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入社·日常(十)

太宰治推開鐵門走了進去。

“太宰先生!”中島敦小跑着過來,“你怎麽過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太宰治沒有否認:“你之前在咖啡館遇到我這件事,和院長說了嗎?”

中島敦愣了下,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他說的院長是森先生,于是點點頭:“說了……但是森先生似乎早就知道了,我說的時候,他也沒有多大的反應。”

“嗯。”太宰治看起來也并不意外,他掃了一眼那些好奇地看着他們的孩子們,對中島敦道,“我找你們院長有點事。”

“哦……哦,那我帶你過去吧。”

中島敦說完,就準備轉身帶路,旁邊有小孩子叫了他一聲,他讓那些孩子們先自己玩,而後帶着太宰治上了孤兒院的回廊,往回廊深處走去。

少年的身形挺拔,黑衣頂端的一圈絨毛與白發幾乎融在了一起,讓人想起孤兒院外未化的雪,冷冽卻又幹淨。

太宰治看着他,突然開口,極輕極輕地說道:“……敦君。”

對方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停下了腳步,回身,低頭恭謹道:“太宰先生。”

太宰治的目光落在他略低着的頭上,不說話,

“……太宰先生?”

許久沒有聽到動靜,中島敦忍不住擡頭看過去,卻見對方已經偏開了視線,看着前方的一間屋子。

“院長辦公室,是這個吧。”太宰治越過他向前走去,“我自己進去就好了,謝了。”

中島敦愣愣點頭,看着他上前敲了敲門,裏面傳來了一聲熟悉的“進來”。

太宰治轉動門把手,将門向裏推開,辦公桌後面的人在同一時刻擡頭看過來,視線相交時,太宰治微微笑了下:“好久不見,森先生。”

辦公室的擺設并不多,一眼就能看個完全,側方位擺了一張夠三人坐的沙發,正對門的辦公桌兩側立了兩架書櫃,粗略一掃,倒是看見了許多醫書。

辦公桌後面是窗戶,白晝的光從窗戶中照進來,使得整間屋子看起來敞亮又通透。

屋內的女孩子瞪大了眼珠看他,原本坐在辦公桌上的身子歪了下,險些摔下去。

而與她相比,森鷗外可是平靜多了。

他的神色看上去甚至沒什麽變化,只有目光安靜地在太宰治面上停了許久,像是在分辨,亦或者懷念什麽。

片刻後,他終于擡了下眉梢,緩緩笑了起來。

“是很久了。”

太宰治走進去,手在身後将門帶上,并不接着敘舊,反而問道:“武裝偵探社的社長會邀請我加入他們,是你做的吧?”

森鷗外更是毫無切換話題的壓力,聞言便道:“幾日前,有個偵探社的少年來找敦君,說那個黑衣男出現了,當時敦君不在,消息就傳達到我這裏了。”

他攤手,有些“事不關己”的意味,“我怕不清楚消息,之後會給這裏帶來什麽麻煩,所以就找偵探社的社長聊了聊。可能言談中讓他産生了什麽誤會,你目前的境遇,與我無關哦。”

太宰治低眸笑笑,不置可否。

他原本以為會被邀請是因為織田作之助的推薦,直到那人親口否認他才意識到這件事裏面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從異能特務科裏查到的“太宰治”的資料,雖然并不詳細,但結合中島敦的話,他很輕松地就猜出來了這個人到底是誰。

如今,對方這番看似否認的話,其實也是證實了他的想法。

[結果到頭來,還是因為那個人嗎……]

森鷗外見他不說話,無奈地嘆息一聲:“所以呢?太宰君,話說到這裏,你也該交代來意了吧。是有什麽事需要我這個長輩來幫忙,亦或者,是你出了什麽問題?”

太宰治擡眸瞥了他一眼,語氣并不熱絡:“長輩?我沒興趣和并不熟悉的人玩什麽過家家的游戲啊。”

森鷗外聽到這話,愣了下,不過他并不生氣,只是沉思道:“你這個态度,我倒是有些熟悉……有點像是,你十四歲的時候我剛把你救回來……”

他說到這裏,頓了下,“太宰君,你不會是失憶了吧?”

“為什麽我一定是他呢?”太宰治反問道。

森鷗外一時沒說話,他仔細地看了太宰治半晌,似乎是在觀察着什麽。

半晌,他指了指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先坐吧,我想你應該有很多想要知道的。”

太宰治沒有過多猶豫,筆直地走了過去。

坐下後,愛麗絲給他倒了杯水,而後将手臂撐在桌子上,好奇地看着他,話卻是對着另一個人說的:“林太郎,他真的失憶了嗎?”

“太宰君說不是就不是吧。”森鷗外微笑地看着她,“好了,小愛麗絲,我們要說正事了哦。”

“我才不感興趣呢!”

愛麗絲直起身,哼了一聲,叉着腰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她離開得很快,門再次合攏後,太宰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麽叫‘我說不是就不是’?”

森鷗外将桌上的文件推到一旁,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

聽到太宰治的話,他并不急着回答,反而優哉游哉地反問道:

“太宰君不是來詢問我和那個人的過去,以此來幫助自己進行區分的嗎?”

他笑起來:“我可以告訴你,太宰君,但——”

“也許你并不會得到你想要的結論。”

--

少女從回廊轉角處走過來,長發披散在和服上,袖口仍舊在身後束着,似乎是忙完還沒有整理便趕過來了。

她的面上沒什麽表情,但在看到前方不遠處那個人影之後,冷冽的眉目仍是無意識地舒緩下來。

中島敦聽到腳步聲回頭,聲音溫和:“小鏡花,你怎麽過來了?”

“愛麗絲說,你在這裏站了很久。”泉鏡花走到他身邊,看了眼院長辦公室的門,面部表情并不豐富,“有客人來?”

“嗯,是……太宰先生。”

泉鏡花見他神色不對,有些困惑:“怎麽了?”

“太宰先生進去之前叫了我的名字,但是總感覺,”中島敦微微皺起眉,“語氣有些奇怪。”

泉鏡花其實并不在意他口中的太宰先生怎樣,不如說,除了中島敦之外,其他的人她都不感興趣,所以在中島敦這麽說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想要去了解“為什麽奇怪”的欲|望,她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會讓你有危險嗎?”

中島敦像是早知道他會這麽說一樣,露出安撫的表情:“不會,不要擔心,小鏡花——其實,我是有些擔憂太宰先生。”

泉鏡花微微點了點頭。

既然不會威脅到中島敦,她也不介意當一個傾聽者。

“我雖然能夠确定這個太宰先生一定是我認識的那一個太宰先生,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不肯承認,而且,認真回想的話,”中島敦猶豫着道,“太宰先生其實也是有些變化的。”

泉鏡花看着他:“好的還是壞的呢?”

“嗯……”中島敦沉思,不經意低眸,卻看到了在對方額發下沾染到的一點白面。

他忍不住笑起來,“怎麽把面粉抹到頭發上去了。”

中島敦擡手将她額發上的面粉擦去,見泉鏡花的神色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懊惱。

“剛才和孩子們一起做章魚小丸子,我忍了好久。”

“嗯?”中島敦疑惑,“忍什麽?”

“忍住不殺他們。”泉鏡花淡淡道。

中島敦:“……”

泉鏡花繼續道:“尤其在他們想用面粉打架的時候。”

中島敦聽完之後其實有些哭笑不得,但平靜下來想想,其實鏡花已經做得很好了。

剛到孤兒院的時候,那些熊孩子們鬧起來,可是會讓鏡花控制不住地将異能亮出來的,現在脾氣卻好了不少。

[如果這就是太宰先生所說的光明的地方的話,我們是不是都在慢慢向光明走去呢?]

中島敦一邊将泉鏡花的袖子放下來,幫她整理好,一邊不由得想。

[……太宰先生,難道也是如此嗎?]

正這麽想着的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中島敦聞聲看去,就見太宰治從裏面走了出來,動作幅度有些大,看上起似乎情緒很差。

緊接着,森鷗外的聲音就從裏面遙遙傳了出來。

“太宰君,說到底,你又為什麽一定不是‘他’呢?”

太宰治身形頓住,卻沒有回頭。

森鷗外的聲音中摻雜了些許笑意:“太宰君,你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誰,不是嗎?”

太宰治低下頭。

垂下的額發在他的臉上覆蓋了一層陰影,中島敦看不到他的神色,卻本能地感覺出,對方的情緒并不是“似乎”很差,而是十分糟糕。

濃稠的負面情緒如同浪潮包裹在他周身,再一點一點向外擴散開,那種壓抑的感覺令中島敦甚至有種窒息的錯覺。

“他有什麽好的呢?”

太宰治在此刻突然緩緩地,一字一字地說道:

“如果夠好的話,他就不會将所有都抛棄了。”

太宰治向外走去,不遠處的少年喊了他的名字,他執拗地不肯回頭,也不肯停留,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聲,一遍一遍地重複——

[我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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