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兒大病初愈,我給她紅珊瑚去去黴氣,二來她也大了,眼見沒有點好的首飾充門面不行,等你們大了,祖母也有好的給你們留着呢……”
薛氏見她三言兩語便将此事帶過,老太君也未見疑,稍稍放下心,也不計較別的了,順着老太君話頭說到:“看您說的,她們哪會有怨言,筝兒是長女,本就該好好打扮起來了,說起來還是媳婦不如母親細心了。”說着又轉向如筝:“你這孩子也是,雖咱們府裏厲行儉省,也不至于連這麽點料子都要省,什麽時候要做大衣服,母親再給你選就是了。”
如筝笑着起身謝了,燈影也捧出了一個精致的紫檀木小妝盒,老太君打開妝盒,一邊把裏面一套赤金鑲紅珊瑚的頭面首飾和紅珊瑚珠子穿的項鏈、手钏、耳環一樣一樣擺出來,一邊對如筝笑着說:“這還是我八年前過整壽的時候,阿衡孝敬給我的,如今這樣質地好又齊整的紅珊瑚首飾也不多了,我老了,帶了不過是顯得頭發更白,不如給你,一則添妝,二來帶了也是個念想……”
如筝聽了老太君的話,也濕了眼眶,趕緊起身屈膝到:“孫女兒多謝祖母疼惜。”又轉身朝薛氏福了福:“筝兒多謝母親體貼。”
她言語恭敬,目光柔和,甚至還帶了點小女兒的依戀,但薛氏看了,卻不知為何,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到頭頂,勉強笑了笑:“這傻孩子。”
老太君把首飾裝了進去,交給如筝,對薛氏笑到:“眼見筝兒也大了,今年生辰就及笄了,她的及笄禮你要多費點心,及笄之後的大事,你也要上心了……”薛氏心裏一頓,面上卻帶着恭順的笑意:“是,母親。”
老太君看着她,目光平靜:“筝兒是你們二房的嫡長女,她的一切事情,都是妹妹們的表率,也是外人看咱們侯府小姐的一面鏡子,只有筝兒事事體面了,婳兒棋兒和書兒她們才能也被外面的人看重,這一點,你要明白。”
這話就是很明确的點撥了,薛氏趕緊站起躬身答道:“是,是媳婦疏忽了。”
老太君笑着擺手讓她坐下:“別動不動就行禮,你做的很好,不過是你庶務繁蕪,多少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我老婆子也不算老,也還可以幫你擔幾分罷了。”
薛氏趕緊低頭:“不敢,媳婦累的母親煩心受累了。”
老太君點點頭,笑到:“行了,今日是端陽,小輩們都回去再好好打扮打扮,一會兒光光鮮鮮地到上原賞花去。”
衆人笑着起身應了,老太君又到:“筝兒留一下,上次你給我那個食療的房子,讓雪柔那個老糊塗給放丢了,你給我再抄一份。”
如筝點頭應了,便走到門口送薛氏等人出去,又轉回老太君身邊坐下,她當然知道老太君留自己必不是為了給韓媽媽抄方子,便一邊為她揉着腿,一邊靜待下文。
老太君摸了摸她的頭,嘆了口氣:“我可憐的囡囡,竟被這樣欺負了去……”
如筝聽了她的話,心裏一酸,眼眶便有點發紅,馬上又忍了,笑到:“祖母,筝兒挺好的。”
老太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誠孝,但祖母老眼也還沒昏花呢,誰做了什麽手段,雖一時能瞞住我,卻也瞞不了太長。”她嘆口氣:“我也不瞞你,我現在雖不管家了,但阖府上下,處處都還有些老家夥忠于我,即使是你那沁園,也是有的,那日你敲打丫頭們是因着什麽,祖母也知道七八分。”
如筝笑着換了個地方揉:“孫女兒知道祖母手眼通天,咱們不都是您手心兒裏的小蟲子麽~~~”
老太君被她逗得失笑:“這猴子,說正事呢還貧嘴。”又笑着拉起她的手:“筝兒,祖母是看着你長大的,你性子像阿衡,平日柔和不争,但骨子裏卻烈性執拗,是認準了八匹馬都拉不回的性子,我知道你忍着一些事,也是為了侯府安寧,但也別太委屈了自己,別忘了你還有祖母,日常小事也好,終身大事也罷,祖母都會為你做主的,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便直接來回了我,不必這樣費籌謀,遇事多想想是好,但也要記住,多思傷心這句話。”
聽了她的話,如筝心裏一暖,多日來的憤懑和無助感被沖淡了很多,她心中恍然:雖然老太君要對抗根基已深的薛氏不是那麽容易,但至少她能夠保自己周全,想到這裏,如筝對着老太君福了福:“筝兒多謝祖母護持,我一定不負您的希望。”
老太君看她這樣,也不多說,只是慈和地揮揮手,叫她下去梳妝了。
如筝沿着回沁園的路慢慢走着,想着今天老太君說的話,今日她過問衣物,贈給自己首飾,敲打薛氏,都是在維護自己,前世的祖母也一定是這樣在暗處關注地看着自己的吧……只是那時的自己,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被薛氏如婳蒙騙到死,竟沒有注意到這雙慈和的眼睛。
這樣想着,她微笑了,不期然卻被一聲尖叫打破了沉思。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段過度鋪墊比較多,煩勞諸位殿下等待了,多謝一貫支持,某奚鞠躬!
29端陽(三)
這樣想着,她微笑了,不期然卻被一聲尖叫打破了沉思。
如筝循聲望去,原來是如書正在回廊裏尖叫,旁邊如婳一副驚訝的樣子,嘴角卻帶着不易察覺的冷笑,如筝擔心如書,趕緊幾步走上前拉住她手,卻見回廊地上,剛剛如書視若珍寶的翡翠镯子碎成幾塊,她正指着镯子的殘骸氣的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
如婳裝作被如書樣子吓着的模樣,後退了幾步:“哎呦,四妹妹,你可不要這樣看着我,我不過是失手摔了你的镯子,幹嘛一副想殺人的樣子?”她低頭看看地上的镯子碎片,又故意晃了晃自己手上上好的糯種陽綠翡翠貴妃镯,笑到:“再說,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何必……”
如書聽她這麽說,氣的一把甩開如筝,上去就要打她,如筝趕緊搶上一步攔腰抱住,卻被她的沖力帶的一個踉跄,幸虧旁邊跟着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才沒有跌在一起。
如書趕緊回身扶住如筝,嘴裏還兀自不饒人:“說什麽失手,看這麽個小物件用對着太陽舉那麽高,你分明就是故意摔我的镯子,我可不如您如婳嫡小姐財大氣粗,這镯子我珍愛着呢,你這麽簡簡單單就……”她說的氣急,如婳卻還是那樣閑閑的笑着。
如筝嘆了口氣,喝道:“書兒,住嘴!”
如書聽如筝語氣嚴厲,雖然心裏委屈,卻也馬上住了口,氣哼哼地轉過頭去。
如婳則閑閑地笑到:“幸虧長姊趕到,不然我就要被四妹妹打死了呢,長姊你說,她以下犯上,以庶犯嫡,應當如何罰呢?”
如筝看着如婳,知道她此舉除了打壓如書,多半還有因自己遷怒于如書的緣故在裏面,便笑到:“是麽?四妹妹有要打你麽?我只看到你摔了四妹的東西,不但不道歉還出言譏諷,四妹妹跳過去和你理論罷了,這倒是算不得什麽僭越之舉呢……”
看如婳臉色一變,如筝笑了笑,緩緩開口:“常言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見倫理之道不止對下有要求,對上位者更是嚴格,我們這些做姐姐的,慢說弟妹無過,即便是有小錯,也當慈心放過,或是略加說教,小懲大誡罷了,若是兄姐度量小了,又怎要求弟妹恭順呢?畢竟他們年紀更小,不如我們通事理,更何況今日錯處在你,即使你真失手打了四妹妹的心頭愛物,若是你好言勸解,真誠道歉,四妹妹難道會為了一件死物傷了姐妹情分麽?”說着,如筝又轉向如書:“四妹妹,你會麽?”
如書看如筝眼神,知道剛剛自己氣憤之下差點着了如婳的道兒,忙故作恭順地福身:“大姐姐教訓的是,是妹妹不恭了,三姐姐息怒。”
如婳看如筝三言兩語便化解了自己的計策,不禁心裏暗恨,臉上笑着,面色卻白了,如書看了,不禁心裏暗笑。
如婳被如筝架在那裏,上下不是,眼見來往的丫鬟多了,看到三人在這裏都側目而視,氣的伸手去脫手上的镯子:“罷了,陪你就是。”可惜她最近豐腴了幾分,镯子又小,一時脫不下,更顯得狼狽。
如書則笑着一福身:“三姐姐切莫如此,剛剛小妹也有錯,愧不敢領受三姐姐寶物……”
如婳氣的一窒,如筝則笑到:“這樣和和氣氣的多好,婳兒的镯子也是愛物,就不要給書兒了,不過你以後也要小心,拿着別人愛物的時候,記得‘推己及人’四字,切不可再冒失了。”說着便脫下右手一直藏在衣袖裏的一個翠綠飄花冰種的翡翠镯子,遞給如書:“我來做個和事老,婳兒道個歉,這镯子書兒你收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便不要計較此事了。”
如婳看她們一唱一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氣的頭一陣陣發昏,如書則看得解氣,甜笑着雙手接過如筝的镯子:“多謝大姐姐惠賜,書兒一定好好保管!”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也不管如婳,姐妹倆自說說笑笑地走了。
待遠遠離開回廊,如書笑着伏在如筝耳邊,說到:“大姐姐你太厲害了,三言兩語便把她氣的……哈哈哈。”
如筝白了她一眼,也笑了:“你啊,以後做事動動腦子,你三姐姐嘴巴厲害不饒人,別總往她槍口上撞,不小心自己撞個頭破血流,她可是不會心疼你的。”看如書若有所思點點頭,她又笑到:“她是嫡女,又是愛女,氣性自然大,言語上不可多冒犯,好好說,把理掰扯清了,她自然就不會為難你了……”她眨眨眼睛,笑了。
如書想了想,也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大姐姐,我懂了……”
如婳一路如狂風般卷進靜園的時候,薛氏正招了衣帽上的許婆子來問話,如婳沖進屋子,“砰”地一聲帶上門,一頭紮進薛氏懷裏:“氣死我了!”
薛氏看她失态,忙揮手讓許婆子并丫鬟們退下,這才呵斥到:“愈發沒有規矩了,這是作死呢?!”
如婳吓得一縮身,随即又哭喊道:“你女兒都快被人欺負死了,母親你還在這裏講什麽規矩!”
薛氏看她滿臉淚痕的樣子,又疼又氣,當下喝道:“有話就說,撒潑打滾成何體統!”
如婳吓得一愣,哽咽着把前因後果說了,薛氏也氣的面色發白:“你這不成器的東西,如書那丫頭一個破落戶,你巴巴兒的去她那裏觸什麽黴頭!還被你長姊看到,如今她可是你祖母身邊的紅人兒了!”
如婳聽的一愣:“那咱們就忍了麽?娘,您可是侯府的主母,難道連一個沒有娘的丫頭和一個庶女都懲治不了麽?!”
薛氏看她越說越不對,氣得擡手就要打,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你在這裏胡喊亂叫有什麽用,暫且讓她們得意一陣子吧。”她看了看淚眼朦胧的如婳:“放心,不會太久的。”
如婳看着自家娘親的眼神,突然也感覺到了一點寒意,吓得眼淚縮了回去,這才想起剛剛沖進來的時候似乎看到了衣帽上的許婆子,心裏一縮,嗫嚅着:“那,娘親,我先去換衣服了。”
薛氏看她慌張的樣子,也失了教訓她的性質:“罷了,以後別再作這種落人口實的事情,你以為你偷着找許家的把給你大姐姐的衣料換了陳布,我就不知道麽?老太君就不知道麽?弄巧成拙了還不是讓人家得了好處去!”
如筝吓得忙不疊點頭:“女兒明白了,女兒以後不敢瞞着娘親辦事了。”
薛氏面色這才緩和下來:“你明白就好,如今對付她們不是最要緊的事,心思多往正事上想想,你祖母屬意你大姐姐嫁入國公府,你若是想要這門親事,只有從蘇二身上着手,你懂麽?”
如婳點點頭,略帶挫敗地說道:“可……子澈哥哥他對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屬意于我,他似乎對誰都是一樣……”說到此處,她神色突然一變:
“母親,上次春日宴,子澈哥哥他似乎……似乎對如筝特別上心,眼睛一直追着她看!”
薛氏聽了神色一變,馬上又說到:“此話你還對誰說過?”
如婳搖搖頭:“沒有了,也是母親剛剛說起,女兒才想到的。”
薛氏嘆道:“若是他自己對那丫頭上了心,可就不好辦了……”随即又正色到:“這件事你不可再對任何人提起,母親自有安排,你只要多和蘇百川接觸,盡量博得他的好感即可。”
如婳嗫嚅着:“母親……”
薛氏看到她露出小女兒态,笑了笑:“放心,娘親定讓你稱心如意便是。”
如筝和如書在沁園門口分開,約好辰時三刻一起出府游玩,看着如書一邊走一邊開心賞玩自己給的镯子,如筝心裏一陣心酸:母親,為了給我和柏兒鋪路,您給我的最後一點念想也……還好,是落到了書兒手裏。
她嘆了口氣,回身從浣紗手裏要過放着紅珊瑚首飾的妝盒,轉身走進了沁園。
如筝婉拒了崔媽媽給自己選的月白色繡大朵牡丹的對襟小襖,還是穿着請安的那身衣服,重新梳了個簡單雅致的垂鬟分肖頭,也不施粉,只是淡淡掃了點胭脂點了唇,便打開老太君給的妝盒,選了一件黃豆大小紅珊瑚珠子的手鏈帶上,又把第一層放着的一支紅珊瑚梅花簪拿出來賞玩。
剛剛在老太君屋裏時,她就一眼搭上了這支簪子,整個簪子都是以一支紅珊瑚依勢雕成,簪身順着珊瑚的長勢打磨成了梅枝的樣子。簪頭則雕成了一束七八朵盛開的紅梅。
如筝細細把玩着這支簪子,前世今生,她最愛的便是梅花,屋裏的器物,衣服的花樣都最愛用各色梅花圖,連喜歡的香都是有幾分梅花香味的沉水香,如今看到這樣惟妙惟肖的梅花簪,簡直是愛不釋手。
她輕輕把簪子戴在發髻底端,在水銀鏡裏細細看自己的容顏,她雖然沒有如婳的明豔,也沒有如書的精致,卻有自己渾然天成的一股清麗姿态,老太君曾經說過,如筝不是這府裏最美的小姐,卻是最有大家閨秀氣質的小姐,讓人一見忘俗,前世的自己也有一支赤金的梅花簪子,也常常這樣帶了攬鏡自照,從開始的孤芳自賞,到後來身邊出現另外一雙贊許的眼睛……
想到這裏,如筝似乎從鏡子裏又看到了那雙星眸,那是……
如筝“嚯”地站起身,對着鏡子冷笑:林如筝啊林如筝,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想着前世之情……
少頃,她又頹然坐下,她分不清自己懷念的究竟是那個曾經傷害自己至深的人,還是前世的那種感覺……那情窦初開時的心動,兩情缱绻時的迷戀,如今因着一支簪子,一股腦浮上心頭。
如筝攥緊了拳頭,站起身,唇邊帶着一個凄涼的微笑:今世的自己,心已冷,情已滅,這些心情,再也不是她林如筝能夠享受的到的了。
前世那個溫柔糊塗癡情的侯府嫡女,已經化身為複仇的修羅,今世怕是注定要孑然一身了。
她對鏡枯坐良久,終于起身,扶了扶頭上的簪子,又換上了那個得體而虛假的笑容,向着門外五月和暖的陽光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依舊過渡,下章重要內容,多謝支持!
30端陽(四)
帶着浣紗在二門上和如書見了面,姊妹倆說說笑笑地乘車到了侯府大門口,小心地帶了帷帽,沿着熱鬧的烏衣巷,向着游覽的目的地上原走去。
按照傳統,在端陽節這天,無論是小門小戶的女子,還是世家大族的閨秀,都要從家門口便開始步行,一路走到上原,而世家大族的姑娘們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在到達有五城兵馬司巡邏的上原之前,一般都會用帷帽隐藏起自己的相貌和身姿,寬寬的帽檐下,輕绫紗制成的帷幕把女孩子從頭到小腿全部籠罩在內,但當清風吹起時,輕紗帖在姑娘身上勾勒出的輪廓反而更加誘人,烏衣巷裏,各大世家的小姐們,一年中難得這樣自在,都早早出了門,和百姓家素面布裙的女孩子們一起,彙成無比美麗的河流,流向全城男子心中的聖地——上原。
如筝和如書也一路游覽着風景,慢慢走到了上原,一路花紅柳綠的盛景,加上如書叽叽喳喳地聲音,讓如筝剛剛陰郁的心情也消散了大半。
到了上原,大家的女子們也都摘下帷帽,看上去和平民家的女孩子一樣,年輕,美麗,如春花春水,點綴着今日的京城。
上原,說是盛水河畔的上原高地,實際上遠不僅限于此,因端陽節上原游的緣故,上原和周邊的幾條街道早已被各種攤販包圍,京城的青年人們,便在這一年唯一一天可以放肆無拘無束的日子裏盡情玩樂,即使是和萍水相逢的異性結伴游覽,也不會為人诟病,也正因如此,每年的上原游之後,都是京城冰人們最忙碌的日子,但這樣美麗的邂逅,從來都不屬于世家大族的女子,除非她們能豁出所有的名聲地位和財富,只為了一見鐘情四個字,而遠遁天涯。
如筝冷眼看着周圍或羞澀,或期盼的目光,依稀記起前世的自己也是這般,在人群中上下梭巡,望穿秋水般地想要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待真的看到了,又不知該如何上前搭讪,冷淡了,怕人家誤會自己驕矜無情,太熱情,又怕端方的他以為自己閨德欠奉,這種矛盾負複雜的心情,今生恐怕不會再體會到了吧……如筝這樣想着,唇邊浮起一個很好看,也很涼薄的微笑。
好矛盾!好複雜啊!
如婳望着前方那個熟悉的身影,幾乎把手裏的帕子揪的脫了絲,最後還是心一橫,拉了結伴而來的如棋走上前去,裝作偶遇的樣子,輕輕一福身:“蘇世兄萬福,好巧。”
口中說着好巧,心裏卻暗自慶幸自己有個八面玲珑的母親,早早便派人等在國公府門口,将蘇百川的行程通報了自己,才促成了這次茫茫人海中的“偶遇”。
蘇百川看見如婳,沒有過多意外之喜,卻也溫雅一笑:“好巧,林世妹也來了。”
如婳纏着蘇百川說說笑笑,如棋則安心地作着背景,如婳說了一路上看過來很好的楊柳,誇了蘇百川手上的折扇,蘇百川卻只是淡淡的應了,好似渾然不覺如婳想向自己讨要折扇的心思。
能說的都說了,如婳沉默片刻,正在搜索枯腸該如何打開局面,蘇百川卻微笑着開了口:“世妹……”
如婳心裏一喜,笑着應了,蘇百川卻似猶豫了一下,到:“如筝世妹今日沒有與你們同行麽?”
聽了他的話,如婳心裏一緊,随即湧上的是濃濃的酸意,面上卻極力克制着:“長姊出來的早些,想必是和四妹妹同行了,怎麽,世兄有事找她?”
蘇百川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啊,自己是有事麽?應該不是,那為何要急着找她,以至于向明顯對自己有好感的如婳問她的去向呢,這與他一向對世家女子既不親近也不得罪的原則差的太遠了……
是因為她屢次對自己表現冷淡麽?還是她那一曲《山河慶》太過驚豔,亦或者是家裏長輩時不時向自己暗示的,她可能會是自己将來的妻子?
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這些原因在作怪,只是很強烈地想要接近她,于男女之情上一向不在意的他,乍遇到這種情形,只能歸結為一個詞“前世姻緣”。
如婳看他目光迷離,默然不語,心裏的酸楚發酵成了抽痛,她上前一步,福了福:“世兄若是無事,小妹先告退了。”
說完,她擡起頭,盈盈大眼看着蘇百川,委屈不甘夾雜着嫉妒,讓她的笑有些僵硬,眼底也浮上了淚意。
她希望蘇百川能出言挽留自己,至少要提出送自己一程,誰知蘇百川只是淡淡一笑:“好,世妹路上小心。”
如婳勉強笑了一下,轉身快步離去,心裏萬分不甘的她,無意中看到前方路上一塊小石頭,苦笑着橫心踩了上去,不出意外地在如棋的尖叫聲中滾在了地上,不知是腳腕上還是心裏的疼痛,勾出她成串的眼淚……
如筝和如書沿着上原慢慢游覽着,時不時遇到結伴而行的年輕男女,如書都會興致勃勃地偷偷瞟上幾眼,偶爾遇到百姓家的孩子,略大膽些十指相扣說笑着走過,如書還要替他們不好意思一下,臉頰飛上兩片紅雲。
如筝看着她,好似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有一點好笑,一點憐愛,還有淡淡的落寞。
行至上原的盡頭,熱鬧的集市吸引了如書的目光,深宅大院裏長大的她們,哪裏見過這樣的煙火紅塵,如書當下兩眼放光:“姐姐,咱們去那裏頑一下可好?”
如筝還沒說話,旁邊的跟着的雪茉面色一變,偷偷拉了拉如書的衣袖:“小姐,姨娘囑咐了,讓你游覽了上原就回府,不讓到處亂逛的!”
如書白了她一眼:“膽小的丫頭,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麽危險,再說今日不還有五城兵馬司的巡邏麽?怕什麽!”說着又轉向如筝:“哦?大姐姐~”
如筝本不想此次游覽節外生枝,卻也禁不住如書小貓一樣祈求的眼神,只得笑到:“哎,沒辦法,我醜話說在前頭,跟緊了我不可走散,戴好帏帽略逛一圈就回,可答應?”
如書笑着點點頭:“答應,大姐姐最好了!”
如此,姐妹倆便在浣紗和雪茉憂心地目光下,帶了帏冒,向着集市走去。
一路上,如書也不吵鬧,也不纏着如筝買東西,只是瞪大了一雙眼貪婪地看着,如筝雖看不見她的眼神,卻從她左顧右盼的身姿和輕快的步伐中看出,她當真是十分快意,想想她身為庶女,較之自己更少了許多出來游玩的機會,憐意頓起,陪着她漸漸逛到熱鬧的地方去了。
如筝正陪着如書流連于一個買面具的攤位,忽聽旁邊一陣喧嘩,本也沒在意,沒想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耳中:“我多管閑事?此少年的母親是我的病人,久卧病塌,他家中本就困苦至極,在這裏擺攤子做點小買賣,你還要拿了東西不給錢?你不要太無賴哦!”
如筝心裏一動,尋聲望去,此時如書也被聲音吸引,往那邊看了一眼,小聲說道:“大姐,是葉先生啊!”
如筝點點頭,看着葉濟世似乎是惹上了什麽麻煩,輕輕在浣紗耳邊吩咐了幾句,浣紗點頭轉身離開,如筝則帶着如書走進了點,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裏,不動聲色地看着。
只見那邊地上一個小攤位,擺了些瓜果類的青菜,看着鮮靈靈的,現在卻被踩踏的不成樣子,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坐在攤位後大聲哭着,旁邊一個彪形大漢嘴裏還叼着半跟黃瓜,斜眼冷睨着對面怒不可遏的葉濟世。
葉濟世見他沒有半分愧疚,怒火又蹭蹭地冒了上來:“我告訴你!今日你若不陪這些瓜果的錢,別想離開這裏!”
那大漢瞥了他一眼,冷笑道:“笑話,我屠五爺在這條街上,向來是想拿啥就拿啥,誰見過我給過一分錢!你這書生趕緊給我滾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打!”說着挽袖子便要上手。
如筝心裏一驚,不由得暗怪浣紗磨蹭,無奈只得上前幾步,朗聲說道:“住手!”如書心裏一驚,伸手拉時,已是來不及了,只得一跺腳,大着膽子跟了過去。
那屠五看有人出來擋橫,先是一愣,待看到是兩個半大的女娃子,又笑了:“喲,我當是誰呢,那兒的女娃子不好好過節,跑這兒來擋你大爺的道兒,就算你們相好的也來了,我也照打。”
如書見他說的難聽,又羞又怒說不出話來,如筝則笑到:“這位壯士,那邊的大夫是我的朋友,他初來京師不懂規矩,冒犯了壯士,小女子替他陪不是了,不過,我也要奉勸壯士一句,我這朋友并不是一般的大夫,他是仁信堂新來的坐堂醫師,你若是有心與仁信堂為敵的話……”她話未說滿,但那地痞是京師混老了的混混兒,如何不知仁信堂是崔侯家的産業,當下哼了一聲,拍了拍手說道:“罷了,看在小姑娘面子上,饒了他們。”說着便要走,旁邊葉濟世一步趕上來拉住屠五的衣袖,喊道:“慢着,你還沒賠我病人的銀子。”
如筝看他橫生枝節,氣得狠狠一踩他腳面:“葉先生,算了!”
葉濟世卻并未認出她的聲音,一揚頭:“這位姑娘,多謝你仗義相助,葉某心領,但此人行徑着實可惡……”
如筝聽着他說話,心裏不斷翻着白目,沒想到此時一陣大風吹過,如筝猝不及防,帏冒被風掀去,如花容顏便暴露在了衆人面前。
大盛朝不比前朝,世風較為開化,普通人家的女子上街是不用帏帽的,即使是如筝這樣的世家女子,當衆摘了帏帽也算不得什麽醜事,故而她也沒有太在意,只是略帶尴尬地笑笑,伸手拿過雪茉撿回的帏帽,葉濟世這才認出如筝,驚喜的打了個招呼。
沒想到對面的屠五卻直愣愣地盯着如筝,一咂舌:“啧,還道是個小丫頭,沒想到是個這麽标志的小娘子,也罷,小娘子給咱笑個,咱就賠錢,如何?”說着,便要伸手去摸如筝臉頰,雪茉和葉濟世大驚失色,趕緊雙雙上前攔住,沒想到混亂間,雪茉被葉濟世一擠,倒退一步撞了如筝一下,如筝一個站不穩,便向旁邊倒去,餘光看到頭上一陣紅光滑過,她心一沉:我的簪子!
閉了眼睛等着,卻沒等到預料中的倒地和疼痛,如筝試探着張開眼,先映入眼簾的居然是自己的紅珊瑚梅花簪。
“多好看的簪子,摔了不就可惜了……”一個醇厚略帶慵懶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如筝驚喜地擡頭:“子淵世兄!”
蘇有容笑笑扶着她站起身,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竟然跌進了一個外男的壞裏,羞得從頭紅到腳,直到被蘇有容拿簪頭捅了捅肩膀,才回過神,假笑着接過簪子,手忙腳亂地戴上了帏帽。
蘇有容走到葉濟世身前站定,對着屠五說道:“行啊,膽子不小,梧州刺史大人的小姐也敢調戲?!”
聽了他的話,如筝先是一愣,随即又湧上一陣感激:圍觀之人如此之多,難免會引得各世家大族的注意,若是将來被侯府查到惹禍丢人的是自己……如筝不敢想。
這樣危險麻煩的事,被他一句謊話便壓了下去,如筝對他感激的同時,又多了幾分欽佩。
此時,那屠五還兀自嘴硬:“嗬,又來了擋橫的了,你這個小白臉又是誰?”他是混慣了的人,雖然聽到刺史小姐的名頭,有幾分害怕,卻壓不住屢次被人挑釁的邪火,看眼前之人一身布衣,不像是富貴之人,不由得惡向膽邊生,伸手便朝着蘇有容胸口打去。
31端陽(五)
此時,那屠五還兀自嘴硬:“嗬,又來了擋橫的了,你這個小白臉又是誰?”他是混慣了的人,雖然聽到刺史小姐的名頭,有幾分害怕,卻壓不住屢次被人挑釁的邪火,看眼前之人一身布衣,不像是富貴之人,不由得惡向膽邊生,伸手便朝着蘇有容胸口打去。
如筝看着屠五碗口大的拳頭堪堪就要挨上蘇有容的胸口,不由得驚呼一聲:“蘇子淵!”
說時遲,那時快,如筝只看到他身子向旁側一閃,伸手接住屠五的拳頭,使了個極快的身法,屠五便噗通跪倒在地,蘇有容則一手抓着他腕子,一腳踩着他左腿彎,那屠五大力掙了幾下,居然紋絲動不得。
蘇有容揚眉一笑,左眼下殷紅的淚痣襯着他上挑的丹鳳眼,讓這個笑隐隐帶上了一絲邪氣:“我啊……倒不是什麽大人物,不過不才也是個秀才,你若是不依不饒,咱們就鬧到京兆府去,民告官,先打你二十大板,若不死,再來論理如何?這位兄臺?”說道“兄臺”二字之時,他手上發力,那屠五便感到自己的手腕如同被鐵鉗夾住,痛徹心肺,哀號了一聲,忙不疊說到:
“不敢了,不敢了,公子手下留情……啊!”
蘇有容略松了幾分手勁,冷然到:“道歉。”
屠五趕緊一頭磕在黃土地上:“是,小的該死,兩位小姐恕罪,神醫饒命。”
蘇有容冷笑了一聲:“嘴還挺甜,賠錢!”
屠五忙不疊點頭,趕緊用未受制的那只手在懷裏胡亂掏出一把銀子,舉過頭頂,葉濟世看了看,挑了一塊差不多的,遞給那少年。
蘇有容這才松了手:“麻利滾。”
屠五頭都不敢回,一路揉着手腕跑走了。
這一切,于電光火石間發生,驚得如筝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回過神來,周圍圍觀的人群已經散盡,葉濟世正在一旁安慰那個少年,而蘇有容,就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