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分怨言都沒有。只是礙于天下城的顏面和同喬家堡的關系才執意反對她過門,将喬昀娶了過來。
如今喬家姑娘也娶了,蘇妄同她關系也寡淡,沈問凝也是一如既往的乖巧,蘇老夫人終于決定還是不能辜負這個為了蘇家付出那麽多的好女子,将這件事提了出來。
本以為是皆大歡喜的一件事,誰料話一出口,整間屋子靜的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喬昀站在門外
石階,距門口不同三步路距離,然卻邁不出去那一步。并不是膽怯,只是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态度來面對屋內即将發生的一切。
喬洛川和莊小蜀當即眉頭微蹙,當畢竟是蘇家的家事,他們不能插嘴,只能緘口不言,但看向蘇妄的目光都隐隐含着某種外人難懂的意味。沈問凝正摻藥的手頓了一下,也只是一下而已,随即便不急不緩的繼續摻藥浮藥,端着藥碗遞到蘇妄面前。
盈盈笑着的模樣,沒有半點因為方才老夫人的話表露的窘迫,如此沉着如水的心性着實不容易。然蘇妄并沒有伸手去接,似乎愣住了的模樣,看着地面發神。她也不惱,靜靜站在一旁,體貼而賢淑,不知比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好了多少倍。
但終究感情不是看誰好就能交給誰,有時候一眼萬年,有時候日久生情,靠的只是那上天注定的緣而已。
他沉默良久,終于将視線收了回來,蒼白的唇動了動,“娘,這件事……”
話沒出口,被門外淺淡的嗓音冷冷打斷,“我不同意。”
白衣墨發的女子走進來,清雅的模樣不施粉黛,她站在房門口,身後的流光傾灑,面上是冷然的模樣,眼底沉靜如寒泉。
蘇妄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她了。一邊拒絕自己的心意,一邊又作出在乎他的舉動,這前後巨大的反差到底哪一中才是她心底真正的心思?
蘇老夫人眉頭皺起,面露不悅的看着她,“阿昀,身為□,需得學會不善妒,妄兒為一城之主,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怎可阻攔?”
她笑了笑,卻不回答,眼神落在沈問凝身上。雖然唇角依舊是溫柔的笑,但袖下緊握的雙拳顯示了她此時內心的翻湧。
“也不是阻攔。”她慢悠悠的回答,手指撫了撫袖口,“只是誰都可以,沈問凝不行。”
眼角不經意瞟向蘇妄,見他皺起的眉頭,哼笑一聲,“因為我讨厭她。我不想一個我讨厭的女人在今後的日子裏成天出現在我眼前,想想就覺得惡心。”
啪嗒一聲,是沈問凝手中的藥碗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濃黑的藥汁濺在她衣裙上,有點像她眼底為落下的渾濁的淚。雖然失态,卻依舊不失禮儀,嘴唇有些顫抖,但嗓音依舊溫柔,“不知問凝是哪裏得罪了夫人?”
她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好笑似的模樣,“你不是說我們相見便是敵人嗎?現在卻又問是哪裏得罪了我?沈姑娘,您貴人多忘事啊。”
見她咬了咬慘白的唇,唇角的笑有些勉強,委屈的站在那裏,看上去楚楚可憐,“問凝卻不記得何時說過這句話了。自夫人進門以來,問凝自問未作出絲毫冒犯夫人的事情,對夫人敬之尊之,夫人如今何必出言辱我?”
話落,芍藥氣得紅着一張臉沖過來,“你那天明明……”被喬昀用手攔了一下,不得已吞下未出口的話,眼底閃過陰冷,“倒還真找不到證人,也罷,就當你沒說過那句話,可是我還是讨厭你,沒辦法。”
“夠了!”蘇老夫人怒喝出聲,極其不滿的看着她,“你身為正室,嚣張跋扈,不尊婦道,簡直有損我天下城的臉面!曾見你乖巧聽話道歉保證,卻原來依舊本性難改。今兒這事你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我倒要看看,這天下城是誰說了算!”
薄唇抿成一條線,眼底似有暴虐翻湧,卻被她生生壓下,只是屋內的空氣驀然下降了幾度,有些滲人的寒。莊小蜀可是非常了解自己這個“銀虎哥哥”的性子,生怕她一個沒忍住把蘇老夫人和沈問凝掐死了,忙不疊開口打圓場。
“這件事主要還是要看表哥的意思,是不是表哥?”
說着朝他使了使眼神,見蘇妄似乎沒看見一樣,心底不由有些着急。卻見他皺起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看着蘇老夫人淡淡開口,“娘,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吧,我會處理好。”
話已盡此,天下城畢竟還是蘇妄說了算,她也不好再開口,柔聲安慰了沈問凝幾句,又冷冷看了喬昀一眼,終于離開。
屋內一時有些靜寂,偏偏喬昀在這種時候還慢悠悠的給自己添了一杯茶,坐在木椅很是悠閑,蘇妄暗自嘆了聲氣,不知道自己怎麽攤上這麽一個破媳婦。
沈問凝的臉色幾次轉換,但終究什麽也沒說,只是看着靜靜蘇妄,見他動了動唇,聲音暗啞,話語卻真實的讓她以為只是虛假,“對不起,答應你的承諾,我無法做到。”
她感覺自己的心像方才摔碎的藥碗,破碎成一塊一塊,尖銳的刺入全身上下,血淋淋的痛,但只是皺起眉,并沒有大哭大鬧,聲音平靜的詭異,“你說過會娶我的……”
“可我現在做不到了,所以只能對不起。”
那樣絕情的話,出自一個曾經明明對自己深情的人口中,真是一個殘忍的笑話。她果真笑了笑,
面上的平靜有些維持不住,“蘇妄,你把我當什麽了?”
喬昀喝完一杯茶,茶盞不輕不重的放在桌面,驚起一陣響,“想不明白嗎?你為了他家破人亡,孤獨無依,他把你當做恩人,因為心存愧疚所以對你好,偏偏你把那種愧疚看做是喜歡,真是自作自受吶……”
話沒說完,被蘇妄冷聲打斷,“阿昀!”
她頓了一下,面無表情的看過去,終究是沒有繼續開口。沈問凝勉力扯出一個笑,緩緩搖頭,
“我不信她的話,蘇妄,你親口告訴我,這些年,你對我的好,是因為什麽?”
他靜靜看着她,眼底有歉意,良久,“我對不起你。”
終歸,那只是愧疚,不是喜歡。終歸,為了一個深愛的人,只能辜負另一個愧疚的人,這本就是愛情的不公。他沒有辦法兩全其美,所以只能選擇在自己心中地位更重的那個人,歸根到底,蘇妄是一個絕情冷血的人。
他看着沈問凝漸失血色的臉,嗓音低沉,“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承諾本是補償,但我答應過另外一個人,我不能負她。所以很抱歉,你若覺不甘,大可取我性命解心頭之恨。”
她笑了笑,“我要你的命做什麽?殺了你,爹娘能活過來嗎,我的家就能變完整嗎?我就不用被
你如此戲耍侮辱嗎?”笑聲破碎,凄然的幽怨了,“蘇妄,你還真是沒有良心。”
她後退兩步,眼神有些迷惘,“難道傳言是真的嗎?蘇妄,你就是為了那個混蛋付出真心而背叛對我的承諾?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連連說了幾句真是可笑,看見一旁淡然飲茶的喬昀,冷笑一聲,“終究也不是你得了好,我們都輸在一個男人手上。”
卻見她好笑似的搖了搖頭,“你喜歡蘇妄,我可不喜歡,我并未參與到這場戰争中,何來輸字一說?”
沈問凝愣了一下,目光緩緩從屋內人面上掃過,眼底的凄厲漸漸消失,緩緩又恢複了往日優雅的模樣,連唇角的笑都看不出一絲異常。她朝門外走去,輕淺的聲音傳了過來,“蘇妄,希望你不
會因為今日的決定而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發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扇子鼓起勇氣跟喜歡的人告白。然後,然後,沒有然後了。。。。
在我等他回答的時候,他下線了。。是的你沒看錯,他就那樣悄無聲息的下線了……
呼。。。真是很想抽他啊。。。。
5959:心裏涼涼的
她消失在門口,只餘下涼薄的背影。蘇妄微抿着唇,但神色卻無她所說的半分後悔。是的,不後悔,他為什麽要後悔。他只是将自己的感情專一的留給了一個人,為了這個獨一無二的人不惜背棄自己的承諾成為沒有良心的僞君子。別人眼裏如何看待他沒有關系,他只是在順着自己的原則做事。
屋內寂靜,窗外花落無聲,他重新靠回床上,蒼白的唇越發幹裂,面上卻沒什麽表情,甚至看都沒有看喬昀一眼。他并沒有希望自己做的這些能換來什麽,只是雖然她讓自己不快活了,自己卻不能讓她也不快活。終歸他是在意她的,終歸愛情是不公的。
幾只鳥雀落在窗棂打破沉默,白落子寫好了自己的藥房,沒事人一樣開口,“先前給你開的藥房服用七日之後再換這個藥方,服藥期間最好少用內力,安安心心的養病,否則容易落下病根。”
将藥方交到莊小蜀手上,“這裏也沒我什麽事兒了,告辭。”
說着便要走,不想一直悠閑的喝着茶的喬昀突然起身,攔在了他面前,淺淡笑着的模樣,卻讓人看着有些莫名的心驚肉跳,“你和廣衍的争鬥可不要牽扯到他身上哦,別人可以成為你們的試驗品,他可不一樣,孰輕孰重,自己掂量掂量吧。”
白落子愣了一下,覺得這城主夫人還真是不能小看,果然是三大家出來的人,張口就給人壓迫之感,還沒說話,莊小蜀已經在一旁涼飕飕開口,“師父是知道輕重的人,這些事就不勞表嫂費心了。”
白落子又愣了一下,這話聽着怎麽好像自己的徒弟和這城主夫人關系不大好呢?他記着之前莊小蜀不在他面前提了好幾次自己的表嫂多麽多麽好多麽多麽棒嗎?什麽時候變得針鋒相對了?
喬昀看了她一眼,哼笑一聲未再說話,白落子帶着迷茫出門了。莊小蜀看着喬昀半天,呵呵笑了幾聲,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轉頭對蘇妄道:“表哥,我送你回主閣休息吧。”
他點了點頭,起身下床,經過喬昀身邊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淡淡開口,“幾日之後便是三月之聚,你還是變回銀虎方便行事。”
她沒回答,卻是跟在他身邊一起走了出去,芍藥小心翼翼的看了周圍一眼,還是覺得跟着自己公子爺安全一些。喬洛川在後面喊,“我就不跟着去湊熱鬧啦,我看着九月。”
她擺了擺手,出了庭院,看見蘇妄強大精神收起面上的病态,寬大的衣袍随風而揚,似乎要将他吹得飄起來,下意識的扶住他的手臂,感覺蘇妄僵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推開她的手,淡淡道:“我還沒有病到需要人扶的地步。”
她摸了摸鼻頭,将頭看向另一邊,似是漫不經心,“聽說是我把你氣的吐血了。”轉過頭來,吸了口氣,“對不起。”
蘇妄頓了一下,眼裏閃過一抹詫異,停下步子看過來,微微偏着頭,是剛好的優美弧度。她眨了眨眼,定定看着他,“說那些話,是我的錯。”喬洛川說,不要到了蘇妄像你對我那樣對你的時候再後悔。聽見這句話,她害怕了。她知道自己對喬洛川是什麽心态,恨不起來,卻也愛不起來,所以只有若即若離的冷淡。她會因為喬洛川出事而擔心,會在他困難的時候給予幫助,但這一生,也僅僅限于如此。曾經,他是她最重視的二哥,如今,只是可有可無的朋友而已。
就像現在,她是蘇妄最在意的人,可孰知今後,她會不會也被蘇妄這樣冷落抛之腦後。
有些話需要有人給他當頭一棒才能明白的過來,但總好過今後失去了追悔莫及再明白的好。看着蘇妄複雜難辨的神色,還要說什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誇張的笑聲。
“哎呀,這不是喬家的小妹妹了,好久不見都長得這麽漂亮了啊。我以前還說要娶你過門,如今卻已經便宜蘇城主了,真是罪過啊。”
不僅是她,蘇妄以及莊小蜀都狠狠的抖了一抖。話落,紅影已經如一只花蝴蝶飛了過來,美得晃了人的眼。喬昀撫了撫額頭,似是嘆息,似是咬牙切齒,“陸彥誰,你真的夠了。”
他呵呵笑了一陣,笑得花枝亂顫,卻不得不說絲毫不落媚态,毫無庸脂俗粉的俗氣,也無人妖的惡寒,就是那樣理所當然的屬于男子的美,好像他天生就該是這樣的美,有讓人為之一動的驚豔。
“陸莊主何時來了天下城,蘇某竟然不知。”
老莊主過世之後,陸彥誰接回他的屍身安裝在祖墳,便繼承了流雲山莊,成為了新的莊主。雖然身無功夫,但他狐貍一般的心思憑誰也不敢小觑。
“剛到呢,聽說城主和城主夫人都在這裏,所以專程過來瞧瞧。”
說着就要去拉喬昀的手,一副曬着太陽閑話家常的模樣,被蘇妄不動聲色的攔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了蘇妄一眼,輕咳一聲,終于收起了胡鬧的樣子,有了山莊之主的端莊。
“其實是有事與蘇城主相商,不知城主可有時間?”
蘇妄正要答話,被喬昀打斷,“沒時間,哪邊涼快哪邊呆着去,有事也等過幾天再說。”
陸彥誰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怎麽,你們夫妻間要做很多天的閨房情趣嗎?”
要不是礙于這幾天外來人士太多不小先被懷疑了,喬昀真是恨不得當場一巴掌給他扇過去扇他個半身不遂。
但蘇妄卻沒什麽表情,依舊是淡淡的模樣,對着他道:“明日吧,我會派人來叫你們的。”
他點點頭,又笑嘻嘻的看着喬昀,“喬家妹妹,我們去把酒言歡花前月下一番怎麽樣啊。”喬昀也笑意盈盈的湊過去,看似溫柔的樣子,湊在他耳邊,極輕的話語含着即将爆發的怒意,“給老
子滾!”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看見天下第一美人兒瞻仰一下也不行啊。”
莊小蜀終于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了過來,惡狠狠道:“你少甜點亂子行不行!表嫂,你送表哥回去,我跟陸莊主把酒言歡花前月下去!”
話落,扯着他就走,陸彥誰一邊哼哼唧唧個不停,一邊回過頭來對着喬昀擠眉弄眼,片刻兩人便沒了蹤影。
她還記得那個雨夜裏,蘇妄似是因為陸彥誰生了莫名的氣,于是轉過頭去看他,卻見他沒什麽反應,自顧朝主閣的方向走,她擡步跟上,白衣拂過花枝抖落一地落花,像是安靜娴熟的妻子安分的跟着自家相公一般。
本來以為蘇妄一直不會說話,卻在主閣門口的時候站住,回過身來,眉頭微微皺起,看着她,“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呢?”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聽他似是自語,“我說我喜歡你,你推開我,我生病了,你又來關心我,我要納妾,你執意阻止。喬昀,你到底要做什麽?”
她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麽回答。
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又如何能回答他的問題。
她能告訴他,我不需要別人的喜歡,不需要會傷到我的愛情嗎?又或者告訴他,我不希望今後你像陌生人一樣看我,不想要今後你不再這樣在意我?
這本來就是一個互相矛盾的事情,一邊想着離他遠遠的,一邊又希望自己在他心裏始終是不一樣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不知道怎麽回答,沉默是唯一的應對方
法。
他看見她不說話,低低笑了一聲,側身走進屋內。她在門口站了很久,直到芍藥從蘭芝苑取了銀虎的衣物過來,終于回過神,沒事人一樣笑了笑,推門進屋,片刻之後,又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銀虎。
看着身上的黑色勁裝,銅鏡裏倒映的銀色的面具。她終于有些知道,或許只要自己還是銀虎一天,就始終也不會接受屬于喬昀的愛情。
假扮成自己的芍藥已經離開了主閣回到了蘭芝苑,她在樓下獨自坐了一會兒,莊小蜀送來煎好的藥,淡淡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便離開。她看着藥碗內微微蕩漾的藥湯,沉默了一會兒,輕腳踏上樓去。中間的房門微掩,已是黃昏時分,屋內透出一絲火光,她走過去,看見屋內蘇妄披了件單衣靠在床上看書。
屋內寂靜,只有唰唰的翻頁聲,她站在門口想了想,還是扣了扣房門,蘇妄擡眼看過來,轉瞬又将目光低了下去,繼續看着自己的書。她端着藥碗走近,若無其事,“給,喝藥。”
蘇妄揭過一頁書,将書本放在一旁,二話不說接過藥碗一口喝完,交到她手上後淡淡道了聲謝。
好像真是陌生人的樣子。
燭光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長,投在牆壁上搖搖晃晃,她将藥碗放在桌面,掩門離開。
那些天,她就住在主閣內,出人意料的收起了性子沒有出去胡鬧,只是在屋內安靜的呆着。每日端藥送藥,和蘇妄形如路人,感覺心一點點涼下來。她想,這大概就是喬洛川說的那種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扇子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了。。。謝謝大家關心,嗷~~
6060:我們和離吧
三月之聚那日是個陰天,綿綿細雨氤氲雲間似落不落,有孤鴉飛舞盤旋,落在枯葉飄零的老樹上,她站在未知年輪的樹杆後面,看着大殿前那些彼此客套的人,覺得真是不容易啊,居然這麽多人都想把自己弄死。
想想從前,覺得自己真是變了太多。依照自己以前的性子,哪能任由這些人眼巴巴的跑來看自己如何洗刷冤屈?當天在虎頭山就手起刀落把這些人全宰了。這一回憶才驚覺,自從和蘇妄糾纏上之後,自己變了好多好多,那些細微的改變連自己都不曾發覺。如果繼續和蘇妄呆在一起,今後
的自己會變成什麽樣?真的會變成世上那些賢妻良母,相夫教子嗎?
想想一大群鼻涕蟲跟在自己身後叫娘的場景就覺得好可怕。
她打了個寒顫,收回神思理了理自己被風吹亂的發,擡步朝前走去。當她的身影步入衆人的視線時,四周喧鬧的交談聲似乎小了一些,她所經之處無一不讓出一條道來,唇角挑着的笑張狂的目中無人。其實這才是她的生活不是嗎?縱情江湖,扶搖天下,無拘無束的無法無天。而不是待在
蘇妄身邊規規矩矩的成為一名好妻子。那些她做不來。
尋了處較為偏僻的位置,身前是一株枝桠繁茂的虞美人,她靠牆而坐,黑色身影隐在層層綠光中,一手執茶一手撐頭,是慵懶閑散的模樣,好像這專門為她召開的聚會與她半分關系也沒有。
蘇妄一腳踏進門,目光一掃便瞧見了她,淡淡轉回視線,徑直走到殿前和衆人招呼。這件事全權由蘇妄負責她顯得很放心,撐着頭在角落似睡非睡,也不去注意聽殿中到底都講了些什麽,其實對她來說,這是一場可有可無的辯駁。只是蘇妄不想她用殺戮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所以才收起了獸之血性。
日光掠過天際,一寸寸西沉,她從半夢半醒中睜開眼來,周圍已經變得有些安靜。入目是一雙黑紋錦靴,玄青衣袍無風自揚,目光一點點往上挪,好看的面容傾下來,涼薄的唇微抿,深黑的眼平靜深邃如泉。
看見她睜眼,唇角微微挑起,泛起涼涼的笑意,“睡得還好?”
伸了個懶腰,面具下惺忪的眼漸漸褪去乏意,“托你的福,還好。”
他哼笑一聲直起身來,“事情已經解決了。”
“多謝。”
像是關系淺淡的朋友客套交談一般,她心裏有些不适應,站起身整了整褶皺的衣袖,聽見他在一旁緩緩開口,“今日之後,天大地廣,你可随意行走了。”
她頓了一下,半天才擡頭看着他,“你在趕我走?”
西沉的晚風灌進大殿,卷起垂下的帷幔,一時間只有簌簌錦布聲,她面具下的眉頭該是皺着的,薄唇一貫的抿成一條淺,看他的目光卻淡然的很,并無她話語中那樣的驚詫。
蘇妄別過頭,眯眼,“你還呆在我身邊做什麽呢?”
明明距她不過三四步的距離,她卻忽然有些看不清他了,似乎之間橫着的是萬千溝壑,豎起累累重牆。牆上薔薇斑駁,花影盛放,是他們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意。
他驀地笑了笑,轉過身來,看着她是笑着的樣子,但眼底一片冰涼,“你說得對,和我拜堂成親的,是芍藥而不是你。終歸我和你只是相識一場,你無意于我,我自然不能将你束在身邊。今日一別,來日亦可作點頭之交,豈不是與彼此都好。”
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真是萬萬不能想象的事情。雖然句句在理,卻是句句如刀。她的面色隐在面具下,并看不見底下有些泛白的蒼涼,只是薄唇抿的更甚,松開時是一片雪白。
但其實這不就是她所希望的那樣嗎?蘇妄不再對她好,她不再因他的好而內疚不安。這樣兩袖清風各不相欠,不就是她想要的嗎?
可是為什麽心裏突然生出千萬個不甘不願,像突然失去了很寶貴的東西。是的,就像娘親去世那日,心裏一下全空了。
她覺得這樣的蘇妄真是讨厭死了。
但終歸是叱咤風雲的銀虎,不可能如那些小姑娘一樣哭天喊地,任由內心翻湧如海,面上平靜不改絲毫。
指甲掐斷一根虞美人的枝桠,青色汁液流淌在手指間,好似在哭訴花期苦短。她漫不經心的拭擦着指尖的汁液,聲音帶着若無其事的笑意,“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蘇城主,原來一城之主的話這麽經不起時間的推敲啊。”
狀似玩笑話,打趣的意味明顯,蘇妄報以一笑,“既然知道一件事沒有好的結果我沒什麽還要在上面浪費心血。”
她頓了一下,緩緩垂下雙手,擡頭眯着眼對他笑,“蘇城主,你果然是聰明人,好得很,好得很啊。”
蘇妄無謂的聳聳肩,她擡步欲走,卻被他扯住手腕,陰沉的回過頭來,“你還要做什麽?”
他彎着嘴角,不慌不忙的從袖口取出一件物什,交到了她手上,“既然要走,便把這東西交給你,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她捏着手心的那張宣紙,眼底閃過一抹無名火,嗓音依舊冰冷的很,“這是什麽?你知道我不識字。”
“哦。”蘇妄了然點頭,伸手拿過宣紙,在她面前攤開,一字一句的念道:“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怨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點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鬓,美掃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眉頭皺得更緊,怒聲打斷,“讀的什麽玩意兒,說人話!”
他挑眼,将宣紙收攏,輕咳一聲,“和離書。”
她愣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雪白的宣紙。和離書,他果然已經做好了決定,要徹底的和她斬斷關系,一點點情分都不想要了。她曾經想過的最好擺脫這段孽緣的辦法是和離,沒想到他如此的體貼,真的寫好了和離書。
“這裏我已經簽好了名字,只要你在上面也簽上名字,這份和離書便正式生效了,從今以後,你我再無任何瓜葛。”他指了指紙面落款的地方,嗓音有涼涼的笑意,“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我滿足你。”
她依舊沒反應,死死盯着那張宣紙,心裏有聲音在咆哮,搶過來撕了它!可是為什麽要撕了它,蘇妄說的沒錯,這是她一直想要的嗎,她想讓蘇妄離她遠遠的,現在他做到了,自己為什麽還是不開心。喬昀,你真他娘是個混蛋。
猛地出手一把搶過和離書,她深吸一口氣,“筆呢?”
蘇妄淡定的從袖口摸出一支筆來,看得她眼皮狠狠抖了兩抖。好你個蘇妄,居然準備的這麽齊全,是恨不得趕緊甩了老子是吧!奪過他手中的筆,顫抖的手指在宣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将和離書摔在蘇妄臉上,“拿着滾吧。老子不想再看見你了。”
說完轉身,大步離開,只留下怒氣匆匆的背影。
蘇妄靜靜在原地站了良久,終于蹲□撿起了地上的白色宣紙,手指一點點撫平有些褶皺的紙面,半天,将它放進了袖口。
天涼星明,她滿面陰沉的從大殿出來,想起方才蘇妄的舉動,感覺心頭有一把火在燒。如今她終于又是自由身了,可是為什麽卻一點都輕松不起來?看着四周巍峨精致的建築,她想,這裏終究不再和她有任何牽連。既然他已經在趕自己走,何必再沒臉沒皮的留下來。
想着便直奔城門口,不料半路便被人攔住,喬洛川從簇簇花影從穿出來,一邊拍打身上的落花,一邊對着她道:“你怎麽在這裏?蘇妄出事了。”
她皺眉,“他能出什麽事?剛才還不是興高采烈的要趕我走?”
喬洛川一跺腳,一臉不争氣的看着她,“興高采烈?他那個樣子叫興高采烈?莊小蜀去找他的時候看見他倒在地上,手上握着張什麽紙,吐的血都把衣服給染紅了!你說你,你又怎麽對他了!”
她愣了一下,将喬洛川所說與她方才所見聯系起來,實在是反差太大。難道他的平淡都是裝出來的嗎?他不想跟她和離,他很難過?
“發什麽愣!快跟我走,蘇妄這次傷的不輕!”
說完一把拽着她的手腕就走,她愣愣跟上,覺得腦袋有些亂。不知道饒了多少個圈,終于走進一座院落,屋內燈火通明,卻安靜的詭異。莊小蜀和白落子站在院中老樹下,壓低的嗓音帶着萬分的驚恐,“怎麽就沒救了?他白天不還是好好的嗎?上次也吐血了都沒什麽事,怎麽現在就沒救了?你不是鬼醫嗎,你不是號稱沒有你救不活的人嗎?你現在這個樣子做給誰看啊!”
她腳下一僵,眼睛不由自主瞪大看過去,聽見白落子顫巍巍的聲音,“要是按着我說的來當然有救,但壞就壞在他今晚又吐血了啊,體內已經亂的一塌糊塗,我就是大羅神仙也沒辦法救活他啊。”
腦袋突然砰的一聲像是有什麽炸開,嗡嗡嗡的一直響,只聽見那句“救不活了”,實在不能把這句話和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子聯系在一起。
莊小蜀頓時抽泣起來,轉頭看見她,惡狠狠的低吼:“表哥要死了!這下你開心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更。
和離書那段話是扇子在網上找的,古人的智慧真是無窮啊,寫的真好。
6161:你們太壞了
夜涼如水,她站在婆娑花樹下,黑色身影隐在搖曳花影中,似乎與黑夜融為一體,聽見那一句帶着憤怒的低吼,身子微不可查的顫了顫,卻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你在開什麽玩笑。”
“玩笑?”莊小蜀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還以為我在說玩笑話?你知道表哥現在是什麽狀态嗎?你知道他是因為什麽才積勞成疾導致病入膏肓嗎?你知道你現在要死了還惦記着的人是誰嗎?”
她冷笑着走近,逼視面具下如寒泉般的眼睛,“你卻還以為我在開玩笑?”
白落子在旁邊幹咳兩聲,“蘇城主病入心肺,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熬不熬得過今晚都很難說。”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麽,被莊小蜀打斷,“你這個庸醫沒資格說話!我要叛出師門和你恩斷義絕!”
氣得白落子顫抖着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來,重重哼了一聲甩袖離開。莊小蜀回頭看着她,好像要把她一口口啃了的模樣,“都是因為你,表哥追查殺害陸莊主的兇手,日以夜繼風寒入體,為了不讓你發現整日用內力掩蓋。都是因為你,用言語傷害他,比用刀子刺他兩刀還痛苦,卻還要假裝若無其事。都是因為你,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寫下了你一直想要的和離書,而你呢,毫不猶豫的簽了字,簡直是在他的心上又狠狠捅了幾刀。”
她目露兇光,咬牙切齒,“都是害死了表哥!你親手殺了他!”
說罷驀地捂住臉哭出聲來,蹲在地上顫抖不已。她依舊覺得像在做夢,聽見莊小蜀數落自己的罪行,似乎全身血液都逆流。原來不經意間,自己做了那麽多混蛋事。
她撫了撫額頭,覺得腦袋有些沉,嗓音暗啞,“他在哪裏?”
莊小蜀擡起頭吼,“除了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躺着還能在哪裏!”
話落,看見她已經風一般沖了過去,晃了燭火一陣搖曳。銀絲勾勒芙蓉花的床帏後,是隐約可見的身形。她走近,掀開帷幔,垂眼看着床上雙眼緊閉的男子。
嘴角依舊可見幹涸的血跡,慘白的臉色如同将死之人,她顫巍巍探過手去,放在他鼻息下,只能感覺到微弱的呼吸。
“蘇妄。”她叫了一聲,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
頓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睜開眼來,眼睛周圍竟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