放在籠子裏,露出逆來順受的後頸與足踝,鎖上他親自打造的鐐铐。

還會露出這樣遙不可及的目光麽?

他垂眸,咽下幹澀的音節,略微低啞地開口:“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正在腦中亵渎這位神明。

這番偶遇故人的親昵口吻讓與霧織有些不自然,夏油傑是沒搞清她現在的身份嗎?

被可笑的咒術界名義上通緝了這麽久,做出那種事情之後——

還分不清……立場?

與霧織眼眸流轉着夜色下的清輝,低頭看着兩個渾身狼藉的小女孩,拼命握住她這根救命稻草。

“我聽到了這兩個孩子的願望,來帶走她們。”

願望?

夏油傑眼眸掃過去。

小女孩接收到夏油傑的視線立即縮到與霧織身邊,小小的手掌攥緊她的袖口,鼻青臉腫甚至有些看不清本來的面目。

幾乎一眼都能看出來這兩個女孩身上的咒力。

是天生的咒術師。

是遺傳吧。

“你、你們都是怪物!!”摔倒在一側的村民立即連滾帶爬地躲到夏油傑身後,指着與霧織三人吶喊,“大人!救、救命!!”

夏油傑揉着眉心,目光帶着涼意,單薄的眼皮掀了一下:“我說了,問題的根源已經被我祓除了。”

“她們才是問題啊!!”

中年女人滿臉嫌惡,站起來嘶吼:“會用這些看不見的力量,我的孫子差點就被傷到了!”

“這種異類應該是要被燒死的吧!?沒有她們就不會發生這種詭異的事情了!”

刺破耳膜的尖銳聲一點點削弱掉夏油傑自持的假象。

異類。

究竟是怎麽來的,這些人至今都不清楚。

甚至以愚昧無知為傲,虐待咒術師。

咒術師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護普通人,消滅掉危害人類社會的咒靈。

那麽口口聲聲喊着殺掉怪物又不停制造出災難的人,才是最應該去死吧?

原本如琉璃般紫色的眼眸被翻滾的暗湧一點點抹上墨色,看向與霧織的一刻,兩種立場尖銳到了極致,便得到了某種重合的影子。

從否定假設過的自己,開始選擇他的道路。

這樣或許,會更輕松一點。

夏油傑偏薄的嘴角彎起沒有感情的弧度,眼眸一如既往的溫和謙遜,指尖湧動着黑色的漩渦,他口吻溫柔又親昵:“霧織,等我一下好嗎?”

“……”

夏油傑的眼尾從墨色中染上了不一樣的色彩,狹長的狐貍眼微眯,對村民緩緩道:“各位,我們出去說吧。”

“夏油傑。”

與霧織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沉郁,她驀然叫住夏油傑。

村民罵罵咧咧地走出去,時不時警惕地回望。

而他停下步伐沒有回頭,只是側着腦袋露出光滑流暢的下颚線,額邊的發絲搖曳在空氣中,似霜雪時節的枯葉。

與霧織下意識想阻止些什麽,見他瞳孔被墨色侵染吞噬,或許留下那點點餘溫。

“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揚起慣有的笑容,沉重的、抑郁的、無人知曉是否發自內心的。

“回不來就算了吧,人總要向前走,才知道終點在哪。”

***

***

“即使你在。”

“也幸好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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