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孩提遠
世人皆知虎毒不食子,世人亦聞最是無情帝王家,可又怎能料到,無情帝王亦食子呢?
太子之死,世人衆說紛纭,原本最大嫌疑的六皇子殿下,卻在大理寺的幾番調查下,徹底洗清了罪名。原因不外有他,只因為真正的兇手是五皇子。
皇上拿着大理寺上呈的文書,只覺得全身顫抖。那修長的手指将文書捏的咯吱響,瞪大的瞳孔似乎要将這文書撕爛一般,直到許久,才沉住氣,對着一邊的內監喊道:“來人,奉朕口谕,太子一案,徹底交給大理寺審理!”
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般,內監彎腰跪安退下後,皇上直直的躺在了龍椅之上,雙目緊閉,內心卻直直的感到凄涼。
這就是他的兒子?
這就是他的大臣!
皇位争奪,這朝中大臣要如何站隊,皇上又怎麽會不知道呢?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朝野上下,約莫大半的臣子,竟然都是五皇子的人?就連自己派去保護太子的禁衛軍,都不能幸免。
他的手到底伸的多長呀!難道他還想逼宮不可?
一想到這,皇上只覺得自己的身子氣得發抖。
自己這個一直默默無聞的兒子,竟然才是最鋒利的毒牙,怎不讓他覺得可笑,又可悲呢?
那些朝中新銳,或許也只是年少輕狂,恰逢君識得,似彤雲出岫,怎不會迷惑了心智呢?可那些朝中的老臣子呢,那些與自己走過了大半個王朝的老臣子呢?難道自己這個帝王當真如此失敗?
再翻開看着大理寺的文書,沒想到太子的內院,除了月女以外,皆是太子的人,即便這個妾室不動手,那些通房的,也依然會動手,呵呵,牡丹花下死,這是想要敗壞太子的名聲,還是想要敗壞皇家的聲譽?六皇子即便心再大,這朝野之中,除了簫丞相以外,也便無他。可這個區區貴妃所生的兒子,竟然能夠一手遮天,這心計,實則可怕。如若這次不是大理寺查出來,自己,是不是哪天一夢不醒,也不知為何?
眼眸一沉,閃過一絲陰寒。提筆,蒼穹一劃,一紙诏書下,朝野頓時血流成河。
唇亡齒寒,鯨吞蠶食,衆人皆料到皇上定不會那麽輕易的放過這些朝中臣子,卻沒想到,竟然一紙诏書,然後便是要了上下五十多位朝中臣子以及其家人的性命。
滿門抄斬。
玄武門前,再次跪滿了身着囚衣的朝中大臣,身後,是各臣的妻兒祖輩,整個玄武門前都被這些罪臣跪滿,靈霄看着如此之景,竟然不自覺地想起了當年寧家忠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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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一到,令牌落地,啪嗒聲響,便見刀鋒染紅,人頭滿地打滾,玄武門前,頓時血氣彌漫。
長安城的百姓只覺身子一寒,整個長安似乎還回蕩着那些朝野大臣們臨死前的哀嚎,最是無情帝王家,人命至于他,與蝼蟻何別?
人心惶惶不安被傳出五皇子在獄中自盡告慰這些朝野之臣而變得更加躁動,似乎感覺到整個大唐的搖晃,無奈之下,皇上再次請了大和尚出寺,到長安城內,為死者超度。
拾得緊閉之期未到,便受到大和尚的命令一同到長安城內為死者超度。這長安城的煞氣濃重遠比當年的寧家,不單單是因為這上下整整五百多人口,更重要的死,幾乎每個人都是死不瞑目。
“師父……”
眉颦緊蹙,玄武門前的血跡如今仍舊未被清理幹淨,即便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可這血腥之氣,依舊濃烈刺鼻。
大和尚沒有回頭看着拾得,只是席地而坐,熟稔的撥弄這念珠,嘴裏便開始頌起了經文。
拾得也沒多語,也跟着席地而坐。只是拾得不曾知道的是,大和尚的目光始終盯着那大理寺的方向。
此時,大理寺內,靜怡依舊昏迷。
“大人,皇上那邊又派人過來,請六皇子殿下回宮休養。”
一個紅衣獄卒畢恭畢敬的對着坐在案上的君昊說道,卻見君昊只是嗤笑一聲,嘲諷道:“六皇子殿下在我大理寺裏面受了風寒,差點兒就去見閻王爺了,如今這身子還沒大好,就舟車勞頓的回宮,皇上是不是要讓自己這個所剩不多的兒子也一同去了?”
“大,大人,這話,這話您可別亂說呀,這,這可是”紅衣獄卒用手抹了一下脖子,煞白的臉色透露出了他的緊張和害怕。
君昊只是淡笑,扔下了手中的文案,便對着那個滿臉焦急的紅衣獄卒道:“出去跟宮裏的人說,這六皇子如今的身體不适合大動,等過些日子,本大人會親自将他送回去的。”
“大人,這,這不太好吧!”
紅衣獄卒一臉的為難,君昊一抹邪笑,眉間一挑,便笑道:“有什麽不好,大不了,到時候我引咎辭官不就得了,這大理寺的日子呆久了,人都要發黴了。”
紅衣獄卒看着君昊如此的漫不經心,內心不知是喜是悲,他可是大理寺的執法,執法走了,這大理寺誰主持呀?可看如今君昊漫不經心的臉上透出的淡淡堅定,只好無奈退下了。
待門掩上,便見君昊起身出了門,七拐八彎的,走到了自己的廂房裏,房內,一桌一椅,甚是簡陋。角落的床上躺着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君昊坐在床邊,手指輕輕撫摸了女子一下,苦笑道:“公主殿下,這次為了你,我可是賠大發了,哪天你發了,可別忘了回報我呀……”
靜怡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日落黃昏。身子已經沒有前幾日那般的疼痛,靜怡起身,便見不遠處君昊坐在凳子上,手持一本經書,嘴裏念念有詞。
“大人,怎麽,還沒把我送回宮中?”
靜怡一聲冷笑,目光裏盡是不屑之色,君昊頓時覺得有點啞巴吃黃蓮的感覺,放下手中的經書,嘆道:“公主殿下,我貌似沒得罪你吧?”
靜怡不答,只是起身下床,君昊看着如此,只好跟着起身,道:“公主殿下,怎麽了?你現在的身體還不适合下床。”
“別叫我公主殿下,我是大唐六皇子景逸殿下!”
靜怡怒目,君昊頓時像是明白了什麽,退了三步,嗤笑道:“公主殿下,你以為你現在的身體回宮之後,那些太醫會發現不了你的真正身份,你以為你現在的身體,還可以服用丹藥來混淆太醫們的眼睛?我是看在拾得的面子上,才好心留下你,別以為誰都想要害你!”
靜怡默,君昊不動,目光卻依舊停留,許久,才見靜怡顫抖的聲音緩緩傳來。
“拾得,如今怎麽樣了?”
靜怡的眸子漆黑幽深,仿佛随意一瞥,便能讓人感覺快被吸進漩渦。君昊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沒好氣的開口說道:”還能怎樣,繼續做他大和尚的弟子,大覺寺的少主呗。”
聲音聽似毫不在意,可其中的百般滋味,又有誰能聽得清呢?
“是嗎,呵呵?”似笑非笑,靜怡再次坐回床上,廂房裏開始慢慢變暗,君昊轉身點上了燈,便聞靜怡一臉茫然,輕聲詢問:“那他還叫你來為何?”
君昊悠閑的坐回凳子,正想給自己倒杯茶,才發現桌上茶壺已經空了,眉頭一皺,又将視線調回,看着靜怡,道:“這個重要嗎?正如你所說,如今的你,是大唐六皇子景逸殿下!”
瞳孔深處閃現一抹苦楚,自嘲一笑過後,便又是滿目的堅定。
君昊內心不得不有些佩服,看着靜怡,目光頓時變得凝重,道:“公主殿下,如今五皇子已經死了,那些朝野臣子們也屍骨未寒,看在我幫了你那麽多事情的份上,告訴我,到底太子的死,和你有沒有關系?”
靜怡神色不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諷刺道:“你們大理寺,不是自诩沒有斷不了的案子嗎?怎麽,這件事和我有沒有關系,你一個大理寺執法會不知道?”
君昊不惱,而是反諷道:“呵呵,這案子牽連的,可不僅僅是太子的死,還有那些無辜朝野大臣們的妻兒,上下幾百口人,你現在估計也能呼吸到那空氣裏面彌漫的血腥吧?不是我查不到,而是我不想查,身為執法,我定然要終身效忠于當今聖上,如果查到了,那麽我只能上書,到時候,對你,可不是什麽好事!”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親口跟你說了這事情和我有關,你就不會告訴我父皇?呵呵,你的效忠,可真是虛僞。”
君昊面部表情猛然僵硬,深深吐了口氣,再次望向靜怡時已恢複成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樣子,道:“公主殿下,聽你這麽說,這事情果然和你有關?”
靜怡沒有表态,只是看着君昊滿臉肅穆,然後聲音慢條斯理的回蕩起來。
“大人你應該知道,我父皇一共只有五子。大皇兄和二皇兄年紀已大,與皇位斷然無緣,最多也就封個王爺也便夠了。如今,身為太子的三皇兄死了,根據“長子繼承制”,皇太孫必定繼承皇位,可是,皇太孫雖然擁有“長子繼承制”的庇佑,但弱在年紀尚幼,斷然比不過幾位皇叔的老謀深算。即使坐上龍椅,也未必能真正執掌江山。再者,他身邊多是我父皇一手培植的老臣,效忠的是父皇的旨意,并非出于對他的忠誠。而四皇兄就是個不着調的貨,新皇登基,給個閑王便好了,翻不出什麽幺蛾子,至于五皇兄”
靜怡頓了頓,微微眯眯眼,輕笑一聲,道:“五皇兄可是個不簡單的人物,論出生,也是貴妃所出;論人脈,當今朝廷中的新銳力量,甚至那些老臣的子孫,都是站在這些王爺一邊的。原因無他,這些臣子不願僅僅蒙承先人蔭蔽,而想要趁這奪位亂局,讓自己嶄露頭角。因此,只要五皇兄倒了,五皇兄的勢力沒了,那麽即便皇長孫即位,那麽我也可以有足夠的時間來培養自己的勢力。”
空氣一下陷入僵持之中,君昊看着靜怡,許久,學着靜怡一般微微一笑,道:“如今朝野早已經被皇上清除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一些死忠皇上和動不得的頑固分子,你覺得,你還能培養出什麽勢力?”
靜怡倒也沒怒,直接回答:“如今,朝中的已然剩下父皇的,還有像靈大人那般動不得的,但也有我外公簫丞相在。朝野上,我只要讓我外公的勢力和父皇的十裏相抗,這三角也就平衡了,朝中就穩了,而我,也就可以安心的去地方,培養我的勢力了。”
君昊沉默好一會兒,然後低低地笑開了。擡頭望向靜怡,啪啪的鼓掌,贊嘆道:“地方,你想培養的勢力原來是地方。呵呵,反其道而行,你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自武皇時期,藩王叛變之後,藩王的勢力被一再打擊。因而,要拉攏地方藩王,是最好的辦法。可是,你覺得皇上會讓你這種人放虎歸山?”
靜怡将腦袋斜倚在床柱上,斜眼一笑,道:“根據長子繼承制度,父皇為了保護皇太孫,定然會将我們這些皇室子孫離宮甚至乎離京,再者,我決定要去的地方,是蜀中。”
君昊雙目倏然睜圓,驚愕的看着靜怡,怔怔道:“蜀中?那裏可是瘴氣之地,山寇土匪居多,就連蜀藩王自己都自顧不暇了,你還打算去蜀中,你是打算去送命嗎!”
靜怡挑眉,嘴角依舊在笑,神色穩如泰山,仿佛勝券在握,看得君昊驟然繃緊的身體,眉頭一皺,沉思了一會兒,最後低聲道:“所以,太子和五皇子的死不過是你的計劃的一小部分而已,呵呵,公主殿下,你的心真狠,這一小部分,可就讓整個長安血流成河!”
靜怡不語,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告訴這個自己還不怎麽認識的男人,是因為他是拾得的人,還是因為,自己希望讓拾得知道這些?
沒有答案。
“你這話也沒錯,不過太子不是我殺死的,也不是五皇兄殺死的。”
驚雷下,君昊頓時覺得有些混混沌沌。
“你說什麽?”
“我說,太子不是我殺死的,也不是五皇兄殺死的,真正殺死太子的人,正是太子的嫡長子,父皇最疼愛的皇長孫——永煌。”
虎毒不食子,難道這帝王家,當真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脈深情?
“為什麽?”
靜怡眸望了君昊一眼,抿唇沉默半晌,才吱聲道:“因為雲兒,永煌愛上了雲兒。”
煞白的臉,眸子裏盡是難以置信,雖說無血緣關系,可是這兒子愛上了自己的繼母,實在是有違倫理呀!
“你怎麽知道的?”
“眼睛,這世界上,唯有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永煌看着雲兒的樣子,以及看着我眸子裏面的戾氣,讓我不得不這麽想,所以,我才派人查了一下。”
“所以你就設計雲兒!竟然你喜歡拾得,那麽,你也應該知道,雲兒和拾得是什麽關系!”
君昊拍案而起,眼睛隐藏着忍耐的怒火,靜怡雙手捏緊成成拳,許久才放松,道:“我當然知道,我答應過拾得,絕對不會傷害雲兒半毫,太子的存在,對雲兒來說,就是最大的危害,所以,只有除了他,才最讓人安心。要不,你以為以我五皇兄那種嚴謹的性子,會在太子的屍體旁邊寫下一個血字六?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六’字,你覺得你查得到五皇兄的事情?”
君昊冷哼兩聲,皮笑肉不笑:“用不着你擔心,我們大理寺可不像宮裏,盡養一些廢物。”
靜怡嘴角一抽,果然這人當真自戀。脫鞋躺上了床,閉眼,嘆道:“你要如何想也便随你,這番話,也就當做我還了你的人情吧!”
看着靜怡再次躺下,君昊無奈的搖頭,起身離開了廂房。
門外,已經月白風霜,門邊靜靜靠着的,是一身白衣的拾得。
君昊頓時愕然,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拾得苦笑一聲,擡腳,便是一躍,朝着執法的屋子飛去。
落地之時,君昊看着拾得,半晌,才問道:“你怎麽來了?”
“煞氣太重,師父放我出來,随他一同給那些玄武門的死者誦經,回去,才要繼續關禁閉。”
又是一陣沉默,君昊低下腦袋,輕聲開口問道:“你都聽到了?”
拾得僵硬,點了點頭。
“恨?”
搖頭,閉眼,深深呼吸一口,再次睜眼,眼睛裏面已然一片清澈。
“君昊,我可以再求你一件事情嗎?”
“可以。”
君昊身子一頓,但回答的很迅速。
又是一陣微風起,夜色微涼,霜降沾衣裳。
約莫七日後,靜怡才回了宮,果真如他所料,宮中看似平淡,卻暗潮洶湧。
身為皇長孫的永煌,這幾日盡被皇上接到宮裏小住,直到七日後,皇上下诏,皇室子孫要分駐各州,只留兩位皇子在京中扶持皇長孫。
結果,不言而喻。
大皇子和二皇子留在了宮中,并道願意盡心竭力輔佐皇太孫。
四皇子雖說不着調,但也知道如今她是斷不能留在長安,故意問皇上大唐何處風景最雅美人最多,皇上二話不說直接把他扔到了江南。
唯獨六皇子竟然主動請願,要遠赴蜀中。
皇上不解,蜀中可是一個偏遠之地,許多地方瘴氣盈盈,而且流寇山匪衆多,連蜀藩王都頭疼不已,這般極難管轄的地方,真不知道六皇子為何要去那裏。但是想到如果六皇子不小心在那邊去了,那麽,也算了了自己一個心事,因此,皇上雖說面色不滿,但內心可是欣然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