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祭典起
半月,轉瞬即逝,再次回首,祭典已經開始後。
大覺寺內,桃花開得正是燦爛。
靜怡一身繡金衣領的月白群褥,發絲簡單的盤起,手腕一個佛香檀木的念珠随着桃花香氣,飄然而起。走出院子,只見拾得一身僧服,頸帶念珠,素冠而起,看起來,多了幾分肅穆。
“你不在大殿候着,來此何為?”
“最後一日,先給你道個別總可以吧。我能渡你到此,今日過後,不要再來大覺寺了。”
靜怡看着眼前的拾得,不知怎麽就感覺和平時不太一樣,避開拾得的目光,不語,邁着步子,徑直的朝着拾得身邊走去,不留下一句話語。
身後拾得無奈的搖了搖頭,望着桃花深處的靜怡,今年的桃花似乎比往常的還要紅的多,卻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何染成的。
大殿之中,衆小僧齊齊坐在蒲團之上,手持念珠,嘴上囔囔念叨着靜怡聽不懂的經文。大殿內,皇上一身龍袍,矗立于金身佛像之下,身後,後宮各宮嫔妃以及那皇子公主齊齊跪着,為中間留下了一條筆直的空道,直通佛像之下,皇上之前。
門口,腳步聲落,衆人齊齊回頭,只見靜怡三跪九叩的朝着皇上而去。一旁站立的小僧點燃一簇香火,遞給來到佛像之下的靜怡,靜怡手持香火,對着皇上和金佛三個叩拜後,便是那繁雜庸長的祭文和祈福,聲音擲地有力,讓人不得不再次直視起眼前這個被衆人默默忽略了快一年的公主殿下。
一直站立于靜怡之前的皇上看着靜怡,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對着金佛一個叩拜,大聲喊道:“求上天保佑我李氏血脈永葆安寧,香火鼎盛,淵遠悠長。”
身後衆妃嫔皇子公主随即大喊:“李氏江山長盛不衰,淵遠悠長。”
繁雜的大殿祭佛,變得簡單。皇家的血脈,只求安寧和長久不衰。
皇上起身朝大殿外面離去,身後個妃嫔皇子公主緊随其後,可當衆人剛剛踏出大殿門口,卻聞一陣清脆的噼裏啪啦的聲響,衆人回頭,只見門口兩個小僧早已經把門掩上,唯獨靜怡最後一次的回眸,看見大殿內,各位念經的小僧,念珠盡斷,散落一地。
這意味着什麽?
靜怡不語,看着不遠處桃花樹下的人影,嘴角拂過一絲嘲諷。
大覺寺門口變得莊嚴肅穆,禁衛軍從山腳一直層層把守到山頂,祭天的九龍鼎已經放置寺廟門口,祭臺之上,靈雲一身白色僧服,僧服上面盡是黑色的經文,密密麻麻,看不清到底寫的是那不經書,手中拿着的是那一百零八顆珠子組成的念珠,盤坐于上,面容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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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梯之上,是滿朝文武百官。山下,人潮洶湧的是各方黎民百姓。
皇上首先踏出大覺寺門檻,便聞一陣笛聲漸起,那笛聲對于靜怡并不陌生,靜怡聽着笛聲,內心只覺得漸漸平伏。
祭臺上,笛聲漸起,靈雲手持念珠,猛然一甩,起身,便開始了今年的月舞。舞姿輕盈翩跹,一百零八顆念珠彼此間相互碰撞,發出的“啪啪”聲響竟然與笛聲渾然一體,直到靈雲身姿停落,那笛聲依舊餘音未散,便見一身僧服的拾得突然出現在祭臺之上,不待衆人疑惑,便沉聲說道:“大和尚嫡傳弟子為大唐江山祈福,願上天保佑大唐萬裏河山,讓百姓五谷豐收,風調雨順,讓大唐永世昌盛,盛世繁華。”
拾得的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個大覺寺和這座山。
世人皆知大和尚有一嫡傳弟子,如今親眼見着,卻更是愕然。
山下的百姓倒也反應的快,連忙齊齊跪下,對着山頂叩拜喊道:“謝少主大人祈福,謝少主大人祈福……”
拾得面無神色,淡漠的看着眼前的當今聖上,皇上也被這呼聲喊回神,連忙點燃手中的佛香,插于九龍鼎,作揖,道:“求上天保佑我大唐萬裏河山,盛世繁華。”
對于今年的祭典竟然是大和尚的弟子主辦,除了大覺寺的人以外,唯獨知道的便是月女靈雲和皇家負責靜怡了,只不過,兩人都沒有與人說道,又或者說,兩人都沒有地方與人說道。
而皇上的心思不像百姓般單純,看着不過弱冠之年的拾得,目光甚是複雜,大和尚此舉意欲何為,這大唐百年下來,就從來沒有讓大和尚的弟子主持過祭典的。
可是,不待皇上晃過神來,便見拾得突然緩步而下。
衆人的目光随着拾得的步子移動着,看着拾得慢慢走到靜怡面前,內心皆是波濤洶湧。
靜怡看着拾得,雖說拾得面無神色,可與拾得相處半月下來,靜怡自然不會沒有看見拾得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怒視了拾得一眼,卻見拾得突然從袖中取出一根佛香檀木簪。
木簪很簡單,沒有什麽複雜的雕花,木簪身上可這梵文經書,而木簪頭上則雕刻着一朵念珠團繞的桃花花骨。
靜怡看着拾得的目光頓時變得複雜,拾得卻全然不顧,替靜怡插上了木簪,竟然沖着她了然一笑。
“大唐七公主靜怡,與佛有緣,大和尚念及,顧命吾為其插上因病未戴的及笄簪,以正其名。”
大唐及笄未插及笄簪的女子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身患重疾,二是此女失貞。靜怡失貞的事情雖然只是後宮之事,但流言蜚語的,再加上這因病沒辦及笄禮,這朝中大臣們內心怎可能不知道其中關系。可如今拾得這一舉,卻讓衆人有些擺不正靜怡的位置了。
而聽完此言的簫貴妃內心也不禁後悔,早知靜怡能夠得到大和尚垂憐,她又怎麽可能答應皇上的和親之舉。畢竟遠水救不了近火,這朝中大臣的勢力,總比遠在大漠狼子野心的匈奴勢力要好得多。如今只求的是,聖上這一紙诏書還沒立下。
可奇怪的是,皇上看到此舉,竟然只是微微一笑,眉目裏竟然還帶着一絲喜色。
而今年的祭典,就這樣在衆人各番心思中結束了。
登上回宮的轎子,靜怡掀開簾子看着漸漸遠去的大覺寺,手中把玩着的是那佛香檀木簪,發簪的刀工甚是粗糙,靜怡直覺,這一定是拾得所作之物。
目光再次變得晦暗不明,雖然自己此程的目的在此,可是,這發簪到手後,靜怡竟然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漫步雲端的孩子,怎麽,也沒有踏實之感。
大覺寺裏,拾得推門便看見大殿之中,不知什麽時候到來的大和尚坐在蒲團下,靜靜撚着念珠。身後,衆小僧在撿拾着滿地散落的念珠。
“你這番舉動,不會改變她的命運的。”
“我知道,但是,至少她會念及我們的好,日後,這佛門的淨土,依舊會殘留。”
大和尚沒有回頭,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念珠,目光變得深邃,語氣也變得幽然。
“一月過後,便舉行儀式,公布天下,你成為我衣缽繼承人,真正繼承少主一位。”
微風襲來,點點的桃花花瓣從花朵上飄落,散落成漫天花雨,一片燦爛。拾得微松的指尖一動,花瓣從狹縫裏滑過,看着花瓣随着風飄到了一顆念珠之上。
“知道了,師父。”
退出大殿,拾得突然覺得雙眼有些模糊,卻不知道是不是被這花雨暈了眼睛。
亭臺樓閣,金碧輝煌,再次踏進這深宮之門,裏面卻是一派祥和。
闊別一年的落魄,這含象殿再次迎來了自己的風光無限。一個身為月女的兒媳,還有一個入了大和尚之眼,并由大和尚之徒插了及笄簪的女兒,此等盛舉,不得不說,這六皇子算是和佛擺上了關系,這對日後儲君之位,百利而無一害。
簫貴妃也一反往常,對靜怡甚是體貼。
幾番的噓寒問暖,讓李嬷嬷在一旁忍不住的拭淚。
公主這次,真的算是熬出頭了。
景逸也是滿心的歡喜,看着靜怡,目光裏盡是寵溺之色。
可唯獨靜怡,不知為何,內心卻始終感到惶恐不安。
果真,回宮不到半日,便見皇上親臨,一臉祥和,拍了拍靜怡的手,輕聲道:“靜怡能夠入了大和尚的眼,真不愧是朕的女兒。本想派人過來宣旨的,可是想想,這不都是一家人,這些繁文缛節就算了吧!朕直接過來,說一聲,也便可了。”
皇上的話語沒有容許靜怡一絲的表态,簫貴妃聽了皇上的話,臉上也頓時一凜,指尖緊緊攥着手中的絲帕,卻只是低頭,不敢看着皇上。
靜怡看着簫貴妃的樣子,內心不自覺的苦笑,一家人,一家人也會自相殘殺,尤其是皇家,一家人,血緣又算得了什麽呢?
“前些日子匈奴使者來訪,我和你母妃商量了,便決定讓你和親,靜怡你看如何?可汗的阏氏,可是母儀天下之命。”
靜怡的手緊緊地握着,然後又無奈地松開。
一直站立在一旁的景逸怒了,大聲喊道:“父皇,靜怡可是您的女兒!”
“就因為她是我的女兒!”
皇上拍案而起,茶水頓時灑落一地。簫貴妃連忙拉住了景逸,對着皇上跪下求情,道:“陛下,景逸寵妹心切,才會如此無禮。景逸,還不快給父皇賠罪。”
景逸也是一時憤怒,說出這話,內心也便後悔了。靜怡站在一旁,看着一心護着景逸的簫貴妃,竟然咯咯的笑了。笑聲在這沉重凝集的含象殿裏顯得格外突兀,看着眼前的幾人,靜怡跪下,道:“是,父皇,靜怡聽旨。”
皇上看的靜怡,不知為何內心覺得一突。但想着靜怡不過一介女流之輩,遠嫁大漠之後,又能翻出什麽幺蛾子呢,也便放下心來,道:“我看蕭妃也許就沒見到靜怡了,我也就不久留了。不過景逸,今天你的舉動真的是令我太失望了,我看關于你和靈雲的婚事,還是算了吧。”
話落,簫貴妃頓時失了魂,從天堂到地獄,不過頃刻之間。
出了含象殿,已經夜色漸濃。
明明是月色之下,熟悉的姹紫嫣紅,可看起來,竟然不如那桃花爛漫。
景逸看着靜怡,緊握的拳頭松了又握,滿腔的怒火,看得靜怡倒是笑了。
“皇兄,莫惱,氣壞了身子,沒有人會憐惜。”
“呵呵,我以為這次祭典過後,和靈雲成婚之後,便可得儲君之位,那時候,我便可以好好的保護你。可是,呵呵,苦心經營,這十五年來,拉攏了那麽多的勢力,如今,卻只因為父皇一句話,全部都沒了,沒了。”
景逸的目光游離,語氣裏盡是自嘲。靜怡看着景逸,無奈的嘆了口氣,望着遠處,輕聲問道:“皇兄,你覺得這天下太平嗎?”
“太平?呵呵,說是盛世太平,可又有什麽時候真正太平呢?藩國蠢蠢欲動,大漠匈奴蛇眼恺視,若非大和尚的佛法庇佑,單這惶惶不安的民心,大唐就亂了。”
“竟然如此,皇兄你又為何惱怒呢?在這看似太平的亂世下,公主只不過是一個工具,我和你乃龍鳳祥瑞,在父皇決定讓我負責這次祭典的時候,我已經猜到了父皇的意圖。匈奴這幾年來惶惶而動,和親,是不得不為之之舉。而這,你應該比我看得更透徹。今天,你真的是太魯莽了。”
景逸擡頭苦笑,其實自己怎麽會看不清呢?只是,有時候人還是要糊塗一點。
“父皇是聰明人,如今簫丞相當權,父皇又怎麽可能讓你成為儲君呢?無論是我,還是靈雲,其實這一切,都不過是父皇的算計罷了。聖心難測,掌權掌兵,無論是誰,父皇都不會放心的,十四年前的寧将軍一家,不是最好的解釋嗎?皇兄,成大事者,不僅要有一顆野心,更要有一顆隐忍之心。”
“那你呢?”
景逸的語氣帶着幾分凄涼,靜怡将自己的手伸到景逸面前,道:“皇兄,我從來只相信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定會改變自己的命運,即便是和親,我也不會那麽悲怆的結束自己的一生。與其滅亡,不如涅盤。”
景逸仔細的看着靜怡的表情,知道靜怡完全不是在開玩笑,緩緩閉上眼,許久,才慢慢睜開,但目光卻放在了遠處。
“靜怡,你長大了。”
朦胧的月色微微灑落,映在了靜怡那微微扇動如蟬翼般的睫毛上,睫毛裏那漆黑的眸子折射着星空,閃動着璀璨的光芒。
“今個兒聽父皇的意思,估計你和雲兒的緣分,也到此為止了。皇兄,好好安慰雲兒,她,是真的愛你的。”
“我又怎能不知,我曾言,對于雲兒,我此生不負;于你,我此生相護。可如今,是我害了她。”
景逸歉然的看着朱雀門的方向,靜怡卻搖頭,嘆聲道:“當她成為月女的那一刻,便已經決定了這般的命運。成帝王者,心要狠,寧負天下,不可天下負我;寧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皇兄,你已經失去一次機會了,這次,斷不能再失去了。只要儲君一日沒有登基,那麽,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景逸一怔,看着靜怡的目光變得複雜,最終一切,只化為了一聲濃濃的嘆息。
夜色依舊,物是人非,月明星稀。高高的明月,冰冷而又孤傲,淡然的藐視這世人種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