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結果大俠到底沒能按照殺堂的一貫作風辦事。他在山上修了幾天頭七零八落的籬笆,吃了幾頓阿離親自下廚然後被苗公子評論為面片湯和煮丸子會哭泣的餃子,洗了幾天碗喂了幾次鹌鹑圍觀了幾回苗公子跟阿離打架。他就像是在做夢一樣,看着阿離和苗公子掐來打去嘻嘻鬧鬧,心裏頭有種說不出來的輕松。

籬笆修好以後,大俠第二次下山了。這次他沒有回避什麽,很平靜的說了再見。那個人欲言又止的跟在他後面走了一路,直到快到鎮子上了才停下腳,他把深藍色的外衫交給大俠,又問你過年會不會回來。大俠點了頭。

阿離才歡喜的回返山上去。

大俠住在殺堂堂口附近的小樓,一間單獨的私密性算不得強的房間。樓子上的住客龍蛇混雜,好在都默契的自掃門前雪,所以多少年來相安無事。大俠從芒山回來,上樓時遇上隔壁屋子住的流莺,差點不自覺打了招呼。他恍然發覺這個世界和山上有多麽的不同,而這一個必須冷漠的,才屬于自己。

又在小樓裏歇了幾天,殺堂來了任務。這次任務不難,有領隊人,還有幾個同行者,只是時間上要求的比較具體,須得在除夕的前一天。大俠格外留意了一下任務時間,把心裏剛剛冒頭的一丁點不樂意壓了回去。

待到要求的時間,他們潛進了目标的宅子。第一個任務對象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女人,她穿着洗到些許發白的儒裙,不施粉黛的眼角有年華留下的細紋。同行的殺手一刀割開她的脖子,用布巾迅速捂住傷口防止鮮血噴出,然後把軟下來的屍身放在床上,背對門口。

大俠一直蹲在梁上等待第二個對象出現,周遭是死一樣的寂靜,恨不得呼吸和心跳的聲音都統統不見。這與山上的寧靜是完全不同的,等待的時候他第一次懷念了阿離的話痨。到他開始計算從這裏到芒山需要的時間時,有人推了門。他們等的人回來了。

本以為很輕松的任務在目标見到了女人屍體後陡然困難起來。被下了誅殺令的男人發了狂,對上包圍他的殺手招式淩厲大膽,完全不顧自己的性命。從屋裏打到屋外,同行的殺手立時折了幾個,大俠握劍的手臂也挂了彩。領隊人見狀換了攻勢,回身便要斬向屋裏的女屍。大俠皺了皺眉,還是趁男人沖向領隊人的空隙向他擲了暗器。淬了毒的透骨釘刺入後頸,領隊人回手一劍穿心。

男人慘白着臉倒下,大俠好像聽見他呢喃了聲大哥還是什麽,又覺得是自己聽錯了。他捂着傷口看過去,卻見領隊人垂眼看着男人屍體,臉色不比死人好到哪去。

交任務的事有領隊在自然輪不到其他人,一衆殺手見到領隊做了任務完成的手勢,便各自散了。大俠只沾了一胳膊的血,還是自己的,可是總覺得這血腥味刺鼻的難受。他止着血,腳下慢了一步,看到領隊靠近了屍體。殺堂成立至今,從無一例離堂生還者。領隊人俯身扳過男人屍身,替他理了理面上碎發,沒頭沒尾的說了這麽一句。大俠深谙非禮勿聽,趕忙離去。

他一路輕功提縱直往芒山,晚間也只略作停頓,生恐時間不夠。他應了阿離一同過年,便不想食言。許是在他點頭應允的那個瞬間,他便明白這個會動搖他情緒的威脅他恐怕再難舍得除掉了。

而這邊大俠下山沒幾天,苗公子家裏便來了信兒,說是族裏添了新丁雲雲,叫他趁過年回家去看看。

苗公子的家本不在芒山,四處游玩時瞅着山上清靜,又結識了年幼的阿離,才在山上起了屋子住下來。雖說不必拘于人類的禮數,但長年在外,總歸是要尋個日子回家去看看的。然而他族裏向來不喜外人,苗公子又放不下阿離一個,熟識後便各種理由尋着留在山上陪他。

他尋思着推說發病不便行動。阿離看在心裏,勸說他家大俠年前總是要回來的,不必擔心。其實大俠回不回來阿離心裏也沒底。苗公子好歹信了他的說辭,磨蹭了好些日子,又提前把年貨吃食給他準備齊當了,這才下了山。

阿離就一個人在山上呆了多半個月,沒事跟雞和鹌鹑說說話,或者化了原形去山裏溜達幾圈,逗逗山雞野兔什麽的。這是他早已習慣的生活,倒也說不上難耐。就是偶爾會有些莫名的煩躁,他團成一團無法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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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離骨子裏帶着種說不出的別扭,他一面不喜人群,一面又害怕孤單。一面勸着苗公子趕緊回家,一面卻盼着苗苗你能不能陪我留下。他看着愛笑愛鬧,實際上卻疏離得很,把每個遇到的人或物在心裏劃定了嚴格的位置。苗公子是真正飛揚跳脫的人,交游廣闊,阿離知道即使自己再依賴他,他也不會只屬于他。

他一直夢想着豢養一個只屬于他的人,這個人是誰都無關緊要。只要他能夠是這個人的唯一。

現在這個人有了明确的指代,他有了一個失而複得的大俠。然而直到了除夕這天傍晚,大俠依舊沒有蹤影,阿離雖然做過了心理準備,難免還是失落了起來。

苗公子走前在小院裏挂滿了彤紅的大燈籠,叮囑他大年夜記得點起來,亮堂堂的才有氣氛,才像是尋常人家。阿離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裏想我本來就不是尋常人家,何況這燈點起了,誰來看呢。

一桌素菜擱在廚房放了涼。阿離爬上樹往山下看,只看到一片迷迷蒙蒙的人間燈火,想象着噼噼啪啪的鞭炮聲,突然就覺得山上靜的難受。于是把苗公子留下的幾鞭炮仗全甩上樹一并點着,就着那聲響縮在外屋的躺椅上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男人喂好了雞和鹌鹑正端了剩下的雞食進屋,淡淡的問他怎麽不去裏屋睡。屋外明亮的光線刺進來,把男人精悍修長的身形削成一片剪影,阿離眯了眼看不清。

然而那五官在他腦子裏卻一瞬間刻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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