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妃,歸寧時鋪張糜費,加上如筝的母親崔衡出嫁時嫁妝豐厚等諸般緣由,欠了國庫紋銀十萬兩,其實明德帝收繳國庫欠款,本也沒有想過要逼迫大臣,像定遠侯府這樣的世家大族,很多都欠國庫不少銀子,但崔衍自付于政務上無法為皇帝盡忠,便想要帶頭于此事上為君王分憂,湊來湊去還差不少銀子,便向定遠侯府林家商議,想要借崔衡的嫁妝銀子救急,說好必于如筝出嫁前還清。
在大盛朝,世家大族的女子出嫁後地位不似前朝那般低下,嫁妝銀子按慣例是不歸夫家支配的,一概留給自己嫡出的子女,所以說崔衍的要求其實并不過分,沒想到定遠侯林承恩聽到他這一要求,卻當場拂袖而去,崔衍出身世家,本就清高,無奈有求于妹夫,沒想到鬧的這般沒臉,回家便大病一場,如筝的母親崔衡一氣之下帶着嫁妝銀子回了娘家,背着兄長,與長嫂合計替武國侯府還清了欠款,事後崔衍雖然大怒,卻也無法,而崔衡回府後雖然得到了老太君的支持,卻終究與林承恩翻了臉,以至于積郁成疾,林承恩的外室薛氏便于此時趁虛而入,以至于害死正妻,鸠占鵲巢。
前世的如筝,被薛氏巧言蠱惑,一直以為舅家借款才是害死崔氏的緣由,故而雖然崔衍幾次示好,如筝都對自家舅舅愛答不理,漸漸也就疏遠了,直到嫁人後,他才從蘇百川口中得知,武國侯府正是借了此次為國分憂的機會,才重新得了聖上青眼,甚至連恭王側妃崔潋滟都被賜匾嘉獎,也是直到這幾日如筝才漸漸想明白,舅舅走的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棋,因為只有保住武國侯府的爵位和榮耀,才能保住崔氏和如筝如柏在定遠侯府的地位,加上前世大表哥崔明軒為自己仗義執言之事,如筝更加後悔當初對舅家的誤會和冷淡,今日聽到舅舅來訪,怎能不叫她激動落淚呢。
如筝正思忖間,聽得外面韓嬷嬷的聲音:“老太君,大小姐,舅老爺已經進了二門了。”
老太君睜開眼睛:“快請。”說着便在如筝攙扶下起身坐好。
如筝心裏也是一喜,向老太君福了福便走出堂屋相迎,遠遠地便見自家舅舅武國侯崔衍緩步走來,看着舅舅和自己母親六分相似的容貌,如筝不禁濕了眼眶,幾步迎上去深深一福:“筝兒見過舅舅,舅舅萬福。”
武國侯崔衍遠遠見到自家外甥女迎着自己走來,驚喜交加,此時趕忙伸手虛扶:“筝兒不必多禮,快起身。”
此時,自崔衍身後傳來一個帶了三分戲谑的聲音:“喲,如筝表妹,你眼裏便只看到了父親麽?”
如筝起身向舅舅身後看去,說話的正是自家大表兄崔明軒,崔明軒和崔衍相貌相似,氣質卻更像謝氏,在如筝看來,自家舅父是儒雅君子,風流蘊藉,表兄則帶了一些繼承自母家的爽利英武之氣,又不乏風度翩翩。
想到前世他對自己的回護,如筝鼻子一酸,又福□:“表兄萬福。”
崔明軒本與她是平輩,也知自家父子素來不為她所喜,此次乍一看到如筝真情流露,吓得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伸手就把如筝拉了起來:“不必如此,我逗你的!”
崔衍回頭瞪了明軒一眼,又對如筝笑道:“別理你大表兄,他素日野慣了,不過就是看我身體不好,管不得他,近日愈發無理了。”
如筝吸吸鼻子,搖頭笑到:“舅舅說哪裏話,筝兒自然知道表兄是逗我的,我只是多日沒有見到舅舅和表兄,一時感慨,才……”說着又紅了眼眶,倒叫崔衍一陣心疼,早幾年對如筝的不滿,一股腦扔到了九霄雲外。
還是韓嬷嬷出來打破了傷感的氣氛:“舅老爺,怎麽站在院子裏說話呢,老太君早沏好了您愛喝的凍頂茶等着您呢。”
崔衍這才道了聲“失禮”帶着如筝和崔明軒進了正房堂屋。
拜見過主位上的老太君後,崔衍在客位上坐了,如筝和明軒則陪坐在下首。
老太君命丫鬟們上茶,笑到:“衍哥兒你可是久未來我這慈園了,想當年你娘帶着你和阿衡到我這裏閑坐說話兒的日子,想想還似在眼前,阿衡雖然不在了,但筝兒還在,你就算不來看我這老婆子,也該常來看看你外甥女才是。”
崔衍欠身笑到:“老太君說的是,侄兒本該常來走動的,怎奈我身體不争氣,今夏天熱,斷斷續續躺了幾個月,近幾日才能出門,這不趕緊帶着明軒來賠罪來了。”
如筝聽得心疼,不覺又紅了眼眶,老太君也嘆道:“你啊,樣樣都好,就是這身子太弱了,所幸柔兒身子強健,我看明軒他們三個倒都是随了母親。”
崔衍笑着點點頭:“是啊,這幾年偏勞她了,好在明軒也可獨當一面了,她也是這些年才能略歇歇。”
如筝知道他們口中的“柔兒”正是自己的舅母謝氏,閨名是一個“柔”字的,崔家和謝家也可算與自家有通家之好,想必這些小輩,都是在老太君眼前玩兒熟了的。
如筝看着自家舅舅:欣長的身材因常年病着的緣故略顯單薄,膚色也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而顯得有些蒼白,但除去這兩點,自家舅父還是較其他世族老爺顯得氣質出塵,風雅俊逸,前世自己對舅舅雖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他雖然體弱,卻心思細膩,才華過人,借了帶頭還款的因子,五年內便将武國侯府的氣勢恢複地更勝從前,只可惜沒來得及等到表哥建功立業,舅父便英年早逝,表哥也沒能得封世子,只得了個誠意伯的爵位。想到此處,如筝不禁感嘆世事無常,心裏更是酸楚,眼淚含在眼眶裏不敢落下。
老太君看她這幅模樣,不禁笑道:“筝兒可是許久沒見到舅舅了,打從剛才歡喜的眼淚就沒幹過。”
聽祖母這麽說,如筝趕緊擦擦眼睛站起來道了福:“是孫女無狀了,只是許久不見舅舅,今日乍一見,覺得您又清減了幾分,心裏……還請舅舅一定保重身體!”
崔衍看如筝這麽挂心自己,心裏一暖,沖她招招手,如筝聽話地走到自家舅舅身邊,眼眶紅紅的笑了笑。
武國侯拍拍她手笑道:“筝兒不必挂心,舅舅這是老毛病了,多養養也就無事了,你若想我們,以後便多去咱家坐坐,或是小住幾天,想來你舅母和表姐也是歡喜的。”說着看向老太君:“只是要進進出出的,要煩勞老太君和定遠侯了。”
老太君笑到:“這有什麽可煩勞的,如今你身子也大好了,筝兒也該多去坐坐,承恩粗心,薛氏又忙着,是我們忽略了,以後筝兒只要想去,來回了我,多帶些人,随時都可去,說起來舅家和自家也沒什麽兩樣。”
如筝聽了老太君的話,眼裏一亮,忙又斂眸掩去。
老太君揮揮手,如筝福身走到自己位子邊坐下,擡頭卻看到表哥看着自己笑的如和煦春風,不由得也露出一個甜笑,暗自思忖:這便是骨肉至親了,即使是得了自己多年冷遇,也這樣便輕輕揭過原諒了,不由得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舅父舅母,多和表哥表姐親近。
她正想着,便聽見老太君問到:“衍哥兒這次來,除了看我老婆子和筝兒,還有什麽事麽?”
崔衍恭謹答道:“是有點事,今年莊子上收益不錯,有了點富餘銀子,故來找林侯把動用阿衡的嫁妝銀子補齊了。”
聽了他的話,老太君眉頭一凜:“這件事,說起來是他們夫婦太不懂事,你又何必那麽着急,反倒苦了自己。”
崔衍笑到:“老太君快別這麽說,欠賬還錢,本是天經地義,林侯和阿衡當初幫我,已是感激不盡,自該盡快償還。”
老太君見他提起自家兒子,連名字都不叫,一口一個“林侯”,知道他是被林承恩傷了心了,也無法,只得撂下不提。
賓主又閑聊了一會兒,崔衍起身告辭。老太君親自把他送出堂屋,又叫如筝送舅舅和表哥到門口。
如筝将崔衍和崔明軒送到二門外,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們,崔衍笑着摸摸她頭發:“筝兒別這個樣子,下月便是老太君的生辰大壽,到時候我和你舅母表哥表姐便會來賀壽的,再說今日得了老太君首肯,以後你也可以常回舅家,你爹那裏……”他笑了一下,嘴角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如今錢債兩訖,武國侯府也漸漸緩起來了,想必你父親也不會太阻你去看我們。”
聽了他的話,如筝一陣難過,又有點尴尬,只得點了點頭:“我會常去的,也請舅舅代我向舅母和表姐問好,筝兒盼着她們來。”
崔衍寵溺地笑着點點頭:“好,你回去吧。”
如筝強忍住淚,點頭福□:“恭送舅父。”
崔侯輕嘆一聲,轉身帶着崔明軒走遠了。
如筝轉身躲進二門門廊的陰暗處,努力平複了一下心情,又換上那副大家閨秀淡然的笑容,轉身向慈園走去。
舅父的話提醒了她,老太君的生辰快到了,今年的壽禮,她必要精心準備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章節終于完成,撒花~~
10壽宴(一)
如筝到慈園回了老太君的話,便告辭回了沁園,搜索枯腸想給老太君準備一件別致又貼心的禮物,恰逢午後薛氏派人送了壽宴冬裝的料子給各房小姐挑選,如筝看到一件绾色繡了富貴吉祥牡丹團花的料子,突然計上心來,匆匆選好衣裳料子,便拿出筆畫起花樣子來。
這一畫就忙到了二更天,轉天早起便沒什麽精神,浣紗和崔媽媽勸他停一天請安,如筝卻不願讓老太君失望,加上惦記着如書的事情,依然早早出了園子,剛到游廊邊,便見如書裹着一席堇色滾了狐皮風毛邊的鬥篷,站在那裏笑看着自己,如筝忙上前兩步拉起她的手:
“你這傻孩子,荷香小築到慈園正路過我的沁園,怎不進去坐坐呢,反而在這裏喝風,若是受了涼可怎麽好。”
如書笑到:“長姊,我也是剛到,你看我這裹得像端陽節的粽子,那就那麽容易凍着呢。”
如筝拉了她的手,笑着向慈園走去:“那便好,想必老太君看到你這個水靈大方的粽子,也會開心的。”
二人說說笑笑走遠了,沒有看到不遠處,如婳冷了臉看着游廊這邊,恨恨吐出一句:“賤人。”
從那日起,如書跟着如筝到慈園請安便留下了例兒,隔三差五便會去一趟,老太君雖不喜妾室,但對庶出的孫子孫女倒還是疼惜的,加上如書爽利嘴甜會說話,漸漸也讨了老太君幾分歡心,如婳有幾次請安路上碰上她倆時,便陰陽怪氣的酸了幾句,如筝也不惱,說說笑笑便混過去了,倒是有幾次如書差點和她吵起來。
忙忙碌碌的,日子過的也快,一轉眼便到了葭月1初五,定遠侯府淩氏老太君的壽誕之日。
前一夜,如筝特地早早睡下,今日便起了個大早,就着腌好的紫姜用了一碗碧粳粥,半張荷葉餅,便喚過待月給自己梳頭,因還沒有及笄,梳的還是小女孩的發式,平日裏如筝嫌麻煩,多半是梳雙平髻,今日是壽宴,便挑了更喜慶一點的雙螺髻,束在發髻底下的絲帶也換成了一對兒赤金镂空鑲碎紅寶石的钿兒,右側鬓邊又插了一個銀絲繞米粒大小彩珠流蘇的珠花,耳上墜了金絲鑲珍珠葫蘆的耳環,手上戴了崔氏在時為她打的赤金鑲紅寶石镯子。
梳妝完畢,如筝起身穿了前夜便挑好了的大紅底子散繡合歡花的長衫,衫子袖口滾了銀青挑暗紅雲紋襈邊,顯得莊重又喜氣,外面套了一件寶藍直領對襟羔皮裏子的長比甲,只用銀絲線隐隐挑了雲紋,但因縫着鑲了紅珊瑚的金紐扣,便顯得貴氣又不紮眼,因早間天氣涼,又加了件大紅猩猩氈帶風毛的鬥篷,整個人便喜慶起來了。
穿戴完畢,崔媽媽圍着如筝轉了一圈,笑到:“小姐真好看,這通身的氣派才真真是世家嫡女該有的風度,看着小姐,奴婢就想起夫人來了,那時也是這個年紀,也是這樣的打扮,就連相貌……”說着,她眼裏又含了淚,忙拿出帕子擦幹:“看奴婢,今兒大好的日子,說這些。”
如筝鼻子也是一酸,卻又甜甜笑了:“我是娘親的女兒,自然是相像的。”說着拍拍崔媽媽的手,往羔皮袖套裏揣了個手爐,帶着浣紗待月向內院花廳走去。
走在路上,如筝想到崔媽媽剛剛的反映,心裏一顫,又是一喜,她今天刻意挑了母親在時留下的一套紅寶石首飾,穿了母親生前最愛的大紅和寶藍色,有紀念母親的原因,更多的是因為今天要見舅舅一家人,依稀記得,兒時母親就是這樣穿戴一新,帶着她和如柏到舅家走親戚,母親和自己的舅媽謝氏原來也是手帕交,每每回府,舅舅一家總是熱情相待,她今天這樣打扮,也正是想借此找回那時候的記憶。
沁園和內院花廳離得遠,如筝正好利用走路的時間盤算了一下今日要來的客人,因不是整壽,老太君也不欲大辦,故只請了帶親戚和能算得上是通家之好的幾家子,武國侯府崔家是一定會來的,老太君的娘家武威侯府淩家也必會派人來賀壽,因着老太君一品夫人的身份和宮裏淩貴妃的緣故,說不定皇帝還會賞賜些什麽,老太君有一個庶出的女兒,嫁到了薛氏的母家皇商薛家,今日也必會回來賀壽,再加上世代通家的安國公府蘇家……
想到蘇家,如筝腳下一頓,籠在袖套裏的指甲狠狠抓着手爐外面的蜀錦套子,重生以來,她一直避免想到蘇家這個讓她曾經憧憬、幸福,又困苦、喪命的地方,到了今天,情勢逼得她不得不想了,如筝腦海裏浮起一個字,便是“躲”今生她一定要躲開國公府這門親事,躲開蘇百川,哪怕孑然一身,也再不進國公府大門。
想到這兒,她深吸了一口初冬冰冷的空氣,醒了醒腦子,放下心事向小花廳走去。
昨日請安時,老太君交給了如筝一個“差事”,便是在今日壽宴之前各家夫人在主院陪老太君說話時,帶着弟弟妹妹們一起招呼各家來的少爺小姐們在花廳飲茶聊天,因着前幾日如杉受了涼,一直有點低燒,老太君便免了他今日陪客,只叫他壽宴時一起來熱鬧熱鬧,而薛氏所出的如楠年紀又太小,故今日招待衆人的侯府少爺就只剩下如柏一人,到時候如柏照顧不過來,勢必便要如筝這個做長姊的周全,想到這一層,如筝便又添了幾分煩悶,不過想想今天也可以和舅家表姐琳琅一聚,倒也讓她心情明朗了幾分。
思忖間,花廳便近在眼前了,如筝走進花廳,老太君的大丫鬟照花和燈影已經帶着大廚房的幾位管事媽媽和一幹小丫頭在忙活着了,照花和如筝見過了禮,便把布置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如筝環視了一圈,把她叫到一邊提點了幾處不足,照花一一應了,眼裏便帶了一點欽佩探究之色,如筝也不多說,只是看着她笑笑,遣了浣紗和待月去幫忙,自己找了一處向陽的位置坐了,抱着手爐想心事。
不一會兒,如書也到了,徑直走到如筝身邊福了一福:“我還道自己來的早呢,原來大姐姐早就到了。”經過這大半個月的相處,如書雖然對如筝還有一點戒心,卻也和她親近了不少,連稱呼都從“長姊”變成了“大姐姐”。
如筝笑道:“今日府裏這麽熱鬧,我想睡也睡不好,索性便早早來了,也省的你們這些小懶貓受累早起。”
如書笑着坐在她身邊:“是啦,大姐姐最疼我們了。”
沒過多久,如婳帶着庶出的二小姐如棋也走了進來,看到如筝和如書有說有笑的,如婳先是一愣,馬上又換上得體的笑容走到二人身邊,如書起身向她行禮,卻被她繞到身後,占了如筝身邊的位子。
如書被她一擠,踉跄了一步,眉毛一立便要發難,如筝見狀不着痕跡地按在她手上:“四妹妹的手好冷,出來怎麽也不帶個手爐呢,”說着便把自己袖套裏的手爐掏出來塞到她手裏,順勢握了握她的手,如書咬咬下唇,将氣忍下,自己踱到一邊看花廳裏新布置的漢白玉山水屏風去了。
如婳見她走遠了,這才低聲說道:“姐姐你最近幹嘛處處提點她?她姨娘狐媚狡詐,她也定不是什麽好東西,這庶出的死丫頭……”
如筝聽她說話難聽,不由得擡頭看了看一邊陪坐的如棋,果然看到她臉色蒼白地絞着手,一副怒不敢言的樣子。
如筝臉色一沉,說到:“婳兒,你也是大姑娘了,說話怎這樣沒分寸,她是庶出,卻也是咱們的姐妹,雖不如你我親近,畢竟也不能太疏遠了,再說,徐姨娘再怎麽不好,也有老太君和母親教訓,她怎麽說也是咱們的庶母,是咱們可以随意排揎議論的麽?”
如婳看她表情嚴肅,心裏一沉:“大姐姐你居然為了她教訓我?!”
如筝轉頭看着她滿臉不忿之色,知道現在還遠沒有到和靜園撕破臉的時候,輕笑着拍拍她手:“我教訓你不假,卻不是為了她。”
看如婳一副不相信氣鼓鼓的樣子,如筝正色道:“你若是不喜歡她,不看也就是了,何必處處和她作對,你這樣不饒人,若是被丫鬟們甚至是客人看了去,知道的說你和她不對盤,不知道的還以為母親苛待庶子庶女,你這是要給母親添堵抹黑麽?”
見如婳面色一變,如筝接着說:“再者說,你雖不喜歡如書,如棋可沒惹着你啊,怎的連她也罵上了?”
如婳心裏不甘,卻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對,賭氣說到:“大姐姐總是有理的。”
如筝看着她,心裏冷笑,既是笑她,也是笑自己,她再一次意識到前世的自己是多麽粗心大意,不谙世事,竟然會被這樣的女子蒙騙陷害到那般地步。
如筝狀似不經意的打量着如婳:今日她穿了件深藕色遍織金雲紋的長衫,配了全新銀狐毛鑲領的湖藍色織大朵百合花的長比甲,如筝記得,這件料子并沒有出現在之前送上來供各位小姐選擇的新冬裝料子之中,可見必是薛氏為了此次壽宴特地為如婳準備的,意在壓過各家閨秀,再看她頭上,小小年紀便梳了複雜的十字髻,還精心搭配了一套赤金紅珊瑚的頭面,她的相貌和薛氏很像,妩媚明豔,卻怎麽看,都缺了一點大家閨秀驕矜端莊之氣,再加上這樣繁複的裝飾,顯得略微有些格格不入,如筝端起茶碗,在心裏嗤笑了一聲:果然是精心打扮過了,怪不得……來得這般晚。
如柏因晨起習字,來的略微晚了些,他剛剛坐定,二門上守着的小厮便來報:武國侯府客人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1
葭月:農歷十一月
11壽宴(二)
如柏因晨起習字,來的略微晚了些,他剛剛坐定,二門上守着的小厮便來報:武國侯府客人到了。
如筝心花怒放,臉上卻只是唇角微挑,她沖如柏一招手,姐弟倆雙雙起身迎到花廳門口,正對上自家二表姐崔琳琅:
“二表姐,多日不見,表姐別來無恙。”
崔琳琅承了崔侯的好相貌,性子卻與其母謝氏如出一轍,言辭爽利,嫉惡如仇,雖從父親那裏聽到了如筝近日的改變,心裏卻不大相信,對如筝的問候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便徑自走到東側桌邊坐下了。
如筝依稀記得小時候母親帶自己回外家,自己與年齡相仿的二表姐玩兒的是最好的,大表姐像舅舅,深沉多思,二表姐則更像舅母,爽直善良,如筝也明白,像她這樣的人,被自己在意的人傷害後表現的往往會很激烈,但要重新獲得她的信任,倒也不難,只要自己能夠付出真心,總能攏回她的好感和疼愛的。
這麽想着,她走上前去,端起桌上暖套子溫着的茶壺為她倒了一杯茶,又親自奉上一盤點心:“琳琅表姐,一路辛苦,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崔琳琅瞟了她一眼,見她眼中滿是誠懇,也不好太拂了她的意,便接過茶碗,喝了一口,又拈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裏:“能得你倒杯茶還真是不易呢,也就是今年吧,我敢大大方方地來貴府做客……”還想着揶揄她幾句,舌尖傳來熟悉的味道卻讓她心頭一酸:“這是……糯米梅花香餅?”
如筝笑盈盈地看着她:“正是,我記得二表姐最喜歡的便是以前……”
“不錯,”崔琳琅微笑着,目光看着如筝,卻又像是透過她,看着很遙遠的地方:“我最喜歡的點心,便是以前姑姑做的糯米梅花香餅,以前你到我家,什麽我都可以讓你,唯有這餅,我必要吃掉大半才罷休。”她這才注意到如筝的衣着,心裏又是一顫,不由得拉住她的手:“難得你還記得,有心了。”
如筝心裏又酸又暖,強忍淚意甜甜地笑着想到:這便是至親了,無論被你傷到多深,只要你肯改,總會再給你機會,就像市井百姓所言“親不親,打斷骨頭連着筋。”
琳琅拍拍她手:“我還道父親和大哥是唬我,現在看來你總算是活明白了。”
她這一言出口,旁邊的如婳心裏便如紮了根刺一樣難受,又說不出什麽,冷哼一聲走開,自去和剛到的薛林氏之女薛瑜說話去了。
如筝也不理他,笑着坐在她身邊:“舅舅舅母也來了麽,表哥怎麽沒進來?”
琳琅嘆了口氣:“爹爹前幾日略着了點風寒,如今又躺着養病了,母親不放心,在家陪他,提前也是給老太君報了的,恰城外莊子上又有點事,大哥去料理了,因此今天就我一人來的。”
如筝連忙又問崔侯病情,琳琅細細講了,二人也漸漸說開了話。
如筝又陪着琳琅坐了一會,琳琅便已經開始給她介紹自己身上穿的新花色冬裝了,不一會兒,便引得如書頻頻往這邊望,如筝索性招手喚了她來:
“表姐可還記得我四妹如書?上次見她還小呢。”
琳琅笑到:“可不是,上次她還是個小丫頭,現在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如書也笑的應景:“剛我聽表姐說,這漂亮花色是貴府鋪子自己做出來的?果真別致。”按理說,她是徐姨娘所出,與崔府并無親戚,叫一聲“崔姐姐”也就行了,這聲“表姐”出口便顯得又親近了一分,如筝看着她笑的眉眼彎彎,心說自己這四妹還真是個心思剔透的妙人兒。
就在幾人嬉笑的當口,門外傳來一聲略帶幾分淩厲的問候:“喲,琳琅,你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了麽?”
衆人回頭看時,原來是老太君的娘家武威侯府三小姐淩霜璟到了。
崔琳琅見是她,忙迎上前去:“喲,我說是誰嘴這麽厲害呢,原來是我們的女将軍到了。”
淩霜璟笑着斜睨她一眼:“你不必村我,咱們大盛朝除了踏雪郡主,哪裏還有第二位女将軍,你不過是想說我舞槍弄棒,閨容欠奉罷了。”
此時她身後一個清朗男聲響起:“霜璟,到了姑祖母家還嘴尖舌利的,還嫌自己潑辣名聲傳的不夠遠麽?”
淩霜璟回頭咧嘴一笑:“嘿嘿,三哥,我這不是看見琳琅了,高興麽。”
走在他身後的,正是淩府三少爺淩朔風。
如筝忙走上前福了福身:“三表兄萬福。”
淩朔風笑笑:“表妹不必多禮。”
如柏看到有男客到了,也趕緊起身相迎,彼此見了禮便到一邊說話兒去了。
淩霜璟則若有所思地看着如筝:“林大小姐,今日打扮的還算像點樣子,往日裏怎麽看都像是剛孵出來的小雛鳥兒似的。”
如筝知道她是為崔琳琅不平,也不惱:“三表姐教訓的是,不長大怎麽懂該如何打扮呢,以後還要姐姐們多提點着才是。”
淩霜璟還想說什麽,琳琅一拉她袖子在她耳邊低聲道:“不許你再排揎我筝兒表妹。”
淩霜璟瞪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麽,自拉了她坐下喝茶去了。
如筝看看淩霜璟和淩朔風,按說也是很近的親戚了,就是因為薛家與淩家政見不和,兩家漸漸來往的便少了,現下自己和霜璟,反倒不如琳琅和她親近。
淩家的人都生的好相貌,女子容貌端麗,天生便帶了三分上位者的矜貴威儀,幾乎每一輩都會有女兒被選到宮裏成為娘娘,男子則天生便帶着将門煞氣,多半都身材魁梧,相貌棱角分明,大概也有代代都為大盛戍守邊關的緣故。
如筝正想上前為琳琅和霜璟添茶,卻聽二門上一聲報:“安國公府有客到——”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如筝縮在大袖裏的手,還是攥的死死的,胸臆之間仿佛塞了一團棉絮,堵得她喘不過起來。
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氣,勉強壓抑下怒火迎到門口,看到走在最前面那人,如筝瞳孔驟然縮緊:他還是那樣:身姿挺拔,步履從容,臉上帶着一成不變的溫雅笑意,配上欣長的身材,近乎完美的容貌,和貴胄子弟特有居高臨下的氣質,身後斜斜照下來的冬日陽光,仿佛都成了陪襯和背景,随着他步步向前,鋪成一地碎金。
蘇百川……
如筝的心仿佛被什麽擰了一把,她不自覺地閉了閉眼,才重新找回了理智,輕輕一福身,仿佛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蘇世兄萬福。”
蘇百川伸手虛扶,他眼中見慣了京師世家貴女們見到自己,眼中慣常流露出的那種驕矜又傾慕的眼神,看到如筝波瀾不驚的樣子,到讓他升了三分好奇:“世妹多禮了。”
就是這個如冰泉流瀉般的聲音,前世牽走了她的魂,也冷透了她的心。
如筝斂眸閃到一邊,餘光中卻看到如婳施施然走上前向蘇百川行禮,那種目光自己再熟悉不過了,一如前世的自己,情牽魂繞,卻還自以為掩飾的很好。
如筝心裏冷笑了三聲,不願再看,轉過頭,卻不期然對上一雙含笑的丹鳳眼:“林世妹,別來無恙?”
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容,如筝真正體會到了“恍如隔世”是什麽意思,前世的自己一顆芳心撲在蘇百川身上,大難臨頭時,肯豁出性命換自己清白的,卻是眼前這個男子,想到前世最後那慌張驚恐的一別和那張字字泣血的絕筆信,如筝恍然許久,直到面前的人換了疑惑的眼神,她才猛然醒悟:一別經年已隔世,如今,他和她又變成陌生人了。
她淺笑,回複了世家嫡女該有的姿态:“蘇三世兄萬福。”
眼前人突然的失笑,讓她不知所措,前世的浮光掠影閃回眼前,似乎從沒在這張面孔上見過這樣的表情,這樣不帶一絲陰郁或是自哀自憐,明媚的如同三月暖陽的笑容,本不該出現在這張面孔上。
“如筝世妹,蘇三這個名字多奇怪,若要把我和兄長區分開,叫名字便是了。”蘇有容說笑着走過她身邊,留下的震驚卻絕不亞于蘇百川。
如筝匆匆和他們身後走過的國公府嫡小姐蘇芷蘭見了禮,便退到角落裏,努力平複心中的驚濤駭浪。
她刻意地避免看蘇百川,卻無法忽略他強烈的存在感,從前世就是這樣,他出現在哪裏,哪裏就有燕語莺聲,京師貴女們的目光,總是膠在他身上,想到這兒,她嘴角上浮起一絲自嘲的微笑:前世,自己也是那莺莺燕燕中的一員吶。
她轉頭看向雕窗,另一個身影卻裹挾着強烈的愧疚刺痛了她的心:蘇有容斜倚着八仙桌子坐在淩朔風身邊,正噙着一個戲谑的微笑低聲和他說着什麽,如筝腦海裏前世的那個蘇有容,那個多才多思又命途多舛的國公府庶子的身影重又跳出她腦海,卻怎麽也無法和眼前這人重合。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各種男主男配都登場了……
12壽宴(三)
她轉頭看向雕窗,另一個身影卻裹挾着強烈的愧疚刺痛了她的心:蘇有容斜倚着八仙桌子坐在淩朔風身邊,正噙着一個戲谑的微笑低聲和他說着什麽,如筝腦海裏前世的那個蘇有容,那個多才多思又命途多舛的國公府庶子的身影重又跳出她腦海,卻怎麽也無法和眼前這人重合。
她記得前世每每看到蘇有容,都會覺得他白的過分,據說是遺傳自他那早死的娘親葉姨娘,夜以繼日的苦讀和前程一朝被毀的打擊,讓他在二字打頭的年紀裏變的耽于酒色,瑩白的膚色也變成了蒼白,母親的絕色留給他的卻是相貌裏三分陰柔和左目下一點殷紅淚痣,這樣不讨喜的相貌,使他從來都吸引不了世家女子的目光,反倒成了青樓女子的夢中檀郎。其實仔細想想,又與相貌何幹呢,相貌不過是嫡子嫡女們偏見的借口罷了。
而此時如筝眼中的他,相貌還是那個相貌,卻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