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冷笑着擡眼看看她,沉聲說道:“此事,的确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有容居然在宮宴上露了這麽一手兒,還自請随軍出征……沒想到壓下了他的文才,到成就了他的武藝,果然不愧是衛氏那個賤人的種……”她咬着牙,這樣忿忿地說到:“只是不知,他這一身武藝是從何而來。”
曹家的心裏一顫,趕忙跪下:“夫人恕罪,奴婢于此事上也是一頭霧水,那衛姨娘的武藝早已經廢了,按說也無法教導三少……請夫人給奴婢一點時間,奴婢一定将此事查清,回禀夫人!”
廖氏斜睨了她一眼,嘆道:“罷了,你起來吧……”
她撥亮燭心,又拿起賬本:“也不必查了,說來倒是我大意,任他協理了三年庶務,沒有造就出第二個老三,反倒讓他将個寒馥軒經營的如鐵桶一般,你去查,你從何查起?他那幾個小厮一個一個都是死忠于他,潑水不入的主兒!”她嘆了口氣,又露出笑容:
“好在川兒的婚事并未受到影響,大不了等婳兒進了門,撺掇世子爺把他們分出去,也省的天天在我眼前晃,看得我煩心,母子都是一副狐媚樣子!”
曹家的俯身說道:“夫人所言極是,那衛姨娘前幾年看着還是知分寸的,這幾年愈發無狀了,着實可惡!”
廖氏冷哼一聲:“還不是他那個好兒子,自打落水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居然就靠到淩霜閣那邊去了,那賤人有了念想,心氣兒一順,身子自然也就好起來了,眼見這段日子,世子爺去她那裏日漸勤快,若非她還算識時務,不敢留世子爺過夜……我必除了她!”
曹家的看自家夫人眼中又露出兇光,心裏也是一顫,又一陣發愁:如今的寒馥軒,再加上淩霜閣……可不是幾年前那個任她們磋磨的軟柿子了!夫人盛怒之下,難做的也只是她們這些下人,還是勸着些才好吧……
想到這裏,她露出一個谄媚的微笑,向廖氏說起如婳的好來,果然成功混了過去,廖氏漸漸熄了怒火,轉而和她商議起蘇百川和如婳的婚事來。
國公府蘇家作為京城的第一大世家,府邸自然也是很大的,在這十幾個院落組成的大宅子裏,有一處一直是個特別的存在。
淩霜閣,有着美麗名字的二層小樓,随着居住在這裏主人命運的變遷而為全府下人猜度,冷淡,複又忌憚。
清晨,淩霜閣的主人,國公府世子的貴妾衛氏照例推開了靠着院牆的那扇窗,如往常一樣等待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男人——卻不是蘇清辭。
那張熟悉卻怎麽也看不厭的臉出現在窗前時,衛氏剛剛沏好了一杯濃濃的正山小種。
“娘親……”蘇有容輕手輕腳地翻過窗戶,落在木質的樓板上,只發出了微不可聞的“吱嘎”聲。
看着自家兒子似是有意露一手的樣子,衛氏寵溺地笑了,歲月似乎是放過了絕色又苦命的她,這晨光中的一笑,讓對面的蘇有容再一次感嘆自家娘親芳容永駐:
“娘,您又逆生長了,再過幾日,別人就會以為我是您弟弟了……”他笑眯眯地走過來坐下,捧起自家娘親沏的好茶:“嗯,好香……”
“又滿嘴胡言亂語,也是快二十的人了……”衛氏這樣嗔怪着,臉上卻顯出一個十分受用的微笑:“今日怎麽有時間早早來看我?”
蘇有容擡頭看看衛氏:這個娘親本不屬于自己,卻是自己來到這個異世之後最初幾年唯一給了自己溫暖的人,不知不覺地,他也就将她當做了自己真正的母親:
“今天閑,而且心情甚好,來和娘親分享一下……”
所謂母子連心,雖然他不說,衛氏也知道最近一段日子他心裏很苦,前幾日他來告訴自己随時準備收拾細軟的時候,更是唬了自己一跳,問他,他卻又不說,今日看到自家兒子這樣歡欣,她才松了口氣:“哦,我容兒有什麽好事情,趕緊告訴姨娘聽聽!”
蘇有容見她屢教不改,皺眉擡頭看着他:“娘親,說了多少遍了,沒人的時候不要自稱姨娘!我是你生出來的,明裏不許,暗地裏還不能叫聲娘親麽?!”
看着他假怒真嗔的樣子,衛氏心裏一暖:自從他四年前落水又奇跡般活過來之後,就好似變了個人一般,令自己在這府裏如死木枯灰一般的日子也有了一絲亮色,她笑了笑,點點頭:“娘知道了,你說吧。”
蘇有容這才滿意地笑了笑,臉又紅了:“娘親,我不是告訴過您,我喜歡一個女子……結果被她給甩了……”聽他這種着三不着兩的話慣了,衛氏也能大概猜出他是什麽意思:
“嗯,然後呢?”
蘇有容低頭嘿嘿笑了幾聲,才擡頭,眼睛亮亮地看着衛氏:“昨兒她告訴我,她喜歡我,要嫁給我了!”
聽了他的話,衛氏大喜過望,她雖然深居簡出,但多少知道些那個女子的事情,定遠侯府的嫡長女……多好的一樁婚事,這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家兒子終于得償所願……
她喜地摸了摸他的頭:“我容兒真是好福氣,娘親也要賀你夙願得償了!”
蘇有容眯着眼睛點點頭,笑到:“所以啊,娘親,前次我說的計劃取消了,您就踏踏實實地等着當婆婆吧,等我從東夷回來……”
他此言出口,衛氏眼神又暗淡了一下:“容兒……你要當心。”
蘇有容鄭重地點點頭:“娘親你放心,無論是為了你,還是筝兒,我一定會好好回來的!”他擡頭看着衛氏:“父親欠您的,便由我來還,如今漪香閣那位已經是二品诰命,兒子賺回來的這個,自然是要封母親的!”
衛氏笑着搖搖頭:“娘親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求你平平安安的……況且,我不過是個妾,嫡在不封生母,這是本朝的法令,我兒切莫大意輕狂,讓人尋了錯處去……”
蘇有容淺笑看着衛氏:“娘親,我懂的……不過您等着,我不會讓您一直這樣委屈下去的!”
衛氏微笑着搖搖頭,知道多說也無用,而且每每看到這樣抛卻了孩子氣的兒子,她都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欣慰感覺。
聽着外面漸漸傳來丫鬟們梳洗的聲音,蘇有容放下茶杯,笑着從懷裏掏出一個青色的荷包,紅了臉說到:“娘親,這個……幫我打個相配的絡子……我先走了!”
衛氏笑着看他越窗而出,又拿起桌上的荷包,她如何不知這是何人所贈?淡淡的沉水香氣傳來,她心裏又是一喜:這孩子,也是個有心的呢……
100祈福(一)
第二天清晨,如筝早早起床,便覺得神清氣爽,心裏挂念着老太君,她謝絕了舅家留她再住一日的好意,早早帶着浣紗拜別了舅舅舅母,回到了定遠侯府。
入了二門,如筝并未轉回沁園休整,而是直奔慈園給老太君請安。
一進門,如筝便看到老太君笑呵呵地沖着自己招手,旁邊宋氏刁氏也在,都是滿面喜色,宋氏旁邊除了如詩,還站着久未謀面的如松,最奇怪的是,自家這個一向沉穩端直的大堂兄,此時居然面色飛紅,一副難得的羞澀樣子,她心中一動,想到如松的年紀,心裏便有了幾分計較。
如筝幾步走到老太君身前,福身請了安,又給宋氏刁氏請安,末了來到如松身前微微一福:“大哥哥可是稀客,看來定是有好事要告訴我們吧?”
如松被她這麽一打趣,臉更紅了:“二妹說笑了……”
旁邊宋氏笑着拉過如筝:“筝兒也是個靈慧的,只是太壞,到拿你大哥哥打起趣兒來了?好了,你來得晚,剛剛我正給母親回禀呢,你大哥的婚期定下了,出了正月就辦!”
如筝心裏一喜,趕緊正式賀了宋氏和如松,又乖乖到一邊坐下,聽宋氏給老太君詳細回禀了,才知道原來自家大堂兄早已與座師劉翰林之女劉家大小姐訂了親,這事情老太君本也是知道的,本來是想待今年春闱後,如松取了功名再成親,卻不料劉翰林的老母親近日去護國寺求了個簽,非說要長孫女二月裏便成親才吉祥,劉家不願違逆老人的意思,想想這也是好事,便與林家商議,将婚期提前,宋氏這才趕着來向老太君禀報。
老太君笑着點點頭:“順着那邊老姐姐的意思,這也是他們小兒女盡孝的好事,提早些也無妨,你府上缺什麽,便和我說,到家下來拿,定要将咱們林府小輩這第一莊親事啊,辦得紅紅火火的才好!”
宋氏笑着謝了老太君,又到:“東西倒是不缺,早已備下了的,到時候就請母親帶着二嬸三嬸,并孩子們都去我們那裏熱鬧熱鬧,便是他們小夫妻的福分了!”
老太君笑着點頭應了,如詩如筝等幾個小姑娘又起來圍着如松打趣,生把如松逼得匆匆道別逃了出去,一屋子人又着實笑了一陣。
好容易止了笑,宋氏又對老太君說到:“今日媳婦來,還有一事要請母親慈令,松兒這婚事提前,媳婦實在是□乏術,想要接如詩回去住一段,幫我打理家裏的事情……”
老太君笑着點點頭:“說的也是,詩兒便回去,幫你母親搭把手吧,待你哥哥婚事落定,你再回來!”
如詩笑着福身應了,如筝又拉着她一陣子不舍。
宋氏又陪老太君說了會話,便告別帶着如詩收拾去了,刁氏閑坐了一會兒也告辭,帶着如文離開了慈園,如筝便坐在老太君身前,把昨日在舅家睡着被謝氏留宿的事情跟老太君說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在明軒書房一節,說是睡在了琳琅的繡房裏,僥是這樣,還是被老太君一頓笑。
祖孫倆說到如松的婚事,笑了幾句,如筝突然心裏一動,往老太君身邊靠了靠:“祖母……剛剛提到劉家老夫人求簽……護國寺的簽文真的那麽準麽?”
老太君看看她,笑到:“護國寺是大盛第一大寺,簽文自然是很靈驗的,我囡囡怎麽問這個,難道是要去求姻緣?”
如筝搖搖頭,臉一紅,又現出一絲苦澀:“不是的,祖母……三世兄他,要出征東夷了,子揚表哥也要去,我想去求個簽……”
“什麽?”老太君先是一驚,又點頭微笑了:“這孩子到真是個有心的。”她摸摸如筝的頭:“我囡囡說的對,如今正是國家有難之時,即便不是為了容兒和明軒,咱們也該去求佛祖保佑,消弭戰禍,國泰民安……”她略沉吟了一陣,揚聲喚入張嬷嬷:
“雨蘭,你去靜園傳我的話,就說明日我要帶家裏的小輩去護國寺祈福,讓采茵安排一下,順便問問她身子可大好了,要不要一起去。”
張嬷嬷應了自去安排,如筝又給老太君揉了揉腿,便告退帶着浣紗回到了沁園,幫着如詩收拾好了要帶的東西,送她出了沁園,如筝才轉身進了正房,崔媽媽見她們回來了,趕緊安排如筝梳洗休息,又拉着浣紗細細問了,知道無事,才念了聲佛號,放下心,又自去崔氏靈位前拈香求她保佑如筝的姻緣并蘇有容東征平安歸來。
如筝看着崔媽媽默默祝禱,想着天上的母親此時怕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定親的事情,心裏一陣羞澀又是一陣酸楚,心裏惦記着明日裏求簽的事情,便叫了浣紗打開從莊子上帶回的行李一通好找,翻出那個繡了一半的梅花荷包,細細的繡完,又拽出一把青色絲線想打穗子,卻不料帶出一物,如筝定睛看時,卻是之前打的那個“劍穗”,看着手裏的攢心梅花絡子,想想琳琅之前的那個同心方勝,她禁不住面上一紅,略思忖了一會兒,揚聲喚入雪纓。
院子裏的雪纓放下掃把,清脆的應聲進了裏間,如筝見她忙得滿頭大汗,暗贊她勤快實誠,賞了她杯茶喝才開口問到:“雪纓,你會用兵刃不會?”
雪纓愣了一下,才笑着一福身:“回禀小姐,會的,奴婢會用短劍和峨眉刺。”
如筝微笑颔首,臉色又一紅:“那你可知,打仗……該用什麽兵刃?”
雪纓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轉,露出一個俏皮的微笑:“小姐,你是想問蘇公子吧?”
如筝笑着啐了她一口:“問你你就答,小丫頭忒多廢話!”
雪纓見自家小姐羞澀的樣子,笑的更歡了,卻也認真想了想,答道:“小姐,奴婢聽說東夷人多是步戰,對付他們,刀劍是最方便的……”
如筝點了點頭,笑着讓她退下,轉頭對浣紗說到:“午後你出府,去鋪子上找李錢根,就說我之前讓他仔細收好的貨品裏有一柄橫刀,就是當初流落東夷又被表哥買回來給我鎮店的那一把……”說着,她取過那個梅花穗子:“你讓他取了包好,并這個一起送到國公府,給世兄。”
浣紗咬唇笑了笑,卻也不說什麽,接了劍穗福身下去了。
如筝略定了定神,取了塊沉水香木細細地切了,用細淩子包好塞在梅花香囊裏,專等着放簽文。
午後,李錢根派人送了回信,說是将刀順利地送到了蘇有容手上,并告訴如筝自己看上了一個出兌的酒樓,想要動用鋪子盈餘買下,并呈上了詳細地賬目請如筝示下,如筝如今對李錢根的人品和眼光已經十分信任,見盤下那酒樓花不了幾個銀子,便讓來人帶信告訴他便宜行事即可。
送走了鋪子上的人,不一會兒如書帶着如文又來找如筝商量明日祈福的事情,姐妹三人說笑着做了會子針線,便聽門外浣紗回報,說是四小姐到了……
如筝和如書對了個眼神,對如婳突然來訪有些意外,卻也沒放在心上,起身相迎。
姐妹四人相互見了禮,如筝又讓如婳坐下,笑着令夏魚給她上了茶,笑盈盈看着她:
“四妹倒是稀客,今日來是閑坐聊天呢,還是有事啊?”
如婳微微一笑,笑容裏帶了一絲倨傲:“說不上有事,只是聽外面傳言,三世兄要出征東夷了,怕姐姐擔憂傷懷,特來陪陪姐姐。”
如筝尚未回話,旁邊如書卻是先立起了眉毛:“四姐姐你這倒是多慮了,我看二姐倒是沒什麽可擔憂的,三世兄武功高強,此一去也只有建功立業,斷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如婳笑容不改,卻是從喉嚨裏哼了一聲:“哦?五妹妹對三世兄的事情倒是知道的清楚明白,卻不知是誰告訴你他武藝高強啊?”
見她話中似有所指,如筝心裏一頓,旁邊如文卻輕笑一聲開了口:“四姐姐你真是糊塗,宮宴那日我雖然沒去,但聽祖母說起那日蘇家三世兄救駕之事也便明白了,若非武藝高強又怎能一招就制服那東夷人?難不成姐姐那日吓昏了,沒看到麽?”
如婳被她一噎,臉色變了變,卻又不好和她一個小孩子計較,端起茶飲了一口,又笑到:“武藝高強,也未必不用擔心吧,姐姐還是早做打算的好……”她閑閑地笑着:“妹妹倒是聽說,東夷人個個兇悍非常,有以一當十之力,還生性殘暴,在東邊兒沿海一通燒殺劫掠,無論老幼,一律殺光,所過之處,無不是屍橫遍野,十室九空呢……”
她作出一副驚恐萬分的樣子,如筝如何不知她是故意來給自己添堵,卻又控制不住自己,不由得随着她的描述胡思亂想了一番,心裏便揪了成一團,卻不願在如婳面前露出怯色:
“妹妹果然是博聞強識,連東夷人的事情都知道……”她微微一笑:“不過,妹妹也不必太擔心,姐姐到覺得,那東夷人再強悍,畢竟是孤軍犯境,我大盛人才濟濟,定然不會讓他們讨了什麽好兒去,古語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古今一理,惡人,定然不會有什麽好報的,妹妹說呢?”她擡眼看着如婳,直看得她倨傲的目光中露出怯意,才轉開眼睛:“倒是明日上香,妹妹去不去呢?”
如婳被她一陣堵,剛剛的話題也覺得意興闌珊了,被她這麽一問,反倒勾起了興致:
“自然是要去的……”她臉色一紅,目光中卻露出一分挑釁之色:“明年的春闱,子澈哥哥要下場呢,我自是要去為他求一個好簽文的……”說罷,她擡頭看着如筝,滿臉都是驕矜。
如筝看她似乎還是以為自己很在意婚事被奪之事似的,心內一陣好笑,當下解下腰間挂着的梅花荷包,對如婳笑到:“那,放簽文的荷包,想必妹妹也一定已經繡好了,不如拿出來,給咱們姊妹幾個賞鑒一下可好?”
她一言出口,不出意外地看到如婳惱羞成怒地豎起了眉毛,她如何不知所謂琴棋書畫俱佳的她,最大的軟肋便是針線女紅,此時便故意說出來,以報她剛剛危言聳聽給自己帶來的晦氣。
如婳看着如筝手上那個青色的梅花荷包,那上面細膩的針法,栩栩如生的圖樣顯得是那樣的刺眼,此時她怒火滿腔,卻無法發難,只得悶悶地說了一句:“自然是備好了,不過我沒帶來。”
旁邊如書如文看得解氣,兩人一對眼神,壞笑着也解下腰帶上的荷包,互相品鑒起來,還時不時跟如婳說說針法什麽的,氣的如婳兩眼發黑,蹭地站起身:
“二姐,妹妹突然想到還有事情要做,先告辭了!”
說完,也不待如筝答話,自回身氣哼哼地走了,留下如筝三姐妹在堂屋笑的肚子疼。
如筝看着笑得趴在桌上的如書和如文,禁不住羨慕她們年少單純,無憂無慮,看看手裏的梅花荷包,心裏又是一緊:東夷人……真的那麽可怖麽?
101祈福(二)
晚間,如筝早早梳洗了躺在床上,又取出那個荷包,淡淡的沉水香氣萦繞在鼻間,她又想到了一直以來的那個疑惑,沉香裏的那股子冷香……到底是什麽呢?
想着不久之前,自己還在哀嘆今生是再也聞不到那麽好的沉香氣了,不過短短一個月,事情就又峰回路轉,她禁不住笑着往錦被裏縮了縮:冷香也好,武藝也好,音律也好,溫暖也好,從今而後,都是自己一個人的了……
她一邊美美的想着,一邊又臉上發燒,心裏暗啐自己不知廉恥,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下……一夜好夢。
第二日,如筝天色未明就起了床,用了點粥便早早梳洗打扮了,到慈園服侍老太君收拾動身。
待到了二門上,如筝才知道薛氏仍然是告病未去,看來是執意要給老太君添堵了,當下也不多說,只是帶了浣紗夏魚上了自己的車駕。
老太君的車駕在最前面,後面排着的是薛氏的車,因為上面只坐了如婳和如棋,故而并未加上彰顯身份的彩帷,再往後,就是如筝和如書坐的青帷車和刁氏如文的車駕。
大房忙着如松的婚事,沒有随老太君一起出行,林侯又要上朝,也早早便離了侯府,三老爺昨兒徹夜未歸,老太君也不欲等他,随行的男丁便只剩下如柏如杉,天又寒,老太君便令他們也不要騎馬,各自跟了自己的姊妹坐車。
如柏在外院等了許久,一上車便嘆天氣寒冷,如筝塞給他手爐,又被他推了:
“姐姐還當我是小孩子麽?這是女兒家用的東西……”一句話,逗得如筝如書和車上的丫鬟們都笑了,說笑間,如杉也上了車,看着車裏擠擠攘攘的,不由得怪了如書非得要和二姐擠着,卻被如書轟下車去,無奈只得回了老太君,又被她一通笑,留在了自己車上,如筝聽了外面丫頭的回禀,知道三弟也算是得了個好機會和老太君親近一下,這才笑着放下心。
天色還早,車外挂着的風燈尚未熄滅,車隊慢悠悠地行進在青石板路上。
浣紗手腳麻利地遞給如柏一杯熱茶:“二少爺,還是用點熱茶吧。”
如柏臉紅紅的接過熱茶,對着浣紗點了點頭,便安靜的坐在那裏看如筝和如書說話。
如筝心裏有事,說笑也是無精打采的,如書怎麽不知是為了什麽,便往她身邊依了依:“二姐,你不要擔心,四姐昨兒說的那些話,眼見就是來嘔你的,你若是真的心慌難過,豈非中了她的圈套,妹妹倒是聽說,那些東夷賊寇都是五短身材,想來也沒什麽本領……”
如柏見她說到東夷之事,忙拉着她問,如書不顧如筝阻攔,劈裏啪啦把如婳數落一頓,聽的如柏眉毛一挑,冷笑到:“她倒是懂得戳人痛處……”
如筝見他動了怒,笑着勸了幾句,如柏卻似突然想到什麽,臉色浮起一個略帶興奮的微笑:“不過,姐姐,你若是為了這件事擔心,我勸你大可不必……”他放下茶杯,壓低聲音說到:“子淵世兄的功夫,可不是宮宴上那一手那麽簡單的……”
如筝自然知道蘇有容的功夫不簡單,但此時看他表情,也來了興致:“哦?怎麽個不簡單法?”
如柏故作神秘地笑笑:“前幾日,騎射博士帶我們去南大營跑馬,正好趕上淩侯爺帶着準備出征東夷的兵士和校尉們去演武,同窗們好奇,就和博士商量想要看看,先生問過了淩侯,便允了我們觀看,我走進一看,竟看到蘇世兄身着戎裝,赫然在列,當時驚得我……”
他端起茶碗,潤了潤嗓子,又接着說:“淩帥讓新兵和老兵一對一對練,南大營的各位将軍和要出征東夷的将軍們就在一邊看着,誰知看了一會兒,南大營一位将軍突然提出要和準備出征東夷的将軍校尉比試武藝,那架勢,一副不服氣的樣子,淩帥并未怪罪,而是問身後衆人誰想和他比試,有幾位站出來和他比試拳腳兵刃,卻都落敗了,眼見那位将軍就有點看不起東征軍的樣子……”他說的繪聲繪色,還故意作出一副倨傲的神态,逗得旁邊如書一個勁兒的催:“然後呢,又如何了?”
如筝也聽得好笑,她知道,此次東征軍中有不少是世家子弟,若論武藝肯定是不如一向以剽悍著稱的京師戍衛南大營的軍士,當下也不問,靜靜看着如柏,等他後面的話。
如柏笑了笑,又說:“那将軍說了幾句什麽‘世家子弟沽名釣譽’之類的話,淩帥的臉色就有點挂不住了,回頭問身後将領誰願意出戰……”
此時如書瞪大眼睛,笑到:“難道是蘇世兄請纓出戰了麽?”
如柏笑着搖搖頭:“沒有,我看他好像還往後縮了縮呢……”他一言出口,如筝和如書臉色都是一變,一副強忍笑的樣子。
如柏又接着說:“那将軍好像也看到了,便伸手一指世兄:‘你!下場一試!’。”
他說的興起,如筝等人也聽得緊張,連浣紗都忘了手裏的活計,瞪起眼睛聽着。
如柏把茶盞放下,往前探了探身子:“我看蘇世兄一臉不情願的出來,心裏也是為他捏了一把汗,旁邊還有同窗看他身材瘦小,嘆息嗤笑的,都被我瞪回去了……”他恨恨的一點頭:“姐姐的心上人,怎容他們如此排揎!”
如筝被他一句話羞紅了臉:“說這些有的沒的作甚?說正題!”
如柏嘿嘿一笑:“好好,說正題……蘇世兄走到那将軍身前……擡頭看着他:‘不知将軍要比什麽?’”他一句話,逗得旁邊如書偷笑不已:“世兄是矮了點……”
如筝略帶嘆息的看看她,如書伸了伸舌頭,又轉向如柏:“二哥哥接着說!”
如柏點點頭,笑到:“那将軍上下打量了世兄一番,嗤笑了一聲:‘我看你瘦骨嶙峋的,比拳腳怕傷了你,就比弓箭吧!’說着便取了一張大弓,搭上箭,對着百步開外的靶子連射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他眉飛色舞地說着,如筝的心卻揪了起來:“然後呢?”
如柏看成功逗得自家姐姐上了心,得意地笑笑:“然後,那将軍拿着弓遞給世兄,世兄笑了一下,輕輕說了句話,我們離得遠,都沒有聽清,那将軍卻急了,問他‘你說什麽?!’他又揚聲重複了一遍,我們才聽清,子淵世兄說的是‘太輕。’”他右手握拳一擊左掌:
“當時,同窗們都是一陣嘩然,那将軍也急了,厲聲說到‘一石的弓你還說輕?小子,說大話當心閃了舌頭,你先拉開我看看,只怕你連拉滿這弓都難!’。”如柏頭一揚,學着那位将領傲慢的樣子,如筝和如書都笑了:“後來呢?”如書等不及追問。
如柏突然肅容看着如筝:“姐姐,以前聽人說‘真人不露相’此次看子淵世兄射箭,我才真正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他眼神熠熠放光:“我們當時還替他捏着一把汗,沒想到他輕輕巧巧的一用力,就把那張弓拉的如滿月一般,然後回頭問那将軍‘這是尊駕家傳的?’那将軍也驚了,搖搖頭說‘不是,營裏發的……’他話音未落,我就看到世兄點點頭,唇角一挑,又一發力……”他停了一下,看看如筝,又看看如書:“那把一石的強弓便應聲而斷!”
聽到這裏,如筝心裏也是一震,如書早就低喊一聲:“怎麽會……”
如柏笑到:“我那些同窗也都驚得目瞪口呆,有些知道姐姐定親之事的,便回頭看我,我也是與有榮焉啊姐姐!”
如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卻也未反駁:“然後呢?”
如柏笑到:“那将軍眼見是蔫了,世兄笑着扔了那把斷弓,向着他一伸手:‘勞駕,拿把強弓來可否?’當時東征軍就是一陣喝彩,淩帥也笑了,讓人給他取了淩家老帥用過的兩石半的強弓,據說除了淩帥還沒人能拉開呢,更別提射箭了……”他雙手一拍:
“就是這樣一把傳說中的弓,軍士們捧到世兄面前,他先對着弓拜了拜,便伸手拿過弓和箭袋,沖着百步外的草靶站好,拉弓如滿月,連環三箭,箭箭正中靶心,最後一箭更是穿靶而過!”
說完這句,他停了好一會兒,才看着如筝,一字一句地說道:“所以說,姐姐,世兄如此武藝,你還怕什麽?該怕的,是那些東夷人才對!”
聽完他的話,如筝心裏也激蕩着一股子氣,她說不清那是什麽,只恨自己身為女兒,不能當場看他開弓射箭,心中那些擔憂的小女兒心思卻一掃而空,心裏想着男兒正當如此,駕烈馬,開強弓,為國厮殺,而自己,便在盛京為他日夜祝禱便是……
她自在那裏想着心事,如書卻纏着如柏說國子監和南大營的事情,說說笑笑的,時間就這麽流過去了,車子一停,卻是已到護國寺山腳下,如筝扶着如柏的手下了車,山間的空氣雖然寒冷,卻也讓她心情為之一爽。
舉目看時,卻見旁邊山路上,早已停着幾輛帷車,旁邊也有些家丁丫鬟在守着,剛想說不知是誰家車駕,便一眼瞥見車轅上羊皮風燈上大大的“蘇”字,當下便是一愣。
此時如書也下了車,順着如筝目光看過去,壞笑了一下:“姐姐,這倒是巧呢……”
如筝回頭假怒瞪了她一眼,卻忍不住舉目四顧,又在看到不遠處拴馬石旁那匹熟悉的白馬時紅了臉頰。
定遠侯府一行人坐着軟轎到了寺門前,如筝先下轎快步走過去扶了老太君,便随
102祈福(三)
因不是什麽大日子,寺中來上香的人也不多,老太君帶着兒孫們直奔正殿,拜過了佛祖,老太君起身對如筝等人笑到:“今日來的巧了,蘇家也是舉家來上香,剛剛我已經托主持師父約了蘇家老嫂子聽方丈大師講經,你們幾個就自在寺中拜一拜,逛一逛吧,記得帶着下人,別走迷了便是。”吩咐完這幾句,她便笑着扶住韓媽媽和燈影的手,慢慢往後面禪房去了。
幾個小輩的恭送祖母走遠了,便三兩結伴在殿內拜着各路神佛,如筝念着蘇有容和崔明軒出征的事情,便先來到香案前拿了簽筒,剛剛跪下,便見身旁又跪了一人,側頭看去,卻是如婳。
如婳沖着如筝挑釁地一笑,自搖起了另一個簽筒,如筝也不理她,心裏默念着佛祖保佑,搖起了簽筒。
不一會兒,兩支簽落地,如筝睜眼看時,之間上面寫着“中上”二字,當下心裏一沉,旁邊如婳卻是驚喜地“咦”了一聲,撿起地上“上上”的簽沖着如筝揮了揮,自歡天喜地地到一旁去解簽了。
如筝定了定神,也不欲和她争執,便又默念起崔明軒的名字,搖響了簽筒,再落地時,卻是一個“上上”簽。
如筝心裏一喜,又看看手裏的中上簽,終于還是鼓起勇氣去解了簽。
解簽的法師拿過如筝手裏的簽,從身後的簽文袋裏拿出解文,念到:“施主求的是第十三簽,中上,簽文有言‘自小生在富貴家,眼前萬物總奢華,蒙君賜紫金腰帶,四海聲名定可誇。’簽文主吉,恭喜施主了,不知施主要求的是何事?”
如筝咬唇說道:“求征人平安。”
那法師莞爾一笑:“那便更好了,此簽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