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筝驚得微微張着嘴,眼睛也不敢瞟向那邊了:“怎,怎麽?”
霜璟故意更加神秘兮兮地說:“這還不算,他自活過來以後,書也不願意讀了,自請随了他家庶出的三老爺為家族打理庶務,這三年東奔西跑的,倒也逍遙,前些年積下的一點才名也散盡了……”
如筝皺着眉,百思不得其解:這與前世完全不同,究竟是哪裏不對?想着想着便脫口而出:“怎麽這樣,好奇怪……”
旁邊崔琳琅冷笑一聲:“有什麽可奇怪的,我看他倒是識時務想的明白了。”她玩兒着手裏的棋子:“大冬天的,能沖撞了什麽沖到荷花池子裏去?我看他八成是沖撞了嫡兄的才名,沖撞了嫡母的眼了……”
霜璟看她說的直白,趕緊拽拽她衣袖,瞟了一眼蘇百川的方向:“得了,淨瞎猜。”
崔琳琅笑笑,重又撿起棋子:“不說了,總之他也算是因禍得福,咱們接着下棋吧。”
如筝點點頭,重新拿起計分的筆,心裏卻如翻江倒海一般:看來他也是經歷了什麽,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正思忖間,卻聽那邊一陣清脆的落子聲音:
“承讓了,叔罡兄。”
淩朔風據案沉思了一會兒,笑到:“又被你算計了蘇狐貍,算了,這裏氣悶,出去走走吧。”說着便起身,帶頭向外走去,蘇有容也淺笑着跟上:“你要是不那麽着急,就輪到我滿盤皆輸了……淩炮仗。”
如筝實在按捺不下好奇,把筆交給如書,起身踱到棋盤邊看着,她雖不太懂棋,卻也慢慢看出了點門道,盤上白子從一個詭異的地方鑽出來,把黑子團團圍住,還真是無解了……
過了一會兒,琳琅和霜璟也玩兒膩了,如筝便帶她們出暖閣賞菊,沒成想如婳也帶了如棋薛瑜跟了上來,如筝先是疑惑了一下,待看到剛才蘇百川坐的位子空空如也,便也明白了。
園子裏各色菊花開得正好,姚黃魏紫便不用說了,就連稀有的白菊霜色和黑菊墨香也開得精神,琳琅嘆道:“怪不得外面人們都說,論園子是國公府的最大,若論花卉,還是定遠侯府的最好,剛剛暖閣裏的茶花就開得很好了,出來看看這滿園子的菊花,才明白什麽叫花團錦簇。”
如筝笑到:“你若是喜歡這花兒,改天我叫人給你送幾盆去,擺在你閨房裏讓你日日看可好?”
淩霜璟也來打趣:“好啊,你果然是偏着親表姐,我這個一表三千裏的就沒份兒了。”
如筝又趕緊讨饒,幾人說說笑笑的繞着花叢賞玩。
轉了幾圈,迎面遇上了先出來的如柏等四人,如筝雖然無奈,卻也帶頭走過去,幾人見了禮,便一起賞花。
沒多久,如婳提議大家以菊為題作詩,如筝心裏不由得冷笑:前世她就知道薛氏請了琴棋書畫的女師父專門教如婳,自己也曾經羨慕過,但薛氏卻語重心長地對她講,她如婳貪玩,自己無奈卻只能随她,又說大家閨秀無才便是德,好好學刺繡女紅才是正途,如筝便乖巧的壓下心思,一頭撲在刺繡上,到出嫁時倒繡的比刺繡師父還好了,到了蘇府才知道,其實世家大族裏都有專門的繡房,主母很少自己作女紅,偶爾為之也不過是怡情而已,反而庶務經濟是最重要的,琴棋書畫也要略懂一點,才能不失面子,那時候自己除了刺繡什麽都不會,只得請了師父從頭學,書畫棋藝眼見沒什麽希望了,便專攻琴藝,但庶務經濟卻沒人教,現在想來,當初如婳猛練四藝,眼睛早就盯上蘇百川了。
思忖間,如婳已經着人擺好了桌案筆墨,問到:“誰來作書記呢?”
如筝知道她字寫得好,卻偏偏不想再擡舉她,又不欲出風頭,便笑到:“園子裏天寒,咱們這些女孩子可出不得手,柏兒,你來寫吧。”
如柏笑着應了,如筝懶得參合,便攏了袖套站在一邊。
如筝冷眼看着如婳,不知自己壞了她的好事,是不是會遭她報複,果然如婳笑着轉向如筝:“大姐姐先來作一首如何?”
如筝有了前世惡補詩詞的底子,自付多少也能謅上一兩首,此刻卻不想和如婳作對,更不想入了蘇百川的眼,便擺手笑到:“不行不行,我連《閨門詩選》都還沒讀完呢,真是不會作。”這《閨門詩選》是大盛朝世家女子讀詩的入門書籍,如筝這樣說,雖然有點謙虛的成分在裏面,但也明白告訴大家,自己不擅此道。
如筝說完,裝作羞澀地躲到琳琅身後,卻偷眼打量如婳,果然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得意之色。
如婳也不想做這抛磚引玉之人,便笑到:“姐姐謙虛了,那二哥哥你然執筆,便由你先來如何?”
如柏不與她計較,笑着應了,思忖片刻,先提筆在紙上寫了一首絕句:
零落黃金蕊,
雖枯不改香。
深叢隐孤芳,
猶得車輕觞。
寫完落筆,衆人傳看,都說好,連蘇百川也點頭笑到:“‘深叢隐孤芳’一句頗有意味。”
如筝陪着高興了一陣,便對如婳道:“婳兒你這東道也該作一首。”
如婳假意推讓到:“兩位表姐還沒做呢,婳兒不敢搶先。”
琳琅冷冷一笑:“呵呵,我倆是出了名的俗人,不比妹妹高雅,還是算了。”
如婳被她噎了一下,看着蘇百川在場,也不敢發作,只得笑到:“那妹妹便獻醜了。”
思索了一會兒,吟到:
楓葉梧青落,
霜花菊白堆。
秋風秋雨過,
青絲遍地灰。
念完,便沖着蘇百川一笑:“蘇世兄以為如何?”
蘇百川沉吟了一會兒,笑到:“很好。”
如筝心裏好笑:她不過才學了幾年詩,就想在京師第一才子前賣乖,誰知不是出醜呢?卻不願去看蘇百川,鬼使神差的瞟了一眼蘇有容,只見他唇角微揚,眼裏卻帶了一絲戲谑。
果然是不怎麽樣啊……如筝這樣想着,笑到:“妹妹果然是才思敏捷,不愧為咱們侯府第一才女。”
如婳笑着推辭了幾句,又讓薛璟如棋如書等人,薛璟如棋怎敢搶了她的風頭,如書又小,不會作詩,最後便讓到世家公子那一邊。
淩朔風先擺手推了:“我不擅此道。”
如婳便轉向蘇百川:“久聞蘇世兄才名,請世兄一定賜詩一首。”
如筝暗道:這麽久終于進入正題了,不由得看向蘇百川,只見他微微一笑,即使是如筝這個對他心有怨恨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笑,當真是勾人魂魄。
蘇百川沒有說話,而是走到桌案旁,接過如柏手中的筆,一揮而就,衆人忙圍上去看,紙上飛揚遒勁的行楷便令人眼前一亮:
暗暗淡淡紫,
融融冶冶黃。
陶令籬邊色,
羅含宅裏香。
幾時禁重露,
實是怯殘陽。
願泛金鹦鹉,
升君白玉堂。
如筝雖然對他有怨憎之情,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字和詩,都是第一流的。
衆人也是贊不絕口,如婳笑着走上前,拿起他的詩作:“不知小妹能否有幸收藏蘇世兄這張墨寶呢?”說着,一雙盈盈大眼看着蘇百川,其中的情意一望便知。
如筝回憶前世如婳并沒有這般露骨地向蘇百川示好,不知是不是今生自己的退讓,才令她更進一步,不過今生無論他倆最終如何,如筝都不會去幹涉,她只要明哲保身即可。
蘇百川看着如婳手中自己的詩作,笑到:“游戲之作,世妹既喜歡,便拿去吧。”如婳喜滋滋地将詩作卷起交給一旁侍立的丫鬟收好,便要讓人撤了書案。
如筝心頭冷笑:這做的也太明顯了,渾然忘了還有個蘇有容,她雖齒冷如婳的行為,卻也不願意揭穿,卻不想一直冷眼旁觀的淩朔風卻開了金口:
“蘇子淵,你不也曾經號稱京城才子麽?怎不來一首?”如筝見他語氣戲谑,弄不懂他究竟是為蘇有容鳴不平,還是輸了棋刻意報複,便靜觀其變。
蘇有容聽了他的話,略微愣了一下,又笑到:“三年不摸書卷了,早忘光了……”他語氣輕松,如筝卻覺得有些微的凄涼,她記得他前世最擅詩詞,有些佳句便是蘇百川也比不上的,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才讓他前世今生都受人算計。
忘了也好……如筝這樣想着。
見他這麽說,淩朔風也無奈笑笑:“算了,還是回去下棋吧。”事情眼見便要揭過,如婳卻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福□:“是婳兒疏忽了,三世兄當年號稱詩曲雙絕,婳兒也正想請教呢,再說……”如婳轉向如筝:“今日我和姐姐算東道,我得了蘇世兄的詩作,姐姐還沒有呢。”
看着她羞澀的笑意,如筝心頭卻騰起怒火:且不說她強人所難,刻意揭人家舊傷疤,還連帶捎上了自己!
她往蘇百川身邊湊合,如筝可以不管,可她居然還要自己收藏一幅外男的詩作,實在是其心可誅。
如筝正待插話,卻見蘇有容眯着眼睛笑了笑:“好,既然世妹不怕看,那愚兄也不怕獻醜了。”說着便走到桌案旁,拿起狼毫,思忖片刻,便奮筆疾書。
如筝看着他臉上笑意,不知怎麽就聯想到了剛剛在暖閣淩朔風哪一句“蘇狐貍”,只可惜她說晚了一步,來不及攔他,想想雖然自己對他并無偏見,卻要中如婳之計收藏一個外男的墨寶,如筝心裏暗自恨得咬牙,臉上卻不願顯現出來。
此時淩霜璟裝作看花,伏在她耳邊道:“一會兒蘇子淵的詩作,若有半分旖旎意思,你便給我,我自撕了它,他也不敢和我理論。”
如筝心頭一暖,卻對她的主意不敢茍同,只盼今生的蘇有容不要像前世,辭藻工麗,意境暧昧。
這樣忐忑着,蘇有容已經笑着放下了狼毫,大家圍上,如筝也揪着心探頭看着,剛看到字,便愣了:拜他前世絕筆信所賜,她對他那一手端麗的近乎妩媚的楷書過目難忘,可這篇字,雖然還帶着前世的端麗,卻像是被什麽插入了三分傲骨,前世媚如芙蓉,今生卻冷豔如梅,如筝心裏一震,不禁細細默讀:
飒飒西風滿院栽,
蕊寒香冷蝶難來。
姚黃魏紫庭中立,
留得霜色沙場開。
如筝細讀三遍,只覺得一陣浩然之氣鋪面而來,之前卻之唯恐不及的事,現在竟有些期待,這樣的字,這樣的詩,即使是自己收下了,也不會有什麽不莊重的吧……她這樣想着。
蘇百川看了案頭的詩稿,心裏也是一頓,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庶弟沉寂了四年,筆力非但沒有退步,反而更好了,心裏雖然別扭,卻也不得不嘆了一句:“好詩,子淵你剛剛過謙了。”
蘇百川的話讓如筝心裏一凜:如此……會不會給他惹了麻煩?她偷眼看看蘇有容,只見他淡淡一笑:“兄長謬贊。”
蘇有容拿起詩稿,轉向如筝笑到:“這張本該贈與世妹的,可惜愚兄手欠,此詩殺伐之氣太重,實在不适合收在世妹閨房裏,不如就算愚兄和世妹一起贈與叔罡兄,如何?”
如筝心裏一喜:他居然看出了如婳的詭計,刻意……她來不及多想,趕緊順着蘇有容的意思說道:“世兄所言極是,如此浩氣長存的詩作,還是贈與淩表兄更好。”
蘇有容看她同意了,便卷起詩作往淩朔風手裏一塞:“還望淩兄好好保管。”
淩朔風看着手裏的字紙,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糊窗正好。”
大家一陣哄笑,如筝瞟了一眼如婳,只見她咬着唇似是在思索什麽,如筝也不多想,又招呼大家繼續賞花。
不一會兒丫鬟們來報:前面戲散了,衆家小姐公子趕忙回到中廳,随自家母親拜別了老太君,各自回府去了。
夜,忙碌了一天的如筝梳洗完畢,坐在床上出了一會兒神,本以為今天會很難熬,卻不想因為琳琅和霜璟這兩位表姐的緣故讓她充實快意,想到霜璟,她又笑了,前世的最後,她可是成了自己的大表嫂了呢,想到這些讓她溫暖的人,如筝因前世經歷而冷凝的心,終于融開了一角。
重生以來,她第一次噙着一個甜笑,進入了夢鄉……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注:本章中出現的四首詩分別為:宋梅堯臣所作:《殘菊》、乾隆皇帝菊花詩句加原創、唐李商隐《菊花》及黃巢詠菊詩前兩句加原創後兩句,作者水平有限無法像前輩先生們那樣為人物設計詩作,只得偷用前人詩句,謹于此向前輩文豪們致敬!
16籌謀(上)
老太君壽宴過後,天氣便一日寒過一日,過了葭月十五,各院也燒上了地龍,這天清晨,如筝請安回來,帶了如書到沁園閑坐,姊妹倆坐在烘得熱熱的屋子裏,飲着略微煮過的普洱說說笑笑。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接觸,如書已經對如筝有七八分信任,如筝雖是真心疼自己這位伶俐乖巧的庶妹,卻也有通過她向徐氏姨娘投石問路的心思,如今她與如書情誼日深,徐氏卻無一絲動靜,如筝不由得對她又高看了一眼,看來自己這位姨娘真的是沉穩之極,不過如筝也不急,既然她穩,自己只有更穩,再說自己這一個多月對慈園和靜園态度的微妙變化,已經入了薛氏的眼,她猜想,現下薛氏只是看她并未礙着自己什麽事,加之多年對如筝乖巧好騙的印象,讓她并沒有對自己采取什麽打壓措施,自己更要小心行事……
說笑間,姐妹倆飲了一壺茶,胃裏有些空了,如筝看離午飯時間尚早,便叫秋雁端了早上做好的桂花杏仁糯米餅來,和如書淨了手,拿了點心來吃。
如書還是小孩子貪吃的年紀,吃了一塊餅便歡喜的嘆了口氣:“大姐姐這裏總有好吃的,每次我走,都恨不得把秋雁姐姐拐了去才好。”
如筝笑着彈了她鼻子一下:“小饞貓,為了幾塊餅就要拐我的人?!”說着又愛憐的摸摸她頭:“若是饞了,就随時來,反正我這沁園和你的荷香小築離得也近,若是天冷懶得出來,就叫丫鬟過來拿,不拘什麽,總有你吃的就是了。”
如書紅着臉扭了扭:“大姐姐真當我是饞貓了?”說着又斂眸:“大姐姐是真對我好……”這樣嗫嚅着,眼圈居然漸漸紅了。
如筝失笑,拉起她的手:“怎麽,一點糕就把你感動成這樣,可別哭,回去姨娘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如書吸吸鼻子搖搖頭:“怎麽會,我來這裏和大姐姐玩兒,姨娘也是極歡喜的,時時囑咐我要和大姐姐好好相處,多學大姐姐為人處世,可惜我天生愚笨,是怎麽也學不來的。”
如筝知道她是在自艾自己庶女的出身,也不接話,只是拿起一塊糕喂到她嘴裏:“我也不聰明,但只要咱們姐妹一心,傻點又如何?”說着她眨眨眼,如書也笑了。
此時,浣紗走進來向如書行了禮,到:“小姐,夫人派人來傳話,說今晚聖上五十大壽宮裏大宴群臣,京裏五品以上官員都要攜家眷出席,因小姐病體未愈之故,今次帶三小姐出席了,讓奴婢們告訴小姐一聲。”
如筝笑到:“知道了,好好賞了傳話的,讓她回母親天冷風寒多穿衣服,我午後再去請安。”
浣紗屈膝告退,如書嗤笑一聲:“這樣得見天顏的機會,本應該是大姐姐的,母親還真是……”
如筝笑着攔住她話頭:“我身體不好,往返宮中路途遙遠,宮裏規矩又大,母親這是體恤我……”看如書面帶憤然之色,她眨眨眼笑到:“就像你是姨娘的女兒,姨娘疼愛你一般,母親自然也會疼愛我……這個女兒。”
如書搖搖頭,還要說什麽,卻突然楞了一下,笑了:“長姊所言極是,我和姨娘也覺得是這樣……”如筝知道她明白了,也不多說,笑着又讓她吃茶。
午後,如筝捧了茶坐在裏間雕花椅上,浣紗和夏魚則帶了小丫鬟們收拾桌子,忽聽二門上一陣喧嘩,浣紗和夏魚都停了手,夏魚臉上便帶了一絲憤憤。
如筝看收拾的差不多了,揮手讓小丫鬟們退下,笑看着夏魚:“怎麽,嫌吵了?”
夏魚撅着嘴嘟囔:“小姐才是實實在在的嫡女,今兒宮宴……”還沒說完便被浣紗瞪了一眼,聲音低了下去。
如筝笑到:“行了,別吓着她,咱們在自己院子裏說說沒什麽……”
她起身走到夏魚身邊,正色道:“只一樣,出了這個院子,無論何人問起,只是母親體恤我,我感激還來不及,懂麽?”
夏魚連忙點點頭:“小姐,奴婢記下了”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轉向浣紗:“我記得今日是待月伺候?”
浣紗笑到:“是,回小姐,待月她今天小日子來了,身子不爽,奴婢便替她一天。”
如筝笑笑:“你們姐妹自安排,不必回我,不過有替有還,誰也別讓人欺負了去……”
她話音剛落,夏魚眉毛一立:“正是小姐這話呢,奴婢也為浣紗姐姐不平,待月姐姐最近三天兩頭兒讓浣紗姐姐替值夜,卻從不替浣紗姐姐……”她還沒說完,便被浣紗狠狠拽了一下,委屈地閉了嘴。
“就屬你嘴快,在小姐跟前嚼什麽舌頭!”浣紗薄怒:“小姐每天還不夠煩麽,咱們下人的事情還要小姐上心。”
夏魚諾諾退到一邊,嘴裏還不服:“我不還是看你被她欺負……”
浣紗厲聲道:“還說!”
如筝笑着拍拍她肩膀:“得了,夏魚都快被你數落哭了,可憐還是在為你鳴不平呢……”
她看着下人們居住的抱廈方向,淡淡地說:“夏魚你也不用賭氣,你們誰真心對我好,忠于我,我都知道,我就一句:在這沁園,偷奸耍滑,賣主求榮的,既逃不了我眼睛,也落不得好下場。”
浣紗和夏魚見她說的嚴厲,均屈下膝:“是,小姐。”
如筝笑笑讓她們起來:“你倆當值正好,也不用告訴待月秋雁了,浣紗你去和奶娘說一聲,夏魚去告訴張叔,天擦黑的時候給我套輛不打眼的小車子,我要出府。”夏魚應着出去了,浣紗卻聽出如筝話裏的深意,小心問到:“小姐,不回了老太君麽?”
如筝深深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不必回了,我也不想靜園知道這件事。”
浣紗點點頭:“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去。”
如筝笑望着她:“你不問我去哪裏麽?”
聽了她的話,浣紗愣了愣,微微一笑:“奴婢不想問,也不必問,奴婢知道小姐有自己的考慮,奴婢等只要跟着小姐,忠于小姐,嚴守小姐的吩咐即可。”
如筝贊許地笑笑:“好,你去吧。”
天色蒙蒙黑的時候,一輛烏油棚小車無聲無息地出了定遠侯府角門,車裏坐着如筝和浣紗夏魚。
車子走在大道上,略微颠簸了幾下,浣紗和夏魚倚着兩盆墨菊擠在底板上,盡量給如筝騰出空間,浣紗擡頭看看如筝,說道:“委屈小姐了,要坐這種車子出門,可張叔能調度又不會引人注意的,只有這種采買上媽媽們用的車子了……”
如筝笑了笑:“無妨,現在咱們是偷偷出門,自然越不顯眼越好。”她笑着拍拍自己身邊:“浣紗上來坐,別倆人擠成這樣。”
浣紗搖了搖頭:“奴婢們沒事的,小姐你坐好,當心一會兒颠簸起來。”
如筝笑着點點頭,不再說話,低頭看着自己手裏的小箱子,那裏面是自己這些年素日積攢下來的存項還有過年時長輩給的小金銀锞子和平日裏用不上的一些貴重首飾,可以說是自己現在唯一的一點財産了。
重活了一輩子,她才明白了錢財的重要性,如今母親的嫁妝還在薛氏手裏管着,雖然她不敢妄動,但之後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再說嫁妝銀子是有數兒的,終究靠不住,她還是要靠自己多多的存私房,才能保證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自己和崔媽媽浣紗她們都能有依仗。
這幾日來,她一直在想這件事,今日聖上的壽宴到提醒了她,她記得前世,就是在聖上五十大壽過後不久,東邊邊境上的東夷國就犯了境,大戰一打就是三年,海禁也禁了三年,戰事一起,東夷諸島出産的特産倭卷,倭扇,彩珠,蜜涎香等便斷了來路,一年之內價格瘋長,幾乎是有價無市,很多做東夷貨品的商人都發了大財,可一年以後,這些東西便在市面上絕了跡,有些珍品彩珠簡直是千金難求,而僅僅是一年前,還只是一錠金子便可以買幾十顆的價格。
此次出來,如筝便是要用自己攢的這幾百兩銀子求舅父和表哥出面幫自己開一爿專做東夷貨品的小店。
定遠侯府和武國侯府同在權貴聚居的烏衣巷上,離得并不遠,如筝思量着,外面趕車的崔媽媽之子崔孝禀了一聲,車子已經駛進了武國侯府大門。
門子遠遠地迎出來,雖然這輛馬車看上去很破舊,他到也不敢托大,當下恭敬地問到:“請問車內是哪家貴客,與我家老爺夫人有約麽?”
如筝示意浣紗回話,浣紗一撩簾子下了車,向門子福了福身:“有勞老伯了,我家小姐是定遠侯府大小姐,崔侯爺的外甥女兒,今日唐突拜訪求見侯爺和夫人。”說着,将一塊約莫一兩的散碎銀子塞到門子手中,那門子卻不收,推讓到:
“姑娘這就見外了,既是林小姐到了,老奴這就去通禀。”說着便吆喝門上候着的小厮來幫着帶路趕車。
浣紗重新回到車裏,笑道:“看崔侯爺的家風才真正是清貴的世家大族,門上的大伯連散碎銀子都不敢要,要是擱在咱們府裏,一兩還嫌少呢。”
如筝唇角帶了一絲冷笑:“這便叫做‘上行下效’。”
17籌謀(中)
言談間,車子已經駛過了二門,如筝在門廊處下了車,擡頭就看見琳琅笑盈盈地迎了上來:
“我說今天怎麽一大早就有個小黃鹂在我窗子邊兒上叫呢,原來是應到你這兒了。”
如筝笑到:“是啊,我是特地給你送禮來了……”說着讓人搬下車上那兩盆墨菊:“如何,可還入得了表姐的貴目?”
琳琅笑着點點她額頭:“你就村我吧,和着我是沒有這麽好的花兒,總之來了就別想再帶回去了。”說着拉起她的手:“跟我回屋說話兒去?”
如筝笑到:“是要好好和你說話兒呢,不過我還是想先去給舅舅請個安。”
琳琅笑着一拍自己頭:“是啊,看我,你來了我高興的正事都忘了,爹爹知道你來了,別提多高興了。”說着,便領着如筝向崔衍住的院子走去。
一進堂屋,一股濃郁的藥味便撲面而來,熏得如筝心裏一酸,又趕緊壓下,笑着走到裏間門口:“舅舅,我來了。”
裏面傳來崔侯清朗的聲音:“是筝兒來了,快進來。”
如筝掀開簾子走進去,藥味更濃了,床榻邊矮幾上,一碗藥還熱着,氤氲的水汽映着崔侯的臉,顯得更加蒼白。
如筝忍住心酸,笑着福□:“這麽晚了還來打攪舅舅,是如筝的不是了,舅舅萬福。”又看了看一邊坐着的謝氏:“舅母萬福。”
崔衍笑着伸手虛扶:“好孩子,快起來。到自己家還說這樣客氣的話作甚。”
如筝笑着起身,走到謝氏身邊:“上次壽宴,沒能見到舅母,今日一見,舅母還似從前一樣,容顏不改。”
謝氏雖然聽了自家夫君說了如筝的改變,但心裏那根刺還是沒能完全拔除,只是淡淡地笑着:“好,你們舅甥好好聊聊,我去看看侯爺的藥。”
如筝福身送了謝氏出去,看她好像還是不認可自己,不由得有點挫敗,琳琅上前拉住她的手:“我娘就是那個脾氣,你別怪,等你常來熟悉了,她能疼你疼到你煩,快過來坐”
聽了她的話,如筝笑着走到崔侯床邊圓凳坐下:“前日聽表姐說舅舅這幾日身子又不爽,不知……”
崔衍笑着又坐直了些:“無妨,老毛病,養養就好。”
如筝趕緊從床尾拿了個大迎枕給他墊上:“舅舅一定要多保重身體,不要事事操勞,舅舅不但是侯府的根本,也是舅母表哥表姐唯一的倚仗……如今,也是我和柏兒唯一的倚仗了。”說着忍不住就要落淚,又趕緊咬牙忍了。
崔侯愛憐地拍拍她頭:“舅舅省得,你放心。”
崔侯一句話,便平複了如筝忐忑的心,她笑着點點頭:“舅舅說了,筝兒沒什麽不放心的。”
崔侯笑着點點頭,又到:“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如筝這才想起正事,略微縮了一下:“我父親他們進宮了,我偷着出來的。”
崔侯眉毛一挑:“怎麽,他還不許你來我這裏?”
如筝看他要發怒,趕緊擺擺手:“不是,老太君說了,只要我想來随時都可以回了她老人家過來,只是……今日好不容易有機會偷溜,我不想占一次出府的機會。”說着她吐吐舌頭,把崔侯和琳琅逗得忍俊不禁。
如筝也笑了:“而且這次來,筝兒還想求舅舅一件事……”她還沒說完,就聽見堂屋一陣腳步聲,一個清朗爽快的聲音響起:“我聽說筝兒來了,在裏間了麽?”腳步停在屋外:“父親,我來了。”
崔侯咳嗽一聲道:“進來。”
門簾一挑,崔明軒明朗的笑臉出現在門口:“喲,小筝兒,今兒是特特來趕我家晚飯的麽?”
如筝笑着斜他一眼:“表哥你不損人就不舒服麽?”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崔侯看着一屋子小兒女融融恰恰,心裏開懷,身體都似好了很多:“行了,別貧嘴了,明軒也坐下,你表妹有事情說。”
崔明軒搬了個小杌子坐下,如筝重新起身見了禮,說到:“此次筝兒來,除了看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之外,還有一事相求。”說着她拿過剛剛放在一旁的小箱子打開:
“這是我除去日常用度的存項,想求舅舅和表哥出面幫我盤一爿小鋪子,不需大,也不要好地段,只要能帶個小倉庫即可。”
聽了她的話,崔明軒笑到:“你這鋪面要的可真奇怪,也不要大小,也不要位置,反倒在意倉庫?”
如筝笑着嘆了口氣:“表哥別心急,我下面就要說了。”她合上箱子放在一邊:“我想要開這麽個小鋪子,是因為聽說現在東夷貨物賣的很好,想要專營東夷貨物,而東夷遙遠,運輸不便,一次進貨便要盡量多買,所以才要有個倉庫。”
聽了她的話,崔明軒笑到:“還真是小姑娘心思,那東夷貨物賣的是好,但畢竟不是什麽新鮮物件,也不是日常必用的東西,哪有專營東夷貨物的?都是首飾店雜貨店搭配着賣,你這又不要好位置,還要專營東夷貨物,還能不賠錢麽?”
如筝點點頭,看着崔侯:“舅舅,表哥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我要開東夷鋪子是有自己原因的,我知道東夷貨物近期便要大漲,怎麽知道的,您不要問我,我也不能說,但如果舅舅信我,便幫筝兒這個忙,而且筝兒還要勸舅舅,如有閑錢也進上一船東夷貨物,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放不壞,如果舅舅不信我,以為我是小孩子胡說,那我也沒別人能倚仗了……”說完,便咬着唇緊張地看着崔侯。
崔衍思索了一會兒,笑到:“不過是個小鋪子,筝兒你想開我就讓你大表哥去幫你辦,定不叫你為難,專營什麽都好,若是賺了,也算是你一份嫁妝,若是賠了,便算舅舅的,有什麽大不了。”
聽了他的話,如筝愣了愣,眼淚便落了下來,伏在他手邊哽咽到:“還是舅舅疼我,我定不讓舅舅失望。”
崔侯看她說的懇切,嘆道:“傻孩子,還至于這樣,別哭了,這事情就交給你大表哥了,貨物的事情,既然要幫你進貨,我們也不妨随便進一點,到時候好的先緊着你挑,既然要開,就要開的像樣子才是啊。”說着,摸摸她頭,長嘆一聲:“你這性子,和阿衡真像,想做的,不論難易便一定要辦到……這樣的性子若是男兒……只可惜……”
如筝擡起頭,擦擦淚:“舅舅放心,雖如筝不是男兒,也不學小女兒嬌氣無知,如今很多事我都懂了,我也要好好籌謀起來,才能保我和柏兒一世安穩,将來也好孝敬舅舅舅母。”
崔侯笑着點點頭:“好,此事便交給你大表哥,等辦好了我們再通知你。”
如筝心滿意足地笑笑,跳下床捧着箱子遞給崔明軒:“那便有勞表兄了。”
崔明軒看了看她,軒眉一揚,壞笑到:“怎的,全部身家就都交給我了,不怕我給你都賠進去?”
他雖然是說笑話,卻觸動了如筝的心事,當下正色到:“如今筝兒能信任的,除了府裏的祖母,就是舅家,莫說是小小私房,即使是所有身家交給大表哥,我也盡放心的,表哥不要在意,若是賠了,只能說是運氣不佳,不過表哥信我,絕對不會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