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姬文蕙

結果這一晚上,虞婵依舊沒見到所謂卧病在床的平王一面。因為後者嚷嚷着要她小心,只讓宮監喂他喝藥,然後讓虞婵回去休息。虞婵求之不得,即刻就謝恩告退了。不過她在去看藥爐子的時候見到了太醫令,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叫醫清。虞婵覺得這大概是有真本事的,因為這時代能活到古稀之年本身就很少見,不由得就多問了幾句。

只不過這老頭兒也成了精,問平王的病情十有七八能被扯到別的地方去,剩下那兩三分無關痛癢。雖有意籠絡一下,但手裏沒什麽底牌,虞婵只能作罷。想必有這樣的太醫令守着,就算平王想死也沒那麽容易,于是她放心地回去補覺了。

待到她離開,醫清眯縫着的眼睛裏才露出那麽一絲精光。他也不扇爐子了,直接放下大蒲扇就轉進了內室。“王上,夫人已經走了。”

“噢?她說了什麽?”昭律坐在榻邊上,盯着滿地狼藉瞧。他這番做戲絲毫沒有收到該有的成效,自然心情不太愉快。

“問了微臣幾句風寒發熱,又問了幾句家中老小,這便沒了。”醫清恭恭敬敬地答。他能活到這麽大歲數,除了精湛的醫術之外,自然還有敏銳的政治嗅覺。他從魏武王在位時就在魏王宮中做太醫令,如今也有二三十個年頭了,昭律就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別人只當他愚忠,他們又哪裏知道真正的平王什麽樣?若是他們知道平王一直在韬光養晦,那些聲色犬馬酒池肉林都是做給世人看的,肯定要驚掉天下人的眼睛罷?

這些昭律自然也是記在心裏的。要不是醫清暗中相助,他哪能毫無破綻地瞞過那虎視眈眈的秦興思?樊姬一向對誰都體恤,這多問兩句也是正常的。對他還沒到不假辭色的程度,但是那态度顯然就冷淡了。想來想去這事情也是他自己做出來的,還是得自己解決。

思及此,昭律嘆了一口氣道:“這深更半夜地還要勞煩您跑這一趟,真是辛苦了,就在寡人這裏歇到晨裏再走罷。”

第二日裏,這消息就和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平王的後宮。平王突發疾病,這是其一;只召了樊姬去服侍,這是其二;太醫令醫清一夜都未踏出朝明殿一步,王上還因病罷了朝,樊姬卻在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裏就又出來了,這是其三。

這姬到底寵是不寵,這病到底重是不重,當真是引人深思。衆多嫔妾之中,最關心這件事的,莫過于湧碧殿的主子秦姬了。能被虞婵和昭律都提到日程表上的人,秦姬當然有她值得注意之處。

平王剛即位一年多,雖醉心玩樂,但都是泠人舞姬之類,後宮并不如何充實。王後自然是沒立的,這三位夫人裏也只有秦姬一個。九嫔倒是有個半滿了,其中最炙手可熱的就是這位秦姬文慧。

秦文蕙是當朝令尹秦興思正室夫人所出,上頭還有兩個嫡親哥哥。秦家世代官居令尹,在越國權勢滔天。秦令尹又是老來得女,疼得無法無天,自是不舍得送進宮裏做嫔妾的。只是架不住秦文蕙一見昭律終身誤,哭着喊着要做王後。

秦興思被她鬧得無法,和兩個兒子關起門來合計了一整宿,這才滿眼血絲地同意了。于是二八生辰剛過,秦文蕙就替代了秦氏父子原想送進宮的庶女,歡歡喜喜地嫁進宮裏去了。彼時,比她早兩年嫁給昭律、身世又比她顯貴的虞婵已經是夫人,她再跳也跳不過虞婵去,只能做了嫔。

這也不過是今年年初的事情。秦興思在她入宮前一再叮囑,要她謹言慎行,別到處樹敵,尤其是樊姬。秦文蕙雖然驕縱,但也聽親娘秦夫人說了不少事情,還是知道宮中不比家裏的。這表面上是安分了,心裏可是天天惦記着,如果她想當上王後,樊姬就是路上最大的障礙。

比如說上次,樊穆公薨了,樊國內亂。秦文蕙知道這件事時,當天中午碧玉粳米飯就吃下了三碗,而平時最多就能吃半碗。再比如說上次,平王怒氣沖沖地從樊姬的岚儀殿裏出來,樊姬随即病倒。秦文蕙吩咐侍女拿出她墊腳的銅盤,就差不多巴掌大,跳了一曲以往總嫌累的《燕飛來》。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秦文蕙覺得,她剛進宮不久,還沒出手,樊姬就接連倒黴,真是老天爺都在幫她。只可惜平王雖然來她湧碧殿不少時間,但還是最喜歡往樊姬岚儀殿那裏去,這次病了也只叫了樊姬,教她暗地裏咬碎了銀牙。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樊姬沒有在朝明殿裏過夜,不然她這早飯就很難吃得下了。而既然樊姬身體還沒好,王上又在這時候病了,那還不是她表現的大好機會?

于是今日裏,秦文蕙起了個大早。昨兒夜裏她就吩咐下去了,炖起來一盅十全大補湯,就等着天亮送過去。說是等早飯過再去,但她盛裝打扮,就沒吃下幾口。然後她帶着幾個侍女款款地往朝明殿去了,還不忘“順帶”路過一下岚儀殿。

虞婵最近将養得厲害,彼時還沒起身。平王母後早亡,後位又虛懸,各種理由擺在那裏,她這麽做也沒人挑得出錯。等到她洗漱完畢、用完早飯後,這才有近身宮女和她說了這件事,而那時秦姬早進了朝明殿了。

“知道送的是什麽嗎?”虞婵正在喝藥,因為苦,眉尖微微蹙着。古代醫學講究多了去了,只恐怕秦姬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女孩子,身邊又沒有人指點,送一罐子大補湯,八成就要掉面子了。

今日負責開殿門打掃的是書依。聽到虞婵問,她很機靈地答了:“回夫人,奴婢聞着有很濃的肉香味兒。”再瞧樊姬那表情,她心裏就開始計劃,等下是不是該弄一盅更珍貴的補品過去。

虞婵喝完藥,一擡頭就看見一雙咕嚕咕嚕轉着的機靈眼睛,忍不住就笑了。“得了,咱們不用送。”

“可是,夫人這……”書依本想說,夫人哪方面都比秦姬強得多,怎麽看也該是王後的上上人選,為什麽要讓秦姬在前頭蹦跶?只不過接觸到虞婵帶着警告的目光,她立刻就閉嘴跪了下來。“奴婢失言,求夫人恕罪。”

虞婵擺了擺手,道:“這就起來罷。”她只是提醒一下禍從口出,這動不動就下跪請罪,她一時半刻真是适應不了。但是這肯定是要長記性的,不然哪天被誰惦記上了暗算都不知道。“去看看院子裏的露水幹了沒有罷。”有這功夫去平王那兒拍馬屁,她還不如好好鍛煉身體,況且那馬屁大概要拍到馬腿上。

書依脆脆地應了一聲,便出去了。書芹看着虞婵真的沒有打算,就幫她準備着外袍。夫人做事自然有夫人的原因,她們做侍女的聽着就好。

而此時的朝明殿,秦姬一行人被攔在了前殿。作為太醫令,醫清正在檢查她們帶去的補藥。他眯着眼睛一樣樣看過去,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十分遺憾。“夫人,王上現在不能喝這十全大補湯。”

秦文蕙本等着獻寶,這一聽立馬就睜圓了杏眼。“太醫令,您這是說這補品有問題嗎?”

仿佛沒看到她的表情似的,醫清只慢悠悠地捋着胡子。“這當然不是。從雞鴨到墨魚排骨再到火候,選料都是一等一的。”

“那如何又不能喝?”秦文蕙追問道。她可不能半道出了岔子,被打臉了出去,馬上又是一條傳遍後宮的小道消息。

夜裏被吵醒的樊姬不動聲色,眼前這秦姬卻是缺點火候。醫清在心裏比對了一番,覺得平王眼光果然不錯,于是就不疾不徐地解釋起來:“這湯是不錯,奈何不對病症。王上這是風寒感冒,而雞肉為補益之品,大補氣血,無論風寒感冒或是風熱感冒,皆當忌食。外邪未去時,先當解表,切不可補,否則外感之邪難以解散。”

他說的時候,手裏還拿着一副銀筷子,這時又轉邊去點着一塊鴨肉,繼續道:“還有這鴨肉,性涼,味甘鹹故外感風寒感冒者忌食。”再點,卻是戳到了炖爛的豬排骨,“至于豬肉,傷風寒及病初愈人為大忌耳。傷寒忌之者,以其補肌固表,油膩纏黏,風邪不能解散也。還有這墨魚……”

“太醫令,您不用再說下去了。”秦姬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笑容定然是僵掉了。要不是知道這老頭她一樣得罪不起,何必委屈自己做到這種程度?“那嫔妾就請見王上一面,嫔妾不怕過上病氣。”

醫清微微一笑,白胡子随着這動作抖了一下。“王上服了藥睡下了,此時還未起來。夫人想探望的話,最好還是換個時間再來罷。”

秦姬覺得自己袖子裏的手都在抖。這明面上是不巧,但是有心人一說,就變成打臉了!她指甲掐進手心,好不容易維持住了風度。“那嫔妾來得還真是不巧了。如此便有勞太醫令,若是王上醒來了,代為傳達一聲。”

醫清點點頭答應了。瞧着這行人複又出去,他臉上的遺憾表情登時不見,變成了吹胡子瞪眼。昭律這死小子!居然叫他這老骨頭撒謊來幫他擋桃花!真是晚節不保啊!

作者有話要說:寫的我很愉快【神馬心态

感謝基友貓貓的地雷,壓倒蹂躏千百遍【最近鬼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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