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如婳去跳吧……

今生,我再也不要和國公府扯上一點關系了!如筝這樣恨恨地想着,走入了沁園的大門。

靜園內的薛氏,看着如婳送了如筝出去,臉上一直挂着的溫和笑意漸漸沉下,換上沉思的表情,對于如筝此次的行為,她覺得既疑惑又慶幸,她雖然不知道自己這個礙事的繼女為何要把這樣大好的婚事拱手讓出,但也能看出她今日所為并非以進為退,而是真的想成全如婳的心事,她搖了搖頭,暫且放下了深究的心思:這樣也好,省去了自己不少麻煩事,那丫頭也可以活的長一點……說不定她是真的學乖了,知道即使得了這婚事也得不了好兒去,才以這種方式向自己母女示好,以求安身立命之道?

她剛想到這裏,便見自家女兒面帶喜色地走進來,薛氏臉色一沉,嘆道:“和你說了多少次了,還是這麽莽撞,人家剛丢出個香餌,你就一口咬上去!”

如婳見自家母親動了怒,也趕緊斂了笑顏,上前坐在她身邊:“娘親……女兒也是怕夜長夢多嘛……”

薛氏搖頭嘆道:“你這傻孩子,只要她一直不肯嫁,這親事早晚就是你的,你着的哪門子急?如今自己跳入她彀中,徒然惹得你父親不喜,此事若不成,你的親事也就難辦了。”

如婳愣了愣,又搖搖頭:“母親,女兒此生只想嫁給蘇世兄,所以任何機會我都不會放棄,即使是林如筝施舍的機會也一樣,如果不成,女兒也不想再嫁了……”說着,又落下淚來。

薛氏看她如此說,也濕了眼眶:“當真是個傻孩子,不過還好,現下她識時務願意讓出親事,咱們就好好籌劃,定然讓你如願就是。”

如婳這才擦幹眼淚,笑着點點頭,又轉念一想,到:“若是我得了國公府的親事,母親當真要給如筝找一門不下于孩兒的好親麽?”

薛氏冷笑了一聲:“必然要給她尋一門好親,她嫁了,你才好出嫁啊……”她撫摸着如婳細膩的手背:“你姐姐這麽貼心,咱們也不能虧待了她,在這盛京裏,表面光鮮,內裏爛透的“好親事”難道還少麽?”

聽了她的話,如婳也笑了:“娘親言之有理……”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家中有事,更新晚了,各位大人見諒

某奚敬上

42明志(上)

七月半,中元節——舉家祭祀親人,焚燒紙錢的節日,俗稱“鬼節”,在這個彌漫着紙灰味道和沉沉哀思的日子裏,定遠侯府卻在大排筵席——雖然說只是請了親近之人的家宴,卻也略顯不合時宜。

清晨,如筝淨手焚香,在崔氏靈前鄭重地拜了,心裏求着母親保佑自己今世能得償所願,又再一次告訴自己,一定要為冤死的母親報仇。

如筝靜靜地跪在蒲團上,直到浣紗來催她梳洗,梳洗完畢,她稍微用了一點粥,招進待月為自己簡單梳了個垂挂髻,選了這麽個簡單又帶點幼稚的發髻,一是想到到了秋天,自己就及笄了,再也不能梳這小女孩兒的發式,二來也是為了突出如婳的容貌,不僅是發式,連首飾也只簡單挑了一套銀鑲紫水精的,衣服也用了淺淡的竹青長衫配了淺淺櫻色挑繡白梅的雲肩,加上她病後蒼白的面色……

看着鏡中十分不起眼的自己,如筝滿意地點了點頭,帶着浣紗出了沁園,向靜園走去。

靜園院子內,薛氏看着藤蘿架下精心布置的壽宴菜色,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老太君推說身體不适沒有參加,多少有些失面子,但這樣反而更便于行事,如今,就看自己那個繼女,上不上路了……

她回頭看了看精心裝扮過的自家女兒,越看越喜愛,女兒肖母,如婳的容貌有七八分像自己,不像自己的地方,卻也更加精致,今日,她身上穿了件桃紅色挑繡合歡花的素绫短襖,配着鵝黃色軟煙羅的裙子,整個人都如同三月春花,嬌俏動人,雖然還未及笄,卻梳了略顯成熟韻致的堕馬髻,鬓邊赤金間綴紅寶石和彩珠流蘇的步搖雖不紮眼,卻于她行動間搖曳生姿,顯得富貴又妩媚,想到蘇百川風雅才子的身份,她也未給如婳再加其它首飾,只在腕上帶了個油綠豆青的翡翠镯子,配上她的青蔥玉指,相映成趣。

薛氏伸手招過自家女兒細細打量,越看越愛,不禁喜道:“我家囡囡這樣的美姿容,誰人不愛。”

如婳低頭嗔道:“母親又拿孩兒取笑。”臉卻漸漸紅了。

如筝進入靜園時,看到的便是這樣母慈子孝的一副景象,若是前世,她必要感懷一番身世,悄悄躲了,如今卻大大方方走上前,施禮下拜:“母親萬福。”

如婳趕忙閃身也沖她回禮,薛氏則打量着如筝今日素淡的裝扮,滿意的點了點頭,低聲到:“筝兒,今日多幫幫你妹子,母親必好好謝你。”

如筝溫婉地一笑,到:“母親放心,女兒必會從旁襄助。”

薛氏笑了笑,做出一副慈母的樣子伸手攬過如筝和如婳:“好,你們都是母親的好女兒,你們和和氣氣的,母親才安心呢。”

如筝陪着笑,餘光看到如婳面帶期盼的笑容看着門口的方向,心裏忽然有一點羨慕她,并非是羨慕她能夠得到自己娘親的真心呵護,也不是羨慕她有望得到蘇百川的青睐,只是單純的羨慕她如今時時流露出的少女情懷,即使是癡戀,即使是單相思,也是年少時最純最美的時光,而自己的這種時光和情誼,早已随着前世的白雪,埋沒于凄冷的國公府松濤苑中。

又過了一會兒,如柏也從前院趕來,給薛氏行了禮立在一邊,乳母帶着六歲的如楠從裏間走出,薛氏笑着告訴子女們,如杉到家學讀書不能随意返回,而如書如棋最近着了暑熱正在休養,如筝心裏嘆了嘆,看來徐姨娘此次是有意回避此事,如棋是無關緊要的人,真正給如婳陪襯的,便是自家姐弟了。

随着門口小厮一聲報,蘇府客人舉步邁入靜園大門,打頭的是國公府世子正妻,一品夫人廖氏,她今日穿了一身紫色浮光绫的長衫,外面罩了一層緋色的雲霧绡,光影層疊,喜慶中又透着富貴,看得出是為自家表妹的生辰着意打扮過了。

她笑咪咪地走到薛氏身前,相互見了禮,喜道:“往年你總是儉省,生辰也不愛大辦,今兒我好容易喝到一次你的生辰酒,可要好好品品了。”

薛氏笑到:“我說表姐這嘴是不會饒我的,哪裏是我要大辦,還不是孩子們纏着要我擺酒請客,真真是她們自己想玩樂想的難受,借着我這因子找樂子呢。”說着攬過如筝和如婳,又伸手招過如柏如楠:

“孩子們,趕緊給世子夫人請安。”

如筝看着面前這位再熟悉不過的貴婦,心中的憤恨已經轉為疏離,她斂眸,和如婳一起盈盈下拜:“見過夫人,夫人萬福。”

廖氏瞟了一眼如筝,又拉過如婳的手笑道:“好了,都是好孩子不必客氣。”又對着如柏如楠贊了幾句,便上前站到薛氏身邊,示意自己身後跟着的蘇百川等人行禮。

蘇百川幾步上前,對着薛氏深深一揖:“小侄見過世伯母。”

薛氏樂得眉眼彎彎:“好好,上次老太君壽宴離得遠,如今近看,川兒果然愈發俊朗了。”

如筝見她看蘇百川如同看自家女婿一般,心裏暗笑,斜眼瞟見如婳動了,忙退後半步,略往如婳身後縮了縮,與她一起給蘇百川見了禮。

如婳柔柔笑着擡頭,卻見蘇百川的目光還是落在如筝身上,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了僵,又暗自咬牙,笑到:“蘇世兄,好久不見,多謝上次蘇世兄仗義相助,否則小妹真是無法可想了……”說着,她嬌羞地低下頭,臉上表情引人遐思。

如筝看的好笑,卻也陪着說到:“正是如此呢,我家婳兒這幾日心心念念的都是怎麽向蘇世兄道謝,今日借着母親壽宴,定要多敬蘇世兄幾杯才是。”

如婳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嬌羞地低下頭:“姐姐,慣會取笑小妹。”

蘇百川看她姐妹一唱一和,卻未搭腔,還是那樣溫潤地笑着,仿佛她們談的并不是自己。

看他這個表情,如筝心裏暗道不好,她知道蘇百川慣不喜歡折人面子,這樣不理不睬,已經是煩悶至極的表現了,當下便截住話頭。

蘇百川看着如筝微微一笑,走到廖氏身邊,看着他的笑容,如筝心裏卻沉了沉,不想自己自前世對他察言觀色的毛病居然還沒有改,反而被他看了去,心裏一陣煩悶,垂眸不語。

正暗自心煩,不想一陣熟悉的冷香飄過,再擡頭,對上的就是一雙會笑的鳳眼:“如筝世妹,別來無恙?”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蘇有容,如筝的心情轉好了幾分,笑着回禮:“多謝世兄,世兄萬福。”她記住了蘇有容不喜歡自己叫他蘇三世兄,又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叫他表字,便折中這樣打了招呼,卻沒看到旁邊蘇百川眸中的冷意和如婳若有所思的眼神。

幾個小輩的相互見了禮,賓主便寒暄着落座。

一時間,觥籌交錯,如婳果然幾次起身給蘇百川敬酒,蘇芷蘭則在一邊湊趣調笑,弄的如婳臉色更加紅豔欲滴,薛氏和廖氏則含笑看着,眼中一片欣慰,如筝見蘇百川酒倒是一一喝了,臉上的笑容卻更加淡漠,不禁暗自替如婳着急,無意中轉眸,卻看到蘇有容唇角含着一個戲谑的微笑,也看着他們那邊,看到如筝看自己,忙垂眸夾起一塊水晶鹿脯,放在嘴裏細細嚼着,一副認真吃菜的樣子。

如筝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也不禁掩口而笑,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卻赫然發現他面前的菜色居然少了不少,當真是在認真吃飯!

如筝記得前世的他似乎只愛素食,所以身形瘦削,可看他面前桌案,青菜雖然也少了不少,但鹿脯卻去了十之七八,旁邊的花雕蒸鲥魚更是誇張,若不是為了維持世家臉面,估計已經變成一堆魚骨頭了……

如筝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如今的身材還是那樣清瘦清瘦的,真不知道這些食物都裝到哪裏去了?!最關鍵的是,看他吃相文雅随意,如筝無法想象這麽多東西是怎麽迅速消失的……想到這裏,忍不住想笑,忙端起酒杯掩了。

一餐飯,就這樣在如婳敬酒蘇百川喝,蘇有容吃菜如筝看的循環中接近結束,薛氏看時機不錯,便放下杯箸,笑着轉向廖氏:“時光如流水,眼見孩子們長起來,咱們可就一年一年老了……不過看着他們有出息,也算咱們沒有白白操勞。”

廖氏也笑着附和,薛氏又到:“我過壽,孩子們都有心要為我置辦禮物,我想着如今府裏厲行節儉,我又不是什麽整壽,便讓她們免了,不過我家這倆姑娘執意給我我繡了繡品,畫了畫兒,可見還是女兒貼心,今兒咱們高興,我也拿出來給表姐看看,不過你可莫要笑我才好。”

廖氏笑到:“那感情好,趕緊拿出來也讓我們開開眼。”

薛氏笑着拍拍手,旁邊便走出幾個侍女,拿出如筝事先奉上的繡品和如婳精心準備的畫作一一展開。

如筝看了看自己讓四婢裏最不善刺繡的夏魚繡的富貴團花,心裏一陣好笑,又把目光投向如婳的畫作。

作者有話要說:首先,給各位殿下先道個歉,因為近日家中有各種聚會等事情,更新都比較晚,不過從明天開始就會提前了,先跟大家說聲抱歉。

第二謝謝這段時間來各位殿下的支持,某奚會繼續努力,把嫡女庶嫁這篇文寫好,也請各位大人以後繼續支持在下,鞠躬!

第三,感謝各位大人的打分和回複,你們的認可就是某奚寫作最大的動力和支持,各位大人的評語有的詳細,有的簡潔,都是某奚快樂的源泉,再次感謝——同時關于評語的事情,還要建議各位大人一下,有些殿下在給某奚評價和打分時每章都要補分而評價內容比較相似,尤其是連續幾章一起打分的情況,誠然是大人們對在下的厚愛和支持,但于的規定來說,卻有刷分的嫌疑,某奚不希望大人們和在下的親密互動陰差陽錯地觸動了的雷點……

故請各位大人在評價時略微錯開時間,或者如果連續看的話也不必每章都補分,大人們也很累的!如果有感想要和某奚說的時候,順便打分,某奚就感激不盡了!

再次感謝!!

43明志(中)

如筝看了看自己讓四婢裏最不善刺繡的夏魚繡的富貴團花,心裏一陣好笑,又把目光投向如婳的畫作。

因古人有“綠草如茵”一詞,她的畫是空谷中一片幽蘭,倒也應了薛氏的閨名,如婳本于畫作上本就擅長,這幅畫更是殚精竭慮力求一鳴驚人,整幅圖清雅端麗,蘭草纖弱高潔之姿被她畫的纖毫畢現,當下便引起一片贊揚之聲,如筝刻意看了看蘇百川,連他眼中都有了些贊許之色。

如婳自然也看到了蘇百川的表情,心裏雀躍又不敢露出得意之情,回頭看看薛氏,得到一個鼓勵的目光後,她舉步走到蘇百川座前,施禮說到:“微末畫技,讓世兄見笑了,小妹久聞世兄高才,想鬥膽以拙作求世兄題詩一首,以賀母親壽辰,不知……”她語音漸低,如筝卻暗自佩服她言語間滴水不漏,這樣不是以自己的名義求詩,而是用以賀薛氏壽辰,蘇百川怎會拂了她的面子!

如筝偷眼打量蘇百川,只見他目光投向面前的酒杯,莞爾一笑:“世妹之邀,愚兄怎敢不應。”

如婳見他應了,心中暗喜,看到他對着自己露出笑容,心裏更是一蕩,臉紅紅的讓到一邊。

如筝看到他這個表情,心裏反倒一沉,這個表情她太熟悉了,這是蘇百川煩透了慣常會露出的表情,蘇公子是謙謙君子,心煩了自然不能如市井小子一般掀桌而起,這種表情便是極致了,想到這裏,如筝不禁皺起了眉頭,低頭暗恨如婳得寸進尺反倒弄巧成拙,卻沒看到蘇百川看着自己,眼底閃過的一絲欣喜。

蘇百川拿過旁邊丫鬟遞上的筆,飽蘸了墨汁站在如婳的幽蘭圖旁邊,思索片刻便一揮而就:

郁郁空澗草,

朝露待夕晖。

只緣清韻遠,

萬裏尋芳歸。

如筝看着這首詩,不知怎麽便覺得別扭,按說詩意境不錯,只是離蘇百川的水準還差一些……

剛想到這裏,只聽對面輕輕地一聲瓷器碰撞聲,輕的大家都沒有在意,如筝循聲望去,只見蘇有容唇邊含着一個淡漠的微笑,眼看着如婳的幽蘭圖,眸中閃過一絲冷意。

如筝正自奇怪,蘇百川放下筆對着徑自陶醉的如婳笑到:“世妹畫作确實精致,只可惜愚兄并不喜歡蘭花,也沒有做過蘭花詩,反倒是子淵這首《幽蘭》正應了世妹的畫意,故而借來為世妹點綴,如此世妹的畫,愚兄的字,三弟的詩,你我三人的心意便都含在這幅畫裏了。”

聽了他的話,在座衆人都是一愣,薛氏臉上還笑着,心裏卻升起一股怒氣,卻也無法,誇了幾句便令人将畫作收起。

蘇百川回身對着蘇有容到:“三弟,愚兄未經你首肯便用了你的詩作,對不住了。”

蘇有容此時已經恢複了那個淡然的表情,起身答道:“兄長哪裏話,小弟的游戲之作能得兄長手書,是小弟的榮幸。”

蘇百川笑而不語,自走到座位坐下,留下如婳在院中羞憤交加,面上還要做驚喜之色。

如筝這才恍然大悟,剛剛蘇有容那個表情是何意,蘇百川為了報複如婳得寸進尺,竟然來這麽一招先斬後奏,将庶出弟弟的詩作題到如婳的畫作上,這樣雖然摘清了自己,也警告了如婳,卻将蘇有容陷入尴尬境地,再往深處想一想,這篇詩作并不算出色,想來真的是他的游戲之作,蘇百川連他書房裏的私房詩都能知道的這麽清楚……

想到這裏,如婳心裏升騰起一陣涼意,随之而來的卻是濃濃的憤怒:這和前世一般無二,廖氏母子,至少是廖氏,還是在把蘇有容往死路上逼,蘇百川的所作所為,無非是這個幫兇做的是有意還是無心的區別罷了……

如筝的手在袖裏握的死緊,她甚至都不敢看蘇有容的方向,前世那張端麗的絕筆信又晃過她心底,撕開了一個陰郁的傷口。

此時的蘇有容,心裏不是不氣,更多的卻是哭笑不得,他眯着眼睛看向蘇百川的方向腹诽到:自己不想要人家小姑娘的示好,婉拒便是了,到拿我墊背,墊背就墊背了,偏偏還選最爛的一首詩……

四周杯盤碰撞之聲漸起,蘇有容暗暗嘆了口氣,拿起面前的酒壺自己滿上,喝下了這餐飯的第一杯,也是唯一一杯酒。

宴後,薛氏拉着廖氏進屋聊天,遣了如筝如婳帶蘇府的少爺小姐們自己去後花園游覽。

如筝本來懶得頂着午後的大太陽閑逛,卻禁不起如婳生拉硬拽,無奈只得陪她在花園各處“游覽”。

好在夏日的侯府花園,到處都是牽牛,紫藤一類的花架,穿行其中倒不是十分酷熱,不過時間長了也是難受,如筝便建議大家到荷花池邊涼亭裏觀賞荷花。

一幹少年少女到涼亭裏分邊坐好,早有候着的小丫鬟端上了香茗和解暑的烏梅汁,幾人閑坐了一會兒,如筝提議連詩,衆人無論會不會作詩的,都不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紛紛應了,便有小丫鬟拿上花簽和簽筒,按照先賓後主的規矩,放在了蘇百川手邊,又奉上筆墨,如筝接了,轉手便遞給了如婳,這安排也是提前商議好的,為的是突出如婳的一手好字。

本朝連詩的規矩是衆人依次從花簽筒中任意抽出一支,根據上面的題目作詩,題目可能是花草,景物,甚至是成語或随意的字詞,包羅萬象,是貴族男女宴飲時比較喜歡的一種游戲。

蘇百川信守拈起一根花簽,看了看,又放到桌上,衆人看時,只見簽上刻着一朵梅花。

如筝看他抽了自己最喜歡的梅花,心裏一陣煩悶,随即又覺得自己可笑,便垂眸不語,蘇百川略一思忖,朗聲吟到: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

如筝今生雖不喜他人,卻依然不得不承認,他的才華真可謂是京師第一,這樣信口游戲之作,便可氣煞多少才子搜索枯腸得來的佳句。

如筝回頭看看如婳,只見她執筆淺笑,端秀的楷書落在雪白的宣紙之上,正是蘇百川的那首梅花詩。

如婳起身,将詩作遞給蘇百川,羞澀地說到:“小妹習字時日尚淺,比不得世兄墨寶,還望世兄不要見笑。”

如筝冷眼看着如婳,暗嘆她手段老道:此時的蘇百川有兩種選擇,一是接過詩作好好收起,二是而是轉而将詩作送給如婳,無論那種,都是略帶暧昧的“一段佳話”。

誰知蘇百川卻微微一笑,接過詩稿:“哪裏,世妹的字體端正清麗,筆力極佳。”他擡頭看看如婳,又轉向如筝,如筝只覺得他目光中隐隐含着一絲怒氣,不由得暗道不好,果然聽他開口說道:

“愚兄聽聞如筝世妹甚為喜愛梅花,今日愚兄便借花獻佛,将這詩稿贈與如筝世妹,請世妹雅正。”說着不待如筝開口便将詩稿放在她面前,自己重又坐下。

如筝心裏一陣膩煩,擡頭看了看如婳,只見她也正看着自己,臉上勉強帶了一絲笑容,眼裏卻深深的滿是怨毒,如筝見慣了她這動辄遷怒于人的性子,倒也不在意,只擔心蘇百川看出,反倒不美,還好他并未注意。

事已至此,如筝也無法推脫,只得謝了拿過詩作欣賞,簽筒傳到如柏手裏,如筝便漫卷了詩稿,看着自家弟弟抽簽。

誰知就在如柏剛剛抽出花簽放在桌上,大家探頭去看時,旁邊如婳突然輕聲驚叫,如筝餘光看到一碗茶水潑向自己,心裏冷笑一聲,也未躲開,由着茶水落到自己膝蓋上,濺濕了衣裙,也洇透了手上的詩稿。

如婳驚叫過後,看計謀得逞,忙裝作驚慌愧疚的樣子拿着帕子幫如筝擦拭:“姐姐,對不住,都怪我太用心看二哥的簽了,姐姐裙子都濕透了,這可如何是好?”

如筝如何不知她心思,當下也陪着她做戲:“你這孩子,哪至于這麽慌張,水也不熱,快別擦了,我回去換了便是,只可惜了,妹妹的詩稿……”說着,拿起洇的不成樣子的詩稿輕輕團起:“只能扔掉了。”

如婳見她合作,臉色露出一絲喜色:“那我陪姐姐去換衣服吧。”

如筝哪敢耽擱她和心上人相處的時間,當下笑到:“不必了,這裏離我沁園也近,我自己回去便是。”

說着便起身,向着衆人福了福,走出了涼亭。

回到沁園,如筝沒有聲張,找了條搭配的裙子換了,本不想再回涼亭,卻無奈身為主人,不好太過失禮,略歇了會兒就出了沁園。

因涼亭裏自有丫鬟伺候,衆家少爺小姐便都将服侍的人遣退了,如筝也就沒有同意浣紗同行的要求,而是自己慢慢向着涼亭方向走去。

誰知剛剛轉過一片月季花圃,便見前方蘇百川搖着折扇等在那裏,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想躲眼見是來不及了,無奈,只得走上前去施禮說道:“蘇世兄怎麽出來了,可是涼亭裏悶熱無趣?如此小妹便到前面,叫他們在水閣擺酒可好?”說着,便要越過他向前走,卻不料胳膊被蘇百川一把抓住,如筝驚得轉身掙脫:“蘇世兄,這是何意?!”

蘇百川盯着她,開口,語氣中竟帶了一絲責備:“為何不願?”

如筝愣了愣,才意識到他說的竟然是提親之事,一時無語,想了想才緩緩開口到:“蘇世兄,如果你問的是世子爺與家父談的那件事,我只能告訴你,凡事都要講個你情我願,不是你想,我就一定要答應的。”

她不願與蘇百川多加糾纏,話說的重了些,誰料他反而笑了:“哦,那你為何不願?”

看着他似胸有成竹的笑意,如筝心裏一陣煩悶,她知道他定是以為自己此舉是小女兒的欲擒故縱,當下肅然到:“是,小妹不願,國公府雖好,卻不是小妹希望的安身之地,蘇世兄高才,卻非小妹心目中可以共度一生的良人,還請世兄另擇淑媛,不要為難于我。”

她這話說的就很明白了,蘇百川臉色一沉:“為難?難道我的求娶,對你來說是為難?”

如筝心裏又煩又怪,她不知一向自持的蘇百川今日怎會這般纏人,當下福到:“不敢,小妹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奉勸世兄,小妹對世兄無意,妄談婚嫁也不過是徒增煩惱,令雙方親長白白操勞,還請世兄另謀……”

“林如筝!”蘇百川突然低喝一聲,吓得如筝收回了後面的話,擡頭驚訝地看着他,蘇百川似乎也驚異于自己的失态,垂眸掩飾了一下,才開口到:“世妹,你若是有什麽顧慮和難處,不妨告訴我……”

如筝聽得心裏一陣冷笑,原來直到現在,他居然還以為自己是喜歡他的,是懾于什麽未知的壓力才要拒婚,當下笑到:“世兄,你如此說,我到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蘇百川看了看涼亭的方向,低聲說到:“是不是因為如婳世妹的關系……表姨母她讓你讓出這門親事……若是如此,愚兄也可向父親說明,再來府上提親……”

聽他這麽說,如筝心頭怒火頓起,當下低喝:“蘇世兄,請謹言慎行!”

蘇百川被她喝得一愣,如筝擡頭肅容到:“世兄,定遠侯府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雖非母親親生,母親卻待我親厚,我不願嫁入國公府,母親也曾經勸過我,是我執意要推辭這門親事,母親和父親無奈,才順從了我意,婳兒傾心于世兄是不假,但婳兒無意與我相争,也是在知道我不願嫁給世兄之後,她才釋然,在我鼓勵下向世兄示好的,世兄此時卻如此揣度婳兒對你的真心,當真讓我替妹妹不值!”她直視着蘇百川:“蘇世兄,我家母慈子孝,姐妹情深,不是你能夠妄加揣測诋毀的!”

她扔下這麽一句,轉身欲走,誰知蘇百川卻突然繞到她身前:“可我不喜歡如婳,不想娶她,我要父親來府上求的是你,如筝,你懂麽?”

如筝愣愣地聽完他這一句,只覺得諷刺,前世自己就如今世的如婳一樣對他傾心在意,卻被他厭棄冤枉,今生自己一心想要躲開他,沒想反倒入了他法眼!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中出現的兩首詩,第一首是原創,第二首是借用了唐代詩人王冕的佳作《白梅》,特此致敬!

多謝各位殿下的支持,某奚鞠躬!

44明志(下)

如筝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只想趕快離開此處,卻無奈他堵在路上,自己走也不是,想回轉沁園,又怕他跟來,正為難間,便聽旁邊熟悉的溫潤聲音響起:

“喲,兄長,我還道你去個恭房那麽久,沒想到卻在這裏和林世妹相談甚歡吶。”

如筝心裏一喜,尋聲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桂樹下,蘇有容正搖着折扇對自己二人笑。

如筝趁勢上前幾步,福身到:“世兄萬福,小妹在此處偶遇蘇世兄,略聊了幾句。”

蘇有容笑得好像沒看到她倆剛剛的争執似的,合上折扇走到蘇百川身邊:“兄長你聊得盡興,大家在涼亭裏可是等急了,這不,讓我出來找你呢,如何,這便回去繼續作詩吧”

蘇百川看着他臉上貌似恭敬的微笑,心裏一陣厭惡:“此處涼爽,我還要呆一會兒,你自己先回吧。”說着,也不看他,徑自轉向花叢賞起花來。

聽了他的話,蘇有容微微一笑,“刷拉”一聲打開紙扇,擋住臉湊到蘇百川耳側說了幾句,又退開。

如筝好奇的看着他們,只見蘇百川臉色一變,回頭怒視蘇有容,哼了一聲便徑自朝着涼亭方向去了。

蘇有容微笑着目送他遠去,回頭看着如筝笑到:“家兄無禮,世妹莫放在心上。”

如筝感激他解圍,點頭笑到:“此事還望世兄保密……”說到這兒,二人都想到了上次痛打屠五之事,不約而同地笑了。

如筝看他幾句話便說走了蘇百川,好奇地問到:“不知剛剛世兄在蘇世兄耳邊說了什麽,讓他言聽計從?”

蘇百川臉色一沉,笑着搖搖頭:“我不過是告訴他,剛剛送了你一首詩便讓你招了一裙子茶水,若再糾纏于你……還嫌你死的不夠快麽?”

聽了他的話,如筝面色也變了變,又自嘲的笑了:“原來我剛剛那一番話,還是沒能騙過你和蘇世兄……”她心裏一陣落寞,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你也是來勸我應下婚事的麽?”

蘇有容上前一步,看着她搖搖頭,難得正色到:“你不嫁給他,就對了!”

如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那張臉上滿是自己不熟悉的悲憫和肅然,不知怎麽的,心裏便是一動,又一酸:“是麽?為何?”

蘇有容微微垂眸,左眼下的淚痣沒有了笑容的遮蓋,又顯出一絲苦澀之意:“嗯,他配不上你。”

聽了他的話,如筝心中巨震,這句話一直隐隐盤踞在她心裏,卻一次次被她自己強行壓下,她也是世家閨秀,是堂堂的侯府嫡女,是蘭陵崔氏之後,是一旦愛了就百轉不回的林如筝,前世卻被蘇百川那樣輕棄,她也曾經問過自己,到底是哪裏不對?心裏的驕傲,不允許她責備自己,世人的言論,卻又讓她不敢歸咎于蘇百川。

如今這個心結,卻被眼前的男子一語道破,她一時感慨,一時心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蘇有容看着如筝淚盈于睫,心裏暗怪自己多嘴:“丫頭……”

又聽到這略帶寵溺的稱呼,如筝笑着擦擦眼淚:“多謝世兄,這麽看得起我。”

她擡頭,看着他晶亮的眸子:“你放心,我定不會嫁給他的。”說完,才猛然發覺這句不對,像是在對他保證什麽似得,想改口又怕越描越黑,好在蘇有容似乎并未聽出什麽,只是長嘆一聲:“丫頭,你瘦了。”

他一言出口,如筝剛剛努力忍回的淚又湧了上來,順着臉頰落下,自拒婚以來,她被罰,生病,與靜園和林侯鬥智鬥勇,雖然也有老太君的關懷維護和如柏的安慰關心,卻沒人對她說過這句最簡單的“你瘦了”,如今這話卻從蘇有容這樣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外男嘴裏說出來,反倒勾起了她多日的委屈:

“呵,世兄都看出來了,無事,不過是……”她剛想輕輕揭過此事,卻不料右手突然被他抓住,雖然是隔着薄薄的衣料,也着實讓她吓了一跳,想掙紮,卻被他緊緊握住:

“別怕,我不是蘇子澈那樣的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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