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人來
夜色微涼,月白如霜。
大理寺裏,依舊一片冷冷清清,時不時傳來巡邏侍衛腳步打在石板路上的聲音,咚咚作響,吵得人心裏越發煩悶。
君昊坐在大理寺的房內,想要開窗透透氣的時候,便聞身後一陣腳步聲漸漸靠近,回首,便見一個白衣男子手持念珠,站立與此。
“什麽時候來的?”
君昊面露喜色,緩步上前。
拾得不語,只是微微後退,君昊一愣,自嘲的笑了一聲,便道:“怎麽,師父讓你過來的嗎?”
拾得眉頭頓時一沉,君昊見狀,內心只聞咯噔一聲:“師父不知道?你這次來是為了什麽!”
面帶難色,拾得看着君昊,嘴唇微微顫動,最後,才吱聲道:“聽說六皇子殿下被關在這裏,她,現在怎麽樣了?”
“你怎麽突然關心起一個皇子了?”
疑惑的目光,像是要将拾得剖開一樣。
拾得不語,低頭沉默,空氣頓時凝結。
轉身背對着拾得,可那修長的手指已然在身邊緊握成拳,按壓着聲音,道:“拾得,你要知道,自古,佛不幹政,六皇子殿下如何,與你何幹?被師父知道了,怎麽辦?”
“師兄……”
君昊心中無端一緊,熟悉的稱呼,卻陌生的讓人覺得有幾分沉重,空氣中像是有什麽哀傷萦繞,久久不化。
“呵呵,罷了,誰讓我是你的師兄,這黑鍋我替你背了,說吧,你想幹什麽?這個六皇子殿下,和你又是什麽關系。”
輕快地語調,無奈的氣息,不曾轉身的面孔,如今盡是一種撕裂般的疼痛,反反複複,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氣抽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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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得不曾注意到,只是看着手中緊握住的那一個斷簪,然後又疲倦的閉上了雙眼,輕聲道:“如今的六皇子殿下,是當朝的七公主殿下。”
“不可能!”
回首,滿目怔驚。
拾得臉上浮起一絲苦笑,搖頭道:“很瘋狂吧。”無奈的氣息淡淡的飄蕩在房間裏,指尖再次摸了摸那一支斷簪,道:“真正的六皇子殿下,早已經在那次去大覺寺的路上死了。”
“你知道這可是大罪嗎!你和師父怎麽會任憑她這般行為,你可知道,如果被皇上知道,那麽,師父的聲譽,這佛家的聲譽”
“知道!”拾得打斷了君昊的話,君昊的臉色依舊有些陰沉,拾得無奈:“帝星變,煞星起,女兒身,帝王命,你讓我和師父如何抉擇?”
“原來如此,但是,如此這般,你就更不應該過問。這裏是大理寺,我已經不是佛家人,而是朝野之臣。”
“因此,我只能求你了。”
疲倦的閉上雙眼,拾得的聲音變得無力而蒼白,君昊看着眼前的拾得,突然哈哈的大笑起來,道:“一切諸衆生,心性歸六塵,沒想到像你如此之人,竟然動心了。拾得,你可是未來的大和尚!”
拾得的臉色有些發白,決然的轉身,只是道:“我只是放不下罷了。”
君昊暗自搖頭,看着拾得的背影,內心多了幾分蒼涼。
“罷了,我只想問你一句,太子殿下,是不是這位公主殿下殺的。”
“不是!”
聲音堅定有力,君昊一愣,自嘲一笑,擺手,道:“無論如何,你把事情細細的跟我說清楚吧,至于結果如何,我盡力而為。”
蒼茫夜色,只剩下一些低聲細語,再次沉寂之時,長安城外,大理寺內,大和尚睜眼開雙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拾得,無聲嘆氣。
“竟然都做了,你何必還要過來認錯?”
“師父,徒兒甘願受罰。”
犀利的目光洗禮着長跪的拾得,最終,千言萬語,只剩下一聲嘆氣。
“那就禁閉三年吧……”
廂房之外,桃花彌漫,血紅的花瓣染紅了夜色,而那大覺寺內,監獄之中,如今也是一片血色朦胧。
大理寺的監獄內,粗糙的地面潮濕肮髒,偌大的牢房裏面,除了滿地的幹草雜亂無章之外,便是那老鼠“吱吱”的叫聲。一個牢頭坐在木制的凳子上,手裏捧着裝滿酒的大碗,目光卻戒備的盯着那個雙手被高高吊住,雙腳也被腳鏈拷着的靜怡的身上。
一身玄衣如今已經濕透,黑長的發絲雜亂的挂在清俊的面頰前,身體早已經被凍得通紅,嘴唇也跟着微微發紫。即便如此,他全身上下依舊散發着一股淩人的氣勢。
“殿下,下官也是為你好的,你就招了吧,這太子殿下,是你派人殺的吧?”
靜怡懶懶的靠着背後冰冷刺骨的牢牆,仿佛沒有骨頭一般。黑如星辰的眸子斜睨那兩牢頭一眼,嘴角微微一翹,只可惜如今面容已經凍得發紫,看不出那嘴角挂着的若有似無的笑容。
“不勞挂心,我覺得這樣還挺好的。”
牢頭氣悶,撇過腦袋看着一邊站着的獄卒,便見獄卒們彎腰,一舀,便是一瓢刺骨的冷水,直直的潑到了靜怡身上。
滴答滴答的水聲在幽靜的牢房裏顯得格外清晰,靜怡早已經凍得不成樣子,但硬撐着僅剩不多的精力,殘留那一絲的意識。
“殿下,你要知道,在這牢房裏面病死的,可實則不少,就算到時候聖上派人來查,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的,你說,是生是死,這太子殿下的死,你也定然逃不過關系,如今何必受這個苦呢?”
靜怡眉一挑,嘴一勾,饒有興味的樣子看着那一大桶帶着冰塊的冷水,道:“唉,這也比不上你們,不能動刑,花了這麽一大筆銀子來買這些冰塊,真是不易呀,要不要我再給你們添置一點銀子,免得你們的主子沒給夠?”
牢頭氣煞,連着又是潑了幾瓢冷水,靜怡被铐住的手稍稍動了動,嘴角依舊挂着那若有若無的笑容,明明如今已然落魄的不成樣子,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霸氣依舊讓牢頭有些顫抖。
靜怡強提着意識,眼珠子死死的那個牢頭身上,那牢頭依舊戒備的看着靜怡,神色繃緊,那拿着大碗的手也滲出了一絲冷汗。
咧嘴一笑,像是諷刺又像是挑釁一般,道:“我說你們也真累,這麽一桶一桶的潑水,還不如直接把我放進那大桶裏面,這幾天都沒洗澡了,好好泡泡也是不錯。”
牢頭緊握着拳頭,若不是對方身份特別,自己早就一巴掌煽過去了。
“殿下,別試圖轉移話題,承認了吧,太子殿下,是你殺的吧?”
“唉,連說會話都不行。”靜怡莫名的感嘆,道:“那不如你們直接鉗制住我的手腳,直接給我畫押不就好了,你們這樣審犯人,跟供養一個大佛有什麽區別,哎呦,我這可不是冒犯佛門聖地,你們可別在外面亂嚼舌頭,大和尚聽了,估計會惱的。”
又是幾瓢冷水,牢頭感覺自己真的是越發的忍無可忍,自己的話連遭到忽視,上頭的主子也說了,這事情拖得越久越不好,怒下,直接拿起身後的一些刑具,目光兇狠的怒道:“你再不承認,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靜怡擡眸一笑:“不用客氣,我正等着你們的刑具呢?不知道這大理寺的刑具可不可以做到滴血不見,刺痛入骨呢?如此刑具,我想我也該好好瞻仰瞻仰。”
牢頭氣的臉色發青,內心不斷的告訴自己眼前的犯人可是如今的六皇子殿下,做絕了,自己有幾條命也不夠賠。
靜怡瞥這眼前怒氣盛然卻依舊遲疑不已的牢頭,揚眉再次一笑,道:“你們放心,我這個人很小心眼,睚眦必報,如果你們在我出獄前沒把我弄死,出獄之後,我定然十倍奉還。所以,你們放心的把我往死裏整吧。”
靜怡笑得很淡然,語氣甚是打趣,但卻讓人看得可怕。
牢頭只覺渾身一顫,狠狠地甩下了手中的刑具,對着一旁的獄卒呵斥道:“還幹站着幹嘛,給我潑,往死裏的潑。”
靜怡還是笑,那嘴唇發紫的笑容看的甚是滲人,嘴裏卻絲毫沒有停下,還打趣的說道:“就這樣就惱羞成怒了,真不禁氣,你是怎麽當上這牢頭的,難怪會被你主子收買,唉……”
“啪啪”的兩聲鼓掌,一身黑色長衫的男子緩緩進入,身後跟着一些紅衣獄卒,牢頭回首那一瞬間的慘白臉色,斷然沒有逃過靜怡的眼眸。
“參,參見,參見大人。”
牢頭和獄卒渾身是忍不住的戰栗,靜怡好奇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像是在打探什麽一般。
“你便是六皇子殿下吧?”
君昊上下掃視了靜怡一眼,看着靜怡眸中一閃而過的打探和戒備,頓時翹起了嘴角。看着一邊放着的裝着冰塊的水桶以及那些刑具,稍稍低下了頭,優雅的笑道:“我想我是不是太久沒有出來了,讓你們似乎都忘記了,這個大理寺到底是誰在做主?”
“大人饒命,小人,小人知錯了。”
牢頭連連幾個磕頭,“砰砰”的砸地聲響沉重有力,君昊卻像沒有看到一般,拔劍出鞘,對着牢頭便是一揮。
“刀下留人!”
靜怡低沉的聲音止住了君昊的劍,君昊疑惑的看着靜怡,挑眉,不屑的笑道:“怎麽,六皇子殿下還打算替他求情。”
靜怡揚眉,似笑非笑,嘴角一抹的陰冷,道:“你把他殺了,倒時候我殺誰去?”
低沉的聲音如同六月飛雪,牢頭頓時面如死灰,君昊面不改色,嘴角挂着“果真如此”的笑容,收回劍,道:“好,來人,把他給我關起來。”又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獄卒,繼續道:“至于你,也一同關起來吧。”
“等等,把他們的家人都給我順便抓起來。”
靜怡擡眸看了君昊一眼,無所謂的冷笑卻讓君昊皺起了眉頭。
“你抓了他們家人幹什麽?”
“呵呵,斬草除根呀,這位大人,難道你沒有聽過這句話嗎?”
靜怡的話語是那般的理所當然,嘴角還是挂着一絲輕輕的笑,那一瞬間,君昊頓時理解了拾得的話——帝星變,煞星起,女兒身,帝王命。
“六皇子殿下,別忘了,你現在可是階下囚。”
靜怡聽了君昊的話依舊毫不在意,目光似乎瞟了跪在地上的兩人一眼,笑道:“竟然這位大人不肯,那麽也只好等我出獄後自己動手了。”
“你這個惡魔,要殺就殺我,我的妻兒是無辜的!”
牢頭頓時起身,上前,便狠狠地抓住靜怡的雙手,皮膚上那刺骨的寒冷頓時傳遍牢頭整個身子,靜怡那陰冷的目光看着他,也像那冰一樣寒冷的溫度。
偌大的牢房裏頓時回蕩起鐵器摩擦的聲音,君昊看不見被牢頭遮擋住的那靜怡的面孔,但是,牢頭那慢慢松開的雙手和越發顫抖的身體,卻讓君昊感覺到了靜怡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煞氣。
“我想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吧,我這個人很小心眼,睚眦必報,如果你們在我出獄前沒把我弄死,出獄之後,我定然十倍奉還。”
煞白了面龐,牢頭渾身顫栗的看着眼前的靜怡,君昊嘆氣,如同看戲一般的面龐,也竟然出現了一絲動容。
“殿下,禍不及家人。”
面面相觑,靜怡的身子越發的冰冷,若不是剛剛牢頭那麽一抓,那一絲的疼痛喚回了她僅存的意識,如今的她,估計早已經凍暈過去了。
“也罷,女為娼,男為奴,否則,死。”
雙目無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牢頭徹底心死了。君昊無奈嘆氣,緩緩地朝着靜怡走去,目光目光直直盯住,許久,才在耳畔輕聲嘆道:“公主殿下,得饒人處且饒人。”
靜怡散亂的意識頓時一緊,目光一凜,看着君昊也多了幾分栗色。
面頰緊貼,君昊無奈,只是輕道:“是拾得讓我來的。”
顫抖的身子不知是冷的還是驚的,原本濃烈的血煞之氣頓時消散,像是回想到什麽一般,發紫的嘴唇竟然掠過一絲苦笑,無力的說道:“算了……”
君昊看着暈過去的靜怡,內心先是一怔,再者便是苦笑不已。輕輕撫摸了一下她那凍的通紅的面龐,刺骨的冰冷直追心尖,沒想到,如此強撐的意識,竟然會因為拾得二字,而頓時消散,這是喜,亦或是悲?
月明星稀,輕風吹開的廂門,被一個黑衣男子關上。
大和尚閉眼念經,君昊上前,看着大和尚的背影,搖頭嘆道:“師父,你到底想做什麽?”
大和尚沒有睜眼,君昊只好搖頭嘆氣,坐在一旁的團蒲,也跟着一同念起經來。
“君昊,你恨過嗎?”
大和尚的聲音随着佛香飄散開來,君昊停嘴,了然一笑。
“愛生恨,還是恨生愛?”
無奈,搖頭,放下手中的念珠,看着眼前的佛香,問道:“君昊,還記得人生八苦嗎?”
“生、老、病、死、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以及五蘊熾盛苦。”
雖說疑惑,但君昊依舊回答淡然。
大和尚淡笑,道:“人生八苦,人之常情,誰也逃不掉。帝王星變,煞星突起,竟然我無法與天抗争,那麽也只能與人相鬥。”
似乎理解,又似乎不懂,大和尚沒有言語,只是看着君昊,繼續道:“拾得天亮便會在小佛堂裏面緊閉三年,我許你最後去看他一眼,師父知道你對拾得的情意,但是,君昊,你要知道,拾得可是未來的大和尚,我的弟子,而不是學生。”
話畢,雞鳴聲起。
君昊看着廂門,一抹自嘲的苦澀。
有時候,錯過了,便是永恒。擡步出門,便見天邊微微泛起魚肚白,那血染的桃花依舊,可是,卻敵不過歲月的洗禮。
一切,皆是命數。
再次回到大理寺裏,便見一個紅衣獄卒連忙跑來,臉色大駭。
君昊接過紅衣獄卒遞來的文書,看着裏面的闡述,只覺得渾身一顫。回房看着躺在床上依舊沉睡的靜怡,內心不禁覺得有些微涼。
寒氣入骨,五髒六腑也受損嚴重,身上許多的皮膚已經被凍壞了,若非自己是大和尚的學生,那麽,估計如今此人,早已經回天乏術了。
想起文書裏面的事情,如果說這一切皆是這個公主殿下算計的,那麽,只能說,這個女娃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置之死地而後生,真是不簡單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