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那一天,她還記得聽見院子外面傳來的幽幽的唢吶聲,幽怨凄厲的讓人想哭。她呆呆的看着那個方向,問芍藥,娘親死的時候也是這個聲音吧?
她想,到底是誰又不在了呢?那個自己厭惡的爹爹,還是不再來看自己的三哥,還是溫柔的二姐,或者是自己恨不得殺了她的那個壞女人?唯獨沒想到自己的大哥。因為在她的印象裏,大哥的身體一向很好,不愛說話,但對她很好。
可下午的時候,二姐哭哭啼啼的來了,告訴她,阿昀,大哥病逝了。
她眨眨眼,居然就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那時候她居然是在惡毒的想,娘親死了,大哥也死了,幹脆大家都死了好了。
她聽見唢吶漸行漸遠,自己被關在小小的院子裏,連喪禮都不曾參加。但她清楚的知道,那個不愛說話但會溫柔的揉她的腦袋的大哥,的的确确已經不在了。
她接受大哥已經死去的事實,已經二十多年,現在有人來告訴她,不,你大哥還活着。她看着蘇妄,覺得好好笑,于是真的笑出來。
蘇妄皺眉看着她,握住她成拳的手,“阿昀。”
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帶着能撫平人情緒的淡然,“你看着我。”
她果真緩緩擡頭看過去,與他的目光對視,聽見他說,“我不會做無謂的調查,阿昀,你先聽我說。”
她吸了口氣,緩緩點頭。
看見蘇妄回身從書櫃上拿了三幅卷起來的畫,看了她一眼後在案幾上緩緩打開。
第一幅竟是喬洛川的畫像,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看他又打開第二幅,卻是自己。看着第三幅畫,心底隐隐猜到什麽,随着他一寸寸展開畫像,上面的人呼之欲出,竟是那夜魔!
她身上至今還揣着陸玥兒交給她的那幅畫,可是卻從未将三幅畫放在一起比較過。她明白了蘇妄的用意,只有将三幅畫對比,才能發現那個人的長相和他們有何種相似。所以蘇妄才會覺得他眼熟,才會對他上心,甚至不惜去挖墳開棺,也要弄清楚棺材裏到底有沒有人。
她覺得眼睛有些幹澀,隐隐發疼,趕緊閉上眼,嗓音有些顫抖,“真的是……大哥嗎?”
其實心裏已經信了八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何三番兩次的相助,而陸玥兒說的那些,那些夜魔和她的相關,幾乎就是事實。這些年,他一直在她背後為她解決所有障礙,收拾一切殘局。她才能在江湖上混的風生水起,只因為一切的危險,他已經替他化解。
突然想起曾經自己在那麽多人圍攻中重傷暈倒,醒來時卻發現所有人都死了,而她卻還活着。
因為他一直在,他一直在背後守護着她,如果沒有他,她早就死去。
“正因如此,我才想去挖墳開棺,證明這一事實。”
她愣了一下,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猛地反握住他的手,瞪着眼睛看着他,“不行!不準去!”
看見蘇妄沉默的看着她,抿了抿唇,“不管大哥到底有沒有活着,墳冢是對他的尊敬,我不能因為一己私欲去侵犯,而且,如果大哥真的已經死了怎麽辦……”
如果真的已經不在了,挖墳開棺是對死者最大的侮辱,魂魄不能安然長眠,她便是罪人,一輩子都會內疚。
蘇妄靜靜看着她,好半天,點頭,“好。”
話落,轉身離開,去吩咐天風取消此事。再回到書房的時候,看見她捧着夜魔的畫像愣神,戴着面具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那雙眼睛卻深得如寒泉。
“能找到他的行蹤嗎?”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她頭也不回的問,蘇妄想了想,答,“不确定,夜魔行蹤一向詭異。”
她抿着唇,聲音嗡嗡的,“如果真的是大哥,為什麽不和我相認……”
“或許有他的目的,阿昀,這是好事,你應該開心。”
他從身後抱住她,淡淡的薄荷清香竄進鼻尖,是沁人心脾的涼意,撫平浮躁不安的心,她垂着腦袋,總覺得心裏莫名堵得慌。是啊,大哥還活着,她的确應該開心,可是總覺得不安纏繞心間,有太多太多的謎團她不知道。
只能抿了抿唇,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說給蘇妄聽,“下次見到他,一定,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蘇妄嗯了一聲,沉默片刻,突然道:“其實要找到他,很容易。”
“嗯?”
“不要忘了,陸姑娘跟着他,查找他的行蹤不容易,查找陸姑娘的行蹤卻很簡單。”
喬昀眼睛一亮,掙脫開他的懷抱轉過身來,“對啊,你趕緊派人去找啊。”
他笑了笑,目光一轉落在案幾的紅木盒上,伸手打開盒子,濃郁的香味傳出來,伸手就要去端,被她一下抓住手腕,聽她道:“耽誤這麽久,肯定已經冷了,我拿回去熱一下。”
他轉過頭看着她,唇角微微的挑起,半天,輕聲道:“阿昀,其實你不用為我做這麽多,本來就已經很好了。”
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依舊提着紅木盒轉身離開。等她熱好了濃湯再回來時,書房已經不見蘇妄人影,只能轉身折回去。因為心情沉重,也沒什麽心思出去閑逛,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傍晚的時候才決定出去走走。
不想一走就遇上了不想遇上的人。芍藥早就告訴她,主城內的涼月亭被城主劃給了沈問凝,她可以随時出入,當時就是在這裏被沈問凝擺了一道,所以對這地方怨念極大。
她懷着随便逛逛的心思也沒在意,不想駐足時便聽見隔着碧波蕩漾映着殘陽的湖水對面傳來的幽幽琴聲。
自從那日蘇妄把話挑明了之後,沈問凝似乎再也沒有出現在兩人的視線內,前段時間聽芍藥說,沈問凝幾乎很少出她自己的院子,只是偶爾天氣好時才會到涼月亭坐一會兒,大多時間都是呆在院內,不見人。
她雖然一向蠻憐香惜玉的,但對于沈問凝完全心疼不起來,敵人與朋友這個界線她劃得很清楚。沈問凝既然敢第一次見面就使絆子陷害自己,那就注定了這一輩子都是她厭惡的敵人。
愛憎分明,是很簡單的事。
涼風卷起帷幔,涼月亭內的身影若隐若現,她駐足看了一會兒,彎了彎唇角,擡步走過去。待走得近了,似乎聽見傳來的腳步聲,琴聲頓住,裏面的人擡眼看過來,看見她時竟然毫無震驚,就那樣安靜的看着她,唇角的笑是永遠一層不變的溫柔。
她掀了帷幔走進去,在她面前站定,似是居高臨下的模樣。沈問凝微微擡頭看着她,眼睛裏看不出什麽情緒,沒有怨恨,厭惡,震驚,或是恐懼,一切看見她時應有的情緒都沒有。
她覺得這個女人真的很厲害。
她将手指從琴弦上移下來,理了理衣袖起身,端端行了一禮,“問凝見過銀虎公子。”
喬昀挑了挑眉。這種時候,她不是應該咒罵着撲上來打她嗎?還行禮?還問好?真是良好的家教
啊。
不過轉念一想,或許正是因為對象是她,是江湖上惡名昭彰殺人如麻的第一混蛋,所以她才保持着這樣的姿态不來招惹吧。真是個聰慧的女子。可惜行錯了一步路,注定終身是她的敵人。
突然有些不想和這些言不由衷表裏不一的人周旋,明明心底恨自己恨得要死,面上還一副友善的模樣,真是不嫌累得慌。似乎是感受到她突然冷下來的态度,沈問凝微不可查的朝後退了退,“不知公子來此,有何指教?”
她皺着眉不說話,半天,突然極輕的笑了一聲。
“你身上抹得什麽胭脂?”
沈問凝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濃的刺鼻,下去給老子洗洗。”
話落,驀地一下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她力道本就大,直接将沈問凝扔到了水裏,嘩啦一聲濺起水滴無數。看她在水裏撲騰了一會兒,抓着亭身瞪着眼睛看着她,咧了咧唇角,轉身離開。
推自己下水一次,把她扔下水一次,很公平嘛。
她知道此時身後的人一定是滿眼怨毒,所以根本不需要回頭去看,可是那又如何,她本就厭惡自己,如今只不過是在怨恨上多加了一層而已。
半夜的時候,她正睡得沉,聽見一旁蘇妄窸窸窣窣的穿衣,眯着眼看過去,發現房門微掩,門外站着一人,似乎怕打擾到她,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
不過還是驚醒,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幹什麽去?”
蘇妄穿好衣衫,俯□子,湊近她跟前,“你下午又做什麽好事了,嗯?”
她想了想,打了個哈欠,“把沈問凝扔到水裏去了,誰讓她當年把我推下去的,一報還一報。”
蘇妄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臉,頗為嚴肅,“本來是我對不起她,你不要再去招惹她了。她願意留在天下城就留下來,想要離開時我會找人幫她安排好一切,終歸是我先欠了她十幾條人命,後又背棄承諾,阿昀,不要再讓我難做人。”
她低低哼了一聲,翻過身去,“是啊是啊,她好可憐,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去安慰她吧,不要回來了。”
剛翻過身就被蘇妄板着肩膀又轉回來,怒目而視,“幹什麽!要去就去!不要跟老子說話!”
“怎麽耍起小孩子脾氣,我還不是替你收拾殘局。”他抿了抿唇,眉頭微微皺起,“她下午落水,回去後就病倒了,現在高燒不止,情況很危急,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說罷,站起身來,“你睡吧,不用等我了。”話落便轉身離開,掩上了門。黑暗中,她瞪大了眼睛,已經睡眠全無。
于情于理,蘇妄都不能不去管她,而且她是因為自己才會病倒,可是,心裏就是不舒服!糾結了半天,突然騰地一下坐起身。
不能這樣下去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哪能任由她在這裏住下去,今天這裏不舒服,明天那裏不舒服,知道蘇妄會顧忌情面一定不會對她置之不理。老子的地盤,哪裏容得下你撒野。要麽立刻滾出天下城一輩子不要出現在老子眼前,要麽二話不說殺了她。
她一向不是優柔寡斷心腸軟的人,惹她不順眼的,往往就是被殺的下場。如今還給了沈問凝選擇,已經是大大改變了性子。
後半夜蘇妄果然沒有回來,雖然知道不能怪他,但依舊一晚上沒睡,腦子裏很亂,一會兒想到大哥,一會兒想到沈問凝,一會兒想到那些一直敵對的“他們”,蘇妄早上回來的時候看見她滿眼血絲吓了一跳。
“怎麽回事?整夜沒睡覺?”
他走過來在床沿上坐下,有些懊惱自己昨晚沒有回來,攬過她的肩将她抱在懷裏,聽她有些沙啞的聲音,“她怎麽樣了?”
“好了一些,之後好生養病就沒問題了。”
她點點頭,沉默了半天,推開蘇妄坐直身子,定定看着他,“等她病好了,讓她走。”
蘇妄一時愣住,“什麽?”
她別過頭去,看着微開的窗扇下透出的藍色的天,聲音不自覺冷下來,“要麽讓她走從此不要再
出現,要麽……”頓了一下,斜挑着唇角看過來,“我去殺了她。”
看見蘇妄有些愕然的看着她,笑了笑,“別這麽看着我,你知道,我做得出來的。”
“阿昀……”他抿了抿唇,只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便被她打斷。
“用你們的話說,我也是女子,是女子就會吃醋,何況是那個曾經你為了她厭惡我的女子,我給了選擇,沒有直接動手,這已經是讓步。”
她本就是這樣的人。你不能指望一個嫉惡如仇的人能去善待她厭惡的人,何況她這樣的人,不容易動情,而一旦動情,那麽要的就是完完整整的對方,會影響到這完整的任何一絲一毫,都不能
忍受。
空氣一時靜寂下來。蘇妄沉默的看着她半晌,終于點頭,“好。”
她趴在他肩上,唇角緩緩揚起。也只有蘇妄,才會答應她這樣的要求吧。背棄承諾已經是無情,如今還要将人趕出去,更是無義。他為了她,情願做無情無義之人。
下面你們看見的這段話是作者有話說,是的,就是作者有話說,至于為什麽這段話會出現在正文,很顯然,作者又在湊字數了。
買V的童鞋看見這段話不要急,不會讓你們白花錢的。買過V的章節可以永久打開,今晚扇子會删去這段話改成正文,到時候你們就能看見新的內容又不用重複花錢了,所以,原諒一下扇子這個不道德的行為吧。
真的是寫不出來東西了,昨天寫了一萬字,今天又是四千多,感覺被榨幹了,需要休息一下,嗷,扇子很可惡的,之前不更新一直積累到現在,你們罵我吧,我太壞了。
唔,為了補償大家,下面貼一段扇子的小短篇,大家當做玩笑看吧。
他這一生,師傅共贈他三句話。
第一次是他娶明铮時,師傅坐于高堂,看着他執起明铮的手,洞察世事的雙眼滿含悲憫。
他說,得之你幸,失之你命。
第二次是明铮死時,他手心握住明铮留下的那滴離人淚,跪在地上求師傅相救。
他說,她命由你不由天。
第三次,便是今日。
玉陽山頂紅幔招搖,仙音飄渺,九天仙人紛紛踏雲而來,朝那赤紅中的一抹白影道一聲恭喜。
他卻不悲,不歡,不言。
唯有在雲渡到來時,動了動身形。
“師傅,你來了。”
雲渡卻不答,緩緩走進喜堂。
新娘在仙樂中盈然而來,遮面的珠簾随着輕快喜悅的步伐左右搖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垂眸牽過她的手,這時,他聽見喜娘脆生生的聲音。
“大喜之日,你為何不着紅衫反一襲白衣?”
“祭奠我死去的妻子。”
他的聲音如水,平靜無漾,喜娘卻不惱。她只用力握緊了那只冰涼的手。
“從今以後,我才是你的妻。”
叩拜的時候,他聽見師傅滄桑卻明朗的聲音。
莫為前塵絆,惜取眼前人。
洞房花燭夜,她的相公卻抱着一只玉瓶在靈堂坐了一夜。
菱扇想,成親之日,前設喜堂,後設靈堂,如今還要獨守空房,三界八荒之內,恐只自己才能遇上如此荒唐了。
翌日,她的相公弦冥上仙大手一揮,将喜慶的紅慢換了顏色。玉陽頓時白紗飄搖,異常凄清。
菱扇怒氣沖沖的闖進靈堂,拽住了弦冥的領子。
“大喜之日你着白衣,洞房花燭你人影全無,如今,更以喪事之禮欺我,弦冥,莫太過分!”
看着她因氣憤泛着酡紅的臉,弦冥只微眯了眼。
若不是師傅,我不會娶你,仙子,我的心只能容下明铮一人,今生,也只承認她是我的妻。
菱扇後退幾步,捂着心口冷笑。
“人人都知明铮仙子死于你手,弦冥,現下才惺惺作态,晚了!”
她甩袖離開時,看見白玉棺頭立着一只玉瓶,莫名的,一陣心酸。
離人淚,不知離人悲,戚戚常挂眉,魂去人微。
在世卑微苦難,死後才留離人淚。
弦冥抱着玉瓶,看着瓶內那滴淚晶瑩剔透,折射出前塵往事。她賢惠溫順,持家勞事,對流連花叢的他不曾有半句怨言。
夜裏,她每每為他在山頂留一盞燈,微弱卻持久,如同她的愛。他卻從不感恩,以為一切理所當然。
他帶回玉蝶仙子,在屋內嬉笑玩鬧,她嘴角噙笑,奉上酒菜。追逐之間,玉蝶打翻了她手中的酒杯,他沉下臉,責備她不會待客,難為□,她眼裏的痛楚落入他眼中,只讓他覺得心煩。
後來,他看見她俯在沉玄肩頭哭泣,怒火心生,持劍相對。她眼裏的死灰,讓他發瘋一般将劍刺入她的心髒。他愛上她,卻遲了。
一滴清淚順着劍身滑下,滾落在他手心,灼燙無比。
菱扇受盡冷落,曾經的善良純真消失不見,取之善妒暴躁,日日将玉陽攪得雞犬不寧。他卻從不言語,日日守在靈堂,守着那玉瓶。
終于,她趁他拜會雲渡之日,偷了玉瓶。
弦冥回到玉陽的時候,菱扇一身青衣手持玉瓶站在□臺前,火光映在她臉上,猙獰而瘋狂。
弦冥,我要讓你知道,冷落我的後果。
他來不及抓住她,眼睜睜看着她将玉瓶扔進火中,毀了明铮留在這世上唯一的東西。他吼叫着,面容猙獰一掌拍去,菱扇嘴角禽笑,跌入浴火臺。
那笑,像極了明铮。
雲渡便是這時,贈了他第四句話。
遺前世,換朱顏,故人不相見,弦冥,你始終看不透,終是一再錯過。
弦冥頹然倒地,明铮和菱扇的笑臉在眼前交替出現,然後融為一體。有淚從眼角溢出,滴入火中,轉瞬即逝。
一念之間,皆是錯過。
作者有話要說:對不起。。。。。不要抛棄我,嗷嗷嗷。。會改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