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向如筝手臂上纏着的細布,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姐姐……這、次、又、是、誰?!”
如筝看他一臉憤怒一本正經的樣子,感動又好笑,不由得伸手為他撫平了緊皺的眉頭:“沒事的,別擔心。”
誰知如柏卻“嚯”地站起身,扭頭正色說到:“姐姐,我已經十三了,若在将門已是該跟着父兄出兵打仗的年紀了,你們一個兩個還拿我當小孩子,我去問祖母,她說不用我管要我安心讀書,我問你你又只會說無事!”他轉頭看着如筝,目光堅定:
“姐姐,雖然我還小,但我畢竟是男子,就像你說的,是侯府的嫡長子,我也可以保護你而不是只躲在你的羽翼之下!而且……”他轉過頭,似乎是為了掩飾略微紅了的眼眶:“如今母親不在了,父親又偏着……你我真應了那句‘相依為命’了,我怕……我很怕失去你,姐姐!”
如筝見他說道動情處,忍不住伸手拭淚,自己眼眶也紅了,嘆道:“傻孩子,快別哭了。”
她笑笑,坐正了身子,笑到:“我們的如柏真的長大了,你說這些,姐姐很欣慰……”
如筝拍拍身邊的床榻,看如柏略帶薄怒地坐下了,才撫着受傷的手說道:“其實這次我傷的的确不重,緣由麽,我不說你也知道,總之是和靜園那位大小姐脫不了幹系。”她冷笑了一下,又擡頭看着如柏:“柏兒,姐姐不願和你說這些,不是因為覺得你小,不懂,無法依靠,我雖然比你大個一歲多,卻終究是個女子,現下也好,将來也罷,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這個娘家兄弟,我現在不願和你說這些,只是不想這等後宅龌龊事髒了你的耳朵。”
見如柏似有所悟,如筝柔聲說道:“弟弟,姐姐從沒有想過要将你納入羽翼之下,我只是這後宅金絲籠子裏的一只鳥兒,即使飛出這個籠子,也不過是飛進另一個籠子罷了,而你卻是枝頭學飛的雛鷹,早晚要化作鲲鵬,一飛沖天的……”
她看着他晶亮的眸子,笑了一下:“我現在瞞你、護着你,是不想讓你為這些事情分心,不想你在年少沖動的時候對上那些浸淫了後宅之道幾十年的機心婦人,你的心思是要放在更遠大的地方的,待你羽翼豐滿,一躍而翔于九天之上的時候,姐姐還有什麽可怕的呢?還有什麽人,什麽事能傷害姐姐和你呢?”
她笑着摸摸他頭發:“柏兒,你記住,對付陰狠心機和龌龊伎倆的最終手段不是更加陰狠和龌龊,而是強大的能力和盈于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姐姐的希望你現在不要争一時得失,以致小不忍而亂大謀,而是能夠好好鍛煉自己,有朝一日,帶着姐姐沖出這陰霾。”
聽完她一番話,如柏久久不語,雙手卻越握越緊,眼睛裏的光,仿佛真的穿透了陰霾,看向更遠的将來,他轉頭,目光炯炯地盯着如筝,語氣卻沒有了焦慮和氣憤,沉穩得不像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姐姐,我明白該怎麽做了。”
如筝笑看着他,眼裏卻漸漸浮上淚光:同胞姐弟,心意相通,她如何不知道他這簡簡單單八個字裏蘊含着怎樣的深意和承諾,她含笑颔首,清淚卻沿着略帶蒼白的臉頰流下:
“好,姐姐等着。”
如柏略帶不舍地瞄了瞄她的手臂,轉念又咬牙道:“姐姐,我回去了,明日父親還要考我四書上的學問。”
如筝點點頭:“去吧,用功也要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太晚。”
如柏笑着應了,轉身離開了如筝的閨房,逆光下,他的背影似被放大了些,如筝不禁感嘆,那個天天圍着他要糖吃的小不點兒,轉眼間便長成了翩翩少年……
26春宴(六)
又過了幾日,如筝手上的水泡全部都收口了,雖然皮膚還是有點發紅,但是已經不再時時隐隐作痛,她便穿的暖和了些,趕着去給老太君請了安,轉念一想,又叫夏魚回沁園拿了帏帽,禀了老太君去看如柏。
行至西書房如柏的院子,如筝特意屏退下人,讓夏魚浣紗在門口守了,悄悄溜到他日常讀書的裏間,沒想到卻沒有看到他閉目誦讀或是奮筆疾書的身影,反倒看到他臉紅紅地躺在床上,旁邊的藥碗冒着熱氣,旁邊還放了一本《論語》。
如筝一驚,便要轉身出門問丫鬟們,正趕上如柏的貼身丫鬟綠蘿端了清水進來,看到如筝在,趕緊福身請安,床上淺眠的如柏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是如筝來了,先是一愣,又搖頭笑到:“還是沒能瞞過姐姐。”
如筝搖搖頭,坐在他窗前,嗔道:“你這是報我前次瞞你的一箭之仇麽?”見如柏笑而不語,又轉向綠蘿:“到底是怎麽回事?”
綠蘿放下水盆,行禮說道:“回大小姐,大少爺前幾日連着熬了幾天夜,昨日夜讀之時開着窗子睡着了,說來也是奴婢們失職,竟然沒有發現,大少爺着了涼,今早便發起熱來,老爺着人請了大夫來看,說是沒大事,開了發散的藥,讓躺下歇着,奴婢本想去回了老太君或是大小姐,但大少爺卻要我們誰也不能說,都是奴婢不好,請大小姐責罰!”說着便眼帶淚意直直的跪下。
如筝還沒說話,如柏先坐起身拉着如筝說道:“姐姐,你別怪她們,也是我自己讀書怕擾,不許她們進來伺候,我以後小心就是。”
如筝嘆息着摸摸他額頭,見果然并不太燙,看他眼神似乎精神也還好,這才放下心:“你呀,都多大人了,還犯這種小孩子的毛病,學業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說着她轉向綠蘿:“快起來吧,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為主的,我不怪你,大少爺于自己的事情上一向大意,以後還要你多上心了。”
綠蘿趕緊起身道“不敢”,擰了帕子來給如柏換上,如柏揮手讓她下去,她卻嗫嚅猶豫着看看如筝,如筝見她有話又不敢說的樣子,笑到:“你們主仆這是打什麽啞謎呢?綠蘿有話直說,我不會怪你的。”
綠蘿這才放心一福身,裝作沒看到如柏讓他閉嘴的眼神,咬牙說道:“禀大小姐,少爺此次着涼生病,雖然是奴婢們照顧不周所致,卻也有別的因子在裏頭。”
如柏此時也不作眼色了,怒道:“放肆,我還管不了你了,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和姐姐說麽?”
綠蘿含着淚說道:“大少爺,奴婢是前頭夫人留給您的貼身丫鬟,少爺仁慈正派,不像其他少爺那樣胡來,一直是體恤奴婢又從不勉強奴婢,奴婢對您心存感激,一向是不敢違您之命的,但這次不行,奴婢就算是拼着被您趕了也要把此事禀了大小姐。”
如筝見她說的淩亂,知道她是真覺得委屈,當下把如柏按在榻上不許他起身,轉向綠蘿到:“綠蘿,你是個好丫頭,有什麽事便告訴我,我自給你做主,若說的對,你家主子也別想罰你。”
綠蘿擦擦眼淚,一個頭磕在地上:“奴婢謝小姐。”她擡頭看着如筝,咬牙說到:“小姐有所不知,自打少爺搬到外院不久,夫人便送了自己院子裏的二等丫鬟芙蕖來伺候少爺,一開始奴婢還以為她是真心來伺候主子的,哪知道她卻是個心大的,每日裏不想着怎麽伺候好主子,卻時時想着如何勾引大少爺,成天花枝招展的……”
聽到此處,如柏再也忍不住,猛地坐起身:“你給我住口!什麽污七八糟的髒了姐姐的耳朵。”
誰知綠蘿卻一梗脖子,哭到:“這次容我禀了大小姐,少爺你打發了我也罷,發買了也行,我不能不說,若是她真是來伺候您的,怎會仗着自己是夫人派來的,不準奴婢們近身伺候,自己又不上心您的起居,生生把您凍得發了熱?!如今若不是她出去回事,大小姐又湊巧來了,奴婢怕是也得不了這機會替您訴苦呢!”
如柏聽她越說越多,一拍床榻便要跳下床,被如筝一把按在床上:“你給我躺下,不許說話!”
如柏見她語氣嚴厲,知道她是動了真怒,自氣哼哼地轉過去,倒也老實了。
如筝聽了綠蘿的話,突然想起了前世之事,如遭雷震:依稀記得也是如柏這般年紀的時候,薛氏給如柏房裏塞了個丫鬟,沒多久如柏便将她收了房,當時如筝以為他男孩子大了難免動了男女之念,又不過是個通房,便也沒在意,誰知從那時起,如柏便似開了什麽邪竅似的,漸漸流連于聲色,學問也生疏了,甚至還有幾次逛青樓被薛氏抓住,現在想來必是這位芙蕖的功勞了!
想到這裏,如筝恨得緊緊揪住了手裏的帕子,聲音都似有些發顫:“柏兒,我問你,綠蘿說的都是真的?”
如柏回過頭看着如筝,點點頭:“姐姐,的确如此。”看如筝似要發怒,他又趕緊說道:“姐姐,雖然如此,我又不糊塗,我怎不知她們是什麽心思,我一向不讓她近身伺候的,還想着早晚找機會打發了她……”
如筝看他說的真誠,微微放下心,她知道今生的如柏和前世已經不同,但她還是容不下這樣龌龊的事情再一次出現在自己最重要的弟弟身邊。
她轉頭看着綠蘿,她還是那樣跪的直直的,臉頰邊淚痕未幹,眼睛卻晶亮,如筝心裏一動,斂去怒意問到:“綠蘿,你這樣排揎母親派來的丫鬟,可是要争寵?是丫鬟當膩了想要當姨娘麽?”
綠蘿被她說的一窒,愣了愣,凄然一笑:“大小姐既然不相信奴婢,奴婢也無話可說,便請大小姐打殺了奴婢吧,只求小姐允了奴婢先去掐死芙蕖,也省的那賤蹄子帶壞了大少爺!”
聽了她的話,如筝心裏一暖,眼見她就要起身去殺人,趕忙拉住她手,笑到:“好丫頭,是我錯怪你了,我給你賠不是。”說着便起身給她行了半禮。
這樣的禮節本是小輩主子給家裏德高望重的老輩下人行的,已然是尊重至極,綠蘿不過是個小丫頭,哪裏見過這等架勢,吓得又噗通一聲跪倒:
“大小姐,您這是做什麽,折殺奴婢了!”
如筝笑着摻起她:“無妨,你是個衷心的好丫頭,今日你家少爺被人算計,咱們必不能讓她們得逞快意。”她看如柏又要起身,忙按住他:“你若是信我,此事交給我和綠蘿,你不要管,安心養你的病,姐姐信你是正人君子,但姐姐不能容下這樣的妖孽天天在你眼前晃着!”
如柏看她嚴肅的樣子,嘆了口氣,點點頭:“那好,只是姐姐一定要小心,莫要引火燒身,不然我真是無地自容了!”
如筝笑到:“放心,我省得。”
如筝看着如柏把藥喝了沉沉睡去,又叮囑了綠蘿幾句,便帶着浣紗夏魚轉回沁園。
一路上,如筝越走越快,帶的帷帽上的青绫紗都飛了起來,浣紗趕緊上前挽住她:“小姐,莫要氣壞了身子。”
如筝回頭看着她,滿眼都是遮不住的怒火,低聲道:“你們也聽見了,柏兒才多大……”
浣紗看了看四周,皺眉點點頭:“小姐,奴婢們都明白,此事還要從長計議,咱們先回院子。”
如筝看着她,點點頭:“你說得對,咱們先回院子……”
午後,夏魚帶着如筝給如書做的點心出了院子,送完了點心,她依舊像往常一樣到處逛着,看似閑聊,卻是在奉如筝之命收集這府裏的各種蛛絲馬跡,只不過今日她又多了一項新的任務……
慈園春光正好,老太君像往常一樣于申時午歇起來,靠在榻上醒着盹兒,韓嬷嬷輕輕走進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她耳邊輕輕耳語了幾句,老太君猛的睜開眼睛,責怪到:“怎的早不告訴我,我老眼昏花,園子裏的丫鬟們也都瞎了麽?!”
韓嬷嬷趕緊低頭認錯,老太君扶着她的手起身:“趕緊給我收拾一下!”
慈園熱鬧起來之時,夏魚如同一條滑溜的小魚兒從假山門口溜走,一路小跑到沁園,如筝看着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笑到:“老太君那兒有動靜了?”夏魚忙不疊點頭。
如筝笑着遞給她一杯水,轉頭對浣紗道:“去告訴綠蘿,依計行事。”
浣紗匆匆去了,如筝自取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唇邊露出一個略帶凄涼又有點怨毒的微笑:莫要怪我狠心,今世,我再也不能讓人動我的至寶了,哪怕起心思……也不行!
沒過多久,如筝聽到外院方向一陣喧嘩聲,心裏一緊,卻又咬咬牙,冷了心腸。
沒過多久,浣紗低眉順眼地走了進來,沖着如筝福了福:“小姐。”
“嗯,如何?”
“老太君去時,那賤人正掀了大少爺的被子想要……”她咳嗽了一聲,正色到:“老太君當場便叫人拖下去打殺了。”
如筝雖然已經有了準備,心裏還是免不了一驚,卻咬緊牙關,臉上半分不顯:“然後呢?”
浣紗看她情緒不好,特意提高了幾分聲音:“老太君把夫人叫去,好一頓排揎,奴婢遠遠看着,從沒見過夫人那樣狼狽。”
她頓了頓又說到:“老太君把少爺院子裏頭的所有丫鬟小厮都叫出來看了一遍,略有不妥的都打發了,又從外院提拔上來幾個身世清白的丫頭和小厮,奴婢看着都是低眉順眼極老實本分的,最後,老太君還把貼身的丫鬟照花姐姐給了大少爺當大丫頭,跟綠蘿一起統管着西書房所有事情。”
一口氣說完,浣紗看如筝臉上也有了笑意,也陪着喜到:“小姐,這樣就好了,有照花姐姐管着,靜園再也興不起什麽風浪了……”
如筝笑着點點頭:“應該不會了……”轉念一想,又冷笑到:“以那位的城府能力,恐怕很快就要查到咱們頭上,你去把丫頭們都召集了,就說我說的,最近這段日子,沒事少到處去竄,不要招惹口舌是非,有人挑釁盡量忍了,別叫人抓了把柄懲治了再來怪我不庇護。”
浣紗應着退下了,如筝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似的倒在床上,她不知道,自今日開始,她将走上一條怎樣坎坷的道路,也不知道,這樣的事情還會有多少,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更不能退,眼眶一陣酸麻襲來,淚水似要沁出,她目光一轉,無意中瞟到了枕畔空了的琺琅藥盒,心裏突然響起了那聲低沉醇厚的“撐着點,別叫人看了笑話去。”
心裏一震,她仰起頭笑着控幹眼淚,是的,她不能哭,終究是要掙紮,為何不如他那般,閑适地笑着,掙紮的姿态優雅?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的日常更新奉上,多謝支持!
27端陽(一)
出了三月,日子如流水般滑過,在如筝三令五申的約束下,沁園上下終于在薛氏事無巨細的窺探和挑剔中幸運地沒有出大亂子,當然,在花園沖撞了三小姐而被罰跪或是因為和大廚房的丫頭起了争執而被罰一個月苦役什麽的事情,還是時有發生,四月裏,如筝着涼發了熱,本來是小病,不知怎麽的耽誤了幾天反倒發起高熱來,崔媽媽疑心是薛氏作怪,如筝卻告訴她不用擔心,薛氏雖對自己不滿,可還不至于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要置她于死地,崔媽媽到底還是不放心,偷偷出府請了濟仁堂的老大夫來看了開了藥,反倒被如筝嗔怪一通,好在并沒有被薛氏發現。
其實如筝心裏最清楚,自己這病八成是由心而起,自從重生以來,她每日憂心激憤,大禍小災不斷,事情是一碼接着一碼,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她有時候也會于夜深人靜之時撫心自問,這樣步步為營機心算計的日子,似乎過得比前世迷迷糊糊還要苦,但到頭來,真的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麽?
但每次想到放棄二字,她又說什麽都不甘心,抗争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如柏,還有母親的仇……也許正如舅舅所說,自己的骨子裏還是像母親,黑白分明,嫉惡如仇,母親為了父親操持侯府,養育子女,但一朝冷了心,便再難挽回,甚至連虛與委蛇都不願,自己于蘇百川,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病中本多思,思慮又加重了病情,如筝這一病便拖拖拉拉地到了四月底才漸漸好起來,這段時間裏,支撐着她不倒下的,除了如柏的憂心和依賴,以及老太君時慈祥呵護之外,還有來自表哥崔明軒每隔十幾天送進來的賬本。
最早,崔媽媽還怨崔明軒在如筝病裏還拿這些東西來牽她的心,後來卻發現,如筝只有在看着賬本上慢慢增加的收入時才會真心笑一笑,也就漸漸期待起這些東西來。
過了四月二十,如筝的身體才慢慢複原,天氣也一天暖似一天了,加上如筝病後又沉寂了下來,薛氏也沒有再趕盡殺絕,沁園慢慢步入了正軌。
這天,如筝在如書的陪伴下給老太君請了安回來,歇過午覺,覺得身上輕快了很多,也沒叫丫頭,自己披衣起身拿了一本書斜倚在榻上看,正看到佳處,耳邊卻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争吵聲,如筝皺了皺眉,穿上鞋出了閨房。
一進堂屋,聲音便更清楚了,隐隐是從丫鬟們住的抱廈方向傳來:
“衣帽上的丫頭們如今也愈發學會看人下菜碟兒了!你們看看這是什麽料子,咱們都看不上,能就這樣端去給小姐看?!”待月略尖利的聲音傳到如筝耳朵裏,激起她一陣心煩。
“你嚷嚷什麽呢,就你看得出來麽?”嘴快的夏魚賭氣攔住她話,聲音卻明顯壓低了很多:“小姐還在睡呢,待月姐姐你這樣吵嚷不怕繞了小姐午歇?!”如筝一直覺得夏魚心直口快愛說嘴,此時聽她這樣說,不禁莞爾,慢慢向抱廈門口走去。
“你這小蹄子,我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插嘴了?”待月嘴上不依不饒,聲音倒是壓低了很多:“我知道了,你是看浣紗最近得小姐青眼,我眼見失寵了,你抱上浣紗這條粗腿,便幫着她排揎我來了,真是好打算啊!”
“待月,你別胡亂攀扯人,我什麽時候抱浣紗姐粗腿了,我的主子從來就只有小姐,我用不着抱別人粗腿!”夏魚是火爆性子,此時急了,雖聲音還小,語氣裏卻帶了十足十的火藥味:“我敬你年長,叫你一聲姐姐,可你哪裏有姐姐的樣子,我勸你趕緊閉嘴吧,什麽粗腿不粗腿的,咱們正應了那句‘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誰也別裝主子!我好心提醒你別驚了小姐,別違了小姐的禁令和衣帽上的起了沖突,你卻這樣排揎我,若不是怕擾了小姐,我……”她憤憤地擡頭,卻看到如筝赫然站在門口,面色沉肅,吓得後半句話一下吞進了肚裏。
待月看她表情不對,回頭一看,臉色也立馬白了:“小姐……”
如筝點點頭,也不說話,拉了拉衣服走進了抱廈,她環視四周,丫鬟們住的屋子的确不如主屋寬敞,但也算敞亮通風,窗明幾淨的,恐怕比一般中等之家的小姐閨房還要好些,即使是這樣,還是有人不知足啊……
如筝這樣想着,淡淡一笑:“怎麽不說了,理不辨不清,繼續說,我聽着呢。”
待月還咬唇想着如筝到底聽去了多少,夏魚先屈膝跪下了:“小姐,是奴婢該死,小姐剛剛病愈,奴婢卻在這裏和待月姐姐吵嘴,惹小姐心煩了,奴婢……”說着,豆大的淚珠滾落,在青石地面上濺成一汪。
待月看了看夏魚,也慌忙跪下,默然不語。
如筝審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梭巡,二婢漸漸覺得如芒刺背。
許久,如筝輕咳了一聲,找了個鋪了素布彈墨花草墊子的高背椅子坐了,淡淡開了口:“說實在話,我不是個喜歡苛責下人的主子,我平日裏對你們的要求,唯‘忠順’二字而已,做我的丫頭,只要忠心,聽話,脾氣急點,嘴巴笨點,幹活手快手慢的,我都不計較,畢竟是人就有長短……”
夏魚和待月恭順地聽着,屋裏幾乎凝結的空氣漸漸松動。
如筝拉了拉衣襟,繼續說道:“你們都是我貼身的大丫頭,按理說應該是我最信任也是最信我的人,現下我的處境,不說你們也知道了,我也不為難你們,願意繼續跟着我的,就要做好受苦甚至受冤枉的準備,若是受不了,現在告訴我,我自會給你們安排個好出路,老太君那裏也好,外院服侍也好,我都會盡力安排,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若是出去了,便把這院子裏的事情給我忘光了,今後也不用想再回來了。”
這些話雖是對兩人說的,如筝的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待月,見她聽到“外院伺候”幾個字時雙眼放光,卻又馬上黯淡下來,如筝的心裏一緊:今世果然還如前生,這丫頭,是信不得了……
如筝想着心事,冷不丁夏魚一下子撲到她身前,到吓了她一跳。
只見她連着磕了三個頭,擡頭直愣愣看着如筝:“小姐,奴婢雖然不是從崔府跟過來的老人兒,卻是從小就奉夫人命伺候小姐的,奴婢雖然笨,脾氣也不好,有時候還多嘴多舌,但奴婢這裏!”說着,她伸手拍了拍胸脯:“這裏面裝的只有小姐,小姐今日雖然沒有責怪奴婢們,但奴婢知道小姐是動了真怒了,別人我不管,奴婢是怎麽也不離開小姐的,小姐要打要殺都可以,奴婢就是死,也要死在沁園裏!”說完,徑自趴在地上,嗚嗚哭了,她本就是寧折不彎的性子,再加上這段日子又壓抑了太久,被如筝勾起傷心事,竟然哭得放出了聲。
如筝看得愣了愣,忽然又笑了,沒想到自己敲打待月的話竟讓這丫頭入了心,趕忙伸手拽了拽她肩頭的衣服:“這丫頭,別哭了!”如筝哭笑不得地把她拽起來:“誰說要趕你走了!”
夏魚看自家小姐笑了,稍微放下心,跪在那裏猶自抽抽搭搭。
“我沒有要趕你們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們都跟着我受苦,以後的日子會如何,誰也不知道,若是……”
“小姐,沒有什麽若是……”屋門口突然傳來這樣柔和的一聲,原來是剛剛出去送東西的浣紗回來了,正巧把如筝剛剛的話聽了個滿耳。
她幾步走到如筝身前跪下:“奴婢們跟了小姐,小姐便是奴婢們最緊要的人,比奴婢們的親人甚至奴婢們自己都還緊要,除非這沁園人死光了,我們絕不讓人動小姐一根汗毛!”她本不是善言辭的人,今日這幾句話卻說得擲地有聲,聽得如筝心裏一震,又想到了前世的最後,她那雙不能瞑目的眼睛,當下眼眶也紅了:
“罷了,我知道你們都是忠心的,今日之事我不計較,以後不可再犯!”看夏魚和待月都點了頭,如筝心裏暗嘆一聲,把打發了待月的心思按下,說到:
“我一向管的你們松,總是想着大家在一處說說笑笑的,名為主仆,卻相依為命,如同姊妹一般,可現下這形式,由不得咱們嘻嘻哈哈了,今日我便借着這個因子,跟你們挑明了……”她的目光依次掠過他們三人的臉,入目的是浣紗眼中的溫柔和堅定,夏魚眼中的熱切和決絕,以及待月眼中的懼意和躲閃:
“自今日起,我院子裏所有丫鬟婆子除了以奶娘為首之外,你們三個加上秋雁以及六個二等和所有小丫頭,一律歸浣紗調理節制,所有丫鬟奉浣紗為首,有事直接回我也可,但也要告訴浣紗知情,如有人不服,可以來找我,但是若暗中下絆子,邀寵争功甚至暗害傾軋,別怪我不客氣!”
看三人表情均是一震,如筝又說到:“浣紗,這個位子不是什麽美差,現在咱們這個院子是四面楚歌,我要你給我打起一百二十個精神,管好出去的話,管好進來的東西,出了纰漏,我問你的過失,可知道?!”她說這話,一是提醒浣紗上心,二來也是說給待月聽,希望能壓下幾分她心裏的妒火。
浣紗聽了她的話,面色一凜,直直地俯□磕了個響頭:“是,奴婢必不負小姐信任。”
如筝點點頭站起身,伸手挑開桌上擺着的料子,顏色黯淡,花樣陳舊,一見便知是去歲的陳布,如筝不由得一陣冷笑:打壓為難的這般難看,再怎麽掩飾也改不了她身上那股子小家子氣……
如筝領教了薛氏這一手,雖然氣,更多的卻是不屑,當下笑到:“不過是個端陽節,穿舊衣服就行了,這些你們拿去和小丫頭們一起分分,有家的送給家裏人做衣服,自己一人的找個機會賣了換點胭脂水粉,只一樣,別眼皮子淺的自己做了衣服在我眼前晃。”
見浣紗她們點頭應了,如筝笑着走出抱廈,緩緩走進天井下的陽光中:
這就開始了!春日暖陽下,她眯起眼睛,手卻冰涼:這一世,便看看究竟鹿死誰手吧!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各位殿下的支持,感謝asjc1990殿下的地雷,我會繼續努力的!
28端陽(二)
即使沒有新衣服,即使對端陽上原游毫無興趣,但端陽節,總是要過的。
五月初五這天,如筝還是早早起來,捏着鼻子喝了崔媽媽準備的雄黃酒,吃了兩口東西便收拾齊備前往主屋請安。
如往常一般在回廊裏見到了如書,如筝笑着打量了一下明顯精心裝扮過的她,點點頭:“桃粉配荷綠,也就是我家書兒能穿得這麽雅致……”
如書看看自己身上半新的短襖和姨娘連夜趕制的輕羅繡花馬面裙,臉紅紅地擡手理了理頭發:“好容易能出去逛逛,當然要好好打扮一下……”她看看如筝身上穿着的藕色半舊的長衫配月白底子折枝紅梅的長比甲,收了臉上的笑容:“大姐姐怎麽穿的如此素淨?”沒等如筝回答,她馬上又似想到什麽似的一挑眉:“她怎麽能這樣!大姐姐的新衣服……”
如筝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到:“又來了,上次才剛說過你口無遮攔……又犯了!”說着點點她鼻子,不出意外地看到她好看的小臉皺成一團,可愛又滑稽。
如書跺了跺腳:“大姐姐,人家替你難受,你還笑人家!”
如筝笑着攜了她的手,慢慢往慈園方向走着:“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可現下這樣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慢慢來吧。”
一番話,說的如書也禁了聲,不由得暗嘆自己人微言輕,不能幫如筝出頭。
如筝握着她的手,突然感覺到一絲清涼落到指尖,不由得拉過來看,卻是一個碧綠剔透,成色極好的翡翠镯子,不由得嘆道:“好美的镯子。”
如書看了看手上的镯子,笑得甜蜜:“大姐姐也覺得好麽?這是姨娘陪嫁裏最好的镯子了,今兒我還是第一次得着帶呢。”說完,臉色又一變:“大姐姐,對不起,我……”
如筝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崔氏,笑着握緊了她的手:“無妨,你有姨娘疼你,大姐姐也替你高興。”頓了頓,她又壓低聲音到:“母女親緣是最可貴的,你要好好珍惜和姨娘在一起的每一天才是。”
如書點了點頭:“是,長姊。”
姊妹倆各懷心事,一路無語。
到了慈園,薛氏和如婳如棋也在,如筝和如書恭恭敬敬地向老太君行了禮,又向薛氏行禮,薛氏笑着點頭讓她們坐下,又向老太君彙報了一下近期府裏的開支,老太君點點頭,到:“好,有你打理內務,我盡放心的。”又笑着轉向如筝:“筝兒丫頭,你看你妹子們都打扮的光鮮亮麗的,你怎麽還穿的這樣素淨?今日可是端陽節,莫非是制新衣的料子不合心意麽?”
聽了她的話,薛氏,如婳和如筝心裏都是一動,薛氏偷眼看看老太君,只見她滿臉還是慈和的笑意,仿佛不過是跟自家孫女兒拉點家常,眼裏卻帶着一絲探究,讓剛剛被敲打過的薛氏心裏一顫,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無意中瞟到自家女兒緊張的樣子,當下了然,不禁暗怪如婳糊塗,只能寄希望于如筝不要借機發難。
如筝則笑着慢慢起身福了福:“多謝祖母關心,母親給孫女兒送去的料子,都是上好的,顏色鮮亮,花樣新穎,是孫女兒自己覺得自己剛剛病愈,用了這些好料子反而顯得臉色蒼白,故選擇了比較淺淡的半新衣裳,說回來,也不過是三五姐妹好友玩一趟的小事,母親給的漂亮料子,筝兒想留着作見客的大衣服呢。”
聽了她的話,老太君笑着轉向薛氏:“你看看,筝兒眼下也懂得給你省錢了,可見是你素日教導的好啊。”說着,又轉向如筝:“不過這樣還是太素淡了些,畢竟是一年一次少年人們聚會的日子。”說着她喚過燈影:“去,把我小櫃兒裏那套紅珊瑚的首飾拿出來給大小姐。”
燈影應聲去了,如筝趕緊站起來推辭,老太君笑着把她按下,又轉向如婳如棋如書:“你們三個丫頭莫怪我偏心,一則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