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漠謠
轉眼間,數月過去,北邊的戰事如火如荼的進行着。
大漠的寒冬來的比大唐早,不過一夜之間,那蒼茫的荒原,就被一片白雪覆蓋。寒風凜冽,猶如刀子一般割在臉上,冰渣卷進口中,說話時都帶着股鐵鏽味。
如此酷寒氣候,即便早已經習慣了長安冷冬的靜怡,也有些難以适應,那多年下來覆滿繭子的手,也跟着生了凍瘡,手腳腫痛不堪,可靜怡卻始終沒有放下過兵器,依舊如故的站在了戰場的最前沿。
金戈原上,馬革裹屍。
這半年下來,就連君昊都不敢相信,那個曾經手無寸鐵的公主,如今竟然真的成為了一袋威風凜凜的将軍。就連當初一直不服靜怡的邊境軍隊,如今竟然都自願的跟随。
或許是因為,自大唐開國以來,就沒有任何一個将軍,尤其是皇室中人,能夠如同一般的士兵一樣,吃着幹硬生冷的幹糧,喝着火燒咽喉的烈酒,穿着和大家一般千斤重的衣着,住的和大家一樣的帳篷。
打打撤撤數回,雙方的戰意都已達到頂點。
大漠之上,寒風之中,兩軍對壘,正面交鋒,幾乎每一回都是踩在黃泉邊緣的硬仗。
匈奴的條件雖然苛刻,但是他們有着比大唐更強壯的兵馬,有着比大唐更勇猛的士兵。大唐雖然人多,但是,雙方交戰多次,雖明面上大唐占了上風,可是實則,自己确實在于人下。
靜怡如今仍記得,第一次交鋒之時,領頭的将軍便是當年的使者亞力昆。他站在戰場的最前沿,命人大聲叫陣:“大唐的皇帝一代不如一代,如今龍椅之上不過是個黃毛小子,可見大唐氣數已盡,即便我匈奴國無富庶之地,糧草之盈,但是,也足以讓這天下,換了主子。”
亞力昆信心滿滿,誓要拿下大唐。
而靜怡雖說面色無波,但是內心也是淡漠一笑。
此等蠻族,雖有數萬勇士,千匹良駒,但是,卻無法有着天下之心,論心計,論這才謀計略,确實略輸一籌。
自古以來,戰場上,要贏,一靠人,二靠糧,三靠軍法和計策。
而匈奴們缺少的,就是最後兩點。
三足鼎立,缺了兩根腳,又怎能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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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抗奴軍隊見靜怡不動,內心皆是暗罵起草包王爺,不經吓。卻不知如今靜怡早已經想的是如何将匈奴們徹底逼出大漠,重創其軍,讓他們退回後方茫茫草原。
衆人神色憤慨,君昊騎着戰馬站在靜怡身旁,眼睛瞟了衆軍一眼,冷笑一聲,便聽靜怡大聲喝道:“何必廢話,戰場上便可見分曉,給我殺!”
靜怡沉穩自若的态度,還有唇畔那抹自負的笑意,只有君昊以及身旁一些将領們才看到,聽到靜怡的一聲令下,二話不說,便握緊兵器,向前沖去。
亞力昆看着突然進攻的靜怡,也只是冷笑一聲,二話不說便夾着馬腹,正面相迎,血路之中,直面靜怡。
靜怡擡手,奮力一揮,兵刃交接之時,倏然輕身起于馬上,輕盈的越過了亞力昆,斬斷了亞力昆身後的帥旗。
“我早說過了,孰強孰弱,戰場上定會自見分曉。”
舉起兵器,指天長嘯:“給我殺,定護大唐,百世繁華!”
殺聲頓時遍地而起,大唐抗奴軍隊頓時氣勢浩然,匈奴們雖說帥旗已斷,但是仍然直面迎接,冒着熱氣的血,滴灑在這大漠的荒原之上,血氣彌漫,燙出遍地殷紅。
亞力昆拉住缰繩,回馬轉身便是奮力一揮,靜怡連忙退後,刀尖頓時直指靜怡,冷聲一下,道:“大唐六皇子,果然,自從當年大殿之上,我便知道,要奪得大唐,勢要将你殺死。”
靜怡冷笑,躍馬而上,反手一劃,君昊随即跟上,二對一,如此便是戰場,沒有卑劣之分。
“竟然如此,我又怎麽能讓使者大人您失望呢?”
淡漠冷笑,雙目交鋒,步步緊逼,一戰下來,兩敗俱傷,各退其地。
君昊看着靜怡此戰,內心雖說驚愕,但也不會如同那些大漠将領一般駭然不已。雖早已聽聞靜怡大名,但是對于皇室子弟,這些莽夫自然不敢高估。
可這一戰,靜怡可謂鋒芒畢露,頓時,蜀王的威名在軍隊裏響徹,遠離大漠的朝野之上,大家對于靜怡也贊嘆不已。
那如同羅剎一般的殺敵,就連征戰沙場多年的将領也不敢恭維。亞力昆也屢次想要壓制這股尚武尚将之風,奈何總被靜怡反超一頭。
私下,靜怡對着君昊暗笑道:“輸人不輸陣,武力不行,氣勢總不能低。”
君昊無奈搖頭,唯有他知道,三年前,靜怡就連一般的武功也不會,如今,會的也只是那麽幾招簡單的招數,但卻招招直逼人的命門。
也就是三年,靜怡原本纖細的手,如今已經不滿老繭,身體上也傷痕無數。
沒有人敢想象,靜怡這三年是怎麽度過的,流了多少血,卻不見一滴淚,如果大家知道靜怡乃女兒身,那麽,估計大家早已經會佩服不已。
大漠飄雪,校場之上,蜀藩王和永煌皆新送來了一匹軍隊,如今的靜怡早已經鋒芒畢露,藏拙,只會讓自己一敗塗地。
如今的自己,早已經別無選擇了。
君昊命令那些抗奴的将領訓練着新來的軍隊,靜怡在校場上巡查,頭卻一跳一跳的疼,怎麽也停不下來。
突然一直箭弩從靶場的方向飛來,不待君昊過來,便見靜怡突然取出在地上放置在一旁的箭弩,拉弓搭箭,弦如滿月,咻地一聲,箭矢破空飛出,直接穿破了那支直飛而來的箭弩,射進了靶場上那正中紅心。
君昊見狀,讪笑道:“殿下好身姿,一把拉弓射天狼,不過,這箭弩可是有數的,毀了一支,可正當浪費。”
靜怡瞟了君豪一眼,冷笑道:“怎麽,難道我們大唐還窮的連支箭弩也買不起?”
君昊心知靜怡今個兒心情不好,也就不自讨沒趣,轉了話題,便大聲喝道:“把那個射箭的人給我揪出來。”
靜怡看了出列的那個士兵,只覺得是個不知從哪裏出來的黑炭,年紀尚幼,面孔,說真的,有幾分生疏。
“你是景軍的人?還是皇上兵部派來的人?”
那人諾諾而言,看的靜怡有幾分不滿。如果說此人是景軍之人,自己斷然會二話不說的把他仍會蜀中。
“我,我,我是兵部,兵部送來的人,我剛,剛從軍不,不久,看,看到,看到王爺,哦,不,不是,是将,将軍,一時,一時恍了神,才,才,才會,會射偏的。”
此小兵有些結巴,靜怡冷笑一聲,便傲然問道:“何名?祖籍?”
“小,小人,我,我叫黑,黑炭,祖籍,祖籍在雲,雲南。”
靜怡沒有多話,只是拂袖離開。
身後的将領們看着地上那個箭弩一分為二的屍體,內心不禁想到:将軍果然越來越厲害了。
唯獨君昊無奈想到,果然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就這幾招,怎麽還學得出神入化了?
跟着靜怡入了帳篷,便見靜怡坐在案上,敲着桌子,有些急躁。一旁伺候的小兵有些戰戰兢兢的,君昊擺擺手,命人退下,靜怡擡頭看了君豪一眼,道:“怎麽,軍師不跟着去巡軍?”
“唉,都叫了我一聲軍師了,你就多依靠我一下吧。”
靜怡不語,其實她的內心卻是有些躊躇難行。
這大雪紛飛,對于匈奴來說可是突襲的好時機。如今自己到底是先發制人,出其不意,一鼓作氣,,還是等待時機,再殺個匈奴們片甲不留呢?
攻,還是守?
自己遲遲不能下定決心。
再者,這糧草也已經快見底了,如今士兵們也開始有了不定之心,雖說自己也打算利用這一點,但是,如今這戰事,拖得越久,對自己就越不利。
倘若這邊疆真的破了,那麽,自己這些年來的計劃,又有何用?
摸了摸手中的念珠,那個檀繩被靜怡作為發帶綁在了頭上,雖說無緣,但是內心為何還是有點兒期待呢?
紅線纏,心更亂。
君昊當然注意到靜怡的動作,內心不自覺的飄過一絲苦澀。
“殿下,有時候想多錯多,匈奴們不過是一些莽夫,只會随心而為,我們何不順着他們的意思而行呢?那個黑炭,很明顯就是一個混淆視線的,如今不如我們來個一箭雙雕,你現在名聲在望,缺少的,就是個合乎常理的理由,奪得皇位。”
靜怡自然明白,可不知為何,事情真正接近之時,自己竟然開始猶豫不決了。
可笑,當真可笑。
自己怎麽還以為自己還有退路呢?
君昊不語,靜怡起身,暗嘆,道:“就按照你當初說的一般做吧。”
匈奴沒有像預料一樣,來個突襲什麽的。不是因為匈奴們不想,而是因為匈奴們的糧草快沒了,這吃都吃不飽,那還管得着突襲的事兒呢?但是這事,靜怡他們自然是不知道的,因此,兩方都在等待,一個在等,匈奴的突襲,然後讓自己順理成章的身受重傷;一個在等,糧草到來,然後讓自己底氣十足的繼續攻打。
兩方都在觀望,但不同的是,靜怡的軍隊,糧草,卻遲遲未到。
“報,将軍,這糧草遲遲未到,剩下的,也只夠過完這個冬天了!”
“報,将軍,匈奴們依舊沒有行動,但是偶然發現他們對糧倉的看管更加嚴密了。”
“知道了,退吧。”靜怡禀退了那些探子,瞟了四下的将領一眼,道:“如今,依你們看,此時我們是退守,還是強攻。如果我沒猜錯,估計這匈奴大隊和我們一樣,糧草即将沒了。”
“回将軍,末将認為,還是繼續靜觀其變吧。如今我們也一樣糧草将至,貿然突襲,只會損兵折将。還不如待到時機到來,再直接迎敵。”
“屁,你也會說了,我們現在糧草将至,再等,估計沒戰死就餓死了。還不如一戰到底,看他們搞什麽鬼。”
頓時,帳篷裏分成了兩種聲音。君昊坐在上座,看着大家互掐,內心暗爽。
靜怡白了君昊一眼,然後問道:“軍師,你認為呢?”
“我?”君昊不表态,只是含笑,道:“其實我只想知道,這糧草,到底什麽時候能到。”
君昊此話話中有話,說真的,就是在動搖帝心。人在頻臨生死邊緣的時候,只會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想。自從十七年前寧将軍一案,皇上對于這将領,确實大不如前。而新皇根基不穩,朝廷內部暗潮洶湧,這糧草竟然遲了快一個多月,實則前所未聞,即便是這大雪紛飛,也不該如此,難道是朝廷中有人故意克扣糧食?但是,如今可是國難當前,應該不會吧?
帳篷裏頓時安靜一片,大家不願相信朝廷當真如此狠心,自己在前方征戰沙場,難道朝廷當真如此狠心,又或者說,皇上當真如此狠心?
“軍師,請注意你的話,如今我是問你,你覺得我們應該攻,還是守?”
君昊微眯着眼,顯然覺得自己的火煽得還不夠,徑自說道:“唉,我也只是害怕京中糧饷恐生變。你說這要糧草的诏書送了一封又一封,卻未見糧草到來,你說如果我們長驅而入,突襲匈奴,得逞,那麽接下來呢?如果匈奴援軍到來,沒有糧草,我們只會被反将一軍,然後死無葬生之地。但如今我們正是得志之時,不攻,那麽糧草倘若還不到,那麽,我們豈不如李校尉所言,不是戰死,而是餓死?所以說,如今我們在這裏讨論什麽是攻是守,純屬無用功,古人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了糧草,這千裏馬也只會淪落到一般,馬夫手裏,賤價賣出。”
衆軍臉色陰沉,君昊內心大爽。
靜怡內心嘲諷不已,但面子上還要裝作憤慨的樣子,怒道:“竟然沒有糧草,那麽我們就去搶。匈奴們也一樣糧草将至,傳令下去,今夜突襲,目标,匈奴們的糧倉。”
“是!”
其實今日之舉,全是靜怡和君昊二人唱雙簧。早在來大漠之前,又或者說,在知道匈奴們的野心以及永煌的用心之後,君昊便跟靜怡二人一起決定了——清君側,擒王。
如今,這糧草無論是朝廷有意克扣,還是沒有為之,這糧草都不會到的。要不,自己的四皇兄怎麽脫了這草包王爺的頭銜?
當靜怡的決定告之全營,便見軍隊們士氣大漲。
果然,民以食為天呀,縱然是這血淚男兒,也難免不了俗。
亞力昆可沒想到大唐的軍隊竟然會如此卑鄙如此,這作業剛到的糧草,今夜竟然只聞一聲“殺”,然後便是一陣刀槍箭弩。
靜怡親自率軍,直逼匈奴營地。守夜的士兵皆被暗箭所傷,大唐雖說戰馬不如匈奴,但是,這突襲之事,倒與這戰馬拉不上幹系,因此,到也弄得匈奴們手忙腳亂。
先發隊伍直逼亞力昆的大營,暗中的隊伍直接去搬空匈奴們的糧倉。
先發,血流成河。
暗中,也死傷不少。
靜怡高舉兵器,大聲呼叫:“将士們,随我殺,如今乃我大唐一振雄風之時,此戰大勝,那麽我們定然能凱旋而歸,合家團圓。”
衆将士滿腔熱血,争先殺敵。
靜怡一見遠處匈奴糧倉大火,頓時仰天長笑,道:“撤兵回營!今夜本将軍給大家加菜。”
一夾馬腹,轉身而去。
衆士兵也知今夜主要目的,皆不戀戰,随即而退,弄得傷亡慘重的匈奴士兵有些懵懂。
唯獨亞力昆看見遠處大火紛飛,內心頓時憤然而起,怒吼道:“蜀王,我定然跟你不死不休。”
拉弓而上,君昊和靜怡眼中同時閃過了精光,君昊連忙退後擋住了那支箭弩,卻聞在混戰中,月光之下,一聲巨響夾雜着鐵器铮鳴呼嘯而至,不待衆人反應過來,便見寒光的兵刃劃破月光,刺入了靜怡的胸口。
“将軍!”
突襲的将領和士兵們頓時傻了,胸口的疼痛頓時讓靜怡的眼神有些迷離。
頂着巨大的沖擊,靜怡緊握住缰繩,看着鮮血染紅了馬背,呵斥道:“亂什麽,先趕回營地,不得亂。”
衆人穩住,這回營的步伐更加迅速,待到回到營地,那些搶回糧草的士兵們正在大聲歡呼,便見靜怡突然落馬,滾燙的鮮血頓時融化了一地的雪花,月光,頓時也跟着變得殷紅。
意識模糊之中,靜怡似乎看見了不遠處,那個白衣飄然的男子依舊站在桃花樹下,吹着那首熟悉的有令人心情煩躁的曲子。
拾得,如今可以,真想再聽一次這首曲子。
兵荒馬亂之中,靜怡微弱的聲音被埋在了鮮紅的雪地裏。
那聲音帶着淡淡的眷戀和無奈,以及無盡的留戀。
“拾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