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身後傳來崔明軒一聲悶笑,如筝剛剛正常的臉色,“唰”地又紅了,不由得暗怪崔明軒壞心,努力壓下臉上熱意才轉身,故作淡然地笑到:“表哥可有替我向子淵世兄道謝。”
崔明軒兀自笑不可抑,點頭說道:“謝了謝了,再三仔細着實謝過了!”
如筝再也繃不住,臉色一紅,跺腳嗔道:“表哥,你能正經點麽?!”
謝氏見他們打啞謎似的,隐隐卻也好似明白了一點,當下心裏一沉,沉吟到:“筝兒,這是怎麽回事,蘇家那孩子怎麽屢次送你東西,你……不是在和他兄長議親麽?”
謝氏一語點醒夢中人,如筝臉色一白,福身說到:“是的,舅母,如今家裏是在給我議親,但這門親事并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此事和三世兄無關,他……于我來說,便是和表兄一樣的,都是愛護我的兄長……”
謝氏知道她不喜歡蘇百川,卻被家裏逼嫁的事情,當下心生憐意,忙伸手把她拉到身邊坐下:“傻孩子,舅母沒有質問你的意思,只是……你們自心中坦蕩清白,卻要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
如筝點點頭,勉強笑着:“舅母,筝兒省得了,我會趁感謝國公府派人找我的因子給府內衆人贈禮的,也算是給三世兄回禮了……”
謝氏這才點點頭:“這樣也算得體,說來也是人家一片好心,難得他還記得你生辰,我們都差點忘記了呢。”
她不經意地一句話,卻讓如筝心裏一酸:他記得的又何止是自己的生辰……
過了一會兒,有丫鬟來報崔侯醒了要見如筝,如筝趕緊走到主屋拜見,崔侯又是一番細問,見如筝确實沒事才略放下心,又應了後日參加及笄禮的事,如筝見自家舅父精神不錯,果然是沒有大礙,才又高興起來。
出了武國侯府,如筝想到要給國公府上下送禮的事情,便令車夫轉上了去東市的馬車,到了東市最大的玉器鋪子華英閣,如筝令掌櫃端出鋪子裏的好玉,細細選了很久,終于在看到一個白玉梅花佩的時候眼前一亮,欣然買下。
如筝付了銀子,等着掌櫃拿錦盒包了正要走,卻見薛瑜帶着幾個點頭之交的京師貴女走了進來,如筝心裏一陣膩煩,卻也無奈扯出一個得體的笑容迎上去見了禮。
此時掌櫃送上了如筝要的東西,如筝便要和衆家小姐道別,薛瑜卻笑着搖搖頭:“如筝表姐,別着急走啊,前幾日你被擄,京中的姐妹們都十分挂念呢。”
如筝剛要出言解釋,薛瑜卻怕她否認似的急急說道:“聽說你手腕被那惡人抓傷了,現下可好了?”
她一言出口,旁邊衆家小姐們臉上紛紛露出驚訝鄙夷之色,如筝心裏一沉,奇怪她如何得知自己腕上有傷,當下卻無暇細想,只得穩了穩心神,笑到:“表妹玩笑了,我腕間雖然确有瘀傷,卻不是被那惡賊所傷,那賊人還未來及近我身旁,便被我的恩公斬殺了,又如何能夠握到我手腕。”說着,她也不避諱,略微提起衣袖,讓衆家小姐都看到腕間的淤痕:
“這淤青,反倒是救我的尉遲小姐留下的。”她擡頭看着薛瑜,眼中故意流露出一絲恐懼神色:“那天我讓車夫駕車逃命,誰想馬匹卻受了驚,眼看便要沖下大路,我在車裏坐不穩眼看就要摔出車外,還是恩公尉遲小姐身手敏捷,跳上車轅一把拉住我,又穩住了車,我才逃得性命,但她大力之下,也在我這裏留下了這樣的傷痕。”說完,她擡頭看着衆家小姐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對薛瑜笑到:“不知表妹是聽何人所說,我這傷痕是惡賊留下的?”
薛瑜聽她反将自己一軍,又看看周圍小姐們略含深意的眼神,心裏一驚,不由得暗怪如婳糊塗,居然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就讓她這樣貿然出來散布消息,若是……
想到這裏,她只得誠惶誠恐地福□:“表姐恕罪,小妹卻是關心則亂,道聽途說了些閑人的話,沒想到內裏竟然還有這樣的緣故在,請表姐原諒我唐突。”
如筝沉了一瞬,才笑道:“瑜兒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也是因着擔心我,才會這樣瞎打聽,不過你也是大姑娘了,什麽叫偏聽偏信,什麽叫以訛傳訛,也該大略知道些,罷了,起來吧。”
薛瑜心裏氣苦,卻不得不蹲着聽完她的訓話,起來臉上還要現出惶恐受教的意思,如筝也不願和她多說,與幾位小姐道了別,便徑自出了華英閣。
回到馬車上,浣紗和夏魚臉色都沉沉的,如筝知道她們是在為自己難過擔心,她自己也不是不恨薛氏和如婳卑鄙狠毒,但也慶幸薛氏無意中到幫了自己的忙,這樣似是而非的诽謗,恰恰是她逃脫國公府親事的一大助力……
相對于明顯是來自于靜園的诽謗,如筝更加在意的是,自己受傷這麽隐秘的事情,是如何被如婳得知的?
那日更衣,只有浣紗夏魚在側,但她相信不會是她們說的……按下心裏的疑問,如筝讓夏魚告訴車夫轉道去西市。
夏魚聽小姐要去西市,不由得喜上眉梢,她們這些小丫頭月例微薄,是買不起東市上那些貴重的首飾脂粉的,但是百姓店鋪居多的西市便不同了,她有很久沒有逛街了,此時便忍不住可憐兮兮地看着如筝。
如筝看她小狗似的目光,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好了,可憐見兒的,一會兒你和你浣紗姐姐都去逛逛,我在鋪子裏坐會兒就是了。”
一邊兒浣紗笑着斜睨了夏魚一眼:“小姐,您可別把奴婢和這眼皮子淺的小丫頭相提并論,讓她自己瘋去吧,我自陪着小姐便是了。”
夏魚知道她嘴上揶揄自己,其實是體貼自己,當下笑眯眯地搖搖浣紗的手:“好姐姐,我給你帶胭脂回來呀?”
浣紗笑着瞪了她一眼,主仆三人說說笑笑地向着西市而去……
78流言(三)
到了西市自家店鋪,如筝放了夏魚去逛,臨走還多給了她二兩銀子,夏魚千恩萬謝地去了,如筝自取了帷帽帶着浣紗走入東夷鋪子。
一進店鋪,如筝擡頭便看到櫃臺上方多了一面黑底金子的牌匾,上書“攜珍閣”三個大字,如筝默念了一遍,笑着對迎上來的李錢根說到:“怎的,這是鋪子的新字號?”
李錢根笑着向如筝行了禮,又手腳麻利的奉上香茶,笑到:“回東家,店鋪字號這種大事,小的可不敢做主,只是咱這店子自開張以來就一直叫東夷鋪子,很多回頭客都覺得字號奇怪不好記,小的就先弄了這麽個匾挂在這裏,算個臨時字號,真正的字號,還要東家來定!”
如筝笑到:“我看這樣就很好,就這麽定吧,回頭挂到外面去。”又擡頭看看匾“字兒也不錯,請人寫的?”
李錢根笑着搖搖頭:“多謝東家賞識,小的自己寫的……”
說笑間,李錢根便關了店門,摘了牌旗,拿出賬本來給如筝過目。
如筝看了賬,贊許地點點頭:“你的确于管理店鋪上是一把好手,只是管着這麽個小店子,大材小用了。”
聽了她的話,李錢根正色說到:“東家,小人不是那好高骛遠之輩,現下東家只有這家店鋪,小人就給東家管好了,等開春,再給東家管好莊子,等東家的生意做大了,若是願意接着用小人,小人自然也是來者不拒的。”
聽了他這話,如筝笑着點點頭:“你放心,不管我的生意是大是小,你都是我的總掌櫃。”
李錢根欣喜地謝了如筝信任,又突然一拍腦袋:“看我這記性,光顧報賬,正事都忘了!”
他嘆了口氣接着說道:“今日東家若是不來,小的也準備托崔東家問詢了,東夷準備開戰了,眼見就要封海,請東家示下,咱這鋪子……”
聽他這麽說,如筝雖然不感到意外,心中卻也是沉了沉:今生果然還是如同前世,這仗還是打起來了……
她沉吟了片刻,問到:“鋪子裏的貨物還多麽?”
“倉庫還是滿的。”李錢根看看如筝,試探着說:“但以小人之見,如今咱們還是……”
如筝不待他說完,便笑道:“先不賣了。”
李錢根面色一喜:“東家高明。”
如筝略沉吟了一陣,緩緩開口:“也不能全停,不然朝廷一開戰,咱們這鋪子就停,別人會說咱們是投機取巧,趁國難發財,故鋪子還是正常營業,你只挑了各種貨品中精品的存好,等将來有價無市之時,再出手……”
李錢根點點頭,一一記下,如筝又叮囑了要上心莊子裏的布置,告訴李錢根那莊子靠山,可能會有溫泉之事,李錢根也仔細應了,如筝見天色已晚,便将新買的梅花佩交給李錢根:“你找些鋪子裏的香料布匹彩珠之類不用太貴重的貨品并這件東西,一起送到國公府,就說是我的回禮。”她指指裝着梅花佩的錦盒說到:“旁的你自安排,不失禮便可,這件你要上心,是給國公府三公子的,切記要和收禮之人說清。”
李錢根雖不解她意,卻也不多問,只是仔細記下,如筝便要帶浣紗出門回府。
浣紗伺候着如筝起身,又福身說到:“小姐,奴婢有一言想告知李掌櫃。”
如筝知道她是要謝李錢根救命之恩,點頭應了。
如筝走到李錢根身前,深深福下:“浣紗多謝李掌櫃救命大恩,也有一言要贈與掌櫃。”
李錢根見她行此大禮,趕緊側身躲了:“姑娘不必如此,我也沒做什麽,姑娘有話請講。”
浣紗這才起身笑到:“我不說,想必掌櫃自己也有計較,小女子不過是贅言幾句,現下鋪子生意好,難免引人觊觎,這兒不比東市,魚龍混雜邪心人也多,小姐的身份是不能露的,若是将來真的不幸被我言中,也是煩事一樁,掌櫃要早作打算才是。”
聽了她的話,李錢根心裏一凜,肅然退後一揖到地:“姑娘金玉良言,小人如醍醐灌頂,我的确沒想到這層,多謝姑娘提醒。”
他這般正色大禮,吓得浣紗紅着臉側身躲了:“李掌櫃快不必如此!”
如筝在旁邊看的好笑,也暗自欣喜浣紗心細如發,果然是個好丫頭,當下笑到:“浣紗說的不錯,我倒是一向低估了你這丫頭了。”
看浣紗臉更紅了,如筝也不再逗她,轉向李錢根:“此事的确不得不防,你去找我表哥商議,看看打聽一下把店子托到什麽勢力名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李錢根趕緊應下,恭敬地送如筝主仆出去。
一出門,便見夏魚抱着一堆東西等在車旁,看如筝出來不好意思的笑着福福身,主仆三人笑了一陣,自蹬車返回了侯府。
因車上載了蘇有容送的琴,如筝直接讓車夫趕着車進了側門,剛一下車,便見如婳帶着帷帽自內院方向施施然走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如婳停住腳步卻未給如筝行禮,反而冷哼了一聲,如筝倒是不以為忤:“這麽晚了,妹妹還要出去?”
如婳撩起面紗,冷冷說道:“去書房給父親請安。”
如筝點點頭笑到:“好,那妹妹自便吧,我先走了。”說着便舉步從她身邊走過,卻不料身後一聲斷喝:“慢着!”
如筝驚訝回頭:“怎的,妹妹還有事?”
如婳看看四下無人,屏退了丫鬟,壓低聲音恨恨地說到:“林如筝,現在你是春風得意了,你以為這樣就能騙過母親和我,如願嫁入國公府麽?”
如筝聽她又提起此事,心中好不膩煩,正要出言呵斥,卻見不遠處林承恩帶着兩三個清客立在檐下,仿佛是在品評着什麽,當下心裏一動,垂眸嘆道:
“妹妹說這話,倒是錯怪我了,于此事上,我是一直幫着妹妹的,只是父親嚴命,你我也沒有辦法!若是還有法可想,姐姐怎麽也不會舍得你這樣傷心難過。”
如婳見她還要裝,氣的也顧不得是在側巷裏,柳眉一豎怒道:“你還在裝,你這個賤人,若不是我當初聽了你的挑唆,惹得蘇世兄不喜,你又有什麽機會能入了他的眼,如今你出了這等醜事,還在妄想着嫁給他麽?你也真是厚顏,要我說,陷于賊手失了名節就該一頭撞死,你居然還有臉回來!”
如筝見她憤怒之下聲音漸大,已經引得那旁林侯等人側目,心裏好笑,臉上卻裝作沒看見,現出凄然神色:“妹妹,你錯怪我了……”她語調委屈,聲音卻也不小:
“姐姐已經多次和蘇世兄說過,不願嫁入國公府,也和他暗示過妹妹你傾心于他,再說,此次之事是父母之命,又哪裏是你我可以自專的呢,我遇匪之事,妹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那賊人并未追上我的車駕便被尉遲小姐夫婦擊殺,妹妹怎能說我是陷于賊手貞潔不保……妹妹是傷心糊塗了麽?”
如婳冷笑一聲:“住口,你這賤人!”再要開口時,便聽身後一聲斷喝:“你住口!”
如婳驚恐回頭,等待她的卻是林侯憤怒扭曲的臉和狠狠地兩個耳光。
清脆的聲音響過,林侯怒火兀自不減:“逆女,你是失心瘋了麽?對着你長姊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女兒家妄談婚嫁,還顧不顧禮義廉恥?”他想到身後的清客幕僚們剛剛尴尬的臉色,怒火又升起幾分:“還胡沁什麽遇匪之事,你還嫌外面胡言亂語的人不夠多麽?!”、
如婳被他兩個耳光打懵了,哭着一句話都說不出,顧不得難看俯身跪在了青石地上,如筝也趕緊陪着跪下:
“父親,請您不要再責怪妹妹了,說來也是我不好,我是長姊,應該讓着她的……”
林承恩瞥了她一眼,冷冷說到:“她有錯,你也難辭其咎,此事畢竟是因你而起,你給我回自己院子好好反省一下,改日我再問你!”說完,又轉向如婳:
“哭哭啼啼作甚?侯府顏面都讓你丢盡了,趕緊起來,随我到書房來!”
如婳趕緊止住哭,哽咽着爬起身,随林侯去了,如筝福身送自家父親走遠,才轉身,唇角浮上一個冷冷的笑,慢慢向着沁園方向走去。
一進沁園,如筝便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坐在堂屋桌前等着自己,她穩了穩心神,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走進堂屋:“柏兒。”
如柏起身,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家姐姐,上下梭巡了幾個來回,才嘆口氣放下心來:“姐,你吓死我了……”
如筝見他并無自己以為的薄怒或是責怪,心裏一暖:“柏兒,對不起,一直瞞着你……”
如柏嘆了口氣拉她坐下:“姐,該道歉的是我,是我沒用,才讓人家敢于這樣算計你,居然還利用我來騙你!那日葉先生來時,我們恰巧到南大營練騎射去了,不然……”
他攥緊了拳頭:“今日我回來的時候就想,若是你有個什麽,我這些時日來的努力,便全成了一場笑話……”他苦笑着,臉上是如筝不熟悉的滄桑:“姐姐,我有時候常常想,若是我早出生就好了,現在就可以護着你……真想趕快長大啊。”
看着似乎一夜之間成熟起來的弟弟,如筝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輕輕拂上他的手:“不必如此,柏兒,我這不是沒事麽?”她看着他晶亮的眸子,露出一個和暖的笑:“前路雖難,咱們也要走下去,被人算計了,下次就保證不要再入人之彀,慢慢總會好起來的……”
如柏這才浮起一點笑意,點了點頭,姐弟倆又低聲說了會話,眼見天色已晚,如柏起身說道:“姐,我回書房了,明日還要趕回國子監,你早歇着。”
如筝點點頭,目送他出去,才想到午間自己走時,他還沒回來,他騎馬穿過半個京城,明日早早又要回去,只是為了看看自己……
79流言(四)
心裏暖暖的,也酸酸的,如筝拂去眼角的淚滴,揚聲喚入浣紗:“把奶娘和夏魚叫進來,我有事和你們商量。”
不一會兒,浣紗夏魚并崔媽媽走進屋內,夏魚手上還端着如筝的晚膳。
如筝讓她們關門,坐下,飲了口銀耳紅棗粥,說到:“浣紗夏魚,你們和奶娘說說午後在玉器鋪子發生的事情吧。”
浣紗和夏魚對視了一眼,便開口向崔媽媽述說了如筝被薛瑜刁難的事情,夏魚時不時憤憤開口補上幾句,說的崔媽媽一時怒,一時憂,一時又心傷。
待她二人說完,如筝的晚膳也用完了,放下湯匙:“外面人訛傳什麽,倒是不打緊,所謂清者自清,傳一陣子也就淡了,我擔心的是,這院子裏不傳四耳之秘,是如何傳到坊間的。”她神色一厲,僥是浣紗夏魚心裏坦蕩,也趕緊惶恐跪下向她表明心跡。
如筝笑着擺擺手,讓她們起身:“慢說我信你們,就算我真的疑心,你二人這幾日一直不離我左右,就是想傳也沒機會啊,我說這個是讓你們想想,有沒有不小心說出口,讓人聽去的時候?”
浣紗這才定下心,仔細想了想,突然一擡頭看着夏魚,夏魚也似乎想起了什麽,和浣紗對了對眼色。
“怎的,想到了?”如筝眉毛一挑,問到。
夏魚點點頭說到:“是,小姐,說來此事也是奴婢嘴快,那日看了小姐腕上的傷,在抱廈裏和浣紗姐坐着縫補的時候氣得咒了幾句,當時浣紗姐姐就呵斥了奴婢,奴婢還趕緊跑到外面看并無人在附近,當時也就沒再擔心……現在想起了,外面雖然沒人,但是……”她擡頭看看崔媽媽,似乎是有什麽顧慮。
浣紗嘆了口氣說道:“小姐,我來說吧,當時屋裏除了奴婢和夏魚,待月也在,只不過她是睡着的,奴婢以為她沒聽到也就沒有叮囑她,若是此事外傳,除非當時有人在窗外聽去了,不然就是待月說的。”
如筝心裏一沉:這就對上了……她心裏一陣失望,沒想到重生以來對待月的容忍和敲打完全無濟于事,她還是投向了如婳那一邊,當下笑到:“被聽去了也好,自己人說的也罷,以後咱們都要當心了,如今我這沁園是四面楚歌,你們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給我盯着,少說,多看,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
浣紗等人見她說的嚴厲,趕緊起身仔細應了,如筝又對着崔媽媽說到:“奶娘,待月的事情,您要多上點心,她是我的大丫頭,我也不想虧待了她,可她若是……”她話未說盡,搖頭笑笑:“千防萬防,家賊難防,現在也不用質問她什麽,你們就把她給我盯好了,若她是冤枉的便罷,若她真的賣主求榮,我自有計較。”
崔媽媽憤然說道:“小姐,老奴省得的,若真查出是她對不起小姐,不用小姐動手,我自掐死她了賬!”
如筝笑着搖搖頭,對浣紗說到:“去,把秋雁待月也叫來,你和夏魚再說一遍午後出去的事,把表小姐原話隐去了便可。”
夏魚不知她何意,浣紗卻眼前一亮,自應了下去。
待秋雁和待月也來了,如筝叫她們關上大門,讓夏魚和浣紗又說了一遍,自己坐在一旁,細細看待月臉上風雲變幻,心裏一陣陣發寒,末了,如筝苦笑着搖搖頭:“本是虛驚一場,沒想到卻被傳的如此難聽,看來我的親事卻是難了……”
崔媽媽心裏一沉,雖然知道她此言有試探待月之意,卻也又五六成是真話,當下嘆道:“小姐不要灰心,家裏有老太君在,再者說國公府那邊與咱們一向交好,定然不信那些邪心人所言,您的婚事不會受阻的。”
如筝嘆了口氣,笑到:“罷了,若是他們真的改了主意,我也無法,到時候不過是自梳了帶你們到莊子上住着罷了。”又故作輕松地笑笑:“放心,到了莊子上也定是衣食無憂的,大不了就是寂寞些……”
崔媽媽心疼的連連嘆氣,浣紗等人也是眉頭深鎖,待月則臉色煞白,看得如筝一陣陣膩煩,便揮揮手讓她們散了。
第二日再請安時,如筝便看到如婳臉上現出得意之色,瞟向自己的目光也帶了些不屑的味道,當下心裏冷然:竟然是連夜,便去回禀了呢……
十月初五,定遠侯府嫡長女林如筝的及笄禮平平淡淡地辦了,因着京師貴家對如筝之事甚嚣塵上的傳言,這個及笄禮辦得極為簡單,但當如筝坐在席子上,任如詩為自己挽起頭發,聽着謝氏緩緩念出祝詞,感受着大伯母和舅舅一家溫和的目光時,卻覺得今生這個及笄禮,比前世那個風光無限,卻深藏着陰謀黑幕的及笄禮,好了太多太多……
午後,如筝得了老太君首肯,請了舅舅一家到自己院子閑坐,又拉了如柏作陪,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好不快意,說了一會兒,琳琅笑着拉如筝要進裏間給她生辰禮物,如筝還道是什麽女兒家的東西要避着崔侯和明軒,便笑着和她進了裏間。
到了裏間,琳琅卻拉如筝坐在床上,先搖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才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蘇家哥倆都給你送了回禮,是分別托哥哥帶回來的,我琢磨着你肯定不想張揚,就帶在身邊了,現在給你,別出聲。”
如筝心裏一沉,才明白她拉自己進來的目的,點點頭,又緊張地看看門外,琳琅看她做賊似得樣子,偷偷笑了一下,才拿出兩個差不多大的錦盒笑到:“你想要先看哪個?我覺得蘇二的恐怕更入你的眼呢……”
如筝苦笑着搖搖頭,又突然一挑眉毛:“表姐,你居然偷看。”
琳琅笑着“噓”了一聲:“東西是看了,信箋我可沒敢偷看,放心……”
如筝瞪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苦着臉拿過留有蘇百川字體的錦盒打開,裏面是一支上好的木蘭花白玉簪,如筝還記得,前世他就是最喜歡白玉蘭,自己成親後也舍了喜歡的梅花簪不用,而多用這種玉蘭花簪子,當下心裏一陣膩煩,随手把簪子撂倒床上,拿出底下厚厚的信箋讀了起來。
粗略地看了一遍,如筝唇邊便帶了一絲冷笑,這封信大略就是兩個意思,一是解釋前次她遇險,蘇百川未能追來之事,言語間還對蘇有容追上之後的事情多有試探,不過是些冠冕堂皇的說辭罷了,第二層意思就是告訴她,他還未對二人的婚事放棄,讓如筝安心等他上門求親。
琳琅看如筝臉色不對,小心翼翼的問到:“怎的,蘇二對你有什麽誤會麽?”
如筝搖搖頭,知道和她說不明白,敷衍了幾句便拿起第二個錦盒,一打開,剛剛纏繞心中的郁悶之氣便被沖散了很多,她愛惜地拿起盒子裏的赤金鑲紅寶石的梅花簪,本是十分豔麗富貴氣的紅寶石和赤金,寬寬的簪身和做成梅花的樣子的簪頭卻顯得那麽靈動和雅致,如筝笑眯眯地把簪子簪在頭上,晃了晃頭,梅花下短短的流蘇便叮咚作響。
如筝拿起簪子下面壓着的信箋打開,只是薄薄一張,她卻前後讀了三遍:
如筝世妹惠鑒:
驚恐憂思無益,謹慎亦須安然,當知苦盡後甘來,月落而日升之理。愚兄一言與世妹共勉: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望世妹惜身,養性,萬事莫急莫躁。
容
這一封,說信不信的信箋,字字句句都似乎是戳中了如筝的心思,令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又落下淚來。
她這樣又哭又笑,看的琳琅一陣害怕:“筝兒,你……”
如筝擡頭看看琳琅,尴尬地拭去淚水:“表姐,我無事……”
琳琅搖搖頭,凝眉說道:“不對,筝兒,你有事,你很有事!”她指指床上的玉簪,又指指她頭上的梅花簪:“筝兒,你到底想清楚沒有,自己心裏喜歡的到底是誰?你需得明白,若是你和蘇子澈的親事成了,蘇子淵就是你的小叔,我看你看他信時,臉上的表情是大大的不對勁啊!”
她一席話,點醒了夢中人,如筝苦笑着點點頭,收起了信箋:“表姐,你說的對。”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看着窗外被寒風吹得簌簌抖動的庭樹:
“蘇府的親事,并不是我想要的,若是由得我自己選,蘇家兩個兄弟,我誰也不想沾上一點關系,蘇世兄的青眼,我無福消受也避之不及,三世兄于我……只是恩人,我欠他的也只有下輩子再還了……”
琳琅看着如筝纖瘦孤單的背影,長長的嘆了口氣,卻不知該如何勸她,只得起身說道:“你也不要太難過,蘇家畢竟還是這京師高門第一家,總之,你心裏有數就行了,我先出去看看,你趕緊擦擦淚痕,也出來吧。”
如筝點點頭,坐在妝臺前,看着頭上的紅寶石簪,又差點落淚,她輕輕摘下簪子,拿在手裏把玩着,卻突然發現簪頭似乎有些松了,她握緊那朵紅梅,試探着一用力,一陣細微的嗡鳴響過,她手裏陡然多出了一把細細的短錐!
如筝一驚,簪子差點脫手,好容易穩下心神,才看明白那寬寬的簪身竟然是鋼錐的鞘!
如筝驚奇地賞玩着這個精巧的簪子,或者說是……兵刃,才明白蘇有容那句共勉之語的深意,這樣一個精巧又不顯眼的東西帶在頭上,若是再遇到上次那種情形……
想到這裏,如筝不由得感動于蘇有容的心思和心意,心中的酸楚卻更甚,她如何不知自己對他早已不是感恩和欣賞那麽簡單,但那又如何呢?且不說如今自己正和蘇百川議親,即使是可以自己選,她今生又怎能再回到前世埋骨的修羅場,更何況,那裏還有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蘇百川!
她将簪子插回鞘裏,妥善的收進自己的妝匣,又将那短箋讀了幾遍,默默記在心裏,連同蘇百川的禮物和信一起埋在衣箱的最底層,才整整衣裝,重新揚起笑容出了裏間。
晚間,如筝梳洗了,散着頭發坐在琴案前,輕輕撫上琴尾那入木三分的端麗字體,輕抹慢勾,她又奏出一曲《梅花》,琴音卻哀婉酸澀,令人傷懷。
80遠谪(一)
日子一天天過去,十月中,下了一場小雪,漸漸也有了冬天的味道了。
及笄禮過後,蘇家并沒有像原先說的那樣馬上來提親,侯府上下明裏平靜無波,暗地裏卻是議論紛紛,壓也壓不住。
沁園衆人都是義憤填膺,如筝卻并不大在意,眼下這樣平靜的态勢,才是她最想要的,但她也知道,這不過只是暴雨前的片刻寧靜罷了。
利用這幾日清靜的時間,如筝細細歸攏了一下這段時日來的收獲和教訓,每日裏忙着感覺不出什麽,但已到了夜裏,她總是忍不住取出那支紅梅簪子,或是癡癡地坐在琴案前,黯然傷神。
幸而張叔給她帶來了好消息,多少沖散了些沉郁:幾經交涉,張叔終于向那國子監朱姓子弟的家人探出了虞媽媽之子和他家聯系之事,還知道了那家人多了個心眼兒,當時偷偷留下了當時虞媽媽親筆所書的欠條,令人模仿筆體做了假的糊弄過去,只是如今尚未下定決心出面作證,仍然在試探,如筝欣喜非常,令讓張叔密切關注,繼續拉攏。
這一日請安回來,外面起了北風,如筝令浣紗升了炭火,自約了如詩如書在屋裏打絡子聊天,一條方勝結還沒打好,秋雁便進來福身說到:“小姐,外院傳出話來,侯爺請您到東書房議事。”
聽了她的話,如筝心裏一顫,手上的絡子便拽歪了,索性放下,勉強沖姐妹們笑了一下:“你們且坐着,我去去就回。”
如書見她臉色不好,擔憂的叫了聲:“姐姐。”卻又被如詩壓下:
“筝兒,無論如何,不要和二叔起了争執,如今你可不能任性啊!”她略帶隐憂地看看如筝。
如筝點點頭:“姐姐放心,我懂的。”
天寒地凍地,夏魚便去二門上傳了小轎将如筝送到東書房院門前,如筝自下了轎迎着寒風走入書房內,沖正握着一卷書的林侯福□:“父親,我來了。”
林侯擡眼看看她,将手中書卷一扔:“孽障,跪下!”
如筝心裏一驚,不知自己又有何處礙了父親的眼,卻也無法,趕緊屈膝跪下,心裏琢磨着近日來的事情,卻毫無頭緒。
她尚未想完,林侯居高臨下地冷冷說道:“我問你,被擄那日情形,到底是如何?你給我細細講來!”
林侯一言出口,如筝心裏便是一沉,那日的事情她早已經說的很清楚,現在想想,也并無破綻,今日林侯舊事重提……她腦子裏飛速的轉着心思,突然想到那日在華英閣之事,當下定定心神,緩緩開口說到:“父親,那日之事女兒已經禀報過親長,既然父親要女兒細細回禀,必然女兒有何處回禀的令父親覺得不盡不詳的,請父親示下,女兒必定仔細回想,詳盡回禀。”
看她舉止沉穩,言語得當,林侯的語氣才稍微放緩了些:“便将趙氏夫婦如何救了你,你與那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