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在,門房上的小厮說是一早起來去城郊跑馬了,奴婢又問上次見過的墨香,說是也跟着去了,奴婢無奈只得将信交給門房……他們說是定會送到三公子手上的。”
如筝聽了她的話,略思忖了一下,勉強笑到:“無妨,國公府下人辦事一向嚴謹,不會出什麽大錯的……”轉念一想又沉了面色:“一大早出城跑馬……他……”
她心裏一緊,又趕緊搖頭晃掉自己腦子裏闖進來的種種不祥猜測,勉強定下神,等着蘇有容的回信。
時間,就在這樣焦心的等待中過去,到了晚間,如筝依然沒有等來蘇有容的回信,又讓人到門房上打聽,也說是沒有信送進來,倒是也沒聽說盛京世家出了什麽大事。
浣紗來回了如筝,如筝聽說是無事,才稍微放下心,轉念一想,心裏又是一陣憂:“浣紗……你說,世兄他會不會是生我的氣,不願再理我了?”
浣紗看着自家小姐患得患失的樣子,笑着安慰到:“小姐,怎麽會呢,三公子那麽在意小姐,得了小姐的信,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埋怨小姐,奴婢想,定是他有什麽事情絆住了,還沒來得及給您回信吧……”
如筝點點頭,略按了按心裏的憂慮,吩咐浣紗熄了燈燭,卻是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97情定(二)
第二日一早,如筝自老太君處請安回來,便打發浣紗去門房上問,卻是還沒有信來,便再也坐不住,打着去舅家的名義向老太君求了慈令出府。
出了府,如筝便改了主意,雖說知道宮宴上舅舅一家也在,此時的她卻莫名地害怕面對舅舅和舅母,略思忖了一下,就讓浣紗告訴車夫轉道去西市,想讓李錢根打着送東西的名義,進國公府找蘇有容。
車子一路行到西市,如筝帶上帷帽幾步走入攜珍閣,卻被小夥計告知掌櫃出去給一個熟客送貨去了,說是去去就回。
如筝無奈只得帶着浣紗在店裏等,不一會兒,便見兩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官家小姐進入了攜珍閣,小夥計笑着迎了上去,如筝此時沒有心情和她們寒暄,便仗着帷帽遮臉,坐在一旁看她們挑選貨物。
那兩位小姐叽叽喳喳議論着,如筝本沒有入耳,卻在她們提到東夷之戰後,心念一動,只聽其中一位緋衣女子略帶愁凄地嘆道:
“悔教夫婿覓封侯……古人之言誠不欺我。”
旁邊一位黃衫的少女也跟着嘆了一聲:“你就別愁了,他多少也是個校尉,手下幾百人呢,也不至于有什麽危險,還是仔細挑一把好刀送了才是正理。”
那緋衣女子點點頭,又讓小夥計拿好的東夷腰刀來看,苦笑着搖搖頭:“拿着東夷刀去打東夷人……都是那些東夷人可惡,若不是他們意圖刺殺聖上,聖上又怎會盛怒之下二次派兵,本來淩家也快要取勝了!”
那黃衫女子笑到:“你怎知淩家快取勝了,我兄長在兵部,說是那捷報是假的,真正的第一戰是勝了,卻不是完勝,故而聖上才要再發兵的……”她神色一動,又笑了:“說來好笑,你知道此次随淩家老帥去增援的世家子弟裏,有誰?”
那緋衣女子選中了一柄腰刀,正要付錢,聽夥伴這麽說也來了興致:“是誰?”
那黃衣女子掩口笑了一下:“那日,宮宴上救駕那人……”
“什麽?!”那緋衣女子瞪圓了雙眼,如筝也是心中巨震,險些叫出聲來。
“正是,我兄長告訴我,那國公府的三公子向聖上請旨随軍出征,聖上擢了他為從六品昭信校尉呢……不日便要出征的……還有別人……”此時那緋衣女子付了銀子,兩人說着便出了店鋪,徒留下如筝坐在椅子上,眼前一陣陣發黑。
浣紗也吓了一大跳,趕緊俯身看着自己小姐,如筝好容易才回過魂兒來,也顧不得等李錢根,起身幾步沖出門外,上了自家馬車:“快,去舅舅家!”
馬車一路疾行,如筝猶自嫌慢,好容易到了武國候府,如筝又怕驚動了自家舅舅,向門子打聽了大表哥明軒正在府中,便讓他幫忙通報。
崔明軒雖然不知她為何而來,也知道她必然是有急事,很快便迎了出來,兄妹倆便在門房小屋子裏說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崔明軒先是言語安撫了如筝一番,又沉吟到:“筝兒你也別急,今日即使你我去了國公府,也見不到子淵,他應該是一早便随淩家人到南大營去演兵了,本來我也是要去的,不過是家中有事,臨時告了假……”
如筝愣了一會兒,才驚到:“你……也要去,是何意?!”
崔明軒笑着搖搖頭:“小筝兒,表兄我真傷心啊,眼見你是有了夫婿,就忘了哥哥,我也要出征啊,你不知?”
前世的如筝,于舅家的事情知之甚少,并不記得還有這麽一段,當下驚的一時忘了蘇有容的事情,上前一步拉住崔明軒的胳膊:“表哥,你瘋了,那可是戰場!”
崔明軒笑着摸摸她頭:“傻丫頭,我可沒瘋,我想的很清楚呢……”他笑了笑,笑容裏有如筝熟悉的潇灑,也有她并不熟悉的沉肅:
“你不是說過,我将來必要創出一番功業麽?我此去,便是為崔家……重振門楣去的!”
如筝看着自家表哥眼中灼灼的光芒,突然明白了他此時的心情,當下便斂去憂愁之色,嘆到:“表哥,我知道你自有鴻鹄壯志,但沙場之上刀劍無眼,你要萬分當心才是!”
崔明軒笑着點點頭:“好,你是第八個叫我萬分當心的了,我必然要八萬分當心才對得起你們這一番啰嗦啊!”
他刻意逗她開心,卻看她還是眉頭緊鎖,無奈嘆到:“筝兒,子淵的事情,你也不必太擔心,據我所知,他功夫也不錯的,我原本還以為他是為了你要去求個好出路,但聽你這麽一說,還真得問個清楚才好……”他低頭思忖了一會兒,說道:
“這樣吧,筝兒,你先回去,明日我會讓母親給你加去信叫你過來,我明日也把子淵叫到家裏,你們當面說個清楚,可好?”
聽自家表哥想出了好對策,如筝才略放下心,又叮囑了一番,才道別離去。
回到沁園,如筝再也忍不住,一頭紮進裏間,趴在床上哭濕了繡枕,唬得崔媽媽拉着浣紗一頓問,好容易弄清楚了,卻也想不到如何勸如筝,只得坐在她身邊,慢慢撫着她的背。
好一會兒,如筝才止住哭,擡頭看着崔媽媽:
“奶娘,我好悔,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傷他的心,子淵哥哥也不會……”她心中凄苦,淚又成行落下:“若是他有什麽三長兩短,就是我害的!”
崔媽媽看她哭的傷心,也心疼地落下淚來:“我的好小姐,快別這麽說,三公子是去打仗,再說,從六品也不低了,還能真自己上戰場麽?到了淦城,八成也是在軍帳裏參贊軍務罷了,怎會有什麽長短……”
她一番勸,如筝好歹是止住了眼淚,卻連着兩頓水米不進,急的崔媽媽恨不得明日快快來才好。
好容易熬到第二日,如筝早早便得了慈園的信兒,匆匆和老太君道別,便驅車前往武國候府,崔明軒不敢太過聲張,瞞着自家父親将如筝叫到自己在外院的書房裏,屏退了下人,指着書房的門說道:“去吧,我也沒來及問他呢,你自去問個清楚,我就在這裏給你守着,放心。”
如筝點點頭,對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幾步走到門前,卻停在門邊,略踟蹰了一下,才伸手推開房門。
她低頭走進書齋,門在身後關上,抱着無論他如何憤怒,自己都不會再改變決定的心情,擡頭看時,對面人卻還是那樣和暖的笑着,便如同今生第一次相見一般:
“一大早便被子揚兄慌慌張張拉來,卻原來是你要見我……”
如筝看到他并無異樣,心裏一松,腳步便虛浮了一下,加上幾日來茶飯不思睡得也不好,身子狠狠晃了一下,眼見便要往旁邊倒。
對面的蘇有容吓了一大跳,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一個箭步沖上去,把她攬到懷裏:
“筝兒,你這是怎麽了?!”
如筝一頭跌進這個散發着熟悉冷香的懷抱,心裏莫名便安定了下來,此時頭昏眼花的,或許還有什麽別的原因,讓她不願再顧及什麽矜持分寸,便伏在蘇有容懷裏,把一肚子慌張揪心都哭了出來,直哭到哽咽。
蘇有容被這驚心動魄的“投懷送抱”吓得手足無措,又不敢問她,只得輕輕撫着她的背,好一會兒,如筝才定下心,擡頭看着蘇有容:
“子淵哥哥,為何要請命出征,難道我那一封信,還留不住你麽?”
蘇有容被她一句話問住了:“信……什麽信?”
如筝驚訝地看着他:“那晚,你沒聽我解釋便走了,我轉天早上便給你送了封信,陳明心跡,難道你沒收到?”
蘇有容被她問得一頭霧水:“沒啊,我沒收到你的信……”
他一言出口,如筝也顧不得傷心了,凝眉到:“怎麽會,浣紗親自送到你家門房的……”
蘇有容搖搖頭,輕輕扶着她坐下,自己蹲在她身旁:“筝兒,你別急,信不重要,咱倆這不是見了面了麽?你跟我說,信裏有什麽要緊的話?”
如筝被他問得面上一紅,又突然想到他從軍的事情:“子淵哥哥,話也不重要,你為何要從軍,這就是你想的好辦法麽?你到底要做什麽?”
蘇有容被她搶白的一愣,又笑到:“不錯,這就是我想的好辦法……以你我之力,是不可能抗旨的,要完成你的心願,只有我……不回來,才行。”
聽了他的話,如筝剛剛止住的淚又落下,她猛地站起身搖搖頭,淚水便四散而出:“不,不要,我不要你去送死……”她哭的驚心,吓得蘇有容站起來一把把她攬在懷裏:“如筝,你冷靜一下,我不是要去送死!”
如筝擡頭看着他,帶着一個懷疑的眼神:“那你說……不回來了!”
蘇有容笑着嘆了口氣,搖搖頭:“怪我,沒說清楚,我是想到東夷去,好歹立下點戰功,然後便詐個死,浪跡江湖去!”他笑着,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嘛……你是知道的,混跡江湖也餓不死,到時候你成了‘功臣遺孀’,也沒人敢再打你的主意!除非……你自己想嫁……”
說到最後,他的笑又帶了一絲苦澀:“所以說,這是個兩全之計,你別難過,等我安定下來,便回來看你,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他一番解釋,聽得如筝心裏一安,又是一恸:“子淵哥哥,我幾次三番辜負你的深情厚誼,你卻願意為我……做到如此地步!”她淚眼朦胧地看着他,從未有過的情感在心裏激蕩着,漲的她的心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蘇有容看她又要落淚,心疼地趕緊伸手去擦:“哎呦,別哭了真是,我……”他嘆了口氣:“丫頭,你不用這樣,我是喜歡你,但是也能理解你的難處,只要你高興,平安,我就是在外面,也是歡喜的,這計策我想的差不多了,肯定不會有什麽纰漏,你聽我的,別擔心。”
如筝愣愣的看着他焦急的面容,心裏一暖,瞬間便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當下也不哭了,揚起一個笑臉,看着他:“這幾日的焦急,都是因着我瞻前顧後,辜負了你,說來就是我活該!好在如今一切還不算晚……”她這樣喃喃說着,把臉埋在他心口,聽着他沉沉的心跳,說出了那句回蕩在心間許久的話:
“子淵哥哥,不要走了,我嫁與你……”說我這句,她迷迷糊糊地閉上眼,只覺的自己太累了,他懷裏又太溫暖安逸,真的好想睡一覺……
她還沒睡着,蘇有容卻輕輕扶住她肩膀,将她從懷裏拽出來,低頭瞪圓了眼睛:“丫頭,你剛剛說什麽?!”
如筝笑着看看他,眼淚卻又浮了上來:“我說,我嫁給你!”
蘇有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回過魂兒來:“你是怕我……那個那個……上戰場!”他點點頭:“所以勉強嫁給我!是不是!”他聲音發顫,語氣卻帶了點嚴厲,如筝卻并不驚恐,反而笑了:
“不是的,我是因為喜歡你,才要嫁給你!”她搖搖頭,搖散了淚水:“那天夜裏,我之所以沒來得及說,是……因為太子爺的事情被你知道而分了神,再叫你時,你又去的遠了,我第二日就給你送了信,信裏說清清楚楚,我願意嫁給你!”她臉色一紅:
“結果你又沒收到信……子淵哥哥,我不要你詐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鑽了牛角尖,辜負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東夷,不要打仗了好麽?”
98情定(三)
“結果你又沒收到信……子淵哥哥,我不要你詐死,不用你成全,之前是我鑽了牛角尖,辜負了你的心意,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不去東夷,不要打仗了好麽?”
她一番話,說的蘇有容好像被人兜頭澆了一桶蜜似的,歡喜的半天才想起要回答:
“筝兒,你這麽說,我很高興!那個……诶,仗還是要打,我好好回來便是!”
聽了他這句,如筝驚得擡頭,想要問,心內卻豁然一醒,不由得暗笑自己荒唐:出征是他自己向聖上求來的,皇命如天,軍令如山,怎由得他出爾反爾……想到此處,她心裏一酸,又落下淚來:“究竟,還是我連累了你……”
蘇有容搖搖頭,盯着她的眼睛:“如筝,你不必自責,即使我收到那封信,還是要請旨出征的。”他輕輕把她摟在懷裏:
“我不想以白丁的身份,擡你入府……”他輕輕撫着她發鬓:“你也不要擔心,我的功夫雖然說不上是萬夫莫敵,對付東夷人還是綽綽有餘的,我必定好好回來,你就安心在家裏等我,等我回來娶你可好?”
他的聲音裏有一種莫名的力量,讓如筝的心就這麽安定了下來,她止住淚,擡頭給了他一個傾城的微笑:“好,我信你,你一定要好好回來!不許騙我!”
“嗯。”蘇有容重重點頭,又低頭,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說到:“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聽他這樣堅定的話語,如筝終于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那好,我也在盛京,好好等你……”
蘇有容笑着把她摟回懷裏:“口說無憑,蓋個印吧!”
“蓋印……何意?”如筝看看身上:“我沒有印啊!”
蘇有容垂眸,看着如筝精致的面容,微微一翹嘴角:“沒關系,我有……”
看着他的臉在眼前慢慢放大,如筝本能地閉上了雙眼,心卻突然停了一瞬,又如擂鼓般跳了起來。
略帶一絲涼意的吻,落在她左眼,又擦過眉心,在右眼停了一停,最後印在她額頭,只是須臾,卻帶着矜持又熱烈,放肆又禁锢的矛盾情感,如電光火石般直傳到如筝心底,又從心上升起,催的那株始終無法拔出的嫩芽,瞬間便沖破障壁,化作藤,絲絲纏繞在如筝的心上,再也無法解開……
一言情定,一吻封緘,如筝感覺到他的唇離開自己額頭,卻一直不敢睜開眼睛,呆呆地閉着眼睛,不知該怎樣才好,迷糊中便聽對面人一聲輕笑,自己便被重新攬入了那個算不得寬闊,卻令人萬分踏實的懷抱。
“以後……再也不讓你哭了……”蘇有容喃喃的在她頭頂說着,聲音低沉中帶着一絲黯啞,聽得如筝一陣心醉,崩了幾日的神經終于完全松了下來,當下便覺得疲累非常,往他懷裏偎了偎,聽着他斷斷續續說的溫言軟語,慢慢地便……進入了夢鄉。
感覺到自己懷裏小小的人兒漸漸變重,蘇有容終于覺得不對,扶着她的肩膀仔細打量,卻見她一雙杏目閉着,兩片鴉羽般的睫毛還在微微顫動,唇邊沒了淚痕,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淺淺的笑。
居然……睡了!蘇有容瞪大了眼睛,差點笑出聲,轉念一想,心裏又是一疼,當下俯身将她打橫抱起,輕輕放在裏間羅漢床上,又取了錦被給她蓋好,蹑手蹑腳地出了書齋。
剛一出書齋大門,便見崔明軒一臉愠色看着自己,當下心裏一慌:“子揚兄……”
“蘇子淵,你到底對我家筝兒做了何事?剛剛我在外面聽她一直在哭……要不是還算信你,剛剛我就沖進去打你了!你給我從實招來!”崔明軒一番話,問得一向伶牙俐齒的蘇有容張口結舌:
“那個……子揚兄你還是自己問如筝吧,總之……我沒欺負她!”他急的滿頭大汗,不知該如何向這個準大舅哥解釋。
崔明軒看他還算誠懇,略消了怒火,壓低聲音問到:“筝兒呢?”
“睡了……”
“睡……”崔明軒剛剛壓下的怒火又升了起來:“蘇子淵,你今兒別走了,不說清楚了我打你個滿地找牙!”說着,便伸手一拉他胳膊。
他眉毛一立,吓得蘇有容倒退三步:“子揚兄,那個……你別誤會,筝兒她是太累了,剛剛不知不覺睡着了,我已經把她安頓在你裏間床上,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核實,筝兒就先拜托你了!”說着,便使了一個詭異的身法,出其不意地掙脫了崔明軒的手,幾步竄出院門。
“蘇……”崔明軒又急又氣,卻也不敢大聲叫他,回頭看看書齋的門:
這叫什麽事兒啊,表妹睡在我書房裏……
定是上輩子欠他倆的!崔明軒無語問蒼天,思忖了一會兒,揚聲喚過小厮:
“去,趕緊把你家二小姐叫過來,就說我有急事找她,十萬火急!莫驚動了老爺夫人!”
小厮自急急去了,崔明軒索性往書齋門口一坐,單等琳琅來解圍。
這邊崔明軒一籌莫展,另一邊蘇有容卻是慌慌張張出了侯府,信馬由缰地走在烏衣巷裏,慢慢回味着如筝額頭那種細膩的感覺傻笑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心裏一肅,霎時沉了面色,催動坐騎一路小跑回了國公府。
回到自家府邸,他招了門上小厮問清楚了當值的人,細細查究了一番,才明白那日原來是蘇百川在府門前看到了送信的浣紗,便追着門房上的小厮硬扣下了信件,蘇有容想着剛剛如筝淚眼朦胧的樣子,不由得心頭一陣邪火升起,直奔東面蘇百川的書房寒香閣而去。
到了寒香閣,蘇有容也不待人通報,徑自闖入主屋,正看到蘇百川端坐桌前讀書,當下冷笑到:“好個聖人門生讀書人!兄長,聖人難道沒教過你不問自取是為偷麽?”
蘇百川見他門也不敲便闖進來,先是一愣,聽他說話,才知道是自己扣他信件的事情被知曉了,當時心裏一虛,卻在想到那封信上柔美字跡的時候心裏一酸,揚眉說到:“子淵,你是不是又沖撞了什麽了?居然這樣門也不敲就闖進兄長書齋,還懂不懂最起碼的禮數?!”
蘇有容聽他說話,不怒反笑,自大咧咧地往旁邊客位上一坐,只是看着他冷笑,看得他心裏發毛:“你邪笑什麽?”
“我笑你還有臉說禮數,我和懂禮的人講禮,和無禮的人何必講禮?我也不和你打啞謎了,信還我!”蘇有容冷了臉色,手一伸。
蘇百川哪見過他這樣子,又想到婚事被他所奪,心裏火起,怒的拍案而起:“放肆,我還正要問你!”他拿起旁邊書裏夾着的信,揚着:“世妹信上所說是何意?原來你并非與她商定,而是自作主張向聖上求親,要強娶她麽?”
蘇有容見他斷章取義,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心說我一把年紀的人了,跟這中二公子病的小子置什麽氣……當下斂去眉間怒意,淺笑開口:
“原來是因為此事,那便是兄長你誤會了,我和世妹情投意合,她信中所說沒有商量,是指我臨場機變,她沒有準備罷了,那日太子爺作何打算,兄長你也是知曉的,你也不願意看着世妹落人太子手中吧?”他擡頭,盡量真誠地看着蘇百川:“兄長你已經被聖上親口賜婚如婳世妹,故而也只有小弟出手才能救下如筝世妹,想來兄長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這廂退讓,誰知蘇百川卻反而以為他是心虛才語氣大變,當即眉毛一豎:“她被太子盯上,你便趁機強娶了她麽?你這樣和太子爺所為有何不同,你區區一個庶子也敢觊觎侯門嫡女,還知不知道廉恥二字?”
他這一番話把蘇有容剛剛壓下的火氣重又激了起來,當下也顧不得什麽長幼身份,一拍旁邊小幾起身喝道:“蘇百川,你說話放尊重點!”盛怒之下,他忘記了來到這個時代以來學的什麽長幼禮數,不知不覺便拿出了前世的氣勢,一雙鳳眼隐含怒意,精光乍現,看的蘇百川一愣。
“什麽強娶,什麽觊觎!我和如筝兩情相悅,不過是因着你在這府裏,她煩氣你才不願嫁給我,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反來誣賴我?!太子爺要她入府是做妾的,我是要堂堂正正娶她為妻,這又怎能相同?我是庶子,但我也是國公府的三公子,不是什麽阿貓阿狗,再說,配不配的上,不是你這個兄長說了算的,要筝兒自己說了才算!”他略壓了壓火氣,卻沒有給蘇百川還嘴的機會:
“我不娶她又如何?兄長,你自思量思量,即便是我沒有向聖上求旨,即便我這次出征東夷戰死沙場,你又能如何?抗旨不娶如婳?還是把如筝擡入府做平妻?你心裏也知道,她與如婳早已事成水火,你還要打什麽娥皇女英的主意麽?”他一連串的質問,問的蘇百川啞口無言,心內一片酸楚。
蘇有容的火兒也撒的差不多了,卻還是看蘇百川不順眼,當下涼涼說到:“兄長,我明白告訴你,如筝世妹不說恨你入骨,最起碼也是畏你如虎,你若是真為她好,便不要再打她主意,我和她是兩情相悅,自己求的也好,陰差陽錯成的也罷,此生我是非她不娶,她也是非我不嫁,我蘇有容這輩子生是她的人,死是他的死人,你就斷了觊觎你弟妹的念頭吧,不然可不要怪我不客氣!”
蘇百川聽他話說的如同市井無賴一般,又被他話裏和如筝的情意刺了心,當下怒到:“你放肆!你這是跟兄長說話的态度麽?”
蘇有容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森冷看的蘇百川心中一顫。
“呵呵,兄長……”蘇有容徑自走到他書案旁,拿起如筝的書信放在懷裏,斜睨着蘇百川:
“我叫你一聲兄長,外人不知,難道你自己也不慚愧麽?蘇百川?還是說……我該叫你蘇有容?”他冷笑着:“以後,再要拿出兄長的身份壓我的時候,不妨扪心自問,你我二人,到底誰先出生,誰是兄長,又是誰,頂了誰的名字,奪了誰的兄長名分!”冷冷撂下這麽一句,他轉身摔門出去,留下蘇百川在屋裏暗自運氣。
99情定(四)
武國侯府。
天擦黑的時候,如筝在琳琅的閨房醒來,看着旁邊一臉關懷之色的謝氏,和不停偷笑的琳琅,腦子裏一嗡,蹭地從床上坐起身:“舅母……表姐。”一句話還沒說完,她的臉便紅了個透:自己這是辦的什麽事啊!心裏一松居然在表哥書齋裏睡着了……還睡在了人家懷裏!
現下,她只盼謝氏琳琅不知道具體情狀,但是想就能想到,這大概是不可能的。
如筝羞得嘤咛一聲把頭埋在膝間,任琳琅怎麽拽,就是不擡頭。
旁邊謝氏失笑道:“好了,筝兒,你一向端謹,舅母都知道的,不過這件事事出突然,你也受了不少罪,又是在舅家,你怕什麽,難不成你準備一輩子就這麽埋在你姐姐被子裏?”
她一席話,說的如筝也笑了,慢慢擡起頭,下地向着謝氏福了福:“舅母萬福,筝兒今日無狀了……舅母說的對,好在是在舅家。”
琳琅笑呵呵地看着她:“好了筝兒,無妨的,哥哥都跟我說明白了,倒是還沒恭喜你,喜得佳婿啊!我當初就看你倆不對……又送琴,又送……”
如筝見她一高興就什麽都要說出來,唬的一步跳上去捂住她嘴:“多謝表姐,小妹還沒恭喜表姐,心上人神勇威武,一到東夷就大勝一場……”
謝氏看着她小姊妹倆相互揶揄,樂不可支地扶了扶腰:“哎呦,兩個小祖宗,快別說了!筝兒趕緊梳洗一下,出來用個晚膳……”
聽謝氏這麽說,如筝才想起看看天色,不由得吓了一跳:“舅母!已經是上燈時分了!不行我要回府了!”說着便慌慌張張要找外衣。
謝氏笑着攔住她:“罷了筝兒,我剛剛已經叫你表兄去你家跟老太君告了假,今日天色已晚,就在舅家住一宿,也和你表姐說說話兒……”
聽聞老太君準了自己住在舅家,如筝不禁喜出望外,當下便笑着點了頭,随琳琅梳洗了,又用了晚膳,看了看謝氏,她的臉色又現出一絲猶豫:
“舅母,如今我的親事……舅舅必定十分失望吧?”她咬唇垂眸,許久沒有浮上心頭的不甘,又冒了出來。
謝氏愛憐地拍拍她手:“筝兒,不必如此,蘇家那孩子雖然是個庶子,但你表兄和他交好,言語間倒是多有褒揚,你舅舅也很喜歡他的,今次你被賜婚,他雖然有些憐惜你嫡女出身,卻要嫁給庶子,但是還是替你高興的,你若不放心,一會兒便随我去自己問問他,可好?”
如筝聽她這麽說,才略放下心,點點頭随着謝氏琳琅到了主屋請安。
一進門,便看到自家舅舅正坐在書案後面翻着一卷書,如筝忐忑不安地上前,福□:
“舅舅萬福,筝兒來給您請安了。”
崔侯擡頭看看她,臉色沉肅,卻遮不住眼底流露出的寵溺,他輕嘆一聲,伸手虛扶:“罷了,起來坐下說話。”
如筝點點頭,咬着唇坐在旁邊圓凳上,謝氏和琳琅也進來見了禮,坐在一旁。
崔侯上下打量了如筝一陣,說到:“又瘦了,看來寄希望于林府好好待你真是癡心妄想,希望将來蘇家那個孩子,能把你喂得胖一點吧……”
他一言出口,謝氏和琳琅都笑了,如筝卻擡頭看着自己舅舅慈和的笑容,眼裏又浮起一層霧氣:“舅舅……筝兒給咱們蘭陵崔家丢臉了……您不怪我麽?”
崔侯搖頭嘆道:“罷了,什麽蘭陵崔家,不過是明日黃花罷了,只要你過的舒心快意,舅舅就放心了!你娘倒是嫁了高門嫡子,還不是任人磋磨?我看,還不如有容那個孩子,反倒懂得珍惜……”
聽他提到崔衡的婚姻,謝氏略微嗔怪的喚了他一聲:“侯爺,好端端地提起阿衡的傷心事做什麽,如今筝兒自己選了如意郎君,阿衡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
崔侯點點頭,對如筝說到:“筝兒,就是你舅母說的這話,只要你自己喜歡,舅舅和你舅母就全力支持你,莫怕,嫁入國公府,若是有人欺負你和蘇三郎,你就來找舅舅,你爹偏心,你就拿舅家當娘家,有我在,盛京便沒人敢小看你!”
聽了舅舅的話,如筝心裏一暖,笑着伸手擦去眼角淚滴:“嗯!有舅舅在,筝兒什麽也不怕!”她重重點頭,逗笑了一屋子的人,滿室歡聲笑語,沖散了幾日來萦繞在如筝頭上的烏雲……
如筝梳洗了和琳琅躺在床上聊蘇有容和淩朔風的時候……蘇有容正在自己書房羅漢床上偷偷地看着如筝的信竊笑……
雖然在崔家已經聽如筝大略說了一遍,但是現在看到那一疊厚厚的信箋,感受着着字裏行間那種濃濃的情意,仍然實在是……
爽死了!
把信從頭到尾看了三遍,他小心疊起信紙,揣在衣服裏,仰頭滾在床上,帶着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四仰八叉地躺倒……
好吧!實施b計劃!這次東夷之戰,要認真拿個好成績回來才行啊!——朦胧入睡之前,他這樣想着,擡起右手看了看虎口那裏一向不願示人的薄繭,露出了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
與此同時,內院漪香閣,廖氏一邊合計着自家兒子的婚事,一邊聽着曹家的報上午後在二少書房發生的事情。
聽完曹家的的回禀,她放下賬本,唇角露出一個冷笑:“哦,是麽,他是這樣說的?”
曹家的低眉順眼的立在那裏點了點頭:“是,門外的小厮聽得清清楚楚的。”
廖氏冷哼了一聲:“無妨,這本就不是什麽秘密,他也不過就是說說罷了,再說,京師裏稍微上點年紀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這件事,早出生三個月又如何?如今他不還是要管我的川兒叫兄長?”
曹媽媽見自家主子面色帶了一絲薄怒,趕緊随聲附和:“夫人說的是,三少怕是也在哪兒喝了酒回來,才言行無狀,想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廖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