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情至性之人,平日裏流露出的那點小聰明,恐怕是被庶女的身份慢慢磨出來的小心謹慎吧,這樣想着,心裏便升起了一絲憐惜。

如書躺在長姊的腿上,聞着如筝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味道,暗自想着回去該和姨娘說一說,還是盡早來拜訪大姐姐為好……

窗外天光大亮,辚辚的車輪聲響過盛京烏衣巷平整的青石板路,向着護國寺緩緩而去。

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颠簸的山路讓閉目假寐的如筝醒了過來,她低頭,看如書也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到了?”

如筝笑着把她扶起來:“怕是快到了,起來醒醒神,免得一會兒吹了涼風該難受了。”

如書點點頭,接了浣紗遞過來的梳子和靶鏡抿了頭發,便掀開簾子往外看:“大姐姐,你看,快到了呢。”

如筝向外看去,清晨迷蒙的輕霧中,一條小道沿着青山蜿蜒而上,山路的盡頭,一座巍峨的寺院影影綽綽地露出一角。

定遠侯府的馬車行至山腳停下,夫人小姐們下車改換山下專門為貴人們準備的軟轎,緩緩登上護國寺所在的青冥山。

如筝等人下了轎,随着老太君進入大殿跪定,如筝擡頭看着寶相莊嚴的佛祖金身,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的她也曾經随着老太君來護國寺參拜,每每看着老太君虔誠祝禱,她總是想着,這肅穆的佛像,袅袅的香煙,真的能夠保佑人順遂平安麽?

可如今自己兩世為人,才明白冥冥之中真的有神佛之力的存在,不禁也虔誠的雙手合十,在心裏感激佛祖給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機會,也求佛祖能夠保佑自己和如柏,報仇報怨。

拜過佛祖,老太君和薛氏随執禮僧到禪房聽禪,小輩們則三五成群在寺裏觀賞游覽。

如筝陪着如柏拜了文殊菩薩,如柏便約了如杉去後山看碑林書法,如筝回頭看看如婳和如棋已經去的遠了,便帶了如書和丫鬟們沿着寺中小路游覽風景。

不一會兒,姊妹倆發現了一大片金燦燦的菊花,正說笑欣賞時,卻聽旁側小院子裏一陣喧嘩:

“施主,不是我趕你走,我們護國寺的外院禪房雖然是給施主們白住的功德之地,可您這天天熬藥夜夜搗砧,搞得其他施主們都睡不好,長老這才讓我請您出去,若是您願意,鄙寺願意奉上白銀十兩,施主還是……”年輕執禮僧的聲音突然被一個清澈的聲音打斷:

“不必了,小師傅……”那人長嘆一聲:“是我給貴寺添麻煩了,可要我不搗藥,不熬藥,還不如要我的命呢。”那人冷笑一聲:“沒想到偌大的京城,竟沒有我葉濟世片地存身,罷了,告辭!”

聽了她的話,如筝心裏一頓,她記得前世京城曾經出了一位江南名醫,不到三十歲便進入太醫院,三十歲成為院判,據說前途不可限量,似乎此人就是叫葉濟世,再加上剛剛聽到那人濃重的江南口音,如筝心裏更是确定了七八分。

想到這裏,如筝心裏一喜:沒想到在寺裏游歷一番還有如此奇遇,當下便邁步走入小院,如書不解其意,也緊緊跟着。

一進院,便看到一位年輕的寺僧面帶愧意站在一側,他身邊一人背對着門口的方向正迅速地收拾着什麽,那人一襲青衫,看上去十分單薄,想來他已經困苦到連冬裝都難置辦了,卻還要天天制藥熬藥,這樣癡迷也難怪會成為一代名醫。

此時,執禮僧已經看到了如筝她們,上前合十為禮:“女施主有理了。”

如筝也合十為禮:“小師傅有禮。”

那人聽到聲音回過頭,正對上如筝打量她的目光,便也對着如筝一揖,卻不說話。

如筝定睛看着他: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身上帶着江南人特有的清瘦和溫雅,面容很普通,扔到大街上恐怕也找不出來,只一雙眸子燦若寒星,讓人一見難忘。

這便是享譽京師的名醫麽?如筝按捺下心裏的激動,對着二人福了福:“這位先生有禮了,小女子剛剛偶然經過,無意中聽到小師父和先生的對話,本不想幹涉寺中事務,但聽小師父的意思,好像是這位先生在京師無暫居之地?”

葉濟世斂眸,嘆了一聲:“确實如此,在下是江南人士,來京師考醫科,無奈……”

如筝知道,醫科也算是科舉的一種,只是每五年逢夏季才考一次,考中的人可以直接進入太醫院為吏目,因為考的人少,又只能做個不入品的小官,故很不受重視,如今離夏季還有幾個月,此人便已經開始準備了,可見對此次考試必是十分重視。

想到這裏,如筝笑到:“如此,小女子到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可願意?”

葉濟世笑到:“願聞其詳,只是我如今落魄潦倒至此,只怕沒什麽能幫小姐的。”

如筝笑道:“此事先生若願答允,不但小女子感激先生,也可暫解先生燃煤之急。”看他神色一動,如筝又到:“小女子的舅父,自幼時便體弱多病,纏綿病榻至今,京師的醫生也看了不少,卻一直沒什麽起色,小女子聞聽江南多名醫,看先生如此沉迷醫術,想必也是精于此道,故欲求先生到我舅父家看診,為他調理身體,如果先生願意,小女子願修書一封,讓先生在我舅家醫館坐堂,如此也可解先生後顧之憂,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聽了她的話,葉濟世驚訝地眉毛一揚:“小姐如此厚待,濟世哪有不肯,只是小姐金枝玉葉,想必貴親身份也極其貴重,在下不過一介游醫,小姐如何能信我?”

如筝笑到:“先生過謙了,小女子一直都信一句‘業精于勤’看先生衣衫單薄,必是暫困于京師,卻還要買藥制藥,想必對醫術十分癡迷,當然不會是平庸之輩,故小女子願意請先生為舅父看診,只是不知先生願不願一試?”她突然想到前世聽到葉神醫傲氣的名聲,心裏一動,又道:“還是說,先生覺得京中名醫看不好的病人,自己也沒有把握……”

她此言出口,葉濟世神色一變,冷哼了一聲:“如此,葉某便卻之不恭了!”

如筝見激将法起效,馬上趁熱打鐵,找執禮僧借了紙筆,修書一封交給葉濟世,讓他到舅父家開的仁信堂找大表哥崔明軒,葉濟世謝過仔細将信收好,背上藥箱,依然是那一襲青衣,兩袖空空地離開了護國寺。

如筝謝過了執禮僧,帶着如書和丫鬟們出了小院。

姊妹倆又逛了一會兒,如筝看如書一直咬着嘴唇若有所思,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不禁笑到:“小妮子,和我還用裝麽?想問我為何如此信任那人?”

如書兩眼放光,馬上點點頭:“是啊,大姐姐,快告訴我吧。”

如筝笑着刮了一下她俏生生的小臉:“其實,我也不過是病急亂投醫罷了,只是那位醫者……莫名便讓人有一種信任的感覺,連衣服都沒錢買卻要日夜鑽研醫術的人,想來也不會是庸醫俗物。”想了想又回頭叮囑身後的丫鬟們:“此事不要外傳。”

衆丫鬟們仔細應了,如書也點點頭:“我明白了,大姐姐。”

如筝看着遠處随風輕擺的黃菊,心裏暗暗祝禱:希望自己今生這個決定,能夠改變舅舅前世早逝的命運,但願……

眼見日頭漸高,如筝便帶着如書沿着來時之路往回走,正談笑間,卻聽一陣幽幽的簫聲自旁邊的松林內傳出,如筝前世習琴,雖然是為了取悅蘇百川,卻也漸漸愛上了音律,如今聽簫聲清雅,曲子動聽,最重要的是此曲自己前世今生都沒有聽過,不由得駐足靜聽。

細細聽來,更覺得簫聲清幽,曲意高潔,仿若紅梅傲雪,寒香鋪面而來,曲轉高音,又如白梅笑對朔風,風骨清隽,聽得如筝心神一蕩,不禁嘆了一聲:“此曲只應天上有,九宵綸音落凡塵。”

如書笑到:“大姐姐,還魂了!”

如筝笑着瞪了她一眼:“我不過是嘆一聲,到被你小妮子嘲笑。”

如書笑着挽住她:“若這麽喜歡,不如到這松林裏面見見吹簫的人可好?”說着便要拉她進去。

如筝笑着把她拽回來:“說你小,你就真莽撞上了。”她伸手拍拍她頭:“你聽那簫聲雖遠,卻聲聲清晰入耳,哪是女子的氣力能夠達到的呢?吹簫之人必是男子,咱們這樣冒失闖進去,你的閨譽不要了?”

如書笑着吐了吐舌頭:“也是呢。”

如筝佯怒瞪了她一眼,又道:“只可惜……不知此曲之名。”

如書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笑到:“大姐姐,這曲子我聽着耳熟,仿佛三哥哥用羌笛吹過呢,我記得他說叫……啊,對了,是叫《梅花》的。”

如筝心裏一喜:“他可知是何人所作?”

如書搖搖頭:“這倒沒聽他說,只知道是近期才流傳在京師學子們之中的曲子,不過三哥哥那裏必有曲譜,改日我讨來給你。”

如筝喜到:“那便多謝你了,我必讓秋雁做了新點心謝你。”

如書也笑了:“一言為定!”

姐妹倆說說笑笑走遠了,松林中的簫聲卻突然停下,吹簫之人将湘竹長簫收到腰間,回身單膝點地:“師父。”

松林邊的中年人一身玄衣,笑着走入林中:“不錯,如今在百步之外便可察覺為師的腳步了,放眼武林恐怕除了為師和你大師兄再無人能殺你,為師也能安心傳位了。”

跪在地上的少年人卻一臉無賴:“師父過謙了,師父要弄死徒兒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大師兄要弄死徒兒也不過是下一道手令即可,徒兒還嫩,還想多學幾年呢,門派還是在師父的英明指導下才能發揚光大,與日月同輝……”

中年人唇角抽了抽,一腳踹在他肩上:“少胡沁,先給我紮一個時辰馬步去!”

少年笑着應了,馬上起身蹲下,臉上笑容悠閑的仿佛不是在練功,而是對月品茗一般。

傍晚,定遠侯府的車隊緩緩離開了護國寺,如筝給旁邊打盹的如書蓋了件披風,自己抱了手爐斂眸坐好:果然一日便返回了呢,看來前世那一出真是特地為了我們而唱的……

她這樣恨恨地想着,在袖套裏撕拽着手爐套子上的流蘇:薛氏……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家中有事,更新甚晚,諸位大人見諒

別離敬上

21春宴(一)

日子就這樣流水般過着,正月忙忙碌碌地過了,二月裏如筝把心思全撲在了新開的東夷倭物鋪子裏,鋪子倒也無風無浪地運轉起來了。

如筝還是每日按時向老太君請安,如書和她走的更近了,徐姨娘那裏卻還是沒有消息,如筝也不急。

如婳依然每日像孔雀一樣驕傲地美麗着,女兒節上冷嘲熱諷排揎了其他幾位姊妹一頓,如筝懶得理他,如棋唯唯諾諾,如書卻差點和她動了手,虧得如筝手快拉住,才沒釀成大禍,這一來,如婳倒和如書結上了梁子,連帶着對如筝也沒有好臉色,如筝也懶得再裝,只是淡淡維持着,卻也沒什麽大的沖突。

三月裏一天午後,崔明軒着人送了信,說崔侯的身體經葉濟世調理已經好了許多,今春花開之時竟然沒有再犯喘症,如筝歡喜的拉着崔媽媽在院子裏蹦跶,吓得秋雁打翻了手裏的水盆,沁園裏一片笑聲。

正嬉笑間,卻聽門外一陣泠泠笑聲:“大姐姐這裏好熱鬧,我可是來的巧了。”

如筝回頭,見是如書笑着立在院門口,趕忙走過去挽了她的手:

“不過是秋雁不慎打了個盆子,到叫你看了笑話兒去。”這樣嗔怪着,如筝拉她進了屋:

“怎麽今兒下午過來了,你不是要陪着你姨娘刺繡麽?”如筝笑着把她帶到裏間桌邊坐下,又叫夏魚上茶。

如書笑到:“我自然是到大姐姐這裏找好吃的來了……”瞄着夏魚出去了,又壓低聲音說到:“還有個消息要告訴大姐姐。”

如筝看她神色便叫丫鬟們遠遠守了,問到:“何事?”

如書坐正身子,神秘兮兮地說:“我剛剛收到消息,說是今年三月十二春日節,太子府要設宴宴請各家親貴,父親母親也要去,二哥哥是嫡子,想來也要去的,只是不知除了帶上那位大小姐……”如書說着沖靜園的方向努了努嘴,一副不屑的樣子:“還會不會帶誰去……”

如筝聽了心裏一動,前世每逢這種場合,薛氏便會以她身體不好為由不讓她參加,甚至都不會通知她,今日這個消息看來還是來自徐姨娘的眼線……

如書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多留,告辭出去了,如筝趕緊張羅着給她帶上新制的糕點,笑着送她出了院子。

送走了如書,如筝便斜倚在裏間榻上想心事:前世的自己便是這樣被薛氏養在深閨裏,看似百般寵愛,卻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以至于他這個侯府嫡女直到出嫁都沒能真正融進京城貴女的圈子裏,更不必說出嫁後的貴婦圈子了,今生她不想再這樣任人擺布,卻又不能就這樣貿然跑去求薛氏帶自己去,一時無法,只得暗嘆自己今生依然是步履維艱。

不料沒等她想出對策,老太君卻先将她召了去,當着薛氏的面,讓如筝準備參加此次春日宴,如婳也笑稱今年終于能和大姐姐作伴參加了,如筝假意推辭了幾句,也應了下來,待薛氏走後,老太君又細細叮囑了她要當心的地方,便叫她回沁園準備。

從慈園出來,如筝還似在夢中,她知道這必是老太君為她說了話,心下感動之餘,也頗有幾分忐忑,不知自己能不能應付這樣的大場面,轉念又暗下決心:定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在京城貴女圈子露一露臉。

如筝回到沁園,便招來崔媽媽和衆婢子細細準備了起來:衣着既不能太簡樸也不能太紮眼,要既能襯托自己容貌,又不可壓了更尊貴的太子妃等人的風頭,首飾也要得體,千萬不能逾制,再加上侯府因和淩家的關系被視為恭王一黨,正是太子一派的政敵,此次赴宴更要謹言慎行,一時沁園竟如臨大敵般的緊張忙碌起來。

幾日忙碌,轉眼便到了三月十二,一大早如筝便被崔媽媽叫起,匆匆吃了早膳,便坐在妝臺前細細打扮起來:

如筝雖未及笄,離十五歲也就還有幾個月了,又趕上春日宴這樣的大場面,便也讓待月細細地梳了個大姑娘慣梳的元寶髻,用兩條金鑲綠松石的鏈子紮了,發髻正中綴了個金蓮花點翠的分心,鬓邊垂發上墜了兩顆赤金镂空碎鑲紫水精的挑心點綴,顯得富貴又活潑,雖然像他這樣的京城貴女便是用一兩支短流蘇的步搖也算不得太逾距,但保險起見,她還是舍了,只帶了一支梅花素金的簪子。

因是宮宴,如筝也細細勻了一層薄粉,頰上輕掃了胭脂,又用同色的胭脂點了唇,便起身接過早已備好的櫻色交領挑繡折枝百合的短襖配白羅繡七彩草蟲紋的馬面百褶裙外衣,仔細穿好,因早間天涼,又加了一件素面滾藕色雲紋襈邊的青色披風,便匆匆帶了也是精心打扮過的浣紗和待月,向二門走去。

行至二門上,略微等了一會兒,便見薛氏帶着如婳施施然走了過來,如筝趕緊上前見禮,便随薛氏出了門。

母女三人上了薛氏的綠呢帷車,跟着騎了馬的林侯和如柏,朝着皇城左近的太子府行去。

車行在青石路上,如筝覺得車內悶熱,便将披風解下,放在一邊,薛氏看着如筝笑到:“筝兒是大了,這一身裝扮亮眼又得體,看來必是精心選了的。”

如筝心裏一沉,臉上卻笑盈盈地:“母親誇獎了,筝兒哪會打扮呢,這還是丫頭婆子們一起幫着參詳的,女兒容貌平常,也只能靠衣裝略加點綴,也好不失了侯府的面子,哪像妹妹,平日裏便是明麗無雙,如今仔細打扮了,更是把滿京師的世家女子都比下去了。”如婳聽了她的話,雖然知道她未必十分真心地誇贊自己,心裏卻也受用,當下甜笑到:“大姐姐謬贊了,我也是靠母親參詳着打扮才勉強能見人呢,話說回來,姐姐怎麽不用釵呢?”

如筝笑看着她頭上的紅寶石步搖,指指自己頭上梅花釵:“這不是?”

如婳湊過去仔細看來,笑到:“大姐姐怎麽用個這麽普通的釵啊。”笑容裏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之色。

如筝笑到:“這便很好了。”

說話間,車子已行至太子府門口,丫鬟們不能入府,伺候着薛氏和小姐們下了車,便返回車內等候,薛氏帶如筝如婳在內侍的引導下前往內院拜見太子妃,男客們便都留在了外院等着參見太子。

如筝跟在薛氏身後慢慢行着,低眉斂目,不敢出一分差錯,穿過幾個回廊,眼前豁然開朗,入目的是一座開闊的庭院,四周被各色鮮花環繞,院中已經擺好了矮凳和長幾,想來這裏便是太子妃招待春日宴之處了。

此時,內侍退下,幾名宮裝婢女走到近前,施施然下拜:“恭迎定遠侯夫人,夫人和小姐請随奴婢就座。”

薛氏笑着應了,帶着如筝如婳随宮女行至一排長幾後坐定,便和旁邊相熟的貴婦人輕聲寒暄起來。

如筝略微擡起頭打量着周圍,她們來的尚早,周圍只是稀稀落落坐了幾家子官眷,如筝一一看去,發現謝氏和琳琅也在座,卻不好離座去找她們,只得起身遙遙沖着謝氏福了福,謝氏慈和地笑着,琳琅則笑着沖她擺擺手,被謝氏一瞪,又縮回去了。

如筝失笑,卻聽見身旁如婳周圍笑聲漸起,卻已經聚了一大群官家小姐說笑着,如婳左右應酬着,一副如魚得水的樣子,看上去竟然是這群貴女的核心,如筝看到了自家表姐薛瑜,再有一些便不認識了,不由得感嘆自己前世懦弱幼稚,生生被她搶盡了定遠侯府嫡女的風頭。

如筝低下頭,臉上帶着得體的笑意,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急,不急,早晚有一天,她要把她們母女欠自己母女的,一樣一樣讨回來!

漸漸地,周圍笑語聲漸稠,命婦和各家小姐們三兩一群說說笑笑,如筝又從人群中發現了霜璟,正互相笑着遙遙見禮之時,突然院門口人影一閃,一個身着青衣的內侍走入,揚聲道:“太子妃到,恭王正妃到~~~”

衆命婦小姐忙離座,按品級分排站好,向着主位方向恭敬拜下:“臣妾(民女)恭迎太子妃,太子妃萬福。”

太子妃走到主位前站定,擡手道:“衆位夫人不必多禮,請起請坐。”

太子妃一個眼神,旁邊內侍便宣布開宴,端着珍馐美馔的宮女将五彩花蔓壽桃的瓷盤一一擺放在各長幾之上,衆家命婦起身謝了宴,重又落座,春日宴正式開始。

觥籌交錯間,如筝擡頭看着主位上盛裝的太子妃和恭王妃:今日的太子妃顧氏盛裝之下明豔貴氣,如筝曉得,這位顧家嫡長女,也是當今皇後的侄女兒顧夙淳,十六歲時便由皇後做主嫁給太子為正妃,雖不甚得寵,卻因為後族嫡長女的身份地位穩固無比,前世的如筝出嫁後,也聽了不少這位太子妃的事,據說是個極厲害好妒的主兒,搞得太子府裏各位良姊和妾侍們風聲鶴唳,而且直到前世的最後,如筝也沒聽到太子立側妃的消息。

這樣一位厲害人物,又與自家政見不和,如筝不敢多看,生怕入了她的眼被責怪了僭越,便将目光轉向一旁的恭王正妃淩氏,與太子妃異曲同工的,這淩妃也是宮內淩貴妃的侄女兒,正是這一輩淩氏的嫡長女,淩霜璟她們的長姊,說起來,如筝還是可以叫上她一聲大表姐的。

聽老太君說,自家這個大表姐從幼時便機智多思,曾被人笑稱是“女諸葛”最難得還溫婉多才,因淩貴妃的緣故,自小便與恭王青梅竹馬,及笄後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恭王妃,據說與恭王伉俪情深,在明德帝眼前也極有體面,此時她柔柔地笑着,不時附和着太子妃的話,完全看不出兩人的母家政見相左,如筝不禁感嘆這些宮內的貴婦們活的也不易,不也是明争暗鬥麽,當下轉頭看向旁邊坐着的兩位側室:

22春宴(二)

左側坐着的恭王側妃便是自家大表姐,琳琅之姐崔潋滟,她出嫁時如筝還小,對這位表姐印象不深,只記得她極溫柔,如水般清純明澈,早早便嫁入了恭王府,成為位分僅次于淩妃的側妃,雖不如淩妃得寵,卻也被恭王看的很重,視她為益友,難得的是這樣卻未被淩妃忌憚,反而深得其喜愛,視如姊妹,她裝束不同于其他命婦貴氣華麗,只穿了一襲淡藕色的長衫,配着青色織錦挑花雲肩,簡素清雅卻略顯單薄,此時她看如筝看着自己,柔柔一笑,笑容如五月春風,讓如筝心裏一暖,也甜甜笑了。

此時太子妃身邊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将衆人的目光拉了過去,只見太子妃旁側一位盛裝女子陪着笑,整個人讓如筝想起一個詞“花枝招展”,不用問也知道,這位便是太子妃身邊唯一一個尚有幾分體面的妾侍,出身皇商薛家的太子良姊薛氏了。

此時的薛氏一邊笑着為太子妃斟酒,一邊和幾位命婦說笑取樂,當真是八面玲珑,太子妃看着她笑到:“你也別光顧照顧着我們,也坐下用些酒菜。”薛良姊笑着應了,卻依舊在她身旁伺候着。

太子妃笑着低聲對淩妃說道:“你看你府內一團和氣地多好,潋滟也好,其他人也罷,都是端莊本分的,我府中偏偏盡是一幫狐媚子,一個兩個地就知道往太子爺身邊湊,也就是阿玔還算懂事,”說着她對着薛良姊贊許的笑笑:“還算和我心意。”

薛良姊執起銀筷,為太子妃夾了一塊琉璃白菜,笑到:“那不還是太子妃殿下調/教的好,妾身剛入府時,也是什麽都不懂的。”又掩口笑到:“其實妹妹們也大多是好的,只是年紀太小,還要太子妃多多調/教才是。”

看着太子妃贊許的笑容,薛良姊謙和地笑着,心裏卻對自己的明智暗自得意:虧得自己懂得看眉眼高低,入府後不急着巴結太子,反而對太子妃恭敬有加,如奴婢般親自操持她的起居飲食,久而久之終于得到了太子妃的信任,漸漸超過了那些身份高貴卻以色事人的侍妾們,成了太子府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良姊,想到這裏,她笑的更甜了。

如筝看她笑的得意,不禁用餘光瞄向如婳,果然她見到自家表姐得寵,臉上也隐隐現出得意之色,反倒是薛氏低眉順眼地作出謙虛的樣子,如筝看了心中冷笑:薛家出來的人,一個兩個都是八面玲珑機心暗藏的。

此時,太子妃顧氏放下酒杯笑到:“這樣幹坐着飲酒卻也無趣,本宮聽聞各家小姐多有才藝,不如今日就在這裏展示一下,咱們大家也好樂一樂,如何?”說着便拍拍手,就有宮人拿上文房四寶,簫笛筝琴等物。

如筝前世雖然很少見識這樣的場合,也知道這是這種宴席慣有的套路,不過是上位者拿臣女們找點樂子,有心往上爬的貴女們則想盡法子入主子青眼,給自己鋪上青雲路罷了,如筝雖不想參與,但樂得借此機會見識一下京師貴女們的才藝,以後也好多些談資,便也打起精神看着。

此時,薛良姊突然看了看如筝她們這邊,附在太子妃耳邊說了句什麽,太子妃點頭笑到:“聽聞定遠侯府嫡出的二小姐林如婳擅長畫藝,還真是人如其名啊,不如便以這滿園□為題作畫一幅可好?”

被太子妃親自點到展示才藝,乃是偌大的榮幸,如婳起身行禮,略帶嬌羞地應了,如筝心裏冷笑,不知為着這一出,薛氏又下了多少血本呢,不禁也有點笑她不知足,如婳的目标又不是進宮為妃,何必如此大張旗鼓搶尖拔上呢?

她自思忖着,沒想到旁邊如婳突然說到:“臣女多謝太子妃殿下厚愛,不過臣女雖可厚顏畫上幾筆,作畫耗時太長卻也無趣,好在臣女家姐擅長音律,故臣女鬥膽建議,讓姐姐撫琴或是吹笛為伴,也省了大家幹看着無聊。”

她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好心提攜自家姐姐,如筝卻暗自恨得咬牙,面上卻不敢顯現:旁人不知情,如婳卻是最知道她于四藝上幾乎是一竅不通的,若不是前世苦練,現下的自己就只能告罪推辭或是于大庭廣衆之下出醜,到時候外人只會笑話她膽小上不了臺面,還會憐惜如婳好心提攜他人,卻連累了自己。

想到這裏,如筝強自按下憤怒,微笑起身沖着太子妃福了福:“是妹妹謬贊了,臣女琴藝不佳,不敢污太子妃和王妃貴聽,還是請別家小姐與妹妹合作吧。”說着,她瞟向如婳,果然看到如婳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

太子妃還未說話,旁邊薛良姊朗聲笑到:“哎呦,筝兒你過謙了,婳兒常提起你琴藝過人,怎麽,今日是不願為太子妃和王妃撫琴麽?”

如筝聽她話語,字字誅心,正要咬牙應下,卻聽旁邊一個溫婉清澈的聲音柔聲說道:“筝兒的琴藝,是兒時和我學的,我奏一曲也是一樣,還請太子妃賞光一聽。”如筝擡頭看時,卻是自家大表姐崔潋滟,心裏不由得一震:

潋滟的琴藝她是知道的,母親曾經告訴過她,當年也是這樣的貴女聚會上,她一曲《山河慶》技驚全場,也正是這一曲,讓他入了當時在場的淩貴妃貴目,又因想要拉攏武國侯府的關系,淩貴妃做主為恭王求了她來做側妃,讓她痛失嫁給自己心上人的機會,這也是她心裏一直的痛,以至于嫁入王府之後,便很少撫琴了。

如筝見她如今為了自己,不但要自揭傷疤重拾琴藝,還要以王府側妃的高貴身份來做這種臣女才做的事情,如筝怎能不感動心疼,當下深深一福,笑到:“多謝側妃體恤,只是您這樣一說,筝兒倒想起了兒時向您讨教琴藝的事情,此時當着太子妃和各家夫人姐妹們的面,筝兒便鬥膽奏上一曲吧,也算是向您這位師父報一報近日所學。”

潋滟聽了她的話,微微一愣,随即又笑到:“如此甚好,還望太子妃不要責怪筝兒琴藝粗疏。”

太子妃笑到:“崔側妃你教出來的徒弟,必是好的,本宮可是更期待了呢。”

如筝和如婳這才行禮離座,如婳自走到桌案旁,執筆調好顏色,環視了滿園花卉,便開始下筆勾勒,如筝則走到放着樂器的案幾旁,挑了一張鳳尾梧桐木的筝,坐下試了幾個音,擡指奏起了潋滟奏過的那曲《山河慶》。

第一串琴音響過,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滿園貴婦不約而同地都禁了聲,參加過數年前那場宮宴的命婦們,一時都有些恍惚,以為自己又聽到了當年崔家小姐的絕藝,與潋滟的琴曲比起來,如筝所奏的山河慶少了幾分華麗溫婉,卻多了幾分大氣歡快,雖于技藝上略遜于潋滟,卻貴在應景,短暫的寂靜後,是各家貴婦贊不絕口的恭維之聲,薛氏心裏驚異憤怒,面上卻要裝作欣慰驕傲,心裏暗恨:眼見着擡高自家女兒讓如筝出醜的布置卻成了如筝一鳴驚人的良機,不禁暗自怪如婳多事,再轉念,心裏又是一緊:沒想到自家這個時時謹慎處處順從的繼女,卻有此等深藏不露的城府。

旁邊如婳心裏的驚異更甚薛氏幾倍,原本是想看如筝出醜,擡高自己的同時也給最近處處和自己作對的她一個教訓,卻沒想到自家這個長姊竟然憑空冒出如此絕佳的琴藝,一時驚得她忘了落筆,直到看到薛良姊焦急的眼色,才強自壓下驚詫憤恨,專心于畫紙之上。

不一會兒,如婳所作的芙蓉春意圖完成,如筝的琴曲也落下了最後幾個音,有宮人拿着如婳的畫作向各家命婦們展示,只可惜經過了剛才的驚豔的琴曲,衆家命婦的心思早已不在畫作之上,贊許之言也帶上了敷衍的意味。

太子妃笑着賞了如筝和如婳,便叫她們回坐。

如筝施禮回坐,不禁看了看主位上的潋滟,只見她眼中也帶着一絲驚訝,更多的卻是欣慰和愛憐,如筝心裏一暖,剛剛的憤怒也消了幾分,旁邊的如婳此時卻轉過頭來,臉上帶着甜美的笑意,眼中卻深藏着滿滿的怨毒:“大姐姐果然是琴藝過人,技驚四座啊!”

如筝看她略帶扭曲的笑容,心裏不知怎麽便舒暢了很多,當下笑的真摯:“哪裏,還不多虧妹妹提攜,姐姐才有這一展才華的機會?”說完還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如婳憤恨欲死,又不得不咬牙忍了,低頭吃酒。

此時,從院外匆匆走入一名內侍,行至太子妃座前跪定:“啓禀太子妃,太子殿下剛剛在前廳聽到後花園這裏有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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