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

夏油傑踏出屋子的第一步便放出了自己的咒靈。

而他所下達的第一個命令, 是殺光這裏的人。

在愚鈍無知的村民還沒發覺時,醜陋的黑色咒靈從漩渦中站了起來,風雲為之變色, 濃烈的血腥味即将充斥着這片大地。

深淵巨口将剛剛在耳邊謾罵的村民一口吞沒。

甚至來不及呼救就喪了命。

頃刻間,原本安詳寧靜的村落宛若人間地獄,被血色覆蓋的枝葉滴滴答答落下生命的殘穢。

所見這幕的村民跟瘋了一樣逃竄, 四處呼救, 盡所能及的逃離這個之前還挂着笑意朝他們伸出援手的黑發青年。

“救命!救命啊!!”

“咒術師殺人了!咒術師呃啊——!”

眉目澄清的黑發男子單手撐着下颚, 盤腿坐在浮游咒靈的背上高懸空中, 眼眸懶倦地低垂, 像在歇息又像在思考着什麽。

高坐在這片煉獄之上,卻露出如僧人般悲憫的目光。

那些追上村民的咒靈仰頭嘶吼一聲,正準備将人攔腰咬碎時突然被刀光斬成了兩截!

咒靈的黑影被慢慢消退, 獲救的村民吓得暈了過去。

夏油傑表情沒什麽變化,他歪了下腦袋,盯着祓除掉他咒靈的人。

“夠了吧。”

與霧織無需倚靠地懸浮在空中和他對視,她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竟然和從前有那麽幾分似曾相識, 可這裏的黑色土壤開不出那朵花。

她收回刀,落在黑色的土壤上,踩在血水中。

俨然沒想到, 自己竟然成了這朵盛放在夏油傑面前的金盞花。

“什麽?”

夏油傑彎起唇角問她。

和以往如出一轍的溫柔笑容,早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沿着裂縫逐漸崩塌後, 湧出來的竟然是這無邊無際的墨海。

“你是在逼迫自己做出選擇而殺人, 還是已經做出了選擇而殺人?”

與霧織皺眉, 将兩個小女孩置放在門口。

夏油傑唇角的笑意不變, 骨節分明的手指依舊撐着額角看她,目光溫柔缱绻:“有什麽不同嗎?否定之前我所認定的自己,和尋找新的理念,根本沒有區別。”

“我還在這條路上,只不過,我想嘗試更捷徑有效的方式。”

與霧織脫口而出:“殺光人類?”

他端坐在墨海一隅,隔望回首。

夏油傑搖搖頭:“是……非術師。”

“聽起來你的想法很瘋狂。”與霧織不置可否。

“如果說,我想創造一個沒有異類的世界,會不會更瘋狂?”

“……”

如死一般的寂靜。

門口的小女孩互相緊抱,大氣都不敢出,外界的空氣竟然比鐵籠裏的惡臭還要刺鼻難聞,但是她們自由了。

她們可以看見天空了!

“……不。”

沉默了許久的與霧織緩緩擡手,将身邊的咒靈清理幹淨,墨跡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有種掩蓋而壓抑的美。

“這叫狂妄自大。”

夏油傑眉梢微挑,但笑不語。

不知是觸動了與霧織哪根弦,她喚出手中的窄刀,迎着濃重的墨色朝夏油傑揮去!

四周的墨色化為一縷縷風圍繞着她而動,發梢與衣擺搖曳着,以極快的速度靠近夏油傑斬下他座下咒靈。

夏油傑反應極快,手掌撐着浮游的背脊跳了到屋檐上,速度也是很快的踩着屋頂降落,揮手喚出不少咒靈盤旋在身側。

他苦笑一聲。

異類。

當然也不能把她例外。

夏油傑做出幾道口型,收到命令的咒靈朝與霧織襲擊,雖然知道也沒什麽用——

果然,神明的力量即使經過千百年的衰退也依舊能伫立咒靈之上。

不過也僅僅是……立于咒靈之上。

被她輕松斬殺掉的咒靈統統化作墨色湧動在空氣間,将周圍環繞成一片墨海,而夏油傑如同淹沒其中,動也不動。

他近乎貪婪與固執地盯着她,既想逃脫又想獨自沉溺于這片苦海之中。

更想伸手将高高在上的她抓下來,與他共赴沉淪。

與霧織擡起下颚盯着夏油傑,她從未自诩神明在咒術師面前展露過什麽,然而這一刻她想讓眼前這個咒術師看看——

什麽叫神明,什麽叫異類。

夏油傑被強烈的氣壓桎梏,清晰的感受到了這是與霧織的怒意。

來自神袛的憤怒。

他不得不半跪下來,紮起的丸子頭也松散掉了,根根分明的發絲落在肩上。

但夏油傑是含着笑的。

他仰頭注視着與霧織,眼神中帶着不可自拔的沉迷與貪欲。

“是從什麽時候起,讓你們這些咒術師認為,這是屬于人類的世界?”

夏油傑笑着咳嗽了幾聲,呼吸逐漸困難,儒雅俊美的眉目染上點點蠱惑人心的頹意,用手背緩緩遮住眼眸,薄唇輕嘆:“非術師……才是衍生災禍的根源。”

與霧織怒極反笑:“這是你根源療法?”

“像你這種分不清人類本質的珍貴與醜惡的人,又是什麽給予你做出這種選擇的勇氣?”

“你憑什麽?咒術師?”

夏油傑沒有反駁,而是靜靜看着與霧織,看着她為人類發聲的表情,由無機質的冰冷漸漸變得……靠近人類。

“你有質疑過,那些躲在□□下的弱者,其實根本就不配被拼上性命保護嗎?”

“在你完成的願望裏,也有根本不配你實現的願望嗎?”

弱者的好與壞,這種偏差一旦出現了混淆。

強者應該保護弱者的理念就會崩塌,他蔑視那些非術師着,卻又應該犧牲性命保護他們,究竟誰來糾正他最正确的觀念?

他捂住嘴,周圍咒靈形成的墨海讓胃部開始翻湧。

惡心。

吸收着咒靈的惡意,卻還要面對來自人間的惡意。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改變的?”

夏油傑口中喃喃低語 ,也試圖憎惡過打破現在平衡的與霧織的所作所為,卻又不可抑止的想她,描摹着腦中難以啓齒的姿态。

這樣的他,是否有一天也會産生不可言說的惡念,詛咒自己?

“沒有。”

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與霧織瞥着他,冷冷開口:“無論是醜陋的還是美好的願望,那些都是維系我們自身存在的來源。”

與霧織說着漸漸垂下眼眸,“人本身就是由各種欲望、喜怒、好惡組成,本質混沌。”

“就連你也是吧,也生出過為之不齒的惡想。”

即使被看穿了掩埋在內心的想法,夏油傑也依舊神色自若,他收回了攻勢,拍了拍肩上的浮墨。

“會産生這種想法,也是因為霧織是從這些惡中所誕生的吧。”

與霧織并不否認,善和惡本身就無法分開,就連現在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夏油傑說這番話。

只是本能的……想反駁他。

想告訴他一些事,想讓眼前這個傲慢的咒術師明白一件事情——

與霧織越是思索,越覺得撥開了腦中的層層迷霧,從未直視過的問題被他反複提起,善與惡,混沌的本質……

她此刻頓悟了什麽。

現在的宿傩是純粹的惡,過于純粹的東西無法被殺死的。

千年前她所斬殺的肉身佛,是正他的善,那麽同理,現世之中也絕對會存在。

那些都是镌刻在靈魂中的、不、是所組成靈魂的關鍵。

“霧、霧織大人……”

相擁的兩個小女孩膽怯地出聲。

夏油傑朝她們看去,甩掉手中血漬走向小女孩,然後蹲下摸了摸兩人的腦袋。

“你們跟我走吧?”

小女孩下意識退後了幾步,遠遠看向與霧織。

“你們想追随她嗎?”夏油傑失笑,彎起眼眉半真半假說道:“那可是神明大人,不需要那麽小的侍奉者,等你們變強了……變得足夠強,才有資格追随她。”

小女孩咬着下唇,她還是想親口聽霧織大人說。

夏油傑無奈地嘆了口氣,霧織的吸引力果然不分男女和年齡的,也幸好這樣的人是神明,否則這樣現世會變得愈發混亂。

他正思索着,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夏油傑。”

周圍湧動的墨海被一揮而散,頃刻間傳來山林澗溪的清新氣息,這一聲輕喚與以往都不同,以至于讓他不禁晃了神。

“善與惡是人類混沌的本質,也是無法被消除的本質。”

“……”

夏油傑不語,靜靜思索着她的話,正當他微微張嘴時又被打斷了。

與霧織篤定道:“但它可以被同化與改變。”

無限的可能性都是由轉變而來。

同化與改變?

夏油傑揚起下颔,緩慢地眨了下眼,溫潤的眉目間溢出一絲涼薄之色。

“我想我沒有這個耐心和時間……”

“嗚……”

小女孩害怕地縮着身子,低聲抽泣起來。

與霧織眼神忽然變得冰冷,盯着夏油傑的背脊就差再度拔刀了。

夏油傑:“……”

他無奈地擡手用拇指揉着眉心,另一只手插着腰站起來,瞥了眼那些幸存的村民,吐了口濁氣。

真是……

沒辦法。

夏油傑猝不及防地笑了起來,看向從山色中迤逦而出的紅白光影,他用手背擋住翹起的唇角,狹長的狐貍眼眯起,看向這片村莊的狼藉。

“那這些怎麽辦?”

“你自己解決。”

與霧織冷笑一聲,來到兩個小女孩面前。

“你不會真以為我會被你幾句話說服吧?”夏油傑一邊挽起沾染血跡的袖口,一邊取下纏在手腕的頭繩,重新紮起頭發。

白襯衫早已經沾染了不少墨色與血跡,笑容卻意外的清爽。

“那是你自己選擇的道路,與我何幹。”與霧織摸着兩個小女孩的腦袋,不過這兩個孩子确實不适合留在神社裏。

夏油傑束好發絲,笑眯眯地開口:“這兩個孩子還是讓我帶着吧,不放心的話可以随時來看望哦。”

與霧織揚眉:“你是決定好了?”

那五條悟怎麽辦?

“嗯。”夏油傑雙手抄兜,仰頭廣闊的天空被盡數收入眼底,額邊的發絲輕輕搖曳着,唇邊笑意加深。

“總會有例外吧。”

***

***

“對了,聽說悟似乎已經查到了關于你的事情喔,神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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