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藏書閣(二)

夏日無望山上蟬鳴幽幽。

緒自如自從跟宴清河表白後藏書閣也不去了,每天就到處瞎逛。

宴清河待在天極門內時間多了,他大多時候就坐在自己院裏,但是看着精神越來越不太好,整個人都透露着一絲冷冰冰的病氣。

緒自如為哄宴清河開心,要帶他去無望山上他發現的一處冷泉裏消暑。

到了地方,緒自如脫了衣服下水游泳,幾圈下來他在水裏露了個頭:“師兄,下來。”

宴清河坐在岸邊石頭上,他手支着下巴,神情淡淡卻又目不轉睛地盯着緒自如的方向,像是個玉石做的假人。

緒自如從水裏站起來,濕透了水的裏衣緊緊地貼在他身上,他伸出手,朝宴清河曲了曲幾根指節:“師兄,過來。”

宴清河眼睛盯着緒自如,卻不做任何表示。

緒自如啧了兩聲,他鑽下水往宴清河方向游了過去。

緒自如善水,在水中靈活的像是一條魚,沒一會兒就從水中央游到了宴清河面前。

宴清河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冒頭,頭發濕漉漉地粘在一起。

緒自如伸手抹了一把自己滿臉的水珠,随後把散亂的頭發掬到身後去,他趴在宴清河腳邊的石頭處問:“聽聞過幾日靈珑要下山執行任務了?”

宴清河一雙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他:“嗯。”

他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緒自如把粘在自己額頭的頭發用手指梳到腦袋後面去,一邊問道:“她下山要執行的是什麽任務?”

宴清河答:“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緒自如挑起眉眼看向坐着的宴清河:“所以應該沒有任何危險,對嗎?”

宴清河沒搭腔卻突然彎下腰,他伸出一根冰涼的手指擡起了緒自如的下巴,然後低頭直接吻住了緒自如的唇。

“……”緒自如愣了愣。

他任宴清河一雙冰涼的唇瓣貼在自己唇上,片刻後擡手抓住了宴清河的胳膊,手上用力把宴清河從岸邊拽到了水裏面。

宴清河下水後,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他挪開覆在緒自如唇上的唇。

緒自如卻壓着嗓子笑了聲:“師兄,你手指好冰。”

說完他擡手按住了宴清河的後腦勺,把自己的唇貼了上去,他的唇在宴清河唇上輕輕地摩擦了片刻,微微啓唇後他用牙齒輕輕地咬了咬宴清河的唇,之後他伸出舌頭,從宴清河的唇縫裏緩慢地探了進去。

水中有浮力,他二人站立不穩,身上的衣袍也都漂浮在了水面上。

緒自如索性直接按着宴清河的腦袋帶着他鑽進了水裏面。

無望山這汪泉水清澈甘冽,二人在水下懷抱着擁吻,夏日的陽光打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水下的他們二人也被光照得隐隐綽綽,顯得虛幻異常。

緒自如閉氣能力已比大多數人要好太多,但是仍比不上宴清河,他喘不上氣之前松開宴清河,往水上浮去。

因為喘不上氣還有夏日灼熱的氣息,他浮上水後趴在水邊石頭上面色微紅地喘着氣。

宴請緊跟他後面浮了上來,他本來衣冠整潔,臉上也帶着些生人勿擾的冷淡氣息,從水下上來後衣服亂了,發髻散了,衣服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身上,他胸口微微起伏,唇色比平日濃一些上面還挂着一層薄薄的水珠。

他在水中如履平地般地緩慢走到緒自如身邊,見緒自如趴在石頭上喘氣,他眉頭微微挑了下,随後低下頭又在緒自如唇角處吻了下。

緒自如擡起眼睛看他,他伸手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水珠,再抓了把自己濕漉漉的頭發,調笑起來:“師兄,你開心嗎?”

宴清河從水裏走了出去,踏上岸的剎那身上的衣物便徹底幹了,他轉回身坐回之前坐着的石頭上,看着緒自如點頭,十分坦承:“當然開心。”

緒自如便也開心地朝他笑了一下。

笑完轉身又鑽回了水裏,他像一條游魚入水,動作幹脆利落的在水中穿梭。

他擺動雙腳的時候想着——嗯,開心就好。

我讓你快樂,那你得趕緊擺脫附骨之疽般的魔物,回到現實裏去。

小師姐靈珑下山時,緒自如到天極門大門處去送她。

小師姐身後背了把長劍,身姿挺拔,她臉上表情做的十分嚴肅端莊。

緒自如沒骨頭似地斜支在望不到頂的白玉石柱旁,他看小師姐那副模樣眯着眼睛直樂,小師姐不小心跟他視線對上,臉上肅穆的表情一頓,頗有些不自在起來。

緒自如倚在石柱上,故意誇張地捂着的肚子無聲狂笑起來,他動作幅度過大,甚至引得幾個旁人側目,他也不在意,沖着靈珑的方向吐了下舌頭。

靈珑立刻皺起臉也向他吐了下舌頭,而後迅速觀察四周,害怕自己舉止不雅被周圍人看見。

緒自如笑彎眼睛,他隔空張嘴本想無聲囑咐小師姐兩句話,眼前突然覆蓋上了一只纖長的手,宴清河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一直那樣盯着別人看,我便會不開心。”

這話要換個旁人說起來,怎麽也得讓人說上一句“無理取鬧”,換成宴清河語氣正常、情緒正常、不急不緩地淡淡說出來,倒讓人感受不到這句話中“無理取鬧”的含義了。

緒自如接受良好,幾乎在下一刻就笑着哄了出去:“師兄莫惱。

我最愛的人一定是你。”

宴清河的手還不撤:“是麽?”

緒自如張口就來:“當然,我以後還要同你一起下山賞春華秋實,共同白頭,當然最愛你。”

宴清河放下自己遮擋在緒自如眼前的手掌,緒自如擡目望去,小師姐那一隊弟子此刻已經走上了下山的路,再望不見蹤影。

宴清河站在他身後淡淡的問道:“那你何時邀我一起下山?”

“……”緒自如頓了頓,他轉回身看向宴清河,眨了眨眼睛笑問,“師兄同我一起離開,會開心嗎?”

宴清河點頭:“當然。”

緒自如伸手抓住宴清河的手指,他捏着宴清河總是冰涼的手指,他手指撫過宴清河虎口處的薄繭:“那師兄可想好我二人今後要在哪兒紮根居住啊?”

宴清河倒一點也不挑:“哪裏都可。”

緒自如沒忍住笑:“那我們春天住在江南,夏日去住漁村,秋天去田裏替別人割稻田,冬天去荒漠看大雪。”

宴清河說:“可以。”

緒自如捏了捏他的手指,看着他笑嘻嘻:“那我得先去找清娘學酒,待我學會了釀酒,立刻帶着師兄下山,可好?”

緒自如這一學釀酒,學過了整個夏日、秋日、冬日,到了第二年開春。

緒自如頗有些糾結,他有些擔憂過去發生的事情重演,本想着等時間差不多了,他回和善村去找何枕拿也好、騙也好,拿到女娲石,然後帶回天極門,讓能夠感受到快樂的宴清河離開夢境。

現在宴清河自己說要跟他離開,他也沒辦法,只能依着讓他快樂這件事來。

到第二年快開春,緒自如帶了一壺桃花釀倒給宴清河,宴清河平日裏不喝酒,他倒的酒倒是喝了幹淨,但是看着像是喝不醉,喝完一整壺也十分清醒。

緒自如便笑着問:“師兄,怎麽樣?酒釀的可好?來日你我二人一起下山離開後,我能否靠這點手藝養活你啊?”

宴清河兩頰飛上了一些十分淺淡的紅霞,深井般的眼睛盯着緒自如看了好一會兒,他擡起手招了招:“來。”

緒自如站在原地疑惑地看他。

宴清河卻蹙起眉頭,語氣中帶上了一兩分的急躁:“你過來一些。”

緒自如便走了過去:“怎……”

話沒說完,宴清河打斷了他:“吻我。”

他一雙眼睛鈎子似地看着緒自如,聲音也像鈎子一般往外勾人。

緒自如有些愣,他還低頭看了會兒自己手中一滴不剩的酒,失笑:“師兄,你喝醉了?”

宴清河伸手直接拽着了緒自如的衣領處,他把緒自如腰拉彎了下來,仰頭親上去,他嘴裏的酒味很濃,刺得緒自如吸了吸鼻子。

緒自如伸手拍了拍宴清河的後背,聲音中沒控制住帶上了些無奈:“師兄,喝醉了。”

宴清河貼着緒自如唇親了好半會兒,退出來後他面色酡紅,唇色也非常紅。

好一會兒他伸出大拇指,在自己唇上擦了兩下,而後又擡起手伸出大拇指擦了下緒自如的嘴唇。

“嗯,醉了。”

他不急不緩地開口說道。

既然決定要離開天極門,緒自如便開始跟自己熟識的人打招呼。

他蹲在廚房啃燒鵝,吃的滿嘴都是油,含含糊糊地對着清娘說:“清姨,我過不了幾天可要下山了。”

清娘沖他翻白眼:“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好吃懶做,你下山能去做什麽?”

緒自如掰下一條鵝腿,邊吃邊嘟囔:“我這不是跟您學了釀酒嗎,以後開個遠近馳名的酒莊。”

清娘呵呵笑:“你釀的酒,除了你大師兄,誰也喝不下去。”

緒自如驚得嘴裏咀嚼燒鵝腿的動作都慢了下來:“不是吧,我覺得味道挺好的呀。”

清娘微笑不語。

緒自如啃完了一整只燒鵝,沾着一只油乎乎的雙手去抱清娘:“我吃完了啊,我走了。”

清娘被他一手油污弄得直跳腳,急急忙忙反身去看自己身後衣服是不是沾了油,嘴上呿道:“趕緊走趕緊走。”

緒自如跟清娘打完招呼後,跑去看前院掃落葉的滿叔,滿叔把落葉掃成堆,自己蓋着個草帽在樹下打盹。

緒自如悄悄走過去,随後一頓亂踢,把掃好了的樹葉又重新弄散了,他動作太大,把樹下打盹的滿叔吵醒,滿叔睜開眼睛,見到眼前場景大吃一驚,他舉起掃把就要來揍緒自如。

緒自如撒腿就跑,邊跑邊道:“我走了,滿叔,勞您再掃一次了!”

他一路腳步飛快地跑到了藏書閣,在藏書閣裏背着手溜達了一圈,沒看到柳叔,想想便算了。

靈珑最近事物有些繁忙,人也成熟了不少,她近些日子都不在山上,上次見面時緒自如給她塞個糖糕,她竟然猶豫半晌後拒絕了。

緒自如想着哎呀小姑娘長大了,就把糖糕塞自己嘴巴裏去了。

緒自如就這麽逛了一路,該見的人都差不多見了一遍。

等到月上中天時回房睡覺,經常獨自一人待在卧房一待一整日的宴清河竟然不在,緒自如出院子往園中水塘那邊瞅了會兒,宴清河也不在院內。

他回到房間,一時間又有些莫名的煩躁,他覺得這事簡直就是他陰影。

怕宴清河隔了兩天又一紙書告訴他說此前種種都算了,你我二人要放下。

感情被辜負這事都不想提,緒自如比較怕自己做出的努力白費了。

“我會氣死。”

緒自如面色冷靜地坐在椅子上這麽想着。

緒自如愁着臉在屋內等了半個時辰左右,宴清河還是回來了。

宴清河進門時臉色蒼白如雪,滿身上下帶着止也止不住的煞氣。

緒自如被他帶進來的煞氣驚得臉色一沉:“你怎麽了?”

宴清河不急不緩地走到緒自如身旁,他沉默無語地在緒自如身旁坐了片刻,随後道:“我們走吧。”

緒自如看他:“你怎麽了,看起來像是生病了?”

宴清河垂着眼睛,他抓着緒自如的手指把玩了片刻,漫不經心的說:“無事。

我們今天晚上連夜下山。”

緒自如眼帶懷疑地看了他片刻,在兩人靠近後他鼻尖嗅到了一絲的血腥氣,緒自如愣神了片刻,他抿了抿唇,聲音冷下來:“你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宴清河擡起眼睛看緒自如,他瞳孔黑井般幽深,在短暫地看了緒自如片刻後,他竟然擡手開始解自己的衣衫,嘴上淡淡說道:“師父不讓我離開罷了。”

緒自如看他。

宴清河不急不緩地解開自己的外袍,褪去裏衣,十分坦蕩地把自己背脊處的傷口展現給緒自如看。

“他有些生氣,打了我幾下。”

他語氣仍舊淡淡地說道。

緒自如眉頭皺了起來,宴清河背上數條被靈杖抽出來的血痕,可怖地覆蓋在他的背部肌膚上,他險些要忍不住問出——所以之前是不是也因為被師父打了,所以才沒跟自己離開?

他壓下喉頭湧上來的古怪感覺,沉默半晌後湊過去親了親宴清河的耳垂,輕聲說:“很疼嗎?”

宴清河把褪下的衣服重新套回身上,也沒急着把腰帶系好,衣服散散地搭在身上,聞言從鼻腔裏短促地發出了個笑的音節出來:“不會死人,倒還好。”

緒自如從身後輕輕抱着他,腦袋輕輕貼在宴清河的肩膀處,垂着眼睛緩慢地給宴清河把衣服重新穿好,他問:“那你怎麽回來了?”他說完悶着嗓子笑出了聲,“還急着要跟我連夜私奔?”

宴清河按住了緒自如給他穿衣的手,他側頭十分輕地瞥了緒自如一眼,漫不經心地回答說:“就這樣,直接走回來了。”

緒自如還要再問。

宴清河按住他的手說:“衣服脫了确定要穿回去嗎?”

“……”緒自如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理解錯誤,他喉嚨一哽,向來口齒伶俐的他竟然被個木頭似的宴清河弄得說不出話來。

宴清河推開他的手,轉身過來重新拉開衣袍,湊過來吻緒自如,他唇貼着緒自如的唇,聲音從唇縫裏出來,他問:“要不要脫?”

緒自如咬着牙把宴清河的散亂的衣袍整理好,手指迅速地把腰帶給宴清河系好了,好一會兒才穩定好情緒,張嘴哄起來:“你受傷了,別脫了。”

宴清河點了點頭,他坐回椅子上,擡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他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茶,擡起眼睛看緒自如,眼中竟然帶上了一兩分的調侃意味,徐徐說道:“你又沒受傷。”

“……”緒自如無奈,拖着嗓子無奈地喊了聲,“師兄——”

宴清河彎起眼睛笑了一下,他放下手中茶杯,妥協般地安撫道:“那好吧。”

之後他站起身,“那我們收拾東西走吧。”

緒自如頓了頓,疑惑:“有這麽急嗎?”

宴請回頭看他一眼,點頭,言簡意赅:“急。”

今日一整天,宴清河都在師父虛靈子座前跪得筆直。

虛靈子起先還讓他先去宗門祠靜思幾日,之後再想這件事到底該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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