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身前不遠的地方,面帶笑意地打量着自己。

“蘇,蘇世兄……”

“不錯嘛,路見不平一聲吼,頗有俠女風範嘛,大姑娘。”

“我……多謝世兄解圍……”如筝臉紅紅地看着他,暗自慶幸有帏帽遮面。

“不過膽量可嘉,運氣卻差了點。”他閑閑地笑着:“沒吓着吧,小丫頭。”

一聲“小丫頭”叫得如筝心裏一暖,不禁擡頭打量着他:

今日的他不像前兩次見面那樣一副典型的世家公子打扮,而是穿了一件竹青滾黎色襈邊的箭袖細布直身,腰間用黎色大帶紮了,頭上未着冠也沒用簪子,而是像百姓家的少年一般,只用一條牙色和黎色混編成的發帶束緊頂發,發梢便飄飄地垂在腦後,只有腰間一個銀鑲藍寶石的镂花香球,不起眼的昭示着他國公府少爺的身份,此時二人離得近,他又在上風向,隐隐一陣沉水香混着一點冷香的味道飄來,如筝心神一蕩,趕緊又低下頭去。

蘇有容見她低頭不語,以為她是真吓着了,當即也不再逗她:“如何,我送你們回府吧。”

如筝回過神,趕緊點點頭,拜別了葉濟世,帶着如書和雪茉,還有剛剛才帶了五城兵馬司巡差趕來的浣紗,向侯府走去。

走着走着,一個巨大的疑問突然沖出如筝腦海,以至于她暗笑自己剛剛失态,居然這麽明顯的不對都沒發覺,當下問道:

“蘇世兄,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蘇世兄麽?”

蘇有容聽了她的話,也是一愣,随即笑到:“不是我還能是誰,難不成是狐貍化成人形,來騙你的麽?”

如筝被他逗笑了,卻依然不依不饒:“我知道的蘇世兄,是翩翩公子,纖弱少年,可不是赤手空拳便能打跑惡霸的俠士。”

蘇有容看着她,突然朗聲大笑:“我天生神力,你不知?”

如筝看着他近乎無賴的笑容,腹诽了幾句,剛要說話,卻見他笑容漸斂:“上次我家假山上的太湖石落下來,都沒能砸死我,區區一個混混兒,能奈我何?”

聽了他的話,如筝心裏一緊,不知如何是好,蘇有容卻莞爾一笑,接着說道:“所以,為了下次我家的假山不要落下來砸我,今日之事,如筝世妹請務必為愚兄保密。”

看着他略帶深意的笑容,如筝正色點了點頭:“是,小妹必定三緘其口。”又回頭看了看如書等三人:“她們也一樣。”

如書見她二人轉過臉看着自己,臉色一變,如同看見煞星一樣白了臉,顫聲到:“是,蘇世兄,小妹也必不會說出去的!”

蘇有容失笑,這孩子是被自己給吓到了呢……

一路上,蘇有容怕她們無聊,淨撿了一些出外料理庶務時遇到的有趣故事給她們講,如筝和如書一路忍俊不禁,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侯府門口。

“喲,到了。”蘇有容擡頭看看頭上黑底金字的匾額,笑到。

如筝這才發現原來已經到了侯府角門,不禁暗想:怪不得人說樂途路近,古人誠不欺我。

她幾步登上臺階,剛要和蘇有容道別,卻見旁邊小路上拐進來一乘小轎,正往自家方向而來,後面還跟着走得臉色發紅的蘇百川。

蘇百川擡頭看到如筝,神色一喜,如筝心裏卻是一沉,想裝看不見轉身回府,蘇百川卻突然揚聲到:“如筝世妹!”

如筝再裝可就不行了,只得幾步走下臺階,對着剛剛趕到的蘇百川微微一福身:“蘇世兄,不知匆忙造訪,有何貴幹?”

蘇百川似是心情不錯,笑到:“無事,只是三世妹扭傷了腳,我碰巧看到,便雇了小轎送她回來。”

他好心幫忙,又事關如婳,如筝便不好太過冷淡,當下笑到:“如此便多謝世兄了,他日我必禀明父親母親,到世兄府上道謝,小妹先去看看婳兒。”

說着,便走到轎旁,親自掀開簾子,看到裏面如婳連熱帶疼,弄得滿頭大汗,妝容淩亂,看着還真是傷的不輕的樣子,忙叫浣紗進去叫人擡了軟轎出來,自己伸手進去:“婳兒,能走麽?”如書也趕緊走過來,要和如筝一起攙如婳。

如婳好容易用苦肉計逼得蘇百川送自己回了府,卻不想在門口居然遇到了如筝,當下心裏又恨又急,臉上卻不敢顯出來,只縮在轎裏哼哼:“大姐姐,我怕是走不了了,你幫我找個力氣大的婆子背我出來吧。”說着這話,她眼睛不斷瞟向蘇百川,可惜蘇百川的目光卻一直停在如筝身上。

如筝點點頭,吩咐雪茉趕緊進去傳話,又将轎簾子打起,讓她能夠通風,做完這些,她也不看蘇百川,自守在如婳身邊等着。

此時,蘇有容看到這般景況也踱了過來,和蘇百川見了禮,也陪着一起等。

蘇百川看到蘇有容和如筝她們在一起,不知怎麽便感覺心裏有氣,剛想道別拉着他一起離開,便見如婳探出頭來,笑到:“原來大姐姐有護花使者相送啊……”她眼睛一轉,故作稚子無知的樣子打趣道:“難不成大姐姐早早出去,便是約了三世兄麽?”

聽了她的話,如筝心裏又怒又好笑,不由得暗自感嘆這丫頭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和自己處處做對了,當下笑到:“妹妹玩笑了,不過這樣的笑話以後還是不要再說了。”

她無意在蘇家兩位公子面前留下什麽好印象,當即臉色一沉,到:“雖說兩位蘇世兄與咱們是世交,不像其他人那麽疏遠,但畢竟也是外男,妹妹這樣玩笑,知道的是說笑取樂,不知道的還以為妹妹言行無度,難免落人口舌,無端壞了妹妹的閨譽,我身為長姊,還是要奉勸你一句,你畢竟也不是□歲的小丫頭了,以後也要謹言慎行才是。”

說完她不顧如婳暗自運氣,又對着蘇百川和蘇有容福了福:“還請兩位世兄不要将今日小妹之話外傳,以免招了什麽邪心人側目。”

她故意将事情說的嚴重,蘇百川和蘇有容也趕緊正色應了,徒留如婳坐在轎子裏羞憤欲死。

如書躲在一邊,仗着帶了帷冒,笑的花枝亂顫,還要克制着身體盡量不要抖,憋得好不辛苦……

不一會兒,浣紗帶着二人擡的軟轎和一個壯碩的粗使婆子出了角門,如筝趕緊張羅着擡了如婳進去,又向着門外二人福了福,便帶了丫鬟們進去。

看着侯府黑漆角門在眼前關上,蘇百川冷睨了蘇有容一眼:“子淵,你和林世妹相遇到巧。”

蘇有容卻像沒聽到他話中深意一般,笑着握拳擊了一下掌:“正是好巧呢,如兄長和林小世妹偶遇一般巧啊!”

看他笑得沒心沒肺,蘇百川兀自憋到內傷,上下打量了他三遍,冷聲說道:“看你身上裝束,如同市井閑人一般,不怕丢了國公府的臉面?!”

蘇有容看看自己身上,笑到:“唉,這樣穿舒服嘛,大概是我出外跑動多了,反倒不适應绫羅綢緞的衣裳了,不過好在有兄長這個世家公子的典範來維護國公府的臉面,小弟倒也樂得自在~”

蘇百川被他說得無語,只得冷哼了一聲:“狡辯!”便帶頭向國公府方向走去。

蘇有容笑嘻嘻地跟上,不自覺的回頭看了一眼,心裏微微一動:

林如筝……這丫頭有點意思……

想着剛剛集市上看到的那一幕和剛剛一路上的歡聲笑語,一向認為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他,竟然第一次感覺和這世界有了些許聯系,也許,這正是他陰差陽錯來到這裏的原因吧,他這樣略帶遐思的想着,唇邊露出了一個快意的微笑。

将如婳送回了靜園,如筝帶着浣紗也回了沁園休息,卸了妝,安撫屏退了一直追着自己道歉的浣紗,如筝笑着躺在了床上,發間一松,才發現剛剛簪子還未除,現下落在青色挑金的織錦枕頭旁,顯得愈發紅豔可人,如筝撿起梅花簪,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撫摸着光潔圓潤的簪頭,似乎還能回憶起剛剛被它捅肩膀的感覺,如筝笑着在床上滾了幾滾,無視崔媽媽叫她用午膳的聲音,拉起被子蒙頭大睡起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如筝才記起,自己本是被這簪子刺了心,準備戴一次,便鎖起來再不戴了的,卻因為端陽節一段奇遇,讓這珊瑚梅花簪飽含了和前世完全不同的深意,漸漸成了她最愛的首飾……

32家宴(一)

端陽過後不久就是如柏的十三歲生日了,雖然公中也有安排,但如筝還是操持着想要在沁園裏給他辦個生日宴,早早地便準備了起來。

這天一早,如筝請安回來,便帶了浣紗和崔媽媽一起着手挑選前日自崔府送來的新料子,如筝看着十幾件各色衣料,心裏一陣感動,這些都是舅家溢彩軒最新花樣的錦緞绫羅,除了給如柏慶生的幾件大方綢緞外,還有很多鮮亮顏色的挑花或織花的料子,一看便是為如筝準備的,在如筝眼裏,這些料子件件飽含着舅舅一家的心意。

崔媽媽挑出一件艾綠色挑繡竹枝花紋的料子,輕撫着上面美麗的花紋,嘆道:“這料子,多鮮亮啊,不如給柏少爺作了長衫,見客或是日常穿都是極體面的。”

如筝點點頭,笑着把這件衣料和其他幾件挑中的拿出來,又看了看剩下的,自己選了一匹湖綠織紫牡丹的綢料和月白色挑繡折枝紅梅的绫料,叫浣紗收到自己的衣櫃裏,又把剛剛就看好的绾色繡富貴團花的料子叫浣紗仔細包了:

“這件,找個嘴伶俐的小丫頭送到老太君院子裏,那邊黛色的送到前院,讓奶哥哥送到東書房給父親,那匹妃色的和赤色繡牡丹花的,送到靜園,就說是給夫人和如婳的。”她這樣吩咐着,又看了看旁邊堆着的幾匹鮮亮的應季薄料子,笑到:“那桃粉色散繡草蟲紋的和銀紅繡小朵芙蓉的先放起來,黛色的和藕色那兩匹給宋姨娘和如棋送過去……”

眼見她把料子都給分了,崔媽媽咂舌到:“小姐,您到是大方,其實舅老爺府上肯定也有給各院的節禮……”

如筝笑到:“奶娘說的是,不過這些料子既然已經到了我的院子,想必各院也已經知道個遍了,不送雖也說的過去,但畢竟還是落人口舌,如今我把這些散了,也省的支別人的眼,再說,老太君和父親那裏,還有書兒她們我也算是真心送禮的,權當廣結善緣吧。”

崔媽媽點點頭,笑到:“還是小姐想的周到,是我小家子氣了。”

如筝笑着看看她:“奶娘是儉省,幫我持家呢。”

浣紗在一旁仔細把料子包了分開放好,眉頭卻皺了起來,如筝笑着瞟她一眼:“丫頭,想什麽呢?”

浣紗見自家小姐這樣親昵地叫自己,心裏一熱,福了福:“小姐,奴婢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多嘴。”

如筝笑着把自己挑的料子在身上比着:“無妨,說吧。”

浣紗點點頭:“小姐你對四小姐那樣好,處處維護,還有什麽好東西都記挂着她,雖說是姐妹情深不圖回報,但徐姨娘這麽久都沒有一點表示,也太……”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你能想到這一層,可見是對家裏的情形是真上心了。”她拿起給如書和徐氏準備的衣料:“你說的不錯,我對書兒好,有大半是因為喜愛她,姐妹情深的緣故,不過也有借着她向徐姨娘示好的意思,但這也是順便的事兒,如今她不動,我若是冷落了書兒,豈不是傷了書兒的心,冷了與荷香小築的情意?”

她微笑着把料子遞給恍然大悟的浣紗,笑到:“反正也是自家妹子,最起碼書兒現在心是向着我的,你親自去把這幾匹料子給荷香小築送去,你家四小姐最愛新衣服,必然會好好兒賞你。”

浣紗笑着去安排下了,如筝看看天色不早,便吩咐人擺飯,一回頭,卻見崔媽媽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不由笑到:“奶娘,你這樣看我作甚?”

崔媽媽愣了一下,笑到:“看着小姐如今的樣子,奴婢總能想起夫人,當年她也是這樣,事事周全仔細,又大方,連老太君都要贊她有大家風範,小姐現在,可有九成像夫人了。”

如筝聽她提到自家母親,也柔柔笑了,笑裏卻帶了一絲酸楚:“哦,那不像的一成是什麽?”

崔媽媽嘆了一聲:“要說,還是小姐更勝一籌呢,夫人少的,便是一點隐忍,太剛直的性子,反倒讓人家鑽了空子去……”

如筝搖搖頭,凄然到:“母親未必不懂,大概是不屑吧……崔氏嫡女,向來便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

午膳過後,如筝略歇了一會兒,便叫浣紗待月找了給如柏挑的幾匹料子出來,細細地看,待配好了花色款式,如筝叫待月送去給針線上的婆子們趕制,待月接過料子,看了如筝一眼,想說什麽又吞下,如筝看出了,就叫住她問,她才嗫嚅着開了口:

“小姐,奴婢鬥膽說一句,您不要生氣,給柏少爺慶生做衣服的事,還是不要交給針線婆子們了,現今……”她看了如筝一眼,見她并無愠色,才說道:“現今家裏的下人們都慣會看眉眼高低,咱們送去的料子,她們必然不上心的,若做的慢了點還好,只怕做的不合身,反倒糟踐了好料子。”

如筝思忖了一下,覺得她說的有理,便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暫且放下吧,稍後看看你們誰針線好多辛苦些,頂不濟送到外面好的裁縫鋪子去做……”

她話音未落,秋雁進來禀報,說是徐姨娘和四小姐到了。

如筝喜道:“快請!”

見秋雁應了去請人,如筝不由得回頭和崔媽媽對了個眼神,起身走到外間。

不多時,徐氏姨娘帶着如書施施然走進了堂屋,在如筝身前站定,深深福下:“賤妾徐氏拜見大小姐,大小姐萬福。”

如筝趕忙起身摻起她:“姨娘客氣了,您是長輩,何必對我行如此大禮!”說着忙回了半禮,又讓徐氏和如書坐。

徐氏笑着謝過,帶如筝和如書都落了座,才欠身做了半邊凳子到:“大小姐不拿我們當下人,是大小姐寬和體恤,但于賤妾來說,卻是萬萬不敢造次的。”

聽她滿口吳侬軟語,說話謙和有禮,如筝不由得暗自贊許,不落痕跡地打量了幾眼自家這個得寵的姨娘:只見她肌膚勝雪,兩條柳葉眉下是一雙顧盼生姿的杏眼,鼻如懸膽,唇似點朱,端的生的絕色,加上苗條玲珑的身材,望之如二十許人,根本不像是兩個孩子的娘。

如筝收回目光,笑着點了點頭:

“姨娘不愧是江南大家出身,言談舉止間自有風華,筝兒佩服。”

徐氏趕緊起身道“不敢”。

說話間,浣紗進來上了香茗,又默默退下,如筝才到:

“四妹妹倒是常來頑的,姨娘卻是稀客,不知今日來訪,可是有事?”

徐姨娘點頭笑到:“一直沒有來拜會過大小姐,是賤妾的不是,此次來,一是今早得了大小姐惠賜,特來道謝,二是……”說着,她從袖中拿出一方很精致的小盒子,打開放在桌子上:“替四小姐歸還此物。”如筝看時,卻是端陽那日送給如書的镯子。

徐氏接着說到:“此物太過貴重,況且是前頭夫人的遺物,想來對大小姐也有特別的意義,大小姐心疼四小姐贈與四小姐,是大小姐慈心愛護弟妹,但賤妾覺得如此重要的東西,還是歸還大小姐為好。”說着她看了一眼如書,笑到:“四小姐也贊同賤妾的看法。”

如書也點點頭:“是的大姐姐,我原先不知道這是前頭母親留給姐姐的念想,不然我絕不會奪大姐姐心頭愛物的!如今姨娘告訴我,我是一定要還的!”

看着她內疚的樣子,如筝愛憐地笑着拿起镯子,拉過她的手,不顧她躲閃硬把镯子帶在她手上,回頭對着略帶驚訝的徐氏笑到:“這镯子,我是真心送給書兒的,如果母親在世,也一定會贊同我之所為,既然送了,我便不會收回,四妹和姨娘也不必再推拒了。”

徐氏看她堅持,忙起身又是一禮:“如此,便多謝大小姐惠賜了。”如書也趕緊謝了如筝,笑的甜甜的。

如筝想到徐氏剛剛提到自己母親,心裏一動,當下笑到:“書兒不必謝了又謝,只要你喜歡我便歡喜了,如今馬上入夏了,你把這镯子好好帶一陣子,別摘下來,我就開心了。”

她語含深意,如書尚未明白,徐氏倒是心中一動,展顏笑到:“大小姐說的是,這麽漂亮的镯子,又飽含着大小姐的心意,四小姐的确應該多帶一陣子的,正巧最近家裏大日子也多,二少爺的生辰之後,便是六月十五阖家團聚的日子了,聽說長房大老爺一家也要趕在那天之前回來呢……”

如筝見她如此說,便知道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禁感嘆徐姨娘果真不是平庸之輩,也沒再多說,一笑說到:“哦,原來大伯也要回來,還真是大好事呢!”

徐氏和如筝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徒留如書看她們打機鋒猜不出,坐着幹着急。

徐氏笑了笑,又到:“說起來,舅老爺家的溢彩軒不愧是京城第一綢緞莊,料子細致,花色新穎,說句大話,賤妾出身江南,好料子也見過不少,看溢彩軒的料子,倒是比江南的還好,早間大小姐送去的料子,三少爺和四小姐都愛的不行呢!”

如筝笑着謙讓了一番,徐氏又到:“不過其他少爺小姐的衣裳倒是不着急,眼見二少爺的生辰就快到了,新衣還是早些趕制起來才好,可選好裁縫了?”

33家宴(二)

聞弦歌而知雅意,如筝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說起做衣服的事,便順着她話說到:“不瞞姨娘說,我正發愁呢,現下春夏相交,家裏針線上的活計多,我有心拿到外面去做,又怕裁縫不可心,正想着是不是叫丫鬟們趕制呢。”她笑了笑。

徐姨娘一拍手,笑到:“看來果真是我來巧了,大小姐若是相信我的手藝,不如就給賤妾這個略盡心意的機會可好?”

如筝知道她這是在向自己姐弟示好呢,忙做驚喜狀:“姨娘若肯幫忙,自然是極好的,我早就聽人說過,姨娘于針線上的本領可是當年徐老大人特特請了江南第一繡娘庹二娘親自教的,運針如風,繡出來的鮮花活靈活現地能引蝶兒栖息呢!”

徐姨娘趕忙擺手笑道:“大小姐快別說了,羞死賤妾了。”說着三人好一陣笑。

如筝趕緊叫來浣紗,當着徐姨娘的面把各色布匹想做的樣式和如柏的尺寸細細記在一張紙上,與布料一起先行送到荷香小築,又拉着如書徐姨娘說了會子話兒,徐姨娘便起身告辭。

如筝笑到:“如此,衣服的事情便勞煩姨娘了,筝兒先替柏兒謝過!”

徐氏擺手笑到:“大小姐可折殺賤妾了,能為二少爺略盡心意是賤妾的福分,再說……”她神色突然帶了一絲落寞:“賤妾也就這點本事了,能做一些也少為府裏浪費點糧食。”

如筝知道她一向言語謹慎,此話看着是自怨自艾,其實已經是在給自己遞話兒了,如筝不是沒有擡舉她的心,只是不想這麽着急表态,故而沒有接她的話頭,只是拉住她的手拍了拍,笑得真誠:“姨娘過謙了。”

徐氏面色不改,笑着福了福身:“賤妾先告退了。”如書也笑着和如筝道了別,陪着徐姨娘回荷香小築去了。

如筝笑着目送她們走出了院子,便轉回裏間,對這崔媽媽笑到:“奶娘你看,早間浣紗還替我不值,下午她就到了。”

崔媽媽也笑了:“這是大小姐待人誠摯,徐姨娘這麽謹慎的人都要上趕着來讨大小姐的好了。”

如筝點點頭:“不錯,如今她雖還只是試探,但也略見誠意了,奶娘以後也要提醒着我,凡是涉及到荷香小築的,多上點心,親厚一些。”崔媽媽點頭應了,出了如筝的屋子。

得了徐氏的消息,如筝暫時放下了給如柏慶生的事務,轉而謀算起十五全家大聚的事情來,對于大伯林繼恩一家,前世的她了解并不深,只知道大伯雖為庶子,卻很得祖母歡心,自己也争氣年紀輕輕便中了進士,十幾年磨砺下來,如今已是一方大員了,大伯母出身言官家庭,印象裏是個極厲害擅言辭之人,似乎并不把薛氏這個嫡房弟妹看得太高,大堂兄如松學業不錯,前世是中了進士,想必今生也差不多,大堂姐如詩最後如何了,自己卻并無印象。

如筝暫且按下好奇的心思,派出得力的丫頭打聽,得回的消息卻也不過是自己知道的這些,也就撂開此事,準備到時候再相機行事。

到了五月底,如柏熱熱鬧鬧的過了個生日,午間的家宴倒是乏善可陳,胡亂吃了點東西,還被自家父親教訓了一頓“讀書要上進”“切記要誠孝”之類的話,搞得如柏一頓飯到站起來行了四五遍禮,直到老太君發話截住林侯話頭兒,這餐才算打着滾兒咽了下去。

下午,如筝揉着肚子,暗嘆這一餐吃的辛苦,喝了消食的茶水,便叫丫鬟們到各院去請少爺小姐們來沁園為如柏慶生,最後卻只來了如書和如杉,如筝到不意外,只拉着他們坐了,一起飲酒連詩,姐妹兄弟們說說笑笑地鬧了一陣子,如柏便帶了如杉去自己以前的書房讨論學問,如筝則帶着如書坐在通風的堂屋打絡子。

如筝拿了把青線打了個攢心梅花,本想拴塊白玉作禁步,下面捆的穗子卻太多太長了,打完自己也楞住了,看着長長的穗子想要截去,又有點舍不得。

如書放下手裏的桃紅纏柳綠的方勝結兒,探過頭去笑到:“咱家一水兒的文人,大姐姐怎麽打了個劍穗?這是要……”說着她眼珠一轉,壓低了聲音:“莫非,大姐姐的心上人,是個将軍?”說完,自拍着手格格笑了。

如筝愣了一下,跳起來追着如書打,如書早有防備,姐妹二人繞着桌子轉了幾圈,如筝打不着如書,如書也累的氣喘籲籲,二人相視大笑,又重新坐下,如書拿起桌上杯子給如筝倒了杯茶:“大姐姐,人家說笑呢,別怒,我給你賠罪還不行麽~~”

如筝笑着接了,拿手劃了劃臉:“才幾歲呢,便說開這事了,羞不羞!”說着,拿起剛剛打好的絡子,想要剪,卻終究沒舍得,胡亂埋在了針線笸籮底層。

姐妹倆說說笑笑的,天就擦黑了,如柏和如筝道別回了前院,如書也跟着如杉回了荷香小築。

如筝理了理一下午打的絡子,挑了兩條好的讓待月給老太君送了去,便拿着那條青色的“劍穗”暗自出神。

當初琳琅她們和自己打趣的時候,還說過要把自己許給淩家三少,但在她心裏一直明白,淩家并不是自己能夠争取到的親事,淩家家風嚴謹,一向只選将門之女為妻,而林府自從老侯爺當初戎馬一生,打下侯府基業之後就再沒出過武将,如今已經由勳貴之門變作權臣之家了。

對淩家,包括淩朔風,她只能抱着高山仰止的态度欽羨着,卻不敢妄想。

今生,果然還是不要嫁人的好……她這樣想着,把絡子收了起來。

六月初三是如婳的生日,雖然如柏的生日她并未道賀,如筝卻不願落人口舌,早早便包好了厚禮送到靜園,午間薛氏大擺筵席,看着豐盛程度不下如柏生日的壽宴,如筝心裏并沒有太多怨恨,反而是好笑的心情搶上。

過了如婳的生日,阖家便開始忙碌六月十五全家大聚的事情,這還是已故的老侯爺留下的規矩,要兒女兄弟們無論分家與否,只要是在京的,每到六月十五這天都要大聚一次,這幾年因為大老爺和三老爺兩房在外做官,大聚也不過是招了姑奶奶薛林氏一家過來聚聚,但今年六月十五恰逢大老爺林繼恩回京述職,早早便遣人捎了信來說要帶長房全家回府團聚,老太君喜出望外,便吩咐薛氏今年要大辦,斷斷續續準備了一月多,終于到了六月十四,林家長房大老爺,時任江南道江陰巡撫的林繼恩,攜家眷熱熱鬧鬧地回府了。

接到慈園來的小丫頭通報,說大老爺一家已經到了大門口,請各院小姐到花廳迎接的消息時,如筝正在選着阖府大聚時要穿的衣服,她叫崔媽媽賞了小丫鬟,略思忖了一下,便喚過浣紗和待月到:“陪我到二門上迎接大伯父大伯母。”

二人聽了她的話,均是一愣,卻也沒多說,應聲跟着如筝向二門上走去。

一路走得略急,堪堪走到二門上時,正好看到一輛青呢小驢車駛進二門內,如筝趕忙迎上去,對着車上剛剛下來的婦人甜笑着福□:“侄女兒見過大伯母,大伯母萬福。”

那婦人看到如筝,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展顏笑到:“我倒是誰呢,原來是筝兒,幾年不見真是長成大姑娘了。”說着将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撫着她發際。

如筝擡頭看着宋氏,本來是略帶功利的一次讨好,卻不知怎麽地讓她差點濕了眼眶,也許是大伯母不同于其他貴婦略粗糙卻很溫暖的雙手,又或許是兒時記憶裏這位宋氏伯母和自家母親說笑投契的畫面又浮上心頭,如筝的心底瞬間浮上一股暖流,不由得低頭笑到:

“伯母卻是容顏不改。”

宋氏笑到:“果然是長大了,也會說笑話兒哄我開心了,快來見見你大姐姐,我們離家時,你們還都小呢。”

如筝擡頭向她身後看去,只見車旁站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罥煙眉,櫻桃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閃着柔和的光,滿含笑意地看着如筝,兒時景況依稀閃過心頭,如筝喜道:“大姐姐!”

如詩這次回府,老太君早就交代了衆家小姐,雖長房已經分府出去了,卻不必生分叫什麽“大堂姐”便和男孩子們一樣,按大排行改口,如筝便是二姐,其他人依此類推,這個口,如筝倒是改得心甘情願,在侯府被人叫了這麽多年的大姐姐,她卻一直都記得,自己也曾經叫過一個人“大姐姐”,此時此刻,她又找回了當妹妹的感覺。

宋氏笑到:“筝兒果然還是沒有忘了我家如詩呢,小時候你倆可是形影不離的,如今也別生分了才好!”

如詩笑着搖搖頭開口,聲如黃莺出谷:“母親不必擔心,我和筝兒久別重逢,情誼只會更勝從前呢。”說着上前拉過如筝的手:“可是園子裏變化可大,剛剛七轉八轉的我都迷糊了,還要妹妹引我去見祖母才好。”

如筝忙點頭應了,又吩咐浣紗待月帶了将宋氏等人的行李妥善安置好,便一手挽着宋氏,一手拉着如詩向慈園走去。

走了幾步,如筝心裏一動:“大伯母,大伯父和大哥哥呢?”

宋氏笑到:“我們來時,剛巧趕上侯爺散值回府,你大伯父和松兒随他到書房說話兒去了。”

如筝點點頭,又笑到:“大伯母,這次來要住幾天呢?”

宋氏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略帶不舍地摸摸她頭:“這次老爺回來述職,我們不能多呆,後兒一早就走。”

如筝心裏略有些不舍,點點頭,沒有說什麽。

34家宴(三)

三人說說笑笑地進了慈園,燈影歡喜地上來給宋氏行了個禮,又趕忙跑進主屋,揚聲到:“老太君,大夫人來了。”

宋氏帶着如詩如筝幾步趕到門口,正看到老太君在燈影和韓媽媽攙扶下走了出來,宋氏深深福下:“媳婦兒給母親請安,母親萬福。”聲音竟有些哽咽。

老太君慈祥的笑着,眼眶也潤濕了:“好,好憫兒”說着扶起宋氏,又轉向如筝:“還是我們筝兒貼心,替祖母把你大伯母迎來了。”

如筝甜甜笑着一福:“一別經年,孫女也是極想大伯母和大姐姐的,聽了信兒在沁園坐不住,巴兒巴兒地跑去了,還望祖母不要怪我沒規矩才好。”

幾人說說笑笑地到堂屋坐定,聊了幾句,老太君笑到:“她們還在花廳等你們呢,咱這就過去吧。”說着便起身,帶着宋氏如詩如筝向花廳走去。

剛一進花廳,薛氏便迎上來,先對着老太君福了福,又轉向宋氏:“大嫂一路辛苦了。”

宋氏看着她,臉上帶了一個薄笑:“不敢當,突然回府,給弟妹添麻煩了。”

薛氏趕緊低頭道:“哪裏。”

如筝冷眼打量她們的臉色,驚訝地發現薛氏似乎對自己這位多年不見的長嫂非常忌憚,按說她是掌家主母,又是嫡子正妻侯夫人,不應該對庶子妻宋氏如此在意,如筝覺得,這裏面一定有玄機。

小輩們也依次上前行禮,如婳看了看如詩,福身笑到:“大姐姐萬福。”又轉向如筝:“二姐倒是消息靈通,早早便接了大伯母和大姐姐進來了。”

如筝笑到:“我也是得了祖母的信兒才出去的,不過是出門早,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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