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苗公子院子裏的梅花臘月時開的漂亮，恨不得樹下的泥土都熏了暗香。過年時阿離趁他不在，把他埋在樹下的不知什麽酒挖出來給大俠喝了，據大俠說那酒裏都滲了梅香清冽。等阿離想起來從山下買了酒又埋回去湮滅證據時，梅花都謝了。
阿離就跟大俠商量要不然買點梅花香味的胭脂香薰什麽的，把酒壇子熏一熏再埋。大俠扶額說這個也太明顯了，何況人家那不知道埋了多少年濃郁的很，你買的這個一看就兌了不少水。結果那壇水酒到底也沒埋，阿離心驚膽顫決定等苗公子回來以後坦白從寬。
過完年大俠又下了次山，沒說哪天回來。這次阿離心裏不知為何安定了許多。到了三月底大俠回來了，第一件事便是拾掇了形同虛設的院門。還抱了兩只白白胖胖的母雞回來給雞做伴，被阿離分別賜名大白和二白。雞可算有了個能分清公母的主人，還建立了自己的初級後宮，表示非常欣慰，早上打鳴也響亮了許多。
苗公子走時說的清楚，只是回家過個年，最遲三月便會回返。眼看時候已近四月月初，苗公子的小屋還是空落落的，沒半點有人回來過的跡象。阿離這時後知後覺的開始擔心。他心裏有事了窩不住，吃飯時念叨也罷了，半夜又蹭到了大俠床頭蹲着，仿佛盯着大俠就能安心一般。
大俠被他盯了半晌，滿以為他要說點什麽，結果一點動靜也沒有。幹脆就提了他脖領子一把把他拎到躺椅上，用被子包裹了按在懷裏睡起來。第二天阿離迷迷糊糊的爬起來發現自己不在床上，醒過神來撒腿就往屋裏跑。沒一會兒就從裏屋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叫：我的發型啊啊啊啊啊——
沒辦法。開春了，小動物是要掉毛的。不能怪他每到這個季節都格外注意形象問題。
大俠一邊收拾躺椅上的被褥一邊摘掉落在上面的頭發一邊想着都開春了怎麽還這麽冷昨晚阿離整個身上都涼涼的是不是應該多備幾個火盆子。這樣想着想着手裏的頭發攢了得有一小把。聽見嚎叫大俠回過神來往手上一看，頓時愣住，開始猶豫要不要進屋看看阿離的頭是不是禿了。
有一就有二。第二天晚上不等大俠招呼，阿離半夜自己就爬進他被窩裏。在阿離看來，跟同伴窩在一起睡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跟苗苗經常這麽幹。但是在屬于正常人類範疇的大俠看來，蹭臉舔鼻尖同塌而眠什麽的，雖然帶了不谙世事的氣息，總歸是有那麽點親密的深層意味在。何況兩個人擠在一起确實讓他從心底到腳趾的暖和。
自然，每天早上無數掉發的發量和阿離頭上依舊絲滑濃密的長發密度成了大俠心裏一直解不開的謎團。好在他好奇心向來不重。
苗公子就在幾天後的一個晴朗的日頭裏回了家。
阿離憂心了苗公子的行蹤後就往他小院裏跑的勤快，這下他剛進了門沒一會阿離就扯着大俠跑了過來。他沒追究藏酒的事，也沒提遲歸的原因，只是一身的疲憊連阿離都看了分明。他回屋倒在床上便睡了個天昏地暗，連阿離湊過去蹭他臉頰他都沒醒。大俠挑着門簾看阿離蹲在床頭，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去攏苗公子的長發，無意識地皺起了眉。
傍晚阿離做了湯，想叫苗公子多少喝點，墊點東西再睡，否則傷胃。喚了他半天喚不起，就叫大俠幫忙。大俠本想說讓他多休息，結果剛一靠近，他便警惕地睜開眼。苗公子坐起身伸手去接碗。大俠一眼便瞥見他白白細細的手腕上猙獰的青紫淤痕，扭頭看阿離。阿離神色沒什麽變化，也不知道看着沒看着。
喝罷了湯苗公子倦意上來又想要睡了。阿離表示想留下陪他，被他白了一眼，說也不是第一回出去玩了，趕明兒再給他講山下那些個趣事，不急這一晚。大俠明白他這是不願提出了什麽事，阿離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兩人離開了小院往自己家走時，阿離回身看了幾眼。
小院外天青色的微光閃了閃，陡然深沉了湖藍色。大俠自是什麽也看不到，阿離卻明白這是苗苗加強了護衛院子的術法，匿了自身的氣息。他倆家的院子本來只淺淺的設了一層防護，為的是在尋常人類前面藏了行蹤。他給大俠的衣服裏下過引位的符咒，這術法只對他們三個是無效的。苗公子加強的這一層防的明顯不是他，卻不知究竟是遇了什麽事回來。他心裏不舒服，拉着大俠的手緊了緊。換來大俠緊緊的回握。
晚上阿離直接拖着大俠進了裏屋床上，半夜想起苗公子又別扭的睡不着。抱着大俠的胳膊翻來覆去幾回，把大俠也弄醒了，于是眯着眼睛陪他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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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單方面聽他說話更确切些。
阿離說這芒山的風水其實挺不好的，住山上的人運氣都不咋樣。他出生沒多久爹娘就不在了，唯一一個親人就是他家姑姑。姑姑拉扯他到了懂事，結果有一天卻在山下莫名橫死。他打那時他就排斥山下。
他說苗苗比他年長很多，知道他不願離開芒山，為了他連家都很少回。他教他求生，教他識文斷字，教他如何為人。這麽多年來，他就只有一個苗苗。
他說他也沒什麽特別的指望，只想着有一天他說我回來了的時候，能聽到一聲應和，只想着有一天他點起燭火，心裏頭能有個期盼歸來的身影。
他說苗苗有自己的家，苗苗心裏記了好多人好多事，他不能太自私還要去要求他什麽。他說他想要個人，心裏專專注注的有個他。
他問大俠你心裏有我麽。他說我已經開始期盼着你每一次的回來了，你心裏也放個我吧。
大俠抿了嘴唇沒說話，只是環了他在懷裏。另一只手拉着他的手，心想怎麽這麽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