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見那悍賊漸漸靠近馬車,心裏一陣惶恐,也帶着一絲慶幸,剛剛自己驚恐之下顧不得思量便喊了一聲,若是他們真的追上來……她想想剛剛那悍賊淩厲的刀法……恐怕子淵世兄也不是他的對手,更遑論蘇百川。
也好,至少不會再連累了他……
此時拉車的馬漸漸吃不住長時間狂奔,喘着粗氣慢了下來,那賊人卻似不知疲憊似的,漸漸靠近了馬車。
如筝正準備跳車,想着即使是摔死也不讓賊人得手,卻見不遠處樹木後,閃出一個白影,白影漸漸靠近,卻是一匹神駿的白馬,馬上正是自己熟悉的那副面容。
“子淵世兄……”她喃喃自語,淚水滑落了眼眶,一時間不知是慶幸,還是後悔。
蘇有容看前面那悍賊漸漸靠近馬車,急的拼命拿馬鞭抽着坐騎,就在此時,拉車的馬終于支持不住,前腿一踉跄就要跪倒,好在車夫有經驗,忙一提缰繩,好歹是将馬穩住了,但那賊人卻馬上趕上,一腳踹開車夫,将如筝拽了出來。
車夫吓得連滾帶爬地竄入樹叢跑遠了,蘇有容則策馬奔到那賊身前,提缰下馬:
“放開她!”
那悍賊獰笑一聲,抽出袖裏的短劍架在如筝脖子上:“哪裏來的公子哥兒,我勸你趕緊走,莫趟這渾水。”
蘇有容劍眉一擰,一向平和的面上陡然現出濃濃的殺氣:“我不管你是剪徑的土匪還是別的什麽,馬上把她給我放了,我可以放你走,不然,我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那悍賊聽了他的話,先是愣了愣,後又嘎聲大笑:“哈哈哈哈,小娃娃,我看你嘴上毛還沒長齊呢,就和大爺說這樣的大話,我勸你還是趕緊走吧,否則丢了小命,家裏娘親要哭死的!”
如筝這時稍微緩過來一點,顫聲說到:“世兄,你走吧,這人不是普通的賊人,你回去告訴我舅舅,給我報仇!”她厲聲說完這一句,兩行清淚落到腮邊,兩眼癡癡地瞪着蘇有容,似乎是想要在臨死之前,再看看這唯一熟悉的面孔。
看着她驚恐絕望的眼神,蘇有容心中一痛,柔聲安慰着:“小筝兒別怕,等兄長救你……”
聽他舍了“世兄”的稱謂不用,而自稱兄長,如筝心裏一暖,卻也更加着急,果然那悍賊獰笑一聲:“嗬,我還道是擋橫的,沒想還是要救自家妹子。”說着手下一緊,如筝被他拽的退後一步。
“退後!再上前我殺了她!”
蘇有容看他聲色俱厲地大喝,心中浮起一絲奇怪的感覺:若是此人是剪徑盜匪,或是奉命來殺如筝的殺手,自己剛剛并未露出武藝,以他能力完全可以殺了如筝再殺了自己,從容離去,若是求財,亦可威脅自己交出錢財馬匹,逃之夭夭……此時看他所為,卻像是要逼走自己,對如筝做什麽的樣子……
70死生(四)
想到這裏,他心中一凜,腦子裏飛快想着對策,嘴裏還胡說八道着牽扯賊人注意:“我告訴你,小爺我師從飛天遁地踏雪無痕一劍殺人萬裏不留行洛雄飛洛大俠,你要是再不放開我妹子,我要你好看!”說着,左手似不經意地攏入右手袖中,拈了件物事在指尖。
那賊人原本不想橫生枝節,此時卻被他碎碎念的不勝其擾,當下心中殺機頓生,換了左手逼住如筝,右手自腰間掏出一物,突然出手。
如筝只覺得一道銀光自自己耳邊劃過,當下大叫“小心!”卻已經來不及了。
對面蘇有容慘叫一聲,捂着脖子撲倒在地上,旁邊樹幹上陡然多了一道噴濺的血痕。
“子淵世兄!”如筝嘶叫着,後悔地恨不得立刻死了,她恨自己為何要喊那一聲,如今平白讓他也賠上了性命!
那悍賊見已然得手,松了口氣,将架在如筝脖子上的匕首撤去,卻依舊大力抓着她的手腕。
如筝恨得一腳踹過去,卻被他輕輕巧巧地躲開:“喲,還是個小辣椒,有點兒意思……”
如筝看着他,恨得雙目充血:“畜生!你要殺便殺,放開你的狗爪子!”說着掙紮了幾下。
那悍賊獰笑一聲:“喲,小姑娘,那邊躺着的恐怕不是你的兄長,是情郎吧?這麽着急殉情啊,可惜了,人家不讓我殺你呢,人家要的,是另一件東西……”說着,伸手撫上她臉頰,如筝心裏一陣惡心,卻被他緊緊拉着,動彈不得。
那惡賊走近一步:“啧啧,還真是美若天仙……這趟活兒接的不錯。”他一把将如筝拽到懷裏,完全無視她的拼死掙紮:“別怪我,小姑娘,我不會殺了你的,人家要的,只是你的清白……”
聽了這句話,如筝心裏一震,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當下如同身浸冰水。
身體不由自主地被賊人撲倒,如筝使勁掙紮着,想踢那惡賊的腿,卻被他死死按住,完全使不上力氣。
看着眼前雖然帶着蒙面巾,卻依然令人厭惡的臉慢慢放大,如筝心裏一陣恐懼,又是一陣絕望,她自然知道這賊子想要做什麽,拼命掙紮的同時,也将牙齒抵在了舌根之下,心裏一陣悲涼,沒想到自己今生還是難逃厄運,繼而想到旁邊倒在血泊裏的蘇有容,卻又生出一種宿命感,今生,他們竟又死在同一天了……
只是今生不同于前世,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已經遠遠超過了世交或是朋友,如筝閉上眼睛,居然感覺到了一絲釋然:這樣也好,我又害死了他,下去陪他,他也不孤單了……
就在如筝準備咬舌自盡之時,身上的賊子突然不動了,她試探着睜開眼睛,對上的是一雙驚恐的眼,随即,身上的重壓消失,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便被拉入了一個帶着熟悉味道的懷抱:
“不怕死的東西,敢跟我玩兒暗器!”蘇有容抱緊如筝,伸腳踹踹地上已被麻翻的賊人。
如筝擡頭看看他,驚喜地叫道:“子淵世兄,原來你無事……”卻在看到他肩頭大片血跡的時候轉為驚呼:“世兄,你!”
蘇有容低頭看看她,笑着安撫到:“沒事,障眼法沒使好,略微中了點招,無妨。”
如筝看他幾乎被鮮血洇透的牙色衣袖,抽噎着:“什麽略微,明明是傷的很嚴重!”
蘇有容咧嘴對如筝笑到:“沒事,別慌。”便轉頭看着地上的賊人:“說說吧,誰讓你來的。”
那賊子努力回頭看了看自己肩頭訂着的細針,驚恐地瞪大了雙眼:“你,你是千……”
“不錯!”蘇有容一腳踹在他膝蓋上,踹的那賊吞掉了後半段話。
“本少爺正是千方百計追上來,專門看你怎麽死的!”他咬牙又踹了他一腳:“不想死就快說,誰讓你來的,有什麽目的,收了人家多少好處,你給我說說說!”
他說一句就踹一腳,看的如筝既解氣又好笑。
誰知那賊吃痛了也不喊,只是雙目一閉,嘆道:“技不如人,尊駕要殺便殺吧,只求尊駕能挖個坑把我埋了,不要叫我棄屍荒野就是。”
蘇有容愣了一下,又笑了:“也好,你都舍得死,我還舍不得埋麽。”看那賊臉上似乎現出一絲解脫的神情,他又閑閑地說到:“不過,只怕你死的痛快,我埋得方便,過幾日上官铎要把你挖出來,可就不那麽容易了!”
聽了他的話,那賊人心中巨震,睜開眼看着他,卻又馬上醒悟過來:“尊駕何意,我聽不懂。”
蘇有容冷笑着指指自己肩頭的飛刀:“別裝了,迴夢樓那一套,我比你清楚得多!只是我到不明白了,上官铎怎會容下有人壞了他的規矩,插手官面上的事情!”
那賊人聽他這麽說,知道再也裝不下去了,嘆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尊駕是哪路上的朋友,和我們樓主有什麽淵源。”
蘇有容笑着看看一頭霧水的如筝,又看着那賊子:“我啊……于上官铎來說,是個特別的存在。”
那賊人動了動,問到:“怎麽個特別法?”
蘇有容彎了彎嘴角,似乎是在回憶什麽有趣的事:“他恨我恨得要命,卻殺不得。”
那賊人失笑道:“迴夢樓主,何人殺不得?”
蘇有容突然肅容看着他:“你必不是得了他親自下的命令,趕緊滾回江南,自己到上官铎座下請罪,也許還有一絲活路。”
那賊人奇怪地看着他,卻在蘇有容掏出一樣物事晃了晃之後,眼中卻突然現出驚恐之色:“是,小的定然将此事禀明樓主,請他老人家定奪。”
蘇有容這才笑到:“那就好,此事你還要保密,不然我讓他拿樓裏三壇十八道刑罰,好好兒伺候你。”
那賊人驚得幾乎要跳起,無奈半邊身子還是麻的,只得點頭代替磕頭:“是,小的不敢!”
蘇有容這才松了口氣,把一塊碧綠色的東西收進腰間,帶着如筝向馬車走去。
那賊人愣愣的坐在地上,連解藥都不敢向他讨要,他剛剛看到了傳說中的碧玉“迴”字牌,他如何不知,那是僅次于樓主火玉牌的神秘之物……
蘇有容看看肩頭,胡亂撕了片衣襟裹好傷,又從行李裏拿出一件栗色的氅衣套上,慢慢解下已經斷了腿的馬,套上自己的白色駿馬,又把馬上帶的行李扔到車上,才把未受傷的右手伸給如筝:“走吧,丫頭。”
如筝剛要上車,卻突然愣住:“浣紗……”她含着淚向蘇有容說明了浣紗的情形,蘇有容也是一陣喟嘆:“你那小丫鬟還真是個忠義的。”
“世兄,你陪我回去找她好不好……”如筝擡頭問他。
蘇有容搖了搖頭,嘆道:“如今咱們一通亂跑,已經迷了來時的路,找回去也難了,不過她跳車的地方離南大營很近,而我兄長現在應該已經去南大營搬兵救你了,如果她還活着,肯定能夠得救,如今咱們不知道要害你的人還有沒有後手,若是貿然回去,不但自己危險,說不定還會害了她。”
如筝聽他說的有理,無奈點點頭,拉着他的手登上車轅,心裏只求老天能讓浣紗逃過一劫,臨上車時,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悍賊還兀自瞪圓着雙眼看着自己這邊,再回頭看看蘇有容,他只是淺笑着讓自己上車,如筝這才覺得腳步虛浮,好像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又回來似的,低頭鑽進車裏努力平複着心中的驚恐。
“坐穩當,咱們出發喽。”簾外車轅上傳來這麽一聲,讓如筝驚懼忐忑的心,瞬間便穩了穩:
“嗯,世兄。”心裏一松,如筝只覺得眼眶發麻,恐懼,難過和剛剛差點受辱的羞恥感讓她再也忍不住,把臉伏在膝上暗暗飲泣。
車子行在密林小路之上,樹影婆娑,遮擋了本該明媚的陽光,這樣陰翳的環境,勾出了如筝多日裏累積的苦楚,她知道,自己其實已經非常幸運了,能夠重生,能夠護住很多前世已經失去的寶貴之物,可今生之路,她走的依然艱難,平日裏有人陪着,自己也壓抑着,心中的孤獨并不清晰,今日一番劫難下來,終于勾出她心底裏的不甘和委屈,漸漸便哭濕了衣裙。
她自顧傷心,沒注意到車漸漸停了下來,眼前亮光一閃,她擡頭,正對上蘇有容蒼白的臉。
“哭了?”他睜大眼睛看着她,低頭鑽進了車廂:“是我大意了,咱們先歇會兒,沒事了啊,我帶你去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說着,他把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揉了揉,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如筝心裏一暖,又一沉。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灼熱的溫度如同烙鐵一樣燙在她心上,她不由得暗恨自己,只顧自怨自憐,渾然忘記了他為自己深陷無妄之災,身上還帶着傷。
“子淵……”她輕輕把手放在他額頭上,不出意外地滾燙:“……世兄……你發熱了……”她驚懼地擡頭,剛剛那些傷感恐懼都化作對他身體的擔憂。
“哦……有點。”蘇有容擡手摸摸自己的頭,笑到:“恩,我進來來就是處理一下……”他苦笑着脫下栗色的半臂,如筝這才注意到,他裏面牙色的行衣從肩頭到衣袂都是血跡,幾乎染紅了半邊身子。
她心裏大駭,如同那刀戳中自己心窩一樣疼,顫聲喊到:“子淵世兄!”
蘇有容正低頭研究那把飛刀,聽她喊岔了音,猛擡起頭,想了想,一拍腦袋:“唉,我大意了,你怕血吧,等下我出去弄……”
看着他依舊淡然的笑容,林如筝心裏莫名生出一絲薄怒:“你還管我怕不怕血!”她氣的眼眶發紅,卻不知是氣自己遲鈍還是他重點錯誤: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管我怕血!”她跪坐在他身前,伸手想要摸那把飛刀,又不敢:
“你那麽瘦……能有多少血可以流!你還不止血麽?”她心裏又急又痛,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流下:“世兄……你……不要……”
蘇有容看着她梨花帶雨的樣子,笑彎了眉眼:“別怕……我死不了。”輕輕說完這一句,他伸手撕開傷口邊上的衣服,斂眸彎了彎嘴角:“真傷心啊,你居然嫌我瘦……”
如筝聽他此時還要出言逗自己,也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生氣,回身在自己包裹裏翻着,找出一條幹淨的汗巾子準備給他裹傷。
蘇有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飛刀,嘆道:“我說怎麽不止血呢,太殘暴了,這麽小的東西上居然還有放血槽……真是不飛死你也流死你啊!”他這樣咕哝着,把手放在刀柄上,卻突然擡頭對如筝說到:“不好,馬跑了!”
如筝看他焦急的樣子,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撩開車簾子向外望去,只見馬兒還好好地套在車上吃草,正疑惑間,卻聽車裏一聲悶哼,趕緊鑽回去看,先入目的,卻是車廂上一串噴濺的血跡,和旁邊扔着的飛刀。
如筝驚得撲到蘇有容身邊,拿着汗巾子就要去按他的傷口,蘇有容卻擡手晃了晃手裏的青色瓷瓶,勉強笑到:“小筝兒莫慌,先上藥,再包紮……”
如筝按捺着心痛和恐懼,看他把瓶子裏的藥粉都倒在傷口上,開始的還被鮮血沖掉,慢慢血止住,藥粉辛辣的味道混着血腥味直沖進她鼻子,如筝顧不得害怕,趕緊拿過汗巾幫他把傷口緊緊裹住,在背上打了個結,才略放下心,靠着車廂大口喘着粗氣。
蘇有容擦擦頭上的汗和手上的血,重新穿好外衣,看着如筝笑到:“小丫頭,臉色比我還白……對不住,吓着你了。”
如筝胡亂搖搖頭,喉嚨卻似被什麽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蘇有容笑了一下,又鑽出車廂,如筝撲過去小心拉住他右手:“世兄,你幹什麽?”
蘇有容坐在車轅上,回頭看着她笑:“趕車啊,不然咱就得在這兒過夜了……”他笑着拿起馬鞭,重新催動馬兒前行,如筝愣在那裏,心中從來沒有如此時一樣憎恨自己是個無能的小女子,她撩起簾子,看着他坐在車轅上清瘦的背影,突然心裏一動,背過身坐在他身後,輕輕靠了靠他身子:
“世兄,若累便倚着我……”她這樣嗫嚅着,一直蒼白的面色染上了一絲紅暈。
“哦,好啊。”蘇有容到不客氣,真的往她身上倚了倚。
見他并未推辭,如筝心裏舒服了些,轉而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臉又紅了。
“世兄,你……無礙吧?”
“嗯,放心。”他揮動鞭子趕着馬兒上了大路:“止血了就沒事了。”
如筝這才略微安心,閉上眼睛感受着秋日的涼風,卻聽耳邊一聲輕笑:
“小丫頭,怎麽不問我帶你去哪裏?”
如筝睜開眼,看着頭頂重又照耀下的陽光,輕輕彎起嘴角“世兄帶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馬車,吱吱嘎嘎地走在官道上,如筝心裏終于平靜下來,此時雖然狼狽疲累,卻莫名心安,真想就這樣,一直一直走下去……
71中都(一)
車子行了大半個時辰,漸漸走上官道,如筝在車廂裏待得悶氣,又擔心蘇有容的傷勢,便取了帏帽拿在手裏,低頭出了車廂,抱膝坐在他身旁。
蘇有容回頭看了她一眼,笑到:“不怕了吧?”
如筝重重的點點頭:“是,有世兄在,我什麽都不怕。”又擔憂地看看他:“世兄,你覺得怎樣。”
蘇有容搖搖頭,說了聲“無事”,又轉過去輕輕敲敲因為被主人強套來拉車而有些賭氣的馬兒:“怎的,咱倆同生共死一場,你還叫我叫得這樣外道?”
聽了他的話,如筝先是一愣,臉又紅了,咬了咬唇,低聲說道:“那要叫什麽?”
蘇有容也不回頭,輕笑了幾聲:“丫頭,叫個哥哥來聽聽。”
如筝頓時面紅如血:“……”低頭把臉埋在膝間:“那,當着人我可不會改口的!子淵……哥哥。”
一句話,說的蘇有容揚頭朗聲大笑:“好,随你。”
漸漸的路上有了往來的行人,兩旁樹蔭下也能看到茶攤,貨郎什麽的了,如筝知道這已經到了城市的近郊,卻覺得眼前的風景并不是自己熟悉的盛京,便開口問到:“世兄,這裏是哪裏?”
蘇有容哼了一聲,搖頭不語,如筝愣了愣,又紅了臉:“子淵……哥哥,這裏是何處?”
蘇有容這才滿足的點點頭,開口說道:“此處已經是中都郊外了。”
聽了她的話,如筝驚到:“竟然已經到中都了?”她沒想到這多半天折騰下來,居然已經到了距離盛京百裏之外的陪都中都。
蘇有容點點頭,看馬兒似乎已經認命,老實地拉車前行,便放下馬鞭坐在她身邊:“剛剛一路狂奔,已經裏盛京很遠了,反倒離中都較近,再說……”他看看如筝,又看看自己:“咱倆這樣狼狽的回去,恐怕于你聲名也不利,倒不如在這沒人認識咱們中的都整頓一番,明日想好對策再回京師。”
如筝聽他一席話,心裏暗自佩服他思慮周詳,當下便點頭:“是,世兄……”看他臉色一沉,又趕忙改口:“子淵哥哥所言甚是,小妹便全聽兄長安排了。”
二人說笑間,馬車已行至城門左近,幸而現下是太平盛世,入城并不用盤查,蘇有容仔細攏了攏衣襟,不教血跡暴露出來,便趕着車入了城。
一進城,如筝便要帶上帏帽,蘇有容笑到:“妹子,中都可不興這個,你帶了只會引人側目。”
如筝瞪着眼睛“咦”了一聲,看他樣子不像逗自己,便放下帏帽,四下看了看,只見周圍女子無論是衣着華麗的,還是簡素的,果然都是擡着頭大大方方地走在路上,并無一人帶帏帽。
“中都這裏真是……”她好奇地看着兩邊擺攤的女店主們,不知該說什麽好。
“真是開放是吧?”蘇有容笑到。
如筝雖然沒聽過這個詞,倒也大略明白他的意思,便點點頭:“是啊,怪不得人說‘百裏不同俗’,沒想到中都卻是這樣的風氣。”
蘇有容一邊慢慢趕着車穿過鬧市,一面笑看着她:“是啊,百裏不同俗,這中都是當初太祖開國之時軍帳所駐紮的地方,與前朝一場大戰,打了五年,這裏也因大軍駐紮漸漸變成了一座大城,後來盛京打下來,太祖班師入京,卻也舍不得這裏就被荒廢了,便下令造了陪都,賜名為中都。”他看看兩邊風景,閑适地笑着:“這裏的居民,多半是當年的軍人或是軍眷,故而民風開化彪悍,雖然離盛京不遠,卻是另一番景象了,而且近幾十年,很多武林大家也搬到了中都,這裏就更加熱鬧了。”
“武林……大家。”如筝小聲重複着他的話,心裏浮起一絲懼意,不禁想到了剛剛那個悍賊。
蘇有容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擺擺手:“別怕,武林中也是有正有邪的,中都住着的多半都是家大業大,守法納糧的俠士。”
如筝這才放下心,不好意思地笑笑。
蘇有容見日已過午,便下車買了些幹糧二人略微墊了墊,繼續向城南走去。
漸漸的,兩邊的風景又靜谧了下來,蘇有容不待如筝發問,便開口說道:“城裏太亂,人多眼雜的,我帶你去個更安全的地方,別擔心。”
如筝笑着點點頭:“我省得的,我都聽兄長的。”
蘇有容見一向謹慎小心的林如筝對自己這樣毫無防備,心裏比吃了什麽糖都甜,忍不住轉過頭去,狠狠地、無聲地笑了一下,平複了心情繼續趕車。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馬車出了城,來到城南一個靠山的大莊子門口。
如筝看着門上黑底金字的匾額,心裏一陣驚訝:“傲來山莊?!”
即使是她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也知道傲來山莊的大名,大盛朝誰人不知,通行全國三都、十道、四邊城,威名赫赫的神威镖局的總舵便是傲來山莊……只是沒想到卻在中都郊外!
蘇有容看她驚訝的樣子,不由得輕笑了一聲:“是了,就是那個傲來山莊。”說着便下車,扣響了傲來山莊的黑漆大門。
開門的老者見他們一身貴氣打扮,也并不過分謙恭,只是微笑着言道:“不知二位貴客來到敝莊所為何事?”
蘇有容對他作了個揖問到:“晚生蘇有容,貿然登門拜會,不知尉遲老莊主是否在家?”
那老者猶豫了一下,才到:“莊主倒是在家,只是不知公子有何貴幹?”
蘇有容笑了一下:“煩請老伯通報一聲,報了我的名字便可。”
那老者見他說的輕巧,雖然奇怪倒也沒有怪罪,只是點點頭便關了大門。
蘇有容把車子趕到一邊,扶了如筝下車等着,不一會兒,便見山莊大門轟然大開,從裏面魚貫走出兩排一十六名黑衣勁裝、手執各色兵刃的男子,也不看二人,徑自走下山莊石階,分兩側雁翅排開。
如筝哪裏見過如此陣杖,吓得往蘇有容身邊縮了縮,擡頭看看他,對上的卻是他淺笑的眉眼,當下知道無事,便放下心,好奇的打量着。
只聽門內一聲朗笑,震得如筝直欲捂耳:“賢侄,怎的今日有空,來看我這老頭子了?”
如筝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着绛色長袍,須發斑白的老者健步如飛地笑着從門內走了出來,蘇有容看到了,忙笑着迎上前:“老莊主,晚輩貿然來訪,失禮了!”
那老者又是一陣大笑:“哈哈,和我還客氣什麽,來趕緊進去說話!”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如筝:“你這孩子,成了親也不告訴我!”
一句話說的如筝面紅耳赤,卻又不知該說什麽解釋,只得低頭不語。
蘇有容回頭看看她,笑着轉向那老者:“您誤會了,她不是我……她是我妹子。”
“哦!”那老者笑眯眯地看看如筝:“好好,趕緊進莊子說話。”
蘇有容這才帶着如筝,随老者走入山莊,待到了正廳,蘇有容又正式拜見了,讓如筝也過來見過了尉遲莊主,如筝上前盈盈下拜:“小女子林如筝見過尉遲莊主。”
那老者——傲來山莊莊主尉遲行天趕忙伸手虛扶了,又笑着讓他二人坐下。
待三人分賓主坐好,尉遲行天笑着問到:“賢侄此次來,可是有事?”
蘇有容沉吟了片刻,壓低聲音說道:“莊主可否……屏退左右?”
尉遲行天略微愣了一下,點頭笑着擺擺手:“都下去。”
不一會兒,廳堂裏的黑衣人魚貫而出,又将廳門關起,蘇有容這才起身整整衣服,又上前單膝點地跪倒:“有容見過師叔。”
尉遲莊主趕緊伸手扶起他,卻在碰到他手的時候愣了愣,又伸手搭住他脈門:“怎麽回事?”
蘇有容苦笑一下,剛要開口解釋,就聽花廳門外有人低聲說到:“六小姐請留步,總镖頭正在和客人密談。”
只聽得門外有人“哼”了一聲,聲音清越俏麗:“什麽密談,不就是我小師弟來了麽?還用密談,給我讓開!”随着這樣一聲,花廳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身着赤色衣裳,梳着婦人頭的年輕女子一步跨入屋內,如筝驚訝地看着這大大咧咧如同男人般,卻姿容豔麗的女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只見那女子幾步跨到衆人身前,先是對着尉遲莊主草草一福:“爹爹。”又轉向蘇有容:“小淵子,你咋來了?”
蘇有容退後一步,忍着笑意和她見了禮:“師姐好。”
如筝好奇的打量着那紅衣女子,只見她一身火紅勁裝,手執長劍,一對杏目炯炯有神,懸膽鼻,櫻桃口,皮膚雖然算不上白,卻有桃花般的好顏色,不由得心裏暗道一聲:好一位絕色俠女!
那女子見如筝打量着自己,也回頭打量了她幾眼,爽朗地笑着走上前:“這位姑娘好面生?我是尉遲纖,敢問姑娘芳名?”
如筝與她雖是初見,卻對眼前這個女子莫名産生了一絲好感,微笑着福身說到:“原來是尉遲小姐,小女子林如筝,此廂有禮了。”
那尉遲纖忙伸手扶起如筝,笑眯眯地看看她,又走到蘇有容身前,伸手拍拍他肩膀:“眼光不錯!”
如筝見她伸出手,來不及臉紅便急道:“別!”卻依舊是來不及了。
尉遲纖看自己輕拍之下,蘇有容居然變了臉色,忙一把掀開他外衣,待看到他裏面衣服上已經幹涸的血跡,當下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臉上戾氣陡生:“小淵子,是誰把你傷成這樣,告訴師姐,師姐替你剁了他一雙爪子!”
還未待蘇有容開口,她又轉向尉遲行天:“爹,是誰幹的?我尉遲纖就這麽一個師弟,小淵子要是死了我又變成最小的了,不行,我必須得把惦記他的人殺了!”說着幾步竄到門口,一把拉住一個剛剛出現在門口的青衣男子:“好不好,夫君,你陪我去剁了他?”
那青衣男子無奈地搖搖頭,面色雖然冷凝,眼中卻全是寵溺之意:“先問清楚,莫急躁。”
他一言出口,尉遲纖馬上笑着點點頭,拉他進了客廳,那青衣人徑自走到尉遲行天身前,躬身一揖:“岳父大人。”
尉遲行天笑到:“信陵啊,你來的正好,一起聽聽容兒有什麽事。”
那青衣人點點頭,走到蘇有容身邊:“怎的如此狼狽?被何人所傷?”
如筝從側面打量着那人,只見他身着雲水青色細布直身,外套着月白色長坎子,手執長劍,一雙細長的星眸中光華流轉,周身帶着不同于貴家公子,卻又絲毫不遜于貴家公子的別樣威儀,他身材颀長,此時居高臨下地看着蘇有容,令如筝都替蘇有容感到了一絲壓力。
蘇有容略微擡起頭,看着眼前的青衣男子,笑容中帶着一絲尴尬:“師姐夫……”
他這三個字出口,那青衣男子臉色一黑,蘇有容又趕緊改口:“趙大哥!”
那青衣男子冷哼了一聲,轉身坐到他對面,尉遲行天又伸手讓蘇有容他們也坐下,一指那青衣男子,對如筝笑着開了口:“林姑娘,這是小婿,江陵趙家的長子趙信陵,随小女纖兒省親歸來暫住在我家的。”又轉向趙信陵:“賢婿啊,那一位是容兒的……”他此時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如筝的身份。
如筝趕緊起身見禮:“趙公子,小女子是京師林家林如筝,我家與國公府是通家之好。”這才算是勉強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72中都(二)
趙信陵起身還了禮,氣氛才算是平和下來,尉遲行天命人上了茶,重新關上廳門,蘇有容将二人遇險之事和尉遲行天細細的禀了,尉遲行天沉吟道:
“你分析的不錯,那人雖然使得是迴夢樓的手法,但必定不是铎兒使人幹的,此事我會給铎兒傳書一封,讓他細細查清,至于你們……”他沉吟許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
“有了,正巧纖兒和信陵歸寧回來,咱們便說是他倆于半路上見到暴徒搶劫,救下了林姑娘,然後林姑娘托咱們镖局走一趟镖,護送她回盛京如何?這樣有纖兒在內,也可保林姑娘令名不損了。”
聽了尉遲莊主的話,蘇有容眼睛一亮,趕忙起身行禮:“如此,全憑師叔周全了,小侄先謝過師叔救命之恩!”
尉遲莊主朗聲笑道:“哈哈,好了容兒,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現下事情也有了解決之道,你便趕快去處理一下傷口,莫要大意了!”他又轉向趙信陵:“正好信陵在,就去幫你師弟看看,需要什麽藥自去向管家取便是。”
趙信陵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轉過目光看着蘇有容,似乎是在示意他起身,如筝偷眼望去,竟然覺得蘇有容似乎是瑟縮了一下:“師叔,我自己來就行,不用麻煩師姐夫了……”
趙信陵一副“你以為誰願意管你”的臉色起身,拽住他沒事的那條胳膊:“少廢話,岳父大人讓我幫你療傷,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唧唧歪歪的像個女人……”蘇有容被他拽着朝後堂走去,回頭沖着尉遲纖喊道:“師姐,你幫我照顧下如筝世妹……”
尉遲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