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韓嬷嬷便笑着說:‘若是你早生十年,親眼看到當年大夫人和二夫人在老太君膝下承歡盡孝的樣子,那才叫和樂融融呢。’”浣紗頓了頓,說道:“後來韓嬷嬷便告訴奴婢,老太君對大房親厚,是從大老爺小時候便開始的,當年老太君初嫁入侯府,三年無所出,無奈便把自己身邊貼身的大丫環張氏開了臉,做了通房,不久張氏有孕,又擡了妾室,張氏姨奶奶對老太君忠心耿耿,十月懷胎生下了大老爺,二話不說便将大老爺交給老太君撫養,自己也依舊住在老太君院子裏服侍,說來也怪,老太君撫養了大老爺不到半年,自己便有了喜,十個月後又為老侯爺添了一個嫡子,便是現在的侯爺,老侯爺和老太君很高興,認為是大老爺帶來的福氣,故而一直很看重大老爺,所有吃穿用度都和侯爺一致,大老爺也争氣,比侯爺還要早一年參加科舉,一舉便中了二甲第五名。”說到這兒浣紗在腳踏上挪動了一下,如筝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問到:“那大伯母呢?”
浣紗笑到:“小姐別忙,奴婢這就要說到大夫人了。”她買了個關子笑到:“說起來,大夫人還是大老爺自己向老侯爺求來的呢……”
聽到此處,如筝的眼睛更亮了:“哦?怎麽說?”
浣紗笑了一下,接着說道:“韓嬷嬷告訴奴婢,當年大老爺一心苦讀,不願早早成親,中進士之後,年齡就稍微大些了,還耽誤着侯爺的親事,老侯爺雖然着急,卻一時也沒有合适人選,又不想随便湊合,便耽擱了,沒想到有一天,大老爺自己跑到老侯爺和老太君跟前跪了,說要求娶當時的禦史大夫宋大人家的嫡長女宋憫,老侯爺當時吓了一跳,那宋大人雖然官位不高,只是三品,卻是當時的言官清流領袖,家風一直嚴謹,大老爺再好,卻也擔了個庶子的名頭,可看自家長子好容易動了心,便也不問三七二十一,硬着頭皮前去提親,那宋大人也未一口回絕,只是提出要見大老爺,老侯爺便二次帶了大老爺前去拜訪,沒想到宋大人和大老爺一番長談,當即拍板定下了親事……”
如筝驚得又坐了起來:“卻是為何?!”
浣紗笑到:“奴婢也奇怪呢,問到韓嬷嬷時,她老人家只說連老太君也不知道,只是歡天喜地的給大老爺操辦了婚事,為了遷就宋大人的門第,還破例給張姨奶奶升了貴妾,只是韓嬷嬷說,當時老太君問老侯爺時,正是自己在房裏伺候,她記得老侯爺說他也聽不懂自家兒子和老丈人打的什麽機鋒,只記得宋大人最後說了一句‘此子乃貴府芝蘭玉樹是也’就這句,還是老侯爺使勁兒記才記住的呢!”
聽了她的話,如筝總算明白了長房一家得自家祖母青眼的原因,也更加了解了自己這位大伯父,不禁對自己親近大房的決定感到慶幸,躺倒笑到:“真是天賜良緣啊~”
浣紗伸手給她掖好被子:“是啊,而且大老爺為人端方,一心撲在公務上面,這麽多年就只有大夫人一人,老太君出身淩家,不愛那些妻妾相鬥之事,自然更喜歡長房一家的家風,奴婢琢磨着,恐怕是因為老太君的寵愛,加上大夫人本身為人端肅,才讓靜園那位夫人十分忌憚的吧……”
如筝思索着點點頭,浣紗看她有點困了,便起身熄了燭火,躺倒腳踏上:“小姐,大夫人看着就是真心愛憐您的,只可惜離得太遠了……”
如筝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在浣紗逐漸平穩的呼吸聲中,她迷迷糊糊地想着:遠麽?很快就要不遠了呢……
37卻婚(一)
過了六月底,天氣日漸炎熱,僥是如筝體寒耐熱,也整天恹恹的,除了每日到慈園請安,偶爾到靜園請安,便是坐在自己院子陰涼的堂屋裏品着湯水看書或做點女紅,因春日宴上已暴露了琴技,又在護國寺聽了那曲《梅花》,勾起了她前世撫琴的興致,索性讓崔媽媽随便買了個桐木筝,每日撫琴修身養性,反倒沒讓人尋了什麽錯處去。
小庫房的一切打點好之後,如筝在崔媽媽陪同下去看過一次,才明白當初崔氏出嫁,搬空了崔府一半的說法并非虛言,看着那些瓷器玉器,珍珠寶石,如筝真的是大開眼界,光是上好的錦緞就堆了幾個大箱子,只可惜時間長了,很多鮮亮的料子都有些褪色,如筝蹲□撫摸着那些曾經光彩照人的錦緞,嘆道:“可惜了這些好料子……”
崔媽媽笑着摻起她:“小姐,別心疼了,夫人早就知道綢緞之類不宜久存,大部分都已經做了衣服或是送了人情了,這只是剩下的一小部分,再說,也不是所有料子都這樣啊……”
她神秘地笑笑,拉着如筝走到一口小箱子前面:“幸虧這箱子當時放的深,表面上又不起眼,沒有被那位發現,否則也留不到現在了……”說着她走上前,打開箱子。
一瞬間,如筝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箱珠寶金銀,定睛看時,才發現竟然是一箱七彩的紗絹,顏色鮮亮色澤變幻,如同寶石一樣反射着窗外的陽光,耀的人眼花缭亂。
“這是什麽?!”如筝嘆息到:“天下還有這樣的布匹麽?”
崔媽媽笑到:“這叫落霞紗,是當年東邊鲛夷國上供的貢品,據傳說是海裏的鲛人所織,其實不過是謠傳而已,但因其質地輕盈,色澤鮮亮,而且不同于普通的布匹,即使久存也不會褪色,被咱們大盛朝視為寶物,這些還是當年蘭陵崔氏聲名顯赫之時積存下的,十年前鲛夷國被東夷吞并,這落霞紗的織法散佚于戰火,如今這樣的布匹,即使是皇家也不多了。”
如筝看着箱子裏美麗的落霞紗,遙想着把它們做成衣物穿在身上的樣子,不禁心向往之,看了看那小小的一箱,又有點舍不得:
“這麽珍貴的東西,又不容易壞,還是好好存起來吧。”她笑着看看崔媽媽。
崔媽媽點點頭:“奴婢也是這麽想的,不如等小姐出嫁時,當嫁妝帶到夫家去!”經過上次如筝的嗔怪,她已經不把國公府常常挂着口上,但心裏想的其實還是那個地方。
如筝聽了她的話,心裏一沉,面上淡淡的應了一聲,心裏卻在感嘆,若是這樣盼着她嫁個好人家的奶娘,知道自己決意終身不嫁,會不會傷心憤怒?
出了庫房,如筝擡頭看看漸漸沉下的夕陽,一面感嘆外家和母親留給自己的這一大筆財富,一邊謀劃着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母親的嫁妝雖然豐厚,但能動用的現銀并不多,若想保自己和身邊人一世無憂,自己要做的,還有很多。
轉天一早,如筝剛從慈園請安回來,就看到留在院子裏的秋雁沖自己笑着招手:
“小姐,二少爺來了。”
如筝喜地一揚眉,快步走進堂屋,只見如柏正坐在桌子後,端着茶碗對着一堆點心皺眉。
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如筝禁不住笑了一下說道:“這位書生,從我家點心上看到論語,還是大學了?”
如柏擡頭,喜道:“姐……”看她戲谑眼神,又尴尬笑笑:“秋雁這丫頭,還把我當小孩子呢,拿了一堆甜點心來給我吃,我哪兒吃的下!”說着品了口茶。
如筝笑到:“你總不來我這裏,她們怎麽知道你的口味,看樣子是還沒吃飯呢?我讓她們給你下碗銀絲面去?”
被她一說,如柏也覺得有點餓了,便應了一聲,如筝揚聲喚入秋雁,吩咐了一番,又讓她撤了點心,才上下打量了如柏一番,到:“今日怎麽有空一大早來我這裏?”
如柏笑着揉了揉空空的胃,放下茶碗:“本來今日父親休沐,叫了杉弟和我去晨讀,沒想到一篇文章還沒背完,前頭便傳話兒說是國公府世子爺帶着二公子來訪,父親就帶我們去拜見了,看世子爺似有話說,又讓我們先退下,我覺得奇怪,特意走的慢了些,聽到他們似乎在說‘太子爺’‘恭王殿下’什麽的,也沒敢多聽,就出來了。”
此時,秋雁端了一大海碗熱騰騰的銀絲鮮蝦青筍面進來,把面放在如柏面前,又遞上烏木筷子,如柏笑着接了,趕緊吃了兩口,嘆了一聲又到:“杉弟自回了荷香小築用早飯,我想着大廚房這時候恐怕已經收了,便到你這裏來尋吃的,現在看來,果然是來對了!”說着又挑起一大箸面,自吃的津津有味。
如筝愛憐的看着他,心疼他攻書不易,也為他的用功而驕傲,仔細想了想他剛剛說過的話,心裏突然一沉,問到:“柏兒,你剛剛說,蘇世伯是帶着二世兄一起來的?”
如柏點了點頭,咽下嘴裏的面才說道:“是啊,是帶着百川世兄一起來的。”
聽了他的話,如筝心裏七上八下,前世便是差不多此時,蘇府來人提了親,她本以為今生自己對蘇百川冷淡,便能推遲或者避過這門親事……
她不敢再往下想,勉強壓下心思,看着如柏吃完面,姐弟倆又聊了幾句,如柏便回了西書房讀書,如筝則暗勸自己不要多想,走到琴案前,心不在焉地練着那曲《梅花》。
剛剛過了辰時,浣紗快步走到她身邊,略帶緊張地叫了一聲“小姐”,如筝剛剛沉下心練到佳處,手下沒停,點頭示意她接着說。
浣紗離近了幾分:“小姐,前面來傳信,說是侯爺讓您到東書房議事。”
她一言出口,如筝心頭巨震,手一抖,琴弦便“铮”地應聲而斷,把浣紗也吓了一大跳。
如筝站起身,勉強笑笑:“來人有沒有說,父親召我所為何事?”
浣紗搖搖頭,如筝嘆了口氣:“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看着浣紗不解的眼神,她強自笑了一下:“罷了,給我梳妝吧。”
如筝簡單地梳了裝,帶了帏帽,緩緩向東書房走去。
一路上,她暗自思忖:沒想到自己對蘇百川的冷淡并沒有改變前世命運的走向,自己的策略是不是錯了?她本以為像蘇百川那樣高傲的人,不會對一個屢次對自己表示出冷淡和回避的女子感興趣,自己也盡量做到少在他面前露面,不過想想兩家的關系,此事的确不是她們這些小兒女自己的心思能夠左右的。
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總之是絕不能再嫁入國公府!
她這樣對自己斬釘截鐵地說着,邁步走入了東書房大門。
一進東書房,便見定遠侯林承恩端坐在書案後,手上拿着一本公文在看,如筝不由得暗嘆:雖然自己這位父親對兒女親情狠心涼薄,于公務上到的确是位能臣,不然也不會青雲直上,四十出頭便坐到吏部尚書的位子。
這樣想着,她忙摘下帷帽,小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福□:“女兒見過父親大人,父親萬福。”
林承恩擡頭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公文:“嗯,近日可好。”
如筝知道他不過是随口一說,何曾真正關心自己冷暖,心裏冷笑一聲,面上卻恭順喜悅:“是,一切都好,多謝父親關心。”
林承恩打量了她幾眼,沉聲道:“聽你母親說,小庫房已經交給你了?”
如筝心裏一頓,他這一句話含着多層意思,卻無疑是在敲打自己,她略思忖了一下,才緩緩說道:“是,是祖母和母親說,想要讓女兒也歷練一二,故将小庫房交給女兒打理了。”
她說的謙恭又滴水不漏,林侯卻似乎并不滿意,皺眉道:“既是你母親屬意交予你打理,你便用心管好把,不過切不可任意妄為。”
如筝知道他這是在提點自己不能私自動用崔氏的嫁妝,想想他居然不顧世家大族約定俗成的規矩,還在打自己母親嫁妝的主意,心裏又冷了幾分,臉上卻一片誠惶誠恐之色:“女兒謹遵父親訓示,女兒如今也只是開了庫房打掃除蟲,不敢妄動裏面的東西,請父親放心。”
林侯這才點點頭哼了一聲,又到:“只是灑掃,沒有細細登記造冊麽?”
如筝心裏一緊,知道這才是他真正想要說的,無非是薛氏又吹了什麽枕邊風,怕自己趁機訛詐她之類,當下福身說到:“是,女兒并未對小庫房之物登記造冊,女兒想着,母親是最公正細致不過的,既然女兒是從母親手裏接過小庫房,便也不必擔心物品散失之類,只好好管理門禁,謹防走水便可,至于登記造冊……不知父親大人的意思是不是年深日久,怕下人們手腳不淨,還是清點一下為好?”她幾句撇清了自己,又将話頭扔回給了林侯,擡頭恭敬地看着他,果然見他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尴尬。
林承恩咳了一聲,肅容到:“那倒不必,你自管好就是。”
如筝笑着應了,便垂首立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标準大家閨秀的樣子。
林承恩打量了自家嫡長女幾眼,仍是覺得她不如如婳美貌,那沉靜端莊,胸有成竹的樣子像極了自己的亡妻崔氏,便又添了幾分不順眼,當下心裏嘆了一聲,還是開口道:
“剛剛國公府蘇世子來訪,對我說有意為他家嫡長子蘇百川求娶你為妻,問我意下如何,我覺得這門親事門當戶對,甚為合宜,如今告訴你一聲,你心裏也有個數,不日,恐怕媒人便要上門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聽了他的話,如筝心裏還是如同被冷箭刺中,不由得在袖裏攥緊了雙手,她施施然下拜,擡頭直視着林侯:“不知此事,父親與母親商議了沒有?”
林侯見她這樣問,先是愣了一下,才到:“婚姻大事,我之後自然會同她商量,現下只是問問你的意思。”
如筝看着林侯十分端正,官威十足的臉龐,完全無法将他和“爹爹”一詞聯系起來,想想自己自兒時起,也的确沒有叫過他爹爹,每每只是恭敬地行禮,恭敬地稱他“父親”。
她知道,若他真的将自己視為掌上明珠,按照大盛朝世家的慣例,只要自己說一個“不”字,他雖然失望卻也必然會為自己推了這門親事,至少也要好言相勸,但自己,又何嘗會有這樣的好命呢,他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只要于他仕途有利,莫說是國公府,就是遠嫁邊關,自己也不會有權利說一個“不”字的。
但能不能放在一邊,如筝此時卻不想繼續逆來順受,她福□,沉穩卻堅定地說到:“這門親事,女兒不願,求父親向蘇府說明,請世子爺另謀高門閨秀。”說完,她起身,擡頭看着林承恩,默然不語。
林承恩眼中先是閃過一絲懷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這個一向順從的長女居然會在這樣的大事上拂逆自己的意思,繼而似乎明白了她是真真切切地說出了“不願”二字,當即雙眉一挑,拍案喝到:“放肆,婚姻大事也是你姑娘家可以自專的麽?”
如筝心裏冷笑,面色卻是一片平靜:“婚姻大事,女兒不敢自專,女兒只是回答父親剛剛的問話,請父親體恤女兒心情,代女兒向蘇府推辭,女兒是懇求父親成全,父親為何以為女兒是自作主張?”
林侯聽她言辭犀利,內心怒火更盛:“還說不是自作主張,你這樣拂逆親長,還妄逞口舌狡辯,便是不孝!”
如筝見他随便就将不孝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心中既憤怒又凄涼,當下雙膝跪地:“女兒惶恐,女兒不敢拂逆父親,只是女兒實在不願嫁入國公府,不願嫁給蘇世兄,求父親念在女兒一向恭敬柔順,念在我死去的娘親份上,成全女兒的心意。”
聽她提到了崔氏,林侯心中先是升起一絲愧疚,繼而卻是更深的憤怒,他伸手一拂,一個漢白玉貔貅的鎮紙便落在地上,摔做兩半:“大膽,還說你不是忤逆,你這是言語威逼親長麽?”
如筝知道,自己再怎麽說,也不會令他回心轉意,只能徒增罪過,便附身将額頭抵在手背上,給林承恩扣了三個頭,伏在地上不再出聲。
林侯好容易壓下想要動用家法的念頭,沖着門外喊道:“來人!”
門外候着的小厮馬上應聲走進書房。
林承恩沉吟了一下,說道:“二小姐林如筝冒犯親長,不尊父命,即刻送回沁園閉門思過,你親自帶人送她和她的丫鬟回去,也去禀了夫人,從今日起,無大事二小姐不必再出門了,也無需到各處請安!”
小厮見情勢不對,也不敢多言,只答了“是”便來請如筝。
如筝聽他出言将自己禁足,心裏冷笑着也哀傷着,卻不願再露出脆弱之态,只恭敬的叩頭,起身,随着小厮出了書房,一路腰身挺得直直的,不疾不徐地回了沁園。
38卻婚(二)
随着如筝轉回,林承恩的命令也傳到了府邸各處。
如婳聽到如筝被禁足,不由得喜上心頭,只是顧忌着還有旁人在,不然恐怕要跳起來才痛快,薛氏卻略微思忖了一下,對來報信的小厮問到:“你可知老爺為何要禁足二小姐?”
小厮低眉順眼的行禮到:“回夫人,小的不知。”
薛氏知道林侯身邊的人一向嘴緊,便也沒有為難他,打了賞便放他走了。
如婳笑着品了一口茶,喜道:“娘親,反正如筝被禁足是好事,你還要問的那麽詳細幹什麽,咱們不如好好謀劃一下,看怎麽趁此機會将她徹底打倒!”
薛氏看了她一眼,搖頭笑到:“你啊,什麽時候才能細致些?你不想想,消息是從東書房傳過來的,你父親一向不愛與如筝說話,若無大事怎會特特将她召到外院去?”看如婳似有所悟,她也不再多說,只找人叫了虞媽媽來,細細吩咐了幾句。
走入沁園前,如筝擡頭看了看外院的方向,想着自己那位幾年如一日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親,沒想到他第一次正視自己,便是将自己禁足的這天……
漆黑的院門在她身後被關上,如筝回頭,看着滿園丫鬟們驚恐擔憂的目光,微笑着走到崔媽媽身前:“奶娘,今後要累的您和大家陪我受罪了……”
崔媽媽拉着她冰冷的雙手,嘆道:“我多災多難的小姐,這到底是……”
如筝拍拍她手,并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慢慢走近了自己的閨房,躺在床上,她覺得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覺。
慈園裏,老太君屏退了來傳信的小厮,對着韓嬷嬷和張嬷嬷嘆道:“我可憐的筝兒,怎麽就能這麽倔強呢,我早看出她對蘇家那個孩子不太上心,可沒想到她竟是這麽個有主意的,如今連我這裏都不讓來了,可見承恩是動了真怒,你們說,此事如何轉圜才好?”
韓嬷嬷一時無法,嘆道:“如筝小姐還真是像小姐您年輕的時候,只可惜當年老侯爺事事依着小姐,如今咱們侯爺,怕是要逼二小姐就範呢……”想起了當年事,她對淩氏太君的稱呼也從“老夫人”變成了當年的“小姐”,讓三人都依稀記起了幾十年前那轟動侯府的抗婚。
老太君嘆了口氣:“承恩那孩子生性涼薄,如何能和父親相比,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要保下筝兒,不然……”她擡頭看了看張嬷嬷:“雨蘭,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你說說如今要怎麽辦?”
張嬷嬷略沉吟了一下,說道:“依奴婢之見,如今最關鍵的還是要先見到二小姐,問清情形,可侯爺此次動怒,即使是您恐怕也不好太拂了他的意思,此事還要先找個由頭才好。”
老太君點點頭:“此事要快辦,我要趕緊去勸勸那丫頭,蘇百川那孩子究竟有什麽不好,能讓她對別人趨之若鹜的親事避之唯恐不及……”
聽了虞媽媽回禀了早間東書房之事,如婳也隐隐升起不祥之兆,她回頭看看薛氏難看的臉色,想問又不敢問。
薛氏長嘆一聲:“這便對上了,早間蘇家父子走後,侯爺定是招了那丫頭問國公府的親事,只是不知她為何不願,還觸怒了侯爺……”
如婳一聽,淚都要下來了,她不相信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會把國公府的親事問都不問就給了自己的死對頭,不由得站起身急到:“娘親,您不要妄加揣度,說不定父親是告訴她不要再惦記國公府的親事了呢?”
薛氏回頭看着泫然欲泣的女兒,搖搖頭:“婳兒,你這是關心則亂,若你父親要把這親事給你,直接招你去問便是,何必先問過她?”她略一沉吟,又到:“再說……這門親事是老侯爺在世的時候,兩家就心照不宣定下了的,加上你之前說蘇百川上心如筝的事……八成還是他自己趕着來求的呢!”
聽了她的話,如婳頹然坐在圓凳上:“這便完了麽?”
薛氏瞟了她一眼:“若是林如筝一口答應下來,那才是真完了,虧她不知那根弦搭錯,居然拒絕這門親事,此事,便還有轉圜餘地……”說着,她也不看如婳又亮起來的眼睛,自招了虞媽媽過來細細吩咐了一番。
入夜了,雖是盛夏的風,吹進沁園都好似是涼透了一般,讓人身上起栗,如筝披衣坐在床上,兩眼直直的看着窗口,禁足意味着什麽,她很清楚,如今她的路只剩下兩條,不是答應婚事,如前世一般認命嫁入國公府,便是以身染宿疾為名,這樣被禁足一生,直到孤零零地死在這院子裏,一如前世,那個冷凄的雪夜……
門簾輕挑,崔媽媽端着托盤進來,看到如筝的表情,她嘆了口氣,拿了托盤上的青花瓷碗,坐在如筝身邊:“小姐,晚膳一口沒用,喝碗蓮子粥吧。”
如筝看着崔媽媽,搖了搖頭:“我不餓,連累你們了,奶娘……對不起。”說着她杏眼一眨,兩滴淚落在腮邊:“是我太自私,太執拗了,可我真的不能答應這門親事……”
崔媽媽搖搖頭:“奴婢和她們早就都已經決定,要忠于小姐,一切唯小姐馬首是瞻,小姐便是讓奴婢們上刀山火海,奴婢們也是不會怕的,只是奴婢真的不懂,小姐為何會拒了國公府的親事?全京師人都知道……”
如筝笑笑,接過她手中的碗,慢慢攪着:“不錯,全京師的人都知道,國公府是一門好親,蘇百川是所有世家女子的夢中良人……”她挑起一顆蓮子,又丢回碗裏:“但我,就是不喜歡他!奶娘,你們都道他才華橫溢,溫潤端方,可你們都沒有看過他的眼睛,那裏面滿滿都是倨傲和涼薄,就像……”她回憶起日間的事,唇角帶上了一個嘲諷的微笑:“就像我父親一樣,一模一樣……”
聽了她的話,崔媽媽也似周身攏起寒意,不由得想到當年崔氏臨終之時拉着自己的手,喃喃說着:“芝兒……我好恨,我好悔啊……識人不清……還要連累孩子們……”她搖搖頭,定下心:“既如此,小姐是萬不肯嫁入國公府了?”
如筝點點頭:“是,此生即使是孑然一身,自梳度日,我也絕不嫁入國公府!”
崔媽媽長嘆一聲,勉強笑了笑:“小姐,如此奴婢等人也不再勸您,只是以後切不可再說什麽自梳度日這樣的話了,即使是為了死去的夫人,您也不能作踐自己,而且即使是要争,也要先養好身子才行。”她指指她手裏的粥。
如筝點點頭,一口一口喝完了碗裏的粥,粥似乎比平日裏甜了些,想必是秋雁為了讓她多吃點,刻意多放了蜜糖,可在如筝看來,這一碗卻比黃連還要苦……
一夜無眠,直到淩晨她才朦胧睡去,卻又很快被噩夢驚醒,她使勁兒閉上眼睛,又睜開,努力忘掉夢裏那雙鄙夷憤恨的眼睛,今生她即使要過比前世更苦的日子,也再不要看到那個眼神,那個擊碎她所有自尊的眼神。
耳邊隐隐傳來丫鬟們的争執聲,如筝披衣起身,慢慢走到堂屋,突然她腳下一陣虛浮,身體搖晃了一下,趕忙扶住門框,不由得暗笑自己沒用:不過是少吃兩頓,一夜沒睡而已,就虛弱成這樣……
不遠處浣紗聽到聲音,回頭看是她,趕緊跑過來扶住:“小姐,怎麽不多睡會兒,是……被大家吵醒了吧?”
如筝看看門外守着的婆子和門內鬧哄哄的一幹丫鬟婆子,皺眉到:“這是怎麽回事?”
浣紗咬着下唇,眼中隐現淚光:“是今晨夫人派了靜園的媽媽們來傳話,說小姐禁足,沁園衆人也不得外出,咱們院裏的丫鬟婆子們正在和她們理論。”
如筝冷笑道:“你去告訴她們,不必和靜園來人理論,咱們自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遵命便是!”
浣紗看了她一眼,應了自下去傳話,如筝慢慢踱進堂屋,坐在冰冷的大理石面圓凳上,看着門外喧嚣漸漸散去,心裏升起一陣強烈的恨意和不甘,她不甘心今生還要這樣被人擺布,被人踐踏,她握緊了雙手,壓下心頭的凄楚和自憐,想着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可想來想去,她縱有千般計謀,這樣被禁锢在院子裏,無法和外界溝通,也是枉然。
幾日之後,不但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們被完全禁了足,漸漸地連送進來的東西也會被克扣大半,如筝知道,這些應該并不是薛氏下令的,但林府裏的下人們一向最會看主子眉眼高低,若不是薛氏默許,她們也不會有這樣的膽子。
進了六月底,日子更加炎熱了,漸漸送進沁園的冰也斷了頓,如筝還好,每日忙的進進出出的丫鬟們就倒了黴,只能盡量撿早晚涼爽的時候幹些重活,好在院子後面還有一口深井,此時,平日裏無人在意的沁涼井水,竟成了唯一的解暑之源。
無數次聽浣紗斥責埋怨的小丫頭之後,如筝也漸漸升起了一絲愧疚,好在幾個大丫頭裏,除了待月偶爾露出絕望之态,其他三人都還是神采奕奕地忙來忙去,還要說笑話逗如筝開心。
入夜,如筝毫無睡意,瞪眼看着面前桌上的燭火想着心事,旁邊陪夜的浣紗默默地看着自家小姐日漸消瘦的臉頰,恨不得以身相代,她不明白,明明那麽好,那麽善良的小姐,為什麽要被自己的家人一步一步逼成這樣,轉念一想,以前聽小姐念叨過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概說的就是這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喜迎端午,今日雙更,此乃更新一,稍後還有更新二……
某奚拜上
39卻婚(三)
主仆二人正在對坐無言,突然聽到院裏一陣喧嘩,又馬上壓下,如筝心裏一驚:如果薛氏在這個節骨眼上使出什麽肮髒手段栽害自己,自己可真是萬劫不複了!
她沖浣紗使了個顏色,浣紗馬上緊張的出去,如筝自己則緊閉房門,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不一會兒,外面傳來了浣紗刻意壓低,卻略帶驚喜的聲音:“小姐,無事,快開門。”
如筝雖然疑惑,但還是信任浣紗的,便伸手打開房門,沒想到先一步搶進來的,竟然是一個身着玄衣的男子,如筝吓了一跳,定睛看時,竟然是如柏。
如柏看到如筝,先是一喜:“姐姐!”待看清如筝消瘦的面容後,又差點心酸落淚,他伸手拉住如筝:“姐,她們怎麽能……”
如筝則驚訝的一把将他拉到屋裏,沉聲問到:“你怎麽來了,你怎麽進來的!”
浣紗看看四下無人,趕忙關好堂屋的門,走到如筝身邊:“小姐,二少爺是跳牆進來的,幸好先遇到了出去倒水的夏魚,沒有吵嚷起來便叫奴婢帶來了,您放心,現在夏魚和我娘都在外面守着,您和少爺趕緊說會兒話吧,還是盡早讓他回去的好。”
如筝點點頭,拉如柏坐下:“柏兒,姐姐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想問,但咱們沒這麽多時間了,你如果想要幫我解決困境,想要救我,就做一件事即可。”
如柏聽了她的話,精神一振,點頭說道:“姐姐你說,我一定做到。”
如筝點點頭:“三日後,你去告訴老太君,就說沁園傳出消息,說我病了,病的很重。”
如柏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點頭,又擔憂的說:“可靜園那邊,能騙得過麽?”
如筝笑着拍拍他頭:“這你不用管,只要能讓老太君有個由頭過來,就行了。”再說……我也沒打算騙她們……
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又定下心細細交代了如柏幾句,就親自送他翻過院牆,聽他安全地走遠了,才返回房間。
合上門,如筝靜靜坐在妝臺前看着鏡子裏自己憔悴的容顏,自己的臉是那麽蒼白,只有眼睛裏,還燃燒着不屈的火焰:成敗,便在此一舉了。
自第二日起,如筝便不再進食,每日只喝點清水,第三天,也就是約定日子的前一天的晚上,如筝讓浣紗在浴桶裏灌滿井裏打上來的涼水,自己關了房門,一步邁入水裏。
平日裏只覺清涼的井水,如今卻讓她覺得冰冷刺骨,她咬咬牙,想想屈死的娘親和無助的如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