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雍州⊙_⊙
裴時臣走後不久, 嚴驚蟄就上床補起覺來,直到半下午小二敲門送吃食時,嚴驚蟄才醒過來。
正準備下筷子吃呢, 路文跑了進來, 手上拎了兩盒精致的食盒。
“可趕上了。”路文滿臉堆笑, 将兩個食盒裏的吃食一一拿了出來。
皮薄餡多的筍肉粉果,炸至金黃的脆皮蝦腸,幾碟鹹鮮的各色青蔬,一大盤軟糯清香的茶糕,除此之外,還有兩碗粥。
一碗魚片粥,一碗紅棗槐蜜粥,鹹甜兩樣吃口都照顧到了。
嚴驚蟄摸摸幹癟的肚子, 望着桌上擺滿的碟子,一時有些恍惚。
這都是給她一個人準備的?
“唯恐表小姐吃不慣, 世子爺每樣都買了一點,您将就着用些?”
見嚴驚蟄神态迷離, 路文趕緊補充道,“若您覺得這些都不好吃,只管說您想吃什麽, 小的樂意出去替表小姐買來。”
“不用不用, 這些挺好的。”
嚴驚蟄咬着筷子搖搖頭, 桌上吃食全是雍州的特色菜式,她從小吃到大, 怎麽會不習慣。
“合胃口就好。”路文提好空的食盒站到一邊,笑道,“世子爺這會子忙的很, 不能陪表小姐用膳,還望表小姐擔待。”
嚴驚蟄咬了一小口脆嫩的筍肉,聞言擡眸,口齒不清道:“三表哥可吃過了?”
“吃過了。”路文熱切的道,“這些吃食都是世子爺嘗過的,覺得好吃才讓小的給您備了一份。”
嚴驚蟄紅着臉舀起半勺魚片粥,路文看在眼裏,用心記着嚴驚蟄的筷子都夾了些什麽。
小半碗魚片粥下肚後,嚴驚蟄擦擦嘴,看向路文:“三表哥什麽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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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想打聽趙芙蓉的下落呢。
“約莫傍晚吧。”路文思索片刻後,才道,“何縣令的事有些棘手,世子爺一時脫不開身。”
提起何縣令,路文神情恹恹:“何縣令狡猾的像泥鳅,但凡世子爺問他,他就只會顧左右而言他,無關緊要的小事說了一大籮筐,世子爺真正想要知道的,何縣令那個鼈孫,愣是一個字都不透露。”
想起在縣衙牢房裏的看到的一排排打鐵屋,嚴驚蟄楞了楞,還是問出了口。
“三表哥是在幫臨川王打聽九皇子私下打造兵器的事嗎?”
“噓噓噓,”路文吓了一大跳,手指搭唇,急急低聲道,“表小姐從哪打聽到這事的?這話可不能讓外人聽到了,小心掉腦袋!”
嚴驚蟄縮縮脖子,放下筷子,支吾道:“這事并非我打聽來的,而是我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路文神色一僵,旋即十分激動道:“表小姐的意思是說,您見過九皇子設在雍州的兵器庫?!”
嚴驚蟄眉眼一彎,颌首道:“當然。”
路文眼珠一轉,往外探頭看了兩眼,确定四周沒有竊聽的小人後,這才關好門窗,上前拱手,肅聲道:“還請表小姐告知兵器庫下落,世子爺此番來雍州,倘若能替臨川王端了九皇子的老窩,于裴家而言,有好處暫且不說,一旦雍州兵器庫公之于衆,表小姐的父親嚴大人身上的罪名至少要少七成。”
“這話怎麽說?”有關爹爹的事,嚴驚蟄瞬間來了精神,“我爹受困在京城,罪名是雍州戰亂的怠職之罪,聽你的意思,莫非雍州之所以會亂,其中有九皇子的手筆?”
路文:“雍州的事牽扯頗多,小人知道的并不多,表小姐若是想打聽,可以親自問世子爺,不過,小人敢保證,嚴大人被扣押在京不得外出這件事,絕對是九皇子做的怪。”
“九皇子…”嚴驚蟄輕呢了一聲,招呼路文近前,湊在路文耳邊森森的說了起來。
路文聽完後,握緊拳頭又氣又無奈:“就藏在眼皮子底下,讓我們好找,表小姐且在這等着,我現在就告訴世子爺!”
“等會,”嚴驚蟄攔住往外跑的路文,殷殷囑咐道,“衙門牢房裏設有不少壯漢犯人和官差,三表哥若要進去,可千萬要小心,那些人手有無數兵器,還身強力壯,一個頂倆,三表哥是書生身子,莽闖會出事的。”
路文聞言嘴一咧,龇着牙笑嘻嘻:“表小姐只管放一百個心,世子爺比外邊那些書生要厲害的多,同時單挑好幾個人都不在話下……”
大概是意識到這麽說有損裴時臣儒雅的形象,路文憨憨的捂住嘴,在嚴驚蟄好奇過問之前,搶先一步說了告辭。
望着路文落荒而逃的背影,嚴驚蟄捏着帕子噗嗤笑開。
帕子上透着一股清幽的蘭花香氣,嚴驚蟄垂眸細細打量起帕子,帕子呈飛泉綠,上面的朵朵白蓮花針腳歪扭粗糙,不太像是女人家做出來的。
遙想上輩子她聽裴家的下人說,三表哥即便在十六歲那年成了世子爺,身邊也沒有留半個丫鬟使喚,平日裏跟在三表哥身後辦事的,除了路文,貌似還有一個啞巴随從。
這帕子,肯定不會是三表哥自己所縫繡,路文這小厮,性子大大咧咧的,看的就不太像是個會捉針拿線的主,那麽,就只剩下留在京城的那個啞巴小厮了。
嚴驚蟄手指摸了摸帕子,臉上忽而湧出幾分羞色,帕子的荷葉邊上的線頭好些都斷了,只需輕輕一扯就變了形,一府世子爺身上踹着的帕子這般破舊都不扔掉換件新的,想來這帕子對三表哥而言,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
望着帕子邊上斷了的邊角線,嚴驚蟄心思一動,喊來小二要了針線。
春雨過後,雍州的晴日一天比一天舒爽,夕陽将将落山的時候,裴時臣拖着疲倦的身子趕了回來。
“三表哥。”嚴驚蟄起身上前相迎,見二人并無受傷,便笑道,“昨夜熬了一宿,白天又四處跑動,累壞了吧,我讓客棧後廚另做了一桌飯菜,三表哥趕緊洗淨手過來吃吧。”
邊說着,她邊低頭将腳邊的火爐架上煨着的老母雞煲湯罐子端起來。
路文打了淨手用的水湊到裴時臣跟前,裴時臣才挽了袖子準備洗手,餘光瞥到嚴驚蟄彎身端熱氣滾滾的罐子,當即大步走過來接走燙手的罐把。
嚴驚蟄只覺手上一輕,随之縷縷清幽的蘭花香氣襲進她的鼻尖,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三表哥已經掀開了熱湯罐子。
“以後這種事讓路文來做。”裴時臣盛了小半碗放置嚴驚蟄面前,抿着嘴道,“別燙着自己,姑娘家的肌膚嬌嫩,傷着了不易好。”
熱氣氤氲,飄蕩在面前酥酥麻麻,不知道是被熱氣熏着,還是怎麽了,只見嚴驚蟄微垂着腦袋發怔,半邊側臉朝向裴時臣,臉蛋白裏透紅。
真是的,嚴驚蟄恨不能跺跺腳遮掩尴尬,路文又不是她的小厮,作甚要服侍她?說這種膩歪話,就不擔心外人胡亂猜疑?
裴時臣沒想那麽多,他此次來雍州,貼身小厮就帶了路文一人,路文是他的人,日後表妹嫁進了裴家,就是裴家當家的世子夫人,使喚下路文有何不可?
兩人各有心思,路文夾在中間聞着又酸又甜的氣味,無奈的聳聳肩膀端着水出去了,将空間留給二人。
嚴驚蟄捏着小木勺正喝着鮮美的雞湯呢,忽然感覺到左側椅子動了動,她猛地看過去,發現三表哥撩開衣擺坐了下來。
“三表哥——”
近在咫尺的男人清冽氣息逼的嚴驚蟄不得不擡頭看過來,嘴唇翕翕,聲低近似無音。
她緊了緊手中的勺子,暗暗在心裏跟系統大聲吐槽:“這麽多椅子,作甚要緊挨着我坐,這這這……”太近了,她都能感覺到三表哥貼着她衣袖的胳膊。
然而,愛叨叨逼逼的系統這回竟然沒搭理她。
見狀,嚴驚蟄胸口一陣氣血翻湧,系統小狗日到了關鍵時刻竟然敢不理她!
裴時臣站起身,将遠處的脆筍碟和紅燒鲫魚拿過來放到嚴驚蟄面前,落下的寬袍衣擺和嚴驚蟄的衣擺疊加在一塊,一紅一青,煞是好看。
“路文說你喜歡吃春筍和魚肉,眼下正是吃這些東西的季節,喜歡吃就多吃些。”
“三表哥,”嚴驚蟄拼命按捺住伸筷子的沖動,小小的往旁邊挪了挪:“三表哥,我有點熱——”
兩人肩對着肩,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熱?”裴時臣眯了眯眼,客棧的窗戶大開,風呼呼的吹進來,怎麽會熱。
嚴驚蟄偷眼去看裴時臣,見男人目光盯着窗戶看,哂笑一聲,順勢往旁邊移了一個板凳。
裴時臣頓時了然,一點都不介懷的微笑:“表妹別見怪,我時常在家坐的便是現在這個位置,所以就習慣性的坐了下來,一時沒顧及到表妹的不适,還望表妹見諒。”
“啊,沒事沒事。”嚴驚蟄心裏大大的松了口氣,原來是做慣了位置啊,她還以為三表哥人有問題呢。
“我這習慣,府中人都知情,表妹若是不信,日後去了京城便知曉了。”裴時臣落寞的坐好,一邊将筍肉和紅燒鯉魚往旁邊挪一個位置,一邊嘆氣。
“其實也不怪表妹胡思亂想,我要是表妹,也會怨罵這人是否過于孟浪,男女同席一貫講究禮節,哪有未婚男女緊挨着坐的。”
裴時臣放在桌下的手指不停的摩挲着自己的寬袍衣擺,上面有關表妹的氣息和餘溫尚在,裴時臣內心滿足的喟嘆,面上卻喃喃自責:“下回我定會注意,坐的遠遠的,不叫表妹你難堪。”
“不用不用不用。”嚴驚蟄連忙擺手,不就挨着吃飯嗎,她和大哥還經常一個碗搶着吃呢,都是哥哥,沒什麽大不了的。
聞言,裴時臣沒有說話,而是體貼的将筍片和紅燒鲫魚又往嚴驚蟄面前移了移。
嗅到誘人的香氣,嚴驚蟄食欲大開,拿起筷子夾起一片脆爽的竹筍丢進嘴裏。
桌子上安安靜靜,除了嚴驚蟄‘格叽格叽’的咀嚼聲。
“三表哥不喜歡吃春筍和鲫魚嗎?”
嚴驚蟄吃的正香,見裴時臣只顧着面前的那碟子蔬菜,忍不住問出口。
裴時臣聞聲輕輕的放下筷子,擦幹嘴後才苦笑着看向嚴驚蟄,“國公府規矩甚多,母親認為我身有世子之位,便不可在宴席上有絲毫差錯,故而要求我不許吃不在眼前的菜式。”
“京城還有這種規矩?”嚴驚蟄哽了一下。
問出口後,嚴驚蟄就後悔了。
京城世家就餐時,身邊都有布菜的婢女,這些少爺小姐們自然而然不用站起來夾菜,難怪三表哥只顧着吃眼前一盤菜。
這會子路文不知去哪了,三表哥作為矜貴的世子爺,習慣成自然,當然不會打破規矩夾走她面前的筍肉和鲫魚。
思及此,嚴驚蟄将碟子往裴時臣跟前推推,柳眉輕揚:“路文已經跟我說了,爹爹和大哥能從京郊軍營走出來,多虧了三表哥在朝中托關系替爹爹說好話。”
裴時臣沒動筷,就這樣靜靜聽着,似乎一點都不奇怪路文将朝中機密洩露和嚴驚蟄這個小丫頭片子。
“你我是表親,若我因為此事對三表哥既拜又磕的道謝,未免顯得嚴裴兩家太過生疏,既如此,我便大恩小謝,三表哥來雍州的這些時日,便由我來給三表哥布菜吧?”
說着,用公筷夾了塊肥美的魚肉放到碟子上,随後端給裴時臣。
裴時臣忍俊不禁的彎唇:“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辛苦表妹了。”
“不辛苦不辛苦。”
嚴驚蟄眉開眼笑,又夾了兩根香椿芽,見裴時臣都吃下去後,她才吶吶開口:“三表哥今日在縣衙辦事有沒有見到趙芙蓉啊?”
裴時臣咀嚼的動作一頓,側頭看過來,目中閃過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我以為表妹會先問兵器庫的事,沒想到擺在前面的竟是趙芙蓉。”
嚴驚蟄摸摸額頭不存在的汗,假笑道:“兵器庫是男人們才關心的大事,我一個女兒家,自然關心那些不起眼的小事。”
裴時臣沒搭腔大事小事,而是耐心的回答嚴驚蟄上一個問題。
“我趕過去時,發現趙氏女并沒有被關押在縣衙牢獄,你若是想見她,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