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火中情

夜已深,盡入夢。

夢回夜裏,只見一男子一身白衣,漠然淡笑,站在桃花樹下。

一聲輕笛,一個落吻,還不察覺溫度,只見眼前的人影漸漸模糊,苦笑,輕嘆,轉身,只留下一個斷簪,一串念珠。

而那人身影,卻消融在大覺寺的滿山桃花之下,輕步,滿地落花,拾起,卻燒灼了指尖。

宮娥粉黛胭脂淚,恰逢君時事未休,不曾想過相厮守,仇恨滿心,焚火燒盡月中天。

指尖的灼熱之感慢慢在身體裏面蔓延,夢境裏面的滿地落花化為火焰将靜怡包圍,一層一層,帶着濃烈的焦臭味,熱情沖天,把她眼裏最後的那一白衣,也跟着燒成了灰燼。

熱,灼心的熱。

靜怡掙紮,猛然起身,夢醒,睜眼,只見四周火光沖天,木質的房屋被燒的噼裏啪啦作響,猶如夢中一般。

連忙落地下床,地板也變得有些灼熱,濃烈的煙熏得有些嗆人,靜怡依舊彎腰穿上了鞋子,拿起挂在床邊的衣衫,披上之時,只聞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便見滿地的念珠,在火光中四處打滾。

——呵呵,這是當初師父收我為徒的時候贈與我的,雖說不是我親手做的,但是,我希望終有一日,這個念珠能渡你一劫。

低頭苦笑。

拾得,這念珠當真是要渡我一劫嗎?

擡頭,火光越發的濃烈。

低頭,念珠越發的遠離。

緊抿唇角,緊捏這手掌,那指甲滲進肉裏,一疼,一地落紅,印染着房梁。

決然轉身,朝門口而去,步子越發的焦急,自己的心跳卻像擂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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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鬧着自己的內心。

正欲推門之時,那念珠敲破牆壁的聲音清脆而又清晰,渾身一顫,步子一停,回首一瞬,竟然再也無法前行。

是孽,還是緣?

是冤,還是德?

苦笑,最終還是退回了步子,彎腰拾起了那一顆念珠,念珠上赫然寫着“拾得”二字。

內心猛然的抽痛一下,拾得,拾之而得,求之不得。

到底,是誰欠了誰?

府邸之外,君昊慢悠悠的搖着扇子,看着那些匆忙救火的人群,輕聲一笑,道:“話說月黑殺人呀,風高放火天,這月黑風高,還真是殺人放火的日子。”

一旁指揮着的奴仆頓時踉跄一步,回頭看了君昊一眼,只見君昊那皓白的牙齒變得有些陰森。

“王爺,王爺呢!君大人,王爺出來了沒有?”

靜怡院裏的丫鬟從火光中沖了出來,君昊的手頓時一陣,扇子也“啪”一聲合了上去。

“殿下還沒出來嗎!”

丫鬟頓時也緊張了,還有一人轉身就沖進人群,逮人就問:“看到王爺了嗎!看到王爺了嗎!王爺,王爺你在不在……”

喊了好幾聲,不見靜怡的回答。周圍混雜一片,沒有人知道,靜怡到底在哪裏。

火光頓時變得更加明亮,那随行的侍衛也緊張的準備入府,君昊看着那漫天大火,怒道:“慌什麽慌!你們先把放火的人給我逮住了,記住你們的責任,殿下,我會帶出來的!”

說罷,便見君昊輕身一躍,消失在火光之中。

府外的奴仆們腦袋裏依舊一片空白,但身體依舊跟着人群提着水桶忙着撲滅大火。

沖進王府裏面的君昊臉色陰沉,黑色的身影在火光中靈活的像一只夜莺,衣蒛被燒掉了一小塊,連着那烏黑秀麗的長發。

火光之中,靜怡的房間被燒得最發嚴重,君昊一腳就踹開了房門,鞋底頓時變得焦黑,只見屋內,靜怡伏地,臉色身上沾滿了灰塵,眼神有些渙散,似乎在尋找些什麽。

“你怎麽還在這裏!你難道不知道這幾天太守就會行動了嗎!我這一陣子是白教你了!”

君昊喘着氣,臉色卻陰沉不已,語氣也帶着濃烈的怨氣。

靜怡沒有回答,依舊伏地尋找着什麽,君昊皺眉,上前,一把抓住了靜怡的手,只見靜怡的手掌裏,緊緊握着一些念珠。

“我不管你現在在找什麽,我只知道現在你在找死,快,跟我走!”

靜怡一動不動,目光依舊盯着地板,空氣頓時變得更加燥熱,君昊用力一拉,将靜怡抱在了懷裏,提步,又扯下了床上的被子,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念珠,放開我,還少了一顆念珠!”

靜怡奮力掙紮,君昊頓時怒吼:“什麽念珠,現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那是拾得給我的念珠,是拾得給我的!”

拾得二字,讓君昊一瞬間的晃神,靜怡一推,跌倒在地,手依舊緊緊的攥着念珠,目光卻在一瞬間的亮了,連忙爬了上前,從椅子的拐角,拾起了一顆念珠,上面寫着“拾得”二字。

那念珠君昊自然認得,那可是陪了拾得整整十四年的念珠,是大和尚這輩子給拾得唯一一份禮物。

然道,這就是命?

緊咬着嘴唇,君昊低聲說道:“現在快跟我走吧!”說罷,便是一個被子,緊緊地裹住了靜怡的身體,而自己則扯下桌布,罩在身上便沖進了外面的熊熊烈火。

府外,幾個侍衛緊緊的圍住了幾個男人,他們衣衫褴褛,被捆的猶如蝼蟻一般,無力逃脫。

君昊沖出火海,衣服的衣角還着着火,好些頭發都被燒得卷曲起來,臉也被尋得烏黑,面頰上的血,還滴答滴答的落下。

一旁一丫鬟連忙滅了君昊衣角的火花,嘴裏焦急的問道:“王爺呢?”

君昊一把扔下了懷裏被卷成一筒的被子,指着被子道:“裏面,沒死。”

丫鬟們連忙蹲下解開了棉被,君昊看了還在救火的人,怒道:“這麽大的火,撲也撲不滅,別燒到附近就好了。”奴仆們以及一些救火的人都被吓得一怔,君昊沒有理會,而是低頭繼續看着地下的靜怡,按壓着怒氣,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出發那夜,是你自己說的,殊途同歸,竟然是殊途同歸,你還要那東西何用!”

靜怡此時深吸了一口氣,腦袋也變得清晰,看着眼前一身狼狽的君昊,口腔裏盡是苦澀。

她又怎麽不知道,殊途同歸,但是……

“我終究放不下,這是我身體裏僅存的一份心,連它都沒了,我就不在是我了。”

君昊怒極反笑,嘲諷的看着靜怡眼中一閃而過的憂傷,冷笑道:“心,你覺得你現在所作所為,還能有心!你早已經不知你了,在你決定選擇這條路的時候,你就已經不是你了。別忘了,你身上還背着的,是多少條的人命。”

靜怡的臉色倏然變白,嘴唇微微顫抖着,起身,擡手就要給他一巴掌。

然而,這一巴掌,終究沒有扇下去。

慢慢放下手臂,轉過頭對着身邊的丫鬟說道:“找個地,扶我去休息。”而遠處的侍衛和丫鬟們一樣,疑惑的看着君昊和靜怡,兩人的啞謎,竟然沒有一個人看清了。

身後,看着靜怡漸漸遠去身影,心裏也是一陣後悔。

他後悔了,沒錯,那話出口,他就後悔了,可是,他身不由己。一想到拾得将那一串念珠送給了靜怡,他就感覺到濃烈的嫉妒,那嫉妒之心,如同這場大火一般,燒掉了他僅存的那份理智。

靜怡的身影在拐角隐沒,君昊只覺得內心一沉,看着那幾個看着人的侍衛,道:“帶上他們,跟上來。”然後,便提步追了上去,亦步亦趨地跟着,卻沒有說話。

靜怡聽見身後走走停停的腳步聲,覺得胸口發悶,好像那一步步都踏在他心上一樣。

君昊這番話語,将自己內心最□裸的暴露出來。

她後悔嗎?

是的,她後悔。當第一次提劍,殺死那四個禁衛軍的時候,他就後悔了。日日夜夜,那沸騰的血腥之氣讓她的內心變得躁動不安。随即眼前浮現的是那一具具屍體,是太子的死,是拾得的轉身離去,以及皇兄那句冰涼刺骨的屍體。

她不敢動,她不能停,她幾番的想過一劍刺死自己的父皇,要挾着皇太孫永煌,扣押着朝廷大臣的家人奴仆,殺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她那所謂的母後母妃,然後奪得這大唐的萬裏江山。

她,不是不敢做這些事情,她,只是怕自己做了,就停不下來了。

她要整個大唐的江山為自己的皇兄殉身。

她要整個李氏血脈祭典自己的皇兄。

她要戰争,她要百姓們血流成河,她要大家陷入痛苦之中,來安撫自己內心不斷變大的仇恨。

帝王星變,煞星突起。

女兒身,帝王命。

如果沒有了這串念珠,或許,她真的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了。

拍門叫醒客棧的老板,木門打開,一丫鬟便喊道:“快給我準備一間上房。”

客棧老板一邊披衣一邊看着眼前狼狽不已的衆人,眉頭一皺,道:“三更半夜的,擾人清夢啊。”

靜怡如今有些缺氧,身上被火燒的灼疼,但依舊微弱的歉然道:“對不住了,老板。我是蜀王,蜀王府今夜大火,我雖有幸逃脫,但如今也身受火傷,希望你能給個房間,讓我上藥休息一番。”

靜怡的話語謙恭卻威嚴,雖是一身狼狽,但那樣傲然而立,與生俱來的貴氣完全把那客棧老板震懾住了,絲毫沒有懷疑他的身份,顫抖着說道:“草,草民拜見王爺。”

靜怡颔首:“快給我準備一間上房吧。”

客棧老板也是眼尖,看着身後還跟着幾人,最後竟然騰出了客棧後面自己住的小院子。

丫鬟扶着靜怡坐下,給靜怡倒了一杯茶,便準備出去找大夫。

靜怡連忙擺手,君昊也攔住了要出去的丫鬟,瞟了靜怡一眼,道:“你們都出去,殿下的傷勢就由我來看就好了。”

丫鬟們也知道君昊的身份,連連點頭,關門便退出去了。

君昊尴尬的咳了一聲,然後從懷裏取出了一瓶丹藥,倒了一顆遞給靜怡,道:“吃了它,會好多的,身上有什麽地方受傷了嗎?”

靜怡看着君昊的手背被燒傷了一大片,臉頰也不知被哪裏拉了一大口子,靜怡一聲不吭,就直直的盯着君昊的傷口。

丫鬟敲門端進了一盆清水和一些幹淨的布巾,沾水擰幹之後分別遞給靜怡和君昊,道:“王爺,君大人,你們都先擦一些。君大人你的藥箱侍衛已經拿來了。”說罷,便見又一個丫鬟抱着一個藥箱走了進來。

靜怡瞟了藥箱一眼,冷聲道:“怎麽,你還有時間去拿藥箱出來?”

君昊摸摸鼻子,自己當然有時間了,自己還是看着那些人放火的呢!

“先給你上藥吧,落下了疤痕,總是不好的。”

靜怡沒有吱聲,但還是點了點頭。

丫鬟們識趣的都退了下去,君昊将靜怡明顯的外傷都用藥敷上,嘴裏不滿的說道:“不就說了你幾句,我還是大和尚的學生呢,這百般武藝跟了你,本來就夠低就了,如果你還死了,我不更委屈了。”

靜怡其實現在心裏也不生氣了,看着君昊臉頰上還在凝血的傷口,無奈搖搖頭,道:“你自己也去上藥吧,比我嚴重,剩下的地方我自己上藥就好了。”

君昊當然也不會逾越,男女有別,總不能讓靜怡脫了衣服給她上藥吧。于是乎,自己留下一些藥,便提着藥箱走出了房門。

房外,院子裏,幾個侍衛還在把守着那幾個縱火犯。

君昊原本就是一肚子氣,看着他們更來火,二話不說,便道:“誰派你們來的!”

絕對肯定的語氣,只要這時候長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君昊生氣了,而且也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但是那幾個縱火犯是個沒長腦子的,所以依舊弱弱的說道:“我,我們老大說的,我們只是一些山匪,聽說王爺在剿匪,所以,所以”

君昊只覺一煩,一手便掐死的最前面的一個犯人,然後一甩,扔在地上,對着那些侍衛說道:“簫丞相難道都沒教過你們怎麽做嗎?留下一個活口,把太守給我請過來。”

轉身,離去。

大理寺的幾年下來,只要是惡人,君昊對于人命,也并非那麽在意,除非,那人是自己的人,例如靜怡。

被請來的太守如今也是冷汗直飛,這大半夜的,莫名其妙被人擄到這裏,眼前還是臉上帶傷的君昊,确實有些滲人。

“你,你,你是誰!”

君昊犯了個白眼,總覺得為了這樣的草包自己竟然浪費了快一個月的時間,當真愚蠢,一腳踹翻了太守,然後做到自己的位置上,道:“殺人放火,對象還是一國的皇子,堂堂的蜀王,太守,你還真膽大包天了!”

“你,你別含血噴人。”

君昊懶得理會太守,只是對着侍衛一個眼色,便見那僅活的縱火犯瑟瑟發抖的跪在君昊面前。

君昊很滿意縱火犯的态度,太守看到縱火犯倒不害怕了,君昊白了太守一眼,然後說道:“我曾經是大理寺的執法,當然,只要我願意,現在也是,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縱火犯,留他下來,不過是為了把黑的說成白的,太守,你說如果這樣,你的結果會如何?”

不待太守反應過來,君昊又扔了一地的賬本,賬本裏面有很多明顯話紅線的地方,太守一眼就看出了,那些就是自己貪污的地方。

“你說,如果皇上知道,你一個地方太守,還是自己派來監視六皇子和蜀藩王的心腹,竟然貪污一年的款數,堪比國家一年的國庫收入,尤其是現在國庫有些虧空的情況下,皇上還會留你嗎?”

太守大駭,臉色一白,二話不說,連忙跪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君昊不耐煩的擺擺手:“別吵了!我都讓你來了,難道還會殺你嗎!我現在跟你說清楚,蜀藩王和六皇子打算合作。”果然話到這,太守臉頓時更加白了,瑟瑟發抖。

君昊看着太守的表現倒是笑了,道:“其實都在這蜀中呆這麽久了,你想過回長安嗎?”

太守眼睛頓時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如果可以,自己當然想回。

只是,皇上會肯嗎?

所謂投其所好,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君昊知道,對于太守這種人,竟要鞭子,也要糖果。

“呵呵,我和六皇子殿下謀劃了這麽久,也不過就是要你對我和殿下接下來的行為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事成之後,殿下一定會幫助你回朝,你願意嗎?”

太守本以為自己會死掉,沒想到竟然還來了個峰回路轉,頓時咧開嘴,笑着點頭,道:“願意!小人,小人當然願意!”

“那就以大和尚的名義發誓吧!”

在大唐,大和尚的地位無論在誰的身上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以大和尚的名義發的誓,都會在大覺寺裏面燃起一盞命燈,如果違背誓言,那麽,燈滅,人亡。

太守的樣子頓時有些躊躇,君昊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當真非你不可嗎!是現在立刻死,還是自己守不住心,違背誓言死掉,二選一。”

低頭,嘆氣,苦笑,自己還有的選擇嗎?

劃破手指,對着大覺寺的方向,鳴誓。

君昊笑着點點頭,看來,也該時候去會會那個蜀藩王了。

而此時,蜀藩王府內,老藩王聽着蜀藩王的回報,頓時仰天大笑。

“看來,這個六皇子,倒真是一個好苗子。臭小子,記得這幾天好好準備,我要親自會會這個六皇子殿下。”

蜀藩王看着老藩王的樣子,倒習以為常,點點頭,也便退了下去了。

天,終于亮了。而這時候,只見一只鴿子從北方緩緩飛到君昊的手裏,君昊取下鴿子身上的信箋,一閱,頓時只覺得心裏抽痛的厲害。

情到深處人孤獨,誰人知,燈火闌珊處,何人獨自撫心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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