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舊夢提

簫貴妃趕到大覺寺的時候,景逸已經仙去了。

難以置信的抱着景逸的屍體,簫貴妃怒斥着依舊一臉祥和坐在一旁的大和尚。

伺候大和尚的小僧聽了簫貴妃的話,頓時臉色一沉。但看在簫貴妃喪子之痛,也便收了嘴,只不過內心卻對這個簫貴妃産生了什麽隔閡。不待小僧沉下心來,便聽到簫貴妃歇斯底裏的喊着:“靜怡呢,靜怡在哪裏!靜怡在哪裏!如果不是她,我的景逸怎麽會死,我的景逸怎麽會死。”

剛剛安置好靜怡的拾得一進門,便聽見簫貴妃的聲音。面色頓時一冷,正想說些什麽,卻見大和尚一個目光,也只好收了心,但是內心卻對簫貴妃埋怨上了。

簫貴妃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得罪佛家,即便你是當今聖上,也不敢這麽明目張膽。

“貴妃娘娘,公主殿下受了傷,中了毒,我已經把她安置在西廂房了。”

“安置,安置,她的哥哥都死了,她為什麽還活着,如果不是靜怡,景逸怎麽會死,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簫貴妃看起來有些瘋癫了,大和尚看了拾得一眼,拾得也知道,如今的簫貴妃,估計是魔障了。不知從哪取出幾根銀針,迅雷不及的速度插入簫貴妃的幾個穴道,便見簫貴妃暈倒在地。

“唉,到頭來,還是逃不過這命運輪回。公主殿下那邊,怎麽樣了?”

大和尚看着一旁的小僧,又指了指一直躺在榻上的景逸,小僧們了然的點了點頭,便上前擡走了景逸的屍體,拾得目送着小僧們的離去,只是低頭嘆氣,道:“毒,已經解了;身上的傷,也已經上了藥;但是這心,唉……”

大和尚沉默,望着門外桃花團簇,染血桃花格外紅,只可惜,血氣彌漫,花香漸淡。

“這幾日,你就多擔當一點吧……”

拾得低頭不語,便只見一小僧突然急匆匆的沖進廂房,焦急的喊道:“大和尚,拾得大師,快,快去東廂那兒,公主殿下她,她殺人了。”

渾身一顫,大和尚吱聲嘆氣,拾得連忙沖出廂房,一躍,一跳,輕功一彈,便朝東廂飛去。

人未至,血氣濃。

落地之時,只見靜怡拔劍而出,最後一人倒地,血染紅了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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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頓時變得陰冷,耳邊似乎還回蕩着刀劍相交的對戰聲,殘酷而又冷漠,讓人不自覺的渾身顫栗。

門外站着的小僧探目卻不敢靠近,第一次見到如此血腥,甚至乎有些忍不住的幹嘔不已。佛渡衆生,可是,如今之狀,就算有武力能救,也怕惹禍上身而袖手旁觀。

這就是真正的佛家。

剛剛換下的衣裳又是一片血腥,靜怡一動不動的站在那桃花樹下,身旁,是一地的死屍,十具,不多不少。

拾得慢慢的走進,那耳邊回蕩着的慘叫痛哭之聲被刀呼劍嘯取代。靜怡持劍對着拾得,目光早已經被殺紅,身上盡是濃濃的煞氣。

拾得沒有止步,而是繼續向前。門口的小僧們大駭,連忙沖了出來,攔住拾得,喊道:“拾得大師,不可,如今公主殿下已經亂了心智,小心傷了。”

拾得搖了搖頭,小僧遲疑的看着,便見自己拉住拾得的手驟然放下,拾得繼續緩步千金,踏入染紅的大地,身處飄散不去的血腥之中。

“靜怡……”

一聲柔聲吹散了這血光彌漫之氣,那桃花花瓣随之片片飄落,拾得展開手臂将靜怡摟入懷中,一場屠殺,如此結束,倉促萬分。

“一切都過去了,別再傷害無辜了。”

淚落下,濕透了衣襟。原本濃烈的煞氣漸散,桃花香起,取代了這濃濃的血腥之味。

“我皇兄呢?”

嘶啞的聲音聽不出雌雄,拾得沉默,漸漸放開靜怡,便看着大殿的方向,靜怡頓時了然,拖着那把沾滿血跡的刀劍,慢慢朝着大殿走去。

步履蹒跚,直到立于大殿之前,步子才再次堅定。

拾得在身後默默跟着,而那些小僧們只是嘆氣,這次的血光之災,估計這百年來,也是大覺寺頭一回吧。

是福是禍?

景逸的屍體靜靜躺在金佛之下,那一身血衣早已經被人換下,面容安詳,不見任何不甘仇恨之色。四周,小僧們不斷地誦經,靜怡慢慢的走近景逸,跪下,便是哽咽。

“皇兄,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哽咽的聲音貫穿了那佛光之下的神聖,拾得再次嘆氣,便聞門外不知何時醒來的簫貴妃嘶聲底裏的聲音。

“你這個賤人,我怎麽生了你這個惡毒的女兒,你還我的景逸,你還我的景逸!”

冰冷的目光,寒冷徹骨。簫貴妃看着靜怡的目光,也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可是嘴巴裏依舊滿口謾罵,靜怡持起地上的血劍,起身對着簫貴妃一指,濃濃的煞氣再次回蕩,嘴角微微一抹的邪笑讓簫貴妃頓時跌倒在地。

那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個死人一般。

“母妃,你在說什麽?靜怡已經死了,難道你沒看見?”

整個大殿頓時安靜的可怕,簫貴妃難以置信的看着持劍而立的靜怡,她在說些什麽?

“你,你這個瘋子,景逸已經死了,被你害死了,你這個賤人!”

恣意的狂笑,淩亂的發絲和那低沉的聲音,讓人分不出雌雄。

“大唐簫貴妃娘娘在去大覺寺的路上遇刺,随行的禁衛軍護主身亡,而七公主靜怡為了保護自己皇兄身受重傷,到大覺寺後不治身亡,僅剩六皇子景逸和其母妃存活。貴妃娘娘念及自己的女兒,故求大和尚将她葬于寺內,為悼念靜怡公主而留下誦經一世,也為這大唐江山祈福。至于六皇子殿下,則在靜怡公主頭七過後,再次回宮。”

慢慢靠近的步子和那像是宣告的話語,讓衆人皆是低頭沉默,唯獨簫貴妃驚恐的睜大雙眼看着靜怡,顫抖着身子指着靜怡喊道:“瘋子,你,你這個瘋子……”

“母妃,皇兄念及你,故我留你一命。金蠶蠱,你真狠得下心來,如果想活着,就安安分分的給我在這大覺寺呆着。”

耳邊傳來的低語讓簫貴妃動彈不得,那像地獄一般的低語讓簫貴妃冰冷不已。

靜怡起身看着不知從何時來到的大和尚,咯咯的笑道:“大和尚,還記得當年太上皇說過的話嗎?治世道,亂世佛,佛為骨,儒為肉,佛不幹政,政卻敬佛,互不相幹,換大唐祥和。”

門口大和尚面上難得出現一絲無奈,那毫無波瀾的話語也不知道到底是對誰說道。

“自古佛不幹政,你們的所作所為,我們大覺寺內全部僧侶,都不會說道什麽的。”

像是得到了什麽滿意的答案一般,靜怡微微的笑了,然後直直的朝門口走去,直到出了大殿之門,才緩緩倒地。

拾得連忙抱起了靜怡,想起東廂房內那十具屍體,頓時覺得渾身一寒,原來不是殺紅了眼,而是早有預謀。為了一人而死無數人,為了複仇,而趕盡殺絕,果真是煞星轉世。

血色桃花,大覺寺內,血光依舊彌漫。

夜色微涼,東廂之內,靜怡坐在窗子上,将雙腿抱在懷裏,下巴下巴墊在雙膝上,雙目無神,不知望着何方,渾身沐浴着那冰冷的月華,整個人無神的不似個活人。

“我以為你今夜不回來了。”

靜怡只是張嘴,身子卻一動未動。東廂之內沒有電燈,這黑暗之中唯獨的光明便是那徹骨的月光,灑在靜怡身上,就像是置身于寒雨之內,悲涼不已。

“為什麽不點燈?”

拾得的聲音帶有幾分擔憂的暖意,靜怡淡笑落地,一身男裝,玄色的長袍變得褶皺不堪,沒有理會,只是道:“點不點,還不是那樣?”

“第一次殺人吧?害怕了?”

“還沒感覺到怕,人已經死了。現在怕了,卻已經退不得了。”

靜怡搖了搖頭,那本來就清零飄渺的聲音顯得格外凄涼。

拾得無奈的搖頭,倚靠在窗邊,暗垂的眉梢,道:“你可以退,只是你不想。你皇兄斷然不希望你這般活着,公主殿下,放下心來吧?”

“那你呢?你當真放心了?寧家四百多人口的性命?還是說你們寧家人真的能做到此生不恨,忠貞為國?”

人聲漸進,靜怡那一身玄袍慢慢靠近拾得,拾得先是一怔,然後暗笑道:“果真瞞不住你,說真的,你如此聰慧,怎麽當年竟然會中計呢?”

靜怡陰陰一笑,看着皇宮的方向,內心卻盡是殺機。

“你覺得當今聖上要設計我,我能逃得掉?想到我滿身的痕跡以及那床邊的污濁竟然是自己血溶于水的父皇所為,我真心覺得惡心。你說,如此之人,怎麽能擔當的起着大唐明君之稱。虎毒不食子,可他呢?呵呵!”

拾得默了片刻,雖說他知道這皇家污濁不堪,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肮髒至此。

靜怡沒有看着拾得,只是繼續細細說道,如今的她,只想找個人說話,而這天下,竟然也只有拾得一人。

“我只不過是一個女兒家,曾經的我,也只希望自己能夠一身鳳冠霞帔,嫁給真心待我之人,可是,這皇宮的污濁,皇位的争奪,讓我明白了,生為帝姬,自己的命,是掌控不得。”

夜色沖不淡血光,冰冷的心在你彌漫。拾得覺得自己的喉嚨哽咽,說到底,如今走到這一步,自己,也是有着千絲萬縷的牽連。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你不該再來這大覺寺的。”

仰天大笑,轉頭淡道:“事情會走到這一步,難道你和大和尚就會不知道嗎?天下之人何其多,為何單單只渡我。如果沒記錯的話,你曾說過,帝王星變,煞星突起,是吧?竟然如此,為何我不順着天意而行。”

拾得啞然,看着靜怡的目光卻似不曾相識一般。

“你曾道,人定勝天。”

“你也曾道,人定勝天,可這始終是命也,逆不得,也便順了吧。人性是醜陋的,難道你敢說你和大和尚不是嗎?你們當初如此對我,也不過是為了佛家的這片淨土。放心,即便哪日我登上皇位,我不會傷佛家絲毫,這算是我還給你最後的情誼。”

“不是!”拾得激動地握住靜怡的手,十指交纏,心卻黯然。

“不是的,我只是希望,希望你能夠跟普通女子一般罷了。”

“一般女子,你覺得我還能夠像一般女子一樣嗎?我可是大唐送去大漠的和親公主,這一去,可就是九死一生了。原本為了皇兄,我可以笑着離開這中原大地,可是,如今皇兄死了,我為何要為了這大唐的和平而犧牲自我?竟然皇兄最想要的是這個皇位,那麽,即便前面是萬丈深淵,我也斷然不會後退一步。”

手指與手指之間的溫暖漸漸遠離,拾得仰頭,目光不在靜怡身上停留。

“那麽,我也只求你一事,不要傷害靈雲。”

“放心,皇兄曾經說過,雲兒是他此生不負之人,即便我滿身傷疤,我也不會傷她一毫。”

夜風起,桃花飄,花香彌漫,此情此景,猶如那日,兩人初識一般。

“這個錦囊你帶上吧,雖然說你現在已經是六皇子殿下,也始終改變不了你女兒身的事實,它能夠護你。”

悵然的接過拾得拿出的一小袋錦囊,袋中是一些假的喉結和一些丹藥。靜怡苦笑,如今她的聲音不在如黃鹂般的清脆,低沉嘶啞的聲音,讓人分不出真假。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桃花樹下。那時候,我真的覺得這個人很幹淨,很溫暖。這種祥和,是我在宮裏從來的得不到的。只不過,如今桃花依舊笑春風,物是人非往事夢。拾得,白天那聲靜怡,說真的,我心動了。”

反手一轉,身軀緊貼,仰頭,靜怡便覺得唇上溫存細密,拾得的味道,也深深地刻在身體裏。

拾得驚愕的看着靜怡,那目光裏透出的難以置信,讓靜怡苦笑不已。取出懷中的發簪,交于拾得手中。

“這發簪,日後我也用不着了,今日,也便還了吧,算是了卻了我們之間全部的情誼,斷了我全部的念想。”

冰涼的指尖似乎還停留在手中,看着手裏的佛香檀木簪,再次回首,卻見東廂房間門窗一關,不過毫米的距離,隔着的,卻是千山萬水。

頭七過後,便是離別之時。簫貴妃被靜怡囚禁于大覺寺內,沒有去送別。偌大的大覺寺門口空蕩一片,山下,禁衛軍們已經到來,靜怡最後回首,滿山桃花,物是人非,漫步下山,這一步,代表決然。

寺內,拾得立于鐘塔之上,看着遠處靜怡的身影漸漸遠離,手指的力度不自覺的加重,那手中的發簪竟然“啪——”一聲,斷了。

呆立,看着手裏斷了的發簪,拾得覺得自己的雙眼有些苦澀。

三日過後,回到宮中靜心休養的靜怡便得到消息,大和尚的弟子拾得,正式成為大和尚的衣缽傳人,封少主一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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