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能信任的,現在也就只有奶娘了……”她拍拍崔氏的手:“奶娘先別氣,以後有的是暗箭要防呢,忙了這一上午,您也累了,先歇着去吧。”
崔氏感動地點點頭:“好小姐,您明白了就好啊!”
送走了崔氏,如筝披了件家常穿的半新不舊石青色夾襖,走到堂屋門口喚了一聲“秋雁。”
就聽到小廚房裏“嗳”了一聲,秋雁擦着手走出來,一溜小跑到如筝跟前:“小姐,您叫奴婢?”
如筝略微晃了一下神,直到今天她才注意到,秋雁雖然長的并不出挑,聲音卻很好聽,如黃莺出谷般甜美,想想前世這樣動聽的聲音就被一碗啞藥給毀了,如筝不由得心裏又是一顫:“秋雁,你給我的食療方子很好,這便做起來吧,下午我請安要帶給祖母。”
秋雁喜道:“是,小姐,昨天抄完方子想着小姐可能要用,我就準備起來了呢,如今都是現成的,蒸一下就好。”
“好,你精心些,不要出岔子。”如筝微笑着:“難得你這麽上心了,你先去,一會兒我還要親手做幾塊給祖母。”
秋雁笑着福了福身:“小姐這可折煞奴婢了,小姐肯讓奴婢為小姐分憂,就是奴婢的福氣了,我這就準備,好了便來請小姐。”說着便跑回小廚房了。
如筝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轉身回了堂屋。
和秋雁在小廚房忙了一上午,到中午時,如筝感覺身上又有些寒冷,有了薛氏送來的“藥”如筝也不好再找大夫,索性橫下心叫秋雁弄了點驅寒的湯品,想着自己調養,再不濟也比喝毒藥強。
午膳就着秋雁弄的當歸生姜羊肉湯吃下大半碗飯,如筝漱了口,囑咐了浣紗派人去盯着慈園,便斜倚在美人榻上披了錦被,拿了卷詩集閑讀,看着看着便朦胧睡去。
睡夢中被人推醒,如筝打了個哈欠,看是夏魚:“怎的,老太君起來了?”
夏魚點點頭:“是,剛剛緋紅來報,說是老太君剛剛午歇起來,正準備用茶呢。”
如筝掀開被褥:“快,給我梳妝,我要給祖母請安。”
夏魚面露難色:“小姐,剛剛又起風了……”
“不礙事,穿厚點便罷了。”如筝自坐在妝臺前:“挽個雙平髻便好,要快。”
夏魚福了福身:“那奴婢叫待月姐姐過來,她挽發一向又快又好。”
如筝點點頭:“把浣紗也叫進來,讓她給我挑衣服。”
夏魚忙跑出去叫人,待月和浣紗急急趕來,浣紗一邊找着衣服,待月迅速為如筝梳好了一個最簡單的雙平髻,紮好絲帶,便打開首飾匣子拿出一個粉色琉璃料器的珠花:
“小姐,用這個可好?”
如筝剛要點頭,心中突然一動:記得前世如婳常常誇自己膚色白皙,用琉璃簪子珠花好看的不得了,總勸她多戴,自己卻從來不帶,如筝還道她是真心為自己好,等嫁到國公府被妯娌們嘲笑幾次才知道,那琉璃雖然漂亮,卻多為點綴之用,且只有沒及笄的小姑娘才喜歡,又因其價格便宜,小戶人家多選用,故大家閨秀是很少用來做點綴的,更別提滿頭都是琉璃首飾了,想到這兒,她面色一沉,接過待月手中的珠花扔到一盒子琉璃首飾裏:
“從今兒起,這些都不戴了,賞你們分了吧。”
待月見自家小姐臉色不好,諾諾答道:“是,那小姐想用什麽?”
如筝打開一旁的檀木首飾匣子,挑了一對兒赤金鑲紅寶石挑心:“帶這個就行了。”
待月忙幫如筝把分心簪好,如筝自己又選了一對兒金丁香戴在耳上,此時浣紗也選好了衣服,如筝看了一下,點頭穿上,又匆匆塗了點胭脂,點了唇,便披上鬥篷帶着浣紗待月向老太君居住的慈園走去。
行至慈園門口,浣紗搶上前幾步扶住如筝:“小姐,當心門檻。”手上卻輕按了如筝胳膊一下,如筝順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見正房東側下人們住的耳房窗邊,一個身影一閃而過,如筝随只看到個側臉,卻也認出了這是如婳的貼身大丫鬟素錦。
如筝心裏一緊:來的好早,臉上卻不動聲色,扶了浣紗的手走到主屋門口。
老太君屋裏的大丫鬟照花見她走過來,遠遠地便福□:“大小姐來了。”說着便伸手打起棉布門簾。
如筝對她也微笑了一下:“有勞照花姐姐了。”
如筝施施然走進正房堂屋,一進門一股暖意便撲面而來,如筝掃了一眼,才剛進十月,老太君屋裏竟已經用上了炭盆,可見此次老太君的胃疾犯得不輕,她快走幾步,進到老太君日常待客的裏間,福□:
“孫女兒給祖母請安,祖母萬福。”
老太君見是如筝來了,笑着自雕花羅漢床上欠起身:“我的兒,身子還沒好利索,行這樣的大禮作甚?快到祖母身邊來坐。”
如筝甜甜笑着應了一聲,脫下披風交給身後的待月,又對着旁邊随侍的韓媽媽行了半禮,這才欠身坐在老太君身側:“勞煩祖母惦記了,孫女兒已經沒事了。”又對着炕桌另一側坐着的如婳颔首微笑:“妹妹也來了。”
老太君執起如筝的手“啧”了一聲:“還自逞強呢,手這麽涼,你房裏的丫鬟婆子也不知道給小姐拿個手爐出來麽?”
如筝笑道:“祖母說的,才剛十月呢,哪就用上手爐了,走走就暖了,再說我這不是看祖母這裏屋子暖,早早就跑來膩着了麽,祖母只要不趕我,我且不走呢。”
見自己這個素日裏恭謹有餘,活潑不足的孫女做出這般小女兒無賴的樣子,老太君喜得笑着把她攬進懷裏:“好,今日便由你賴着。”
如筝笑着掙紮出來,轉向如婳:“說到早,妹妹倒是比我還早呢。”
如婳自從如筝進來,便覺得不對勁:如筝素日裏只愛鵝黃,水綠這樣的嫩色,雅致是雅致,卻多少缺了一點嫡女的大氣,今日卻穿了一件半新的櫻色豎領長衫,外面套了件藕色銀絲提牡丹花的坎子,足下蹬了一雙麂皮小靴,配上發髻間的紅寶石挑心和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既不張揚,又透着氣派,着實讓人眼前一亮。
她只顧打量如筝的穿着,不禁愣了一下才回到:“哦,我也是才來。”
7請安(二)
她只顧打量如筝的穿着,不禁愣了一下才回到:“哦,我也是才來。”
老太君笑道:“婳兒是聽到我腸胃又犯了,特親自熬了藥端來。”說着,指指一旁還冒着熱氣的青瓷藥碗。
如筝心裏一緊,又暗自壓下:想必薛氏和如婳還不敢在成了精的老太君眼皮子地下玩什麽下作招數,這藥,八成真是對症的好藥,想到這兒,她笑了笑:“妹妹果然誠孝呢,這次咱姐妹可是想到一處去了。”說着向外間喚了一聲:“浣紗。”
浣紗笑着走進內室,向老太君和如婳行了禮,打開一直随身帶着的食盒,端出一盤雪白還帶着熱氣的糕點,便笑着退下。
如筝取了帕子擦了手,拈起一塊糕點奉到老太君眼前:“這是孫女兒帶着丫頭們親手做的山藥南瓜棗泥糕,裏面還有幾味健胃的藥材,都是性溫補的,吃上去也不苦,祖母試試?”
老太君看盤子裏的糕點,有的形狀優美整齊,有的卻怪裏怪氣,知道如筝是真的自己動了手了,想想素日裏如筝并不擅長這些,這次卻為了自己費這許多功夫,不禁又感慨又心疼:
“我的好囡囡,你這糕,祖母看看就好了一半了。”說着便就着如筝的手咬了一口,只覺得入口綿軟香甜,卻又不甜膩,微微帶着點黃芪之類的藥香,卻也別有風味,嚼嚼咽下,只覺得腸胃裏一陣暖。
老太君連日來食不知味,卻被這一盤小小的糕點勾起了食欲,說笑間禁不住又用了兩塊,這才停住。
如筝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君吃的香甜,也撚起一塊遞給如婳:“妹妹也嘗嘗?冬日食積,吃點沒害處的。”
如婳看着旁邊已經冷了的藥湯,心裏一陣煩悶,臉上卻不顯:“多謝姐姐了,只是中午吃的多了,此時不想吃糕點。”
如筝笑了一下,也不多說,将糕點送到自己嘴裏。
如婳看着如筝和老太君說說笑笑,如坐針氈,老太君瞄了她一眼,笑道:“婳兒也來了許久了,回去陪陪你娘吧,你姐姐身子剛好,我留她一頓飯。”
如婳一愣,馬上又甜甜笑道:“是,那婳兒就先告辭了。”
老太君颔首,如筝下了羅漢床牽着如婳的手送到門口,又細細叮囑了跟着的丫頭們,才轉身回了裏間。
一旁的韓媽媽此時已經伺候着老太君漱了口,重又沏上茶,端起糕點嘆道:“我的大小姐,這可是一盤子寶貝啊,老太君幾天吃的飯都沒有這頓點心進的多。大小姐一定要将這方子告訴老奴。”
如筝笑道:“自然是要告訴嬷嬷的,雖沁園的小廚房做了再端來也不難,只是這糕還是現做熱騰騰的最好,只不過這方子并不是我找到的,我還要回去讓找了這方子的人自己寫才行。”
聽她這麽一說,老太君到來了興致:“哦,我倒要聽聽,是誰這麽蕙質蘭心,找了這麽好的食療方子?”
如筝故作正經:“不瞞祖母說,還真真是個‘蕙質蘭心’的主兒呢……”說到這兒她繃不住笑了:“您道是這方子哪兒來的呢,是如柏那個孩子,知道您脾胃不和,巴巴地找了京城的名醫求教,才從一本古書裏找到了這個方子,難為他小小年紀,字都認不全呢。”
聽了她的話,老太君也着實笑了一陣,笑過,卻又轉為嘆息:“難為他了,十三了還是在家塾湊合學着,咱們這樣的門第,給柏哥兒謀個恩蔭太學的名額還難麽?”說着,老太君的語氣帶上一絲嚴厲:“說到底,還是你父親不上心的緣故。”
聽了老太君的話,如筝趕緊跳下地,深深福下:“祖母言重了,父親身為朝廷大員,又承了爵,自然要為君分憂,于政務上夙夜憂思,一時忽略了自家也是難免的,說來還是父親一心為國的緣故,祖母若是因為此事錯怪了父親,筝兒和柏哥兒好心反到做了壞事了。”
老太君伸手扶起她:“好孩子,快起來,祖母沒有那個意思。”
如筝這才起身,重新坐好。
老太君言到:“你不懂,咱們這樣的高門世家,得了爵位,世襲罔替,看起來風光無限,實則如同被架到火上烤,只要有一代不出能臣良将,那言官的折子就像刀子一樣劈頭蓋臉飛來。”
她嘆了口氣,接着說:“老侯爺一世英雄,兒子裏卻沒出一個武将,好在你大伯和你爹讀書還好,轉門風做了文臣,你大伯算個能臣,可惜性子太直,分家又早,沒得侯府多少助力,你大堂兄如松功課不錯,但畢竟已經分家出去了。你三叔也是庶子,但又比你大伯差遠了,他能不給我惹禍便是好的,更別提光耀門楣……”老太君頓了頓,接着說:
“只你父親是我親生的,也承了爵位,他膝下雖有三子,可惜杉兒又是個庶出的,楠兒尚小,看不出好壞,更何況只有柏兒,在祖母心裏才是實打實的嫡子,所以侯府,于你們這一代上,終究還是要柏兒撐起來的,筝兒,你懂麽?”
聽了老太君這一番話,如筝面上平靜,心裏卻是翻江倒海,前世她雖然懵懂,卻也知道老太君一直偏向自己和如柏,今日一番長談,才知道老太君心裏真正的想法,激動之下,便也顧不得風度,撲在老太君膝上哽咽道:“筝兒明白,祖母是真正對我們好。”
老太君笑着揉揉她的頭:“祖母知道你委屈,也知道有些事并不像表面那麽簡單,你若是有什麽想說的,便說給祖母聽,只一樣,家醜不可外揚。”
如筝擦擦淚,起身笑到:“有了祖母的疼惜,如筝沒有什麽委屈的,孫女兒雖小,卻也知道‘家和萬事興’的道理,祖母放心,筝兒和如柏從今往後只會更加孝順祖母,孝順父親和母親,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定不讓祖母為難。”
老太君伸手把如筝攬到懷裏:“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真的長大了。”老太君擡頭看了看屋子裏擺着的西洋座鐘,笑到:“光顧說話了,眼瞅都晌午了,我囡囡餓不餓?”
如筝擦擦眼淚,笑着點點頭,老太君忙叫人擺飯,自己扶了如筝的手下了床榻:“你放心,近日我必和你父親說,先讓他把如柏帶在身邊讀一陣子書,他那些清客養了也是閑着,據說裏面到的确有幾個有真材實學的,若是柏兒學的好,我便讓你父親去給他求個太學或者國子監的恩蔭名額,到時候他便可安心攻書了。”
如筝點點頭感激地說到:“一切全憑祖母安排。”
晚飯過後,如筝又陪着老太君說了會子話,眼見天色漸晚,老太君要歇息了,這才告辭出來,老太君派了身邊的大丫鬟燈影打了燈籠親送如筝回了沁園,臨走還埋怨沁園離慈園太遠,如筝來一趟也不方便。
回去的路上,如筝咂摸着老太君臨別時的話,知道她是人老了喜歡兒孫繞膝的感覺,如婳雖然常常去請安,但但因着薛氏的緣故,老太君總對她有戒心,其他的庶出子女來的更少了……
看着燈影手中晃動着的羊皮風燈,如筝暗下決心:日後一定要堅持日日請安,不論是為了自己和如柏,還是為了老太君,都要盡量在老太君膝下承歡。
回到沁園,如筝親自包了賞錢塞到燈影手裏:“姐姐莫嫌少,多少也是我一番心意。”
燈影忙福身謝到:“大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謝大小姐賞。”如筝笑着點點頭,目送她出了沁園,便除了大衣服,披了件家常燕居的粉底撒折枝玉蘭花的夾襖,喚過秋雁走到了東廂房如柏的屋子。
一進門,如筝特意放輕了腳步,擺手示意如柏的大丫鬟綠蘿不要出聲,她蹑手蹑腳地走進裏間,只見燭光下,如柏還在練着大字,旁邊地上已經丢了一地紙張,桌角上一本論語翻開,上面塗塗畫畫的滿是記號,室內雖不算寒冷,但這深秋季節,他的額頭竟然已經見了汗,如筝心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她知道,如柏并不笨,甚至可以說是資質頗佳,也很刻苦,如果不是前世她輕信薛氏和自家爹爹林承恩,也不至于被薛氏養廢了成為纨绔,想想老太君今日說的話,如筝心裏又踏實了幾分:既然老天重新給了她一次機會,她就絕不能再讓如柏吃虧。
想到這兒,她走上前,輕輕握住如柏手中的筆,奪了一下,沒想到筆被他握的那麽緊,這樣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都無法奪下。
林如柏回頭看看自家姐姐:“姐,你怎麽來了?”
如筝接過他手中的毛筆,輕輕放在筆架上:“歇會兒吧。”
“嗯。”如柏笑了一下,搓搓手站起身:“聽她們說,你去慈園請安了?”
“嗯。”如筝笑着拉他坐在一旁榻上:“正要和你說請安的事。”
接着她便把今日請安時老太君說的話細細和如柏學了,告訴他老太君若問起該如何說,又看他按秋雁的食療方子抄寫了一份,自己收好,最後,告訴如柏要做好去外院随父親讀書的準備。
8請安(三)
接着她便把今日請安時老太君說的話細細和如柏學了,告訴他老太君若問起該如何說,又看他按秋雁的食療方子抄寫了一份,自己收好,最後,告訴如柏要做好去外院随父親讀書的準備。
聽到這個消息,如柏先是一喜,又蹙起眉頭:“随父親讀書是好,可惜就要和姐姐分開了……”
如筝淺笑着拍了拍他的頭:“都多大人了,還說這種沒出息的話!”她看着如柏清澈的眸子,正色說到:
“男子漢志在四方,怎能居于深宅後院,長于婦人之手?姐姐雖然也舍不得你,但更不願意你的才華和能力就這樣被埋沒,只有到了外院,你才能時時聆聽父親教誨,才能接觸到外面的世界,父親的那些清客,有一些徒有虛名,也有飽讀詩書的真名士,你要懂得親賢遠佞,須得知道,奉承誇獎你的,不一定是真的對你好,反而是提點教導你的,往往才是良師益友,如柏,你是侯府嫡子,是将來的世子,你責無旁貸,姐姐不求你聞達于天下,只求你能時時鞭策自己上進,即使不能像父親那樣高中三甲,成為國之重臣,也要凡事能夠做到無愧于天地,無愧于自心,你懂麽?”
聽完如筝的話,如柏思慮良久,轉身下了床榻,沖如筝肅然一揖:“今日聽長姊一番話,勝讀十年書,小弟雖不才,也願意盡自己所能,不讓侯府為人輕視,不讓祖母父親和長姊為我憂心。”說着他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如筝:“姐姐,我懂了。”
如筝欣慰地落下兩行淚:“好,姐姐等着你學成,金榜題名之時。”
如柏一愣,手忙腳亂地替如筝擦去眼淚:“姐,你哭什麽,你放心,将來我當了狀元,親自為你送嫁,讓你做這京師最有面子的新娘子。”
聽了他的胡話,如筝破涕為笑,伸手錘了如柏一下:“都十三的男子漢了,說話嘴還是沒有把門的!”她起身整了整衣服:“夜深了,用功也不能熬壞了身子,早歇了吧,我也回去了。”
如柏應了,親自送如筝到門口,姐弟倆如同之前十三年每一個夜晚一樣,笑着道別,但心裏知道,也許這樣的日子,要開始倒數了。
第二天,如筝早早醒來,簡單梳洗完畢,喝了秋雁準備的姜絲蓮子碧粳粥,待熱粥催出來的汗敗了,便裹上鬥篷,命浣紗夏魚拿了一早做好的山藥南瓜棗泥糕出了堂屋,剛出門,便見自家父親定遠侯林承恩的親信長随林義正帶着一幫子人在東廂房忙着什麽,如筝心裏一沉,快步走上前去:
“義叔,這是忙什麽呢?”
林義擡頭,見是如筝,忙彎腰恭謹答道:“回大小姐話,昨兒晚上老爺安排下來,命咱們今兒一早到沁園替大少爺收拾日常用的東西,搬到外院西書房居住,便于随老爺讀書,今兒一早已經回了太太和大少爺了,剛來的太早,大小姐未起身,故而沒來得及回大小姐。”
如筝點點頭笑到:“既然已經回了母親,便不必告訴我了,義叔辛苦了。”說完,她微微一福,轉身走出了沁園。
沒有想到如柏這麽快就要搬到外院去住,如筝心裏既欣慰又辛酸,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一會兒身上便見了汗,還微微喘了起來,一旁的夏魚見了,忙上前扶住如筝:“小姐,你身子還沒恢複,還是歇歇再走吧。”
浣紗也趕緊掏出帕子給如筝擦去頭上的汗,又幫她把兜帽帶上:“是啊,小姐,你寒症未愈,再受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如筝回頭,看着她們笑到:“你們兩個小妮子,以為我是三歲孩子呢!保不齊是自己累了想偷懶,硬拽着我歇息吧。”
夏魚眼珠一轉便接過如筝的話頭:“小姐聰慧,我們這點小心思哪逃得過小姐的法眼呢,小姐就疼惜我們,休息一下吧。”
如筝笑着點點他額頭:“就你嘴厲害,罷了,就到前面游廊歇一歇吧。”
浣紗和夏魚趕緊扶着如筝走進游廊,找了個幹淨條凳,用帕子擦了,讓如筝坐下。
剛剛坐定,便見游廊連着後花園一側翩然走入一人,如筝定睛看時,正是自家父親寵妾徐氏姨娘所出的四小姐林如書。
如筝記得徐氏也是大家出身,本是江南道大省道臺之女,是自家父親外放巡撫之時納的,因母親崔氏當時在家盡孝,沒有跟到任上,這位徐姨娘還曾經主持了多年巡撫府內務,育有一子一女,便是庶出的二少爺,大排行老三的如杉和這位四小姐如書,回府後林侯本欲給徐氏貴妾的分位,卻因當時崔氏病重便擱置下來,崔氏臨終時曾經說過徐氏誕育一子一女有功,求林侯将她納為貴妾,可崔氏去世後,薛氏由平妻升為正室,便将此事擱置了,後來也便不了了之,如今徐姨娘還是不尴不尬的領着良妾的用度,唯一好點的,是老太君允了如杉和如書跟着她在荷香小築居住,而不必像林侯另一位通房丫頭提上來的妾室宋氏一樣,帶着庶出的二小姐如棋,依附着薛氏住在靜園內。
多年來,徐氏和薛氏相安無事,以前的如筝以為是薛氏大度的緣故,現在看來,這徐姨娘能在薛氏手下這麽長時間不出岔子,還能平平安安帶大一個庶出的少爺,又沒有失寵于林侯,看來也不是懦弱無智之輩。
想到此處,如筝站起身迎上前去:“四妹,這般早出來,也是給祖母請安去麽?”
四小姐如書見一向不怎麽和庶子女親近的長姊主動迎上來,先是愣了一下,馬上又福□,露出一個略生硬的微笑:“長姊萬福,我只是随便轉轉而已。”
如筝伸手摻起她:“自家姐妹,何必如此拘禮,妹妹既然來了,不如陪我一起去給老太君請個安如何?想必老太君看到妹妹,也會高興的。”
如書摸不透如筝的心思,略躊躇了一下:“本該随姐姐去給祖母請安的,但祖母并未傳召,妹妹素來也少去慈園……”
如筝看她表情,知道她這是對自己起了戒備,雖有幾分失落,但也能體諒她身為庶女的為難之處,當下便笑道:“就是因為你素日去的少,我這才出言相邀啊,老太君年紀大了,喜歡熱鬧,咱們若去了不拘幹點什麽,只要笑鬧一番,她老人家便開懷了。”見她神色微動,如筝語鋒一轉:“不過我看妹妹這身穿的也單薄了些,若這樣去了着了涼反倒惹老太君心疼,這樣吧,今後我每日都會這時候去給祖母請安,妹妹若願意一同前往,明日此時你我便在這裏相見如何?”
如書這才釋然一笑:“長姊說的是,書兒正是擔心這身過于素淨,想着老太君素來喜歡富貴顏色,想要換身衣服再去呢。”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今日是來不及了,明日你若來,遣了丫鬟告訴我一聲,咱們同去。”
如書點點頭,又似突然想起什麽:“長姊不和二姐同去麽?”
如筝知道她素日和如婳不合,當下笑到:“她和母親住在靜園,離老太君更近呢,我何必耽誤她早去。”
如書點點頭:“那小妹便不耽誤長姊請安了。”
如筝點點頭,如書行了禮向荷香小築方向去了。
如筝嘆了口氣:“難為她了,”她回頭看着浣紗和夏魚:“也歇的差不多了,走吧。”說着帶頭出了游廊,二婢連忙跟上。
不一會兒,夏魚吭哧着開了口:“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
如筝笑到:“從剛才便魂不守舍的,說吧。”
夏魚笑嘻嘻開了口:“小姐,三小姐到最後也沒說明天來不來呢,她真的是因為穿錯了衣服才不和你同去的麽?”
如筝回頭看了她一眼,笑到:“能看出這個已經不錯了。”她目光一瞥,看到浣紗也笑看着夏魚,心裏一動:“浣紗,你告訴她吧。”
浣紗愣了一下,她雖和自己母親學了很多內宅中的道道,但小姐向來不愛問她這些,她又不是多言之人,一向是茶壺煮餃子,心裏有數罷了,這次乍然被小姐問道,不禁沉吟了一陣,才開口答道:“奴婢以為,三小姐定是回自己院子問徐姨奶奶去了。”
聽了她的話,如筝心裏暗自贊許:“猜的不錯,繼續說。”
浣紗點點頭,接着說道:“小姐向來和三小姐不甚親近,反而是和二小姐更親近些,三小姐素來和二小姐不合,身份又有些尴尬,故而一時以……猜度錯了小姐的意思,不敢貿然随小姐前往,想必是回家問姨娘了。”她本來想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想到如書畢竟是主子,不容她這個仆人排揎,便順嘴改了。
聽了她的話,如筝回頭看看她,又看看夏魚:“聽到了吧,以後和你浣紗姐姐多學着點。”
夏魚猛點頭:“原來這裏面這麽多門道。”
浣紗則看着自家小姐贊許的面容,微微有一點出神:自從小姐落水恢複之後,就仿佛不是原來那個小姐了,但具體有什麽變化,她又說不出來,只是這樣的小姐,讓她更加……敬佩了。
三人說說笑笑,一會兒便到了慈園,一進門,便見韓嬷嬷迎了上來:“大小姐,您可來了,老太君從一大早就念叨您呢!”
如筝向她行了半禮,一邊脫着身上的鬥篷,一邊向着裏間的門大聲說道:“哎呀,是筝兒來的晚了,只不知祖母是想筝兒呢,還是想筝兒做的糕了呢。”
老太君在屋裏笑罵:“你這皮猴子,還不趕緊滾進來。”
如筝笑着進了裏屋,擡頭不期然對上了薛氏滿含笑意的眼睛,心裏一“咯噔”臉上卻未顯:“祖母萬福,母親萬福。”
薛氏身旁的如婳見如筝給長輩見禮,忙也跳下床給如筝行禮,被如筝摻起拉着坐在了老太君和薛氏的下首。
薛氏笑到:“昨兒婳兒回來,說筝兒給老太君奉了養胃的糕點,老太君進的很香,今日不知可帶來了?”
如筝躬身答道:“是,今日也做了,母親和妹妹也一起嘗嘗吧。”說着便伸手喚過浣紗,奉上糕點。
薛氏先伺候老太君擦了手,用了一塊糕,自己也拈起一塊嘗了嘗:“嗯,果然不錯,我的筝兒也長大了,能幫母親孝敬老太君了。”她慈和地笑着:“婳兒也要多和你姐姐學學,別總讓我操心才好。”
如筝看着薛氏完美無缺的笑容,心裏卻如同爬過了一條冰冷的毒蛇,她斂眸笑到:“母親謬贊了,哪裏是女兒的糕好,不過是老太君用的湯藥多了,冷口吃點甜食,一時喜歡罷了,藥膳再好也是吃食,若要治病,自然還是母親和婳兒精心熬制的藥好,說起來,還是婳兒費得心思更多。”
如筝擡頭,看到薛氏略帶探尋的眼神,馬上揚起一個甜甜的笑臉:“再說,女兒孝敬,也是尊了母親素日的教誨。”
薛氏釋然一笑:“筝兒也會說話哄咱們高興了。”
老太君笑到:“好,都好,筝兒婳兒都是孝順的好孩子。”
祖孫幾人又坐着說了會兒話,門外小丫頭挑簾子進來:“禀老太君,侯爺剛剛讓二門上的小厮來傳了話,說武國侯府舅老爺來了,現在正和侯爺在書房說話,一會兒說是要來拜見老太君,請您早作準備。”
9請安(四)
祖孫幾人又坐着說了會兒話,門外小丫頭挑簾子進來:“禀老太君,侯爺剛剛讓二門上的小厮來傳了話,說武國侯府舅老爺來了,現在正和侯爺在書房說話,一會兒說是要來拜見老太君,請您早作準備呢。”
老太君聽了笑到:“我還納悶兒承恩今日休沐怎麽沒來找我老婆子說話呢,原來是崔衍那孩子來了。”她點點頭,轉向小丫頭:“去回了侯爺,就說趕緊把舅爺請進來說話,告訴他筝兒也在呢。”
小丫頭應聲去了,薛氏忙下了炕:“原來是舅老爺來了,媳婦這就去準備一下。”
老太君笑到:“偏勞你了。”
薛氏道了聲:“豈敢。”帶着如婳出門去了。
如筝自從剛才小丫鬟來報,心裏便如同開了鍋一樣,又苦,又甜,又澀,直沖的鼻子發酸,眼圈生疼,可懾于薛氏在場,表面上還要裝作冷淡毫不在意的樣子,薛氏一走,如筝便再也忍不住,掏出帕子偷偷擦了擦眼角。
她的小動作沒有瞞過老太君,看着她忍得難受,老太君也是一陣唏噓:“筝兒,難得你舅舅今日過來,你便好好陪陪他吧。”
如筝笑着點點頭:“是。”
老太君說完,便斜倚在枕上閉目養神,如筝挪過去,一邊替祖母垂腿,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
如筝的母家本也是世家大族,不僅僅是在當朝,甚至從前朝開始就是赫赫有名,因為祖籍在山北道蘭陵郡,又被稱為蘭陵崔家,又因祖上輔佐過本朝開國世祖皇帝,從龍有功,被封為武國侯,世襲罔替,只可惜不知是天妒英才還是什麽原因,武國侯一支于子嗣上甚為艱難,到了如筝外祖老侯爺那一輩,已經是三代單傳,只育有一子一女,便是如筝的母親崔衡,以及崔衡之兄,如筝的舅父崔衍。
崔衍自幼身體也不甚強健,早早便迎娶了京師大家謝家嫡出的第三女,至今卻只育有兩女一子,長女崔潋滟嫁給了皇帝的第三子恭王為側妃,現在府中就還有長子和次女,如筝的大表兄崔明軒和二表姐崔琳琅,幸而不知是不是謝氏出身将門的緣故,大表兄崔明軒倒是自幼身體強健,近幾年也可以為崔衍分憂了,只是明德十五年開始,聖上下旨清查國庫欠款,武國侯府因為當年出過一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