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愫生
入夜時分,靜怡在自己的廂房裏輾轉反側。
突然屋外笛聲再起,靜怡起身,推門而出,便見拾得依舊一身白衣飄然的站在桃花樹下。
“你就這麽喜歡大半夜的在姑娘家的門外吹笛?”
靜怡的話語聽不出一絲感情,拾得收起了笛子便輕聲笑道:“我便猜到你今晚定是睡不着的,如此良辰美景夜,不如我們秉燭夜談?”
“我一個女兒家,待嫁閨中。你一個大和尚的弟子,怎麽就如這地痞流氓一般不知檢點呢?漫漫長夜,這孤男寡女,合适嗎?”
靜怡無奈的搖頭,拾得聽了倒是哈哈笑了,道:“你這話倒是有趣,你覺得一尼姑和一和尚呆了一夜,能發生什麽事情?”
靜怡啞然,真不知這個未來的大和尚是不是假的,這話說的這般的讓人無語。
看着對面靈雲的房間依舊一片漆黑,無可奈何,道:“進屋吧,門,我也便不關了。”
拾得笑眯眯的入了屋,靜怡點燃蠟燭,桌上仍然散落着一些書籍,拾得随手翻了幾頁,便道:“呵呵,你一女兒家的,還看什麽《治國策》,《三國志》之類的書,真是奇怪。”
靜怡對于拾得的話倒沒什麽太大的在意,只是合上了拾得正在翻閱的書籍,淡然道:“這數的日子長了,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兒幹,要不,這人還算活着?”
拾得沉默,燭火暗動,人影微浮,許久,人聲漸起。
“公主殿下,說真的,你我真的是很相似。”
空氣頓時凝集,屋外飛進幾只飛蛾,明知活能傷人,卻依舊撲火而去,一陣淡淡的吧吱聲響,桌上,便剩下幾個殘骸。
太危險了,靜怡只覺得感覺到,自己的心思開始被一個與自己相識竟然不到三天的男子左右,可笑,還是可悲?
“不相似,你可以放得下血海深仇,但我不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只想活下來,很好的活下來,随性的活下來。不恨,我又怎麽存活?”
拾得看向一旁沉默的靜怡,漆黑的眼眸再次變得幽深難測,低聲道:“一向迷本心,終朝役恩仇。恩仇得到身,前路又是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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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怡有些無奈的看着還在望着自己拾得,說着的她有些不理解,自己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為何大和尚和拾得卻總想渡自己,難道這就是佛道中人所謂的佛渡衆生?
拍了拍靜怡的頭,拾得知道靜怡的無可奈何。但是命輪如此,靜怡不知,自己女兒身,帝王相,但是他知道。只道天機不可洩露,若此時不渡其內心恩仇煞氣,他日成皇,這天下蒼生又該如何?佛門重地,依附大唐,求的也不過是一片淨土罷了。
拾得從自己身上摸出了一串念珠,然後輕輕的放在了靜怡的手上。靜怡怔怔的看着拾得,卻見拾得一聲嘆氣,竟然把念珠套進了自己的手腕。
“你我相識一場,這邊當做是我送給你的見面禮吧。”
拾得話語裏有幾分的認真,靜怡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佛香檀木做的念珠,而其中兩顆念珠上面,則刻着“拾得”二字。
靜怡擡頭看着拾得,拾得讪然一笑,道:“呵呵,這是當初師父收我為徒的時候贈與我的,雖說不是我親手做的,但是,我希望終有一日,這個念珠能渡你一劫。”
靜怡摸了摸上面的字,面上不見悲喜。拾得無奈的晃了晃腦袋,便起身道:“今個兒我就渡你到這,改明日我們在繼續吧。這佛法無邊,一時半會兒的,我也講不完的。”
拾得起身離開,靜怡沒有挽留,只是看着拾得的背影消失在院子之後,再次掩上了門,右手撫摸了一下那珠子上面的幾個字。
佛香檀木,有着祝福保佑之意。
靜怡發現,自從來了這大覺寺,自己真的是越發的慵懶,昨日起身已經是日禺,今日起身竟然已經是日中天了。門外的小僧依舊拿着掃把打掃着纖塵不染的院子,看到靜怡,依舊雙掌合并,畢恭畢敬的說道:“阿彌陀佛,公主殿下,拾得大師已經對小僧說了,今個兒你會起晚,顧沒有備早膳。午膳已經放到西廂房的大殿之中了。”
靜怡低眉暗笑,這個拾得倒是知道得多。提裙,漫步,便道:“月女和拾得大師今日可否還在後殿之中?”
小僧點頭,便繼續持掃把掃地去了。
靜怡用過午膳,再次來到後殿之中,只聽見後殿傳來一陣珠子散落的聲音,噼裏啪啦的,待靜怡趕去,只見拾得一個轉身,傾身一躍,便站到了後殿門口之中。懷裏,靈雲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拾得輕輕的放下懷裏的靈雲,仔細打量了一下,直到知道靈雲無事,才放下心來。
門外,靜怡看着眼前的一幕,目光有些複雜,似乎聯想到了什麽事情,眉颦一蹙,不語。
首先發現靈雲的靜怡趕忙跑到靜怡身邊,拉着靜怡的衣服,身體還有些瑟瑟發抖。
靜怡輕輕地拍了拍靈雲的後背,目光卻看着站在門內的拾得。
拾得目光凜冽,看着散落一地的念珠,擡頭瞟了一眼一旁的小僧,道:“念珠線斷,非祥诏也。你們收拾好這後殿,一零八顆念珠,一顆也不能少,我去師父那裏一趟。”
小僧點頭,拾得踏出門框,目光卻沒有停留一刻,在靜怡身邊。
“沒想到,拾得大師不僅舞藝了得,這武藝,也依然如此。身輕如燕,真令人驚愕。”
拾得聽後,倒是坦然,回首看了靜怡一眼,便道:“你見過有不會武功的大和尚嗎?公主殿下,還是那句,心思別太重了。”
回首之刻,目光最終停留在懷中靈雲一眼,雖說剎那之間,卻依舊被靜怡發現。靜怡低頭看着懷裏的靈雲,目光裏面多了幾分晦暗不明。
靜怡再次見到拾得,已經是三日後了。依舊潔白如衣,笛聲漸起。桃花如今已然開的燦爛,朦胧月色之下,拾得顯得越發的神乎。
“幾日不見你出現,還以為你已經不打算渡我了。”
拾得淡笑,入屋之後,靜怡才發現暗淡燭光之下,拾得的臉色蒼白不已,看起來甚是煞人。
“你怎麽了?”
眉頭一皺,拾得提壺,便倒了一杯茶。
不待輕抿,便見靜怡伸手奪過了茶杯,直聲道:“涼。”
“呵呵,沒想到你也會關心人。”
拾得的語氣裏面有幾分嘲諷,靜怡将茶水倒回茶壺之中,淡聲道:“我非心堅如磐石,怎可能不會關心他人。只不過這關心,分人,也分層次罷了。”
拾得搖頭,看着搖曳的燭火,不語。
屋外月色皎潔,屋內空氣卻晦澀不明,兩人相對而坐,卻不知如何開口。
“公主殿下,你養過花嗎?”
氣若游絲的聲音,讓靜怡的眉頭始終不曾展開,空氣裏面迎來了一陣桃花香氣,靜怡動唇,輕語,道:“曾經養過蘭花,不過如今,已經死了。”
“蘭花,呵呵,養花便是養心,蘭花如此清雅之物,難怪會被公主養死。”
靜怡覺得今日的拾得很平常很不一樣,雖說言語裏面盡是嘲諷之意,可是目光的清澈不已,卻讓人感到十分矛盾。
“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拾得一怔,悶聲低笑了一下,便道:“為何這麽問?”
“今日的你不像是來渡我,倒是像在發洩。”
靜怡回答的倒也直接,拾得看着靜怡面色無波,頓時語塞,嘆氣搖頭,直聲 便道:“你來這大覺寺已經快到半月了,你來這裏意欲何為,你我都清楚的很,但是,這及笄簪,師父是萬萬不能給你插得。”
“那又如何?”
“如何?”拾得啞然,靜怡繼續道:“我早已經知道會如此,不求,便不喜,不喜,則不悲。而且,蒼鷹折翅,固然惋惜,而我,不過是羽翼沒有長全罷了,有什麽悲喜之言?”
靜怡的話說完,拾得卻已經呆滞,看着呆滞一旁的拾得,靜怡頓時覺得有幾分有趣,黑白分明的雙目再次透露除了幾分慧黠,烏黑的瞳孔竟然多了幾分清澈之色。
“哈哈哈哈,沒想到,我渡你幾日,不見其果,你不過數語,竟然渡我過心思之苦,果真是天道也。”
看到再次面露喜色的拾得,靜怡的嘴角也不自覺的一翹,聞言便道:“其實你我皆是心思沉重之人,只不過,你比我,藏得深罷了。”
拾得搖頭,看着門外顯露的半壁星空,淡聲道:“帝王星變,煞星突起,念珠線斷,非安諾之年。若非可以,今年的祭典,我真的不想辦了。”
“呵呵,你一個和尚,怎麽話語你比我父皇還要憂心于朝野?人定勝天,雖我不明日後大唐江山會将如何,但是,我也不容許他人恺視我朝萬裏河山。”
靜怡聽了拾得的話,也是臉色一變,但是随後而來的堅定之色,卻顯出了不符這女兒之身的天下霸氣。
靜怡話音落下,一瞬間,廂房之內再次變得安靜不已。
拾得看着靜怡的目光雖說驚愕,但是臉上還是平靜無波,半晌,才輕聲呢喃道:“人定勝天?可這始終是命也。罷了,逆不得,也便順了吧。”
靜怡沒有聽清拾得的呢喃之聲,即便這廂房裏安靜的一根針落地也聽得清楚。
拾得起身,靜怡這次卻反常的跟随,立于院中,離開之時,拾得的目光再次在靈雲的廂房停留,靜怡的面色被月色朦胧的看不清神态,只是望着拾得,輕聲吐出的話語清晰可明。
“你很在意靈雲?”
拾得沒有回避這個問題,背着靜怡,只是淡聲答道:“我會護她一生。”
靜怡聽後只是“咯咯”的笑了,拾得不解,回首直直的看着靜怡,卻聽靜怡一樣淡聲答道:“宮裏,也有一個人,這麽跟我說過。”
靜怡轉身,再次入了廂房,掩門,躺下,閉眼,夜色漫漫。
拾得矗立院中,許久,嘆氣聲彌漫整間院子,離開之時,目光神色複雜的,讓人看不清。
而此時,長安城內,宮瓦之下,禦駕落下,便見簫貴妃一身華麗的在門口跪迎。
下了禦駕的皇上不像往常一般,面無喜色。而是柔情的看着簫貴妃,還親自将她扶起,道:“地板涼,別凍着了。”
簫貴妃的眼睛頓時擒了淚水,皇上輕輕撫摸了簫貴妃的臉頰,言語裏盡是擔憂。
“哭什麽,難道不歡迎朕到來嗎?”
簫貴妃趕忙搖頭,悄悄用帕子拭去了淚水,輕聲道:“臣妾只是感動罷了,臣妾以為,自己這輩子也等不到陛下這般的溫柔體貼了。”
兩人相擁入了大殿,桌上已經擺滿了點心和酒水,簫貴妃為皇上到了一壺酒,便含笑道:“陛下,這是臣妾特地準備的酒水,陛下嘗嘗。”
皇上,滿意的笑了笑,舉杯一飲而盡,含象殿裏頓時一陣談笑風生,直到皇上一聲嘆氣聲起,簫貴妃頓時很有眼色的看了李嬷嬷一眼,不一會兒,便見李嬷嬷以及滿大殿的宮女太監,都離去了。
“陛下是不是在擔憂什麽?”
簫貴妃的柔荑輕撫皇上胸口,嘴上雖這麽問,其實自己內心早已經清楚,這次皇上會來,又怎麽可能是因為惦記自己。
“唉,朕只是覺得自己無能,被區區一匈奴制約,真是可笑。”
皇上的語氣裏盡是滄桑,可面色卻不見傷心落魄之色。
簫貴妃暗笑,果然還是來了。輕輕貼在皇上胸口,便柔聲問道:“這次這些匈奴又做什麽了?”
皇上不語,只是在簫貴妃的掌心寫下來“月女”“和親”四字,簫貴妃頓時臉色一沉,這宮裏誰不知道這次的月女早已經是自己心中兒媳婦的不二人選,這匈奴也太欺人太甚了。可是嘴上卻不能如此說道,只好将頭埋在皇上胸口,低聲道:“陛下,這月女乃我國的祥瑞,怎可輕易送去和親,倘若這大唐的百姓知道了,還不反了天了?而且,自古以來,和親之事,皆公主所為,靈雲雖說是今屆月女,但是也是朝廷大臣之女,此舉,甚是不當。”
簫貴妃剛剛一閃而過的陰沉并沒有逃過皇上的雙眼,皇上的目光也頓時一凜,嘴角微翹,像是嘲諷一般,但語氣卻甚是祥和的說道:“确實如此,不過這後宮之中,大公主已經是有婚約之身,而其他幾位公主,朕也是喜愛的很,怎麽舍得送去和親呢?”
懷裏的簫貴妃自然看不見皇上臉上的嘲諷之意,目光一閃而過,倘若讓靜怡和親,也不失一個辦法,讓大和尚為她插及笄簪,微乎其微,但若和親能得到匈奴可汗相助,那麽景逸的儲君之位……
想到這,簫貴妃不自覺的再次笑了。
“不如就讓靜怡去吧。靜怡已經及笄,也是到了婚嫁的年齡了。”
“可是,一年前,靜怡她……”
皇上的語氣裏帶着猶豫,可簫貴妃卻不以為然的繼續說道:“一年前的事情,靜怡注定了不能尋戶好人家,還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和親了吧,作為匈奴可汗的阏氏,這身份,不丢我們皇家的威嚴。再者,靜怡乃龍鳳祥瑞,肩負着這次祭典的事宜,還為祭佛祈福,這身份,難道還配不上匈奴可汗?”
皇上滿意的點點頭,即便知道事情早會如此,內心卻依舊是一陣嗤笑,有母如此,真是可悲。但是,自己也斷不是上什麽好父親呀。
“簫兒果然體貼。”
一吻即落,芙蓉帳暖,惟剩靡靡嬌喘之音。
大殿之外,星空璀璨,但帝王星,卻漸漸暗淡。拾得看着那漫天的星辰,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大和尚,手裏緊緊握着一個佛香檀木的發簪,輕聲道:“師父,我還是想這樣做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