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絕境與重生
天乾元年,冬,大寒。
北風呼呼的刮着,帶着刺骨的寒意,大霧蔽路。一疲憊的瘦馬載着兩個男子艱難的馳騁着,厚厚的積雪沒過馬膝。瘦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哈出一片片的白霧。馬背上的二人極是狼狽,尤其是前面的那人,不止衣衫殘破,散發出一股刺鼻的異味兒。頭發也顯然有些日子未曾修理過,都淩亂的貼着頭皮,亂七八糟的用破布綁着。
至于後面的那位,臉色慘白,嘴角挂着一絲鮮紅的血跡。
“喂,你沒事吧?”感受到身後之人越發微弱的氣息,韓睿擔憂的問。
韓睿的父親乃當朝權臣,姜國碩果僅存的異姓王,母親是朝中唯一封侯的女将軍,兄長掌天下兵馬。出生于如此顯赫的貴宦之家,他在襁褓之中便被封候。他算是父母的老來子,唯一的哥哥長他十二歲。
韓睿從小錦衣玉食,受盡寵愛。最終,理所當然的長成了京中第一纨绔!
他結交公子王孫無數,自認也是推心置腹,不想韓家一旦失勢,各個翻臉比翻書都快,争相到新皇面前邀寵獻媚。一群背信棄義的小人,韓睿暗罵一聲。別讓他有翻身的機會,否則他一個都不會放過!只是……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最終肯去大牢裏救他,為他擋刀擋劍的,竟是這個他從未正眼瞧過一次的冷宮皇子!他雖纨绔,卻也非不懂道理,自古皆是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他本就沒奢望那些酒肉之交最後關頭能幫他出什麽力。但至少……也別落井下石!可惜——他失望了……
想他一心輔助四皇子姜涵奪得皇位,換來的是什麽?
父兄被陷害戰死沙場,母親生死不明。一向對他疼愛有加的祖母為了能讓他毫無挂礙,也于天牢中自盡。而他自己只落得孤身獨夫的下場,不,還有身後這傻子——即使是個不受寵的皇子,至少生活無憂,何苦跟他這個所謂的“罪人”送命,可不是傻子一枚麽?
說到罪人便不得不說新皇給他們韓家定的罪:私通敵國,策劃謀反。
想他韓家幾世忠貞,卻要背着這麽一個罪名沒落。不知道韓家老祖宗們泉下有知,會不會氣的活過來?韓睿生于亂世,四國紛争。哦,原來是八國,六十多年前他曾祖父滅了當時最強大的虞國,使姜國一躍成為北方實力最為強悍的國家,而得封建業侯。韓家從此步入京中豪貴之列。後來他祖父又相繼滅了兩個小國,進封榮王。
至此時方建立了自己的軍事力量——韓家軍。
可惜祖父英年早逝,父親韓擒虎襲爵之後也是戰功赫赫。
消逝的四個國家,有三個是亡于韓家手中,韓家軍自此聲名日盛。還有一個已亡的國家在南方,被南方大國荀國兼并。
韓睿一出生,父親便帶着母親兄長四處征戰,他從小是跟着祖母長大的。可能是為了彌補沒有親自照料的愧疚,父母對他極縱容溺愛,兄長也是關愛有加。十八歲那年,他父親韓擒虎和兄長韓逸雲分別把北方的晏國和姚國消滅,合兵一處,率得勝之師直指南方實力強悍的荀國。經過一年多的艱苦征戰,終于取得了戰略性的主導地位。
可巧此時皇帝駕崩,新皇即位。新皇先是對韓家軍嘉獎了一番,送了不少糧草軍饷。面兒上可謂關愛有加,暗中卻與荀國秘密媾和,反誣韓氏父子通敵賣國,設計害其性命。
呵,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如今國家還未平定,新皇剛剛嗣位便要斬殺功臣,也不怕天怒人怨!
以前他雖知道,卻未親身體會,不知道這種切膚之痛。呵呵,這次倒是見識到了,果然母親說的“防人之人不可無”實乃明智之舉。只是誰也沒有料到,姜涵會如此沉不住氣,連大戰勝利都等不及,便要将韓氏父子一網打盡!
“呵……”身後之人輕笑一聲。這聲輕笑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韓睿明顯的感受到後面的聲音越發的無力。“這馬不行了——”那人道,“他們快追上了,你把我放下,減輕些負重,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閉嘴——”韓睿焦躁的打斷他,憤怒的道:“要死一起死!”
他是被寵出來的脾氣,除了他爹娘和他哥沒幾人受得了!
那人苦笑,有氣無力的道:“能得你此言,我姜瑾瑜便是即刻粉身碎骨也不枉此生了。”
可是……他手臂用勁環住了身前之人,心中甜蜜中不免又有些苦澀。他一個無用的皇子,到處受人欺淩,死了也就死了。可是這人才十八歲,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也要命喪于此麽?不,他該暢意的生活,好好享受這世界才是!想着他便悄悄的挪動身子,挪一下便趴在韓叡身上喘一會兒氣,挪到一個滿意的姿勢便停下積蓄力量。
好容易攢足了勁兒,正要躍下馬,卻被韓睿察覺,粗暴的将他拉了回來。
韓睿朝他怒吼:“做什麽,後面到處是追兵,不想我們都死的話你就給小爺我安分點!”
姜瑾瑜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呵,不愧是不可一世的京城第一纨绔侯爺,都這個時候了,威脅人的架勢一點不減!
這才是他呢?他愛的驕傲而不可一世的韓睿。
姜瑾瑜笑笑,道:“這又何必,我身受重傷,已然活不成了。但你還有未來,你父兄雖遭陷害,可你們韓家軍還有不下十萬。人人都道韓家軍軍紀嚴明,訓練有素,将領骁勇,士卒兇悍,可謂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關鍵是對你們韓家忠心耿耿,我聽說他們得知榮王和世子遇害的消息,都磨拳霍霍的向朝廷讨說法呢?如今韓家軍就駐紮在彭城,只要你趕到彭城,姜涵便再也奈何不了你!”
韓睿苦笑,這些——他何嘗不知道呢?正因為如此,姜涵才一定要結果了他的性命,從而絕了韓家軍的念想!
可是身後這蠢材,之前逃避追兵的時候已替他挨了一劍。此刻放下他,無疑是放他受死。他骨子裏便是快意恩仇之人,這人剛剛救過他,他就是死了也不會抛下恩人。再說,重重追兵,便是放下此人,他也未必逃的出去,索性放手一搏。他再不學無術,也是将門之家出身,一身功夫可不是蓋的,只要追兵不多,他有信心沖殺出去。
只要進了前面的村子,便能得到接應。他父親的一位義兄就住在前面的村子,那人如今雖解甲歸田,早年也曾是位叱咤風雲的大将軍。如今雖年逾花甲,樂得在鄉中含饴弄孫,但手段還是有的,定能安全将他們二人送到彭城。
“你別胡思亂想了,我不會撇下你自己逃生的!”韓睿道。
回答他的是虛弱幾不可聞的聲音:“你帶着我逃不出去的……”
“閉嘴,你當小爺忘恩負義呢?”韓睿一甩馬鞭,怒道:“我說能逃出去便能逃出去!”
突然一道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呵,真是感動啊!”一身淡黃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将去路攔住。那人對身邊的人擠眉弄眼的一番,嚣張的大笑了幾聲,嘲笑道:“一個叛臣之子,一個冷宮皇子,哦,忘記了,你早不是冷宮皇子了,是質子皇子才是,還真是絕配啊!在還上演知恩圖報呢?哈哈哈……”他說着捧腹大笑幾聲,跟随的人也都擠眉弄眼的大笑。
突然那人把笑容一收,臉色一怒,極是邪惡:“哼,今日你們倆一個都別想跑!”這人是十皇子姜沫,新皇姜涵的走狗。韓睿還着實跟他交好過一段時日,竟沒有看穿其真實面目。他第一次承認他娘說他笨是有道理的,不然這麽一白眼狼如何就被他看成了一條忠狗呢?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這條走狗!”韓睿扯扯嘴角,冷笑道。
“你——”那人明顯怒了,馬鞭一指,道:“都給本王上,抓住他們重重有賞!”
“是!”衆人叫嚷着“抓那姓韓的拿十萬賞金”之類的話一哄而上。韓睿一時慌了神兒,倒是姜瑾瑜情急之下用盡全力一拽馬缰沖入道旁的林子裏。韓睿這才反應過來,見姜瑾瑜已經無力,忙扯過缰繩縱馬往一條被茂林遮蔽小道兒馳去。後面追兵仍叫嚣着,韓睿慌不擇路到了一懸崖旁,前無出路,後有追兵,他只得勒馬停下。
此時姜瑾瑜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剛剛的那回光返照的一用力,耗盡了他僅有的生機。
姜沫挑眉奸笑着看着他們,似乎在說,跑啊,看你們往哪跑?
韓家人頂天立地,死便死了,絕不受他們侮辱。
韓睿咬着牙握緊馬鞭,回頭怒罵道:“姜沫走狗,你助纣為虐、殘害忠良,必不得好死!”說着便重重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瘦馬嘶鳴着奔向懸崖,毫無意外的掉了下去。掉下去的瞬間韓睿在想,姜瑾瑜的恩這輩子是報不了,等下輩子吧!呃——如果有下輩子的話……
突然一道白光閃過,他便再也沒有了意識!
“小侯爺,小侯爺!”
“小侯爺醒了小侯爺醒了!”
“快,快去禀告世子!”
亂,好亂!吵,好吵!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韓睿閉着眼睛煩躁的揮手。 突然一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來,輕輕而關切的叫着他的名字:“睿兒,睿兒……”韓睿猛地睜開眼,只覺頭痛欲裂,他揉揉額角,看向聲音的來源,入目的是一張放大的男子的臉,神俊英朗,線條淩厲。不對,那是——
“大哥?”韓睿試探的叫了一聲,看到對方溫和而寵溺的笑意,才徹底放下戒心,問:“大哥,你……這是哪兒?”
韓逸雲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摸摸弟弟頭,嘴角微微上翹,淡淡的道:“自然是圍場了,怎麽,墜了一次馬還墜傻了不成?”一邊立着的丫鬟也都笑道:“小侯爺還沒明白呢,如何說起胡話來了?您都昏迷一天了,世子爺一直守着,奴才們才勸去休息。”
“啊?”韓睿茫然的睜大了眼,墜馬?他騎馬跳崖,也算是墜馬吧!不過,那可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沒有生存的——可能吧!怎麽現在……自己還好好活着?
“大哥!”韓睿抓住他家兄長,正要問問這是怎麽回事。他愣了,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盯着自己的手,恨不能盯出個洞來。小孩子的手,小孩子的手,為何他的手縮水了這麽多?祖宗!!!這,這不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