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鳳求凰
宮裏的禁衛軍如今已經是一些殘兵罷了,剛入宮不久,便被靜怡帶領的軍隊遏制住。靜怡只讓君昊陪她一同入了大殿,大殿之上,永煌一身龍袍,坐在龍椅之上。
他手執一壺清酒,酒香濃烈。
龍椅之下,唯有昭容一人跪伏在地,一身華麗的衣衫,也沾染着一些雪泥,神色哀切。
“呵呵,六皇叔,哦,不,應該是七皇姑,你終于來了?”
永煌冷冷的看着靜怡,臉上沒有一絲的懼色。
昭容一見靜怡,連忙對着靜怡便是幾個響頭,急切的懇求道:“求求你了,表姨,求求你了,別殺,別殺他!”
靜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一會兒,許久,才慢慢的說道:“永煌,事到如今,你還想争下去嗎?”
永煌沒有回答,而是目光遠眺,神色空洞,道:“母後,已經死了吧!”
靜怡怔忡半晌,最終輕輕留了一個鼻音。
昭容頓時頹然的坐到了地上,殿內,頓時又歸于平靜。
“七皇姑,你知道嗎?你我之間,我到底還是不如你。你為了這個江山,傾出所有。我奪得這個江山,卻只為一人。你說得對,事到如今,争下去,還有什麽意思嗎?”
淚水從瞳孔慢慢的滑落,永煌似乎想起了什麽,又哭又笑的說道:“第一次見到母後的時候,是在父王的喜宴上,我看見母後一身紅衣,在百鳥中翩跹起舞,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在想,啊,如果是為了這個人,就算再苦,我也會得到這個江山……”
“可是”永煌放下了酒杯,嘴角的苦澀讓人看得刺痛:“為什麽我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她卻離我更遠了?那個會在我做噩夢的時候,抱着我,跟我說不要害怕的人,為什麽離我越來越遠了?”
眼前已經迷離一片。
“從小,皇爺爺就把我養在身邊,我甚至連母妃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空蕩蕩的宮殿裏,滿屋子的太監宮女,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安慰着恐懼、悲傷的我。而那時候,我也才三四歲而已。皇爺爺每天都逼着我學習,即便我的學識已經趕上了我的太傅,皇爺爺依舊不滿。即便我的武功已經趕上了我的師父,皇爺爺卻還是生氣。大家都羨慕我,奉承我,诽謗我,但是,又有誰知道,我的痛苦?”
永煌的手有些顫抖,甚至連酒壺都有些抓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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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把我當做登上皇位的工具,皇爺爺把我當做自己執掌天下的傀儡,有誰知道,每當我的武功輸給一個侍衛的時候,迎接我的是皇爺爺的一頓毒打;有誰知道,當我的學識輸給一個學士時,迎接我的,是幾天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苦讀。而這些的這些,又有誰知道?我不想君臨天下,可是,依舊沒有人了解。我大大小小穿過多少番的鬼門關,又有誰知道!那時候,我也不過只是一個連束發都未到的黃口小兒。可是,只有母後是不同的。”
像是要把這輩子的話都一次性說完一般,永煌将酒壺裏面的酒一點一點的倒在了地上,像是在祭典什麽一般。眉目裏一閃而過的柔情,卻多了幾分真性情。
“可能是同情,也可能是太寂寞了,可是,她還是一直陪着我。在第一次見到母後的時候,我就在想,怎麽世界上會有這麽完美的人。果然,她是完美的,是和別人不同的,別人看着我,就像在看着一個死人。而她看着我,是把我當做一個活生生的人。”
熟稔的小調再次從永煌的嘴裏哼起,地下的昭容已經泣不成聲了,靜怡沒有閉眼,她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肉裏。
這就是大唐的皇室,或許,在從身為皇室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這一生的悲劇。
“昔日一舞鳳求凰,如今生死兩茫茫……”低聲呢喃,永煌擡頭,直直的看着靜怡,目光裏流露的,盡是無盡的哀傷:“七皇姑,你為什麽不早點來呢……”
驟然倒地,酒香彌漫,嘴角開始慢慢地滲出一絲鮮血,永煌望着宮門的方向,突然笑了,道:“母後……”
——鳳凰兒,鳳凰兒,一場繁華夢相得,誰人贏得百鳥賀,春光灼灼雨露澤,不過鏡花水月無人得。
慢慢地阖上雙眼,昭容連爬帶滾的來到了永煌身邊,抱着永煌,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我知道,皇上,我知道呀!為什麽你都不肯回頭,為什麽你都不看我一眼,為什麽……”
只是,沒有人回答了。
靜怡默默的看着眼前哭的不成樣子的昭容,低聲問道:“你早就知道了……”
君昊颔首,望着那地上的酒跡,輕聲道:“酒香裏面,有着劇毒……”
靜怡只是苦笑一下,沒有作答。
便見此時,簫丞相踉踉跄跄的從大殿之外趕來,看着地上抱着永煌屍體痛哭流涕的昭容,連忙跪在靜怡身上,道:“殿下,求求你,別殺昭容,別……”
一個又一個的響頭,靜怡默默的看着地上的簫丞相,頓時只覺得手腳一陣冰涼。
君昊慢慢靠近了靜怡,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扶住了靜怡,附耳低聲道:“如今,你已經不能退步了……”
靜怡站穩了腳,看着地上的簫丞相,冷笑道:“外公,你為何送昭容入宮……”
簫丞相老淚縱橫,卻不得一語。
靜怡搖了搖頭,正打算說話,便見原本在永煌身邊的昭容突然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滿臉淚痕。
“求求你了,我還懷着皇上的孩子,求求你了,至少在孩子生下來之後,再殺了我吧……”
簫丞相難以置信的看着昭容,昭容不斷地磕頭,靜怡依舊冷漠的看着地上的昭容,似乎剛剛的不忍和不舍,都是煙霧一場。
昭容看着如此的靜怡,頹然在地,低聲哭泣道:“表姨,難道你就沒有愛過一個人嗎……”
靜怡的眼裏頓時出現一絲戾色,看的簫丞相內心一顫,便見此時,君昊大步向前,一個手刀,昭容便直直的暈倒在地。
“這麽冷的天氣,別傷了身子,簫丞相,送娘娘回後宮休息吧!”
君昊慢慢的說道,簫丞相看了靜怡一眼,見靜怡颔首,才扶着暈倒過去的昭容慢慢的走出了大殿,靜怡看着君昊一眼,苦笑道:“君昊,你說我是不是很冷漠,就連活着的人,也不放過……”
“殿下,自古以來,能得到這個江山的人,又有幾個人是幹淨的?你只是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登基罷了。”
眼裏的戾氣漸漸消散,靜怡望着大殿門口,黯然失笑:“對呀,有時候活着的人,永遠比死去的人,更有價值。”
門外,衆軍直立的站着,下面被按壓着的,是朝中的各位武将文臣。靜怡站在衆人之前,望着遠處那白色飄雪,恍若明白了,為什麽在拾得的眼中,雪,是那般的鮮紅。
“皇上已經自盡了!”靜怡哽咽着聲音,閉上雙眼,淚竟然緩緩的落下了:“或許在大家眼裏,我只是一個打着清君側的名頭,在謀朝篡位。殺死了自己的兄長,逼死了自己的侄子,可是,那個為了一己私欲而至天下蒼生于不顧的君王,你們能安心嗎?百姓有能安心嗎?”
風雪呼嘯而至,靜怡的發絲頓時被雪花弄得一片雪白,緊咬着唇角,道:“或許朝野大臣們認為我只是一個亂臣賊子,一個不忠不孝的人,可是,你們可否想過,在大漠與匈奴厮殺的時候,是皇上遲遲不下诏書,是皇上,派人差點暗殺了與我們議和的匈奴使者。如果不是寧王,我的四皇兄,及時送來了糧草,那麽,如今的長安已經被匈奴的戰馬踏平了!或許你們不信,但是我當真無意于這個江山皇位,剛剛我已經知道簫貴妃娘娘懷有龍嗣,放心,待簫貴妃娘娘産下龍兒,我定然會悉心教導,十五年之後,退位禪讓!”
持劍指天,靜怡對着衆人,大聲說道:“我景逸以李氏江山發誓,我一日在位,定會帶領大唐走向繁華富強,為大唐的未來鞠躬盡瘁!”
猛然跪下,俯地一拜,君昊高呼:“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軍随之跪下,跪拜之聲響徹整個宮殿,那些朝野大臣面面相觑,最終,也跟着跪了下來,随之大呼:“參見皇上!”
雪,下的更大了。
站在風雪之中,沒有人看得清靜怡的臉,唯獨一路跟随着靜怡的君昊發現,靜怡的手,竟然已經顫抖的,快要握不住劍了。
高處不勝寒。
入夜,靜怡獨自一人坐在大殿之中,龍椅之上。
一身沾染鮮血的明黃色的龍袍披在身上,君昊站在靜怡的身邊,兩人就這樣看着昏暗一片的大殿,默默不語。
直到一陣噼裏啪啦的珠子落地的聲音響起,君昊才在昏暗的燭火下中,看着滿地的念珠,滾落一地,散落在大殿各處。
而靜怡的手中,拿着一根斷了的紅繩,紅繩的繩尖,指尖的鮮血順落着,一滴一滴的落下。
靜怡低聲道:“君昊,你想他嗎?”
君昊輕輕一個鼻音,靜怡苦笑,望着大殿門口,風雪依舊呼呼地想。如今已經到了開春日,可是,這雪,卻依舊不見停。
“君昊,你說,他已經不是少主了,他還能回大覺寺了嗎?”
君昊沒有回答,昏暗中看不清靜怡的臉色,只見那條紅繩将她的手指越勒越緊,那原本通紅的指尖竟然慢慢發紫。
“君昊,你說,如果我下旨,那麽大和尚會不會讓他恢複少主的身份?”
靜怡的雙目空洞,君昊最終還是奪過了靜怡手中的那一條紅繩,不忍道:“殿下,你哭吧,哭出來,就好多了……”
君昊的話語帶着一絲不忍和心疼,靜怡笑了,呵呵的笑了,道:“我為什麽要哭呀?就跟我當初跟你說的一樣,他有他的普度衆生,我有我的萬裏江山。只不過如今,他比我慢了一些而已。”
君昊搖頭,一切都如他算計的一般,可是為什麽他還是會心疼,而這份心,到底是為誰?
靜怡慢慢離開了龍椅,龍袍随之滑落在地,靜怡在大殿上一步一步的走着,彎腰,一顆一顆的拾起那念珠。
十三顆,一顆不少,一顆不多。
那根檀繩依舊,穿過的瞬間,靜怡的只覺得全身,冰涼的厲害。
大和尚,你應該一開始就知道這個結局了吧?
檀木,雖有保護之意,但也有無緣之份。
或許一開始,就是錯的了。
君不見,白衣桃花初相識,曾道年少愛恨少,幾人羨,幾人厭,幾人憐,一切不在身心陷。
而此時,大覺寺門口,拾得抱着靈雲的屍體,靜靜地跪着。
風雪将他的膝蓋凍的失去知覺,原來這個世界,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努力了,就能得到的。
摸了摸懷裏靈雲蒼白的臉頰,這是拾得第一次覺得這般的無力。
或許這就是他們寧家人的命,即便逃過了一時,也逃不過一世。
如今的他,早已然別無選擇。
大門終于被緩緩打開,一個小僧伫立在門口,神色複雜的看着門口的拾得,放下了一串念珠,道:“大和尚說了,戴上它,就不能再後悔了。否則,就下山吧!”
小僧看着拾得目光有些緊張,最終,拾得還是放下了靈雲的屍體,戴上了那串念珠,那瞬間,便見一陣佛光照耀,雪,頓時停了。
腦海裏頓時變得清晰,往事一幕幕的在自己的眼前飄過,最終,拾得只覺得眼睛有些發酸,緩緩落下了淚水。
原來一切,都早已經注定好了。
看着拾得帶起了念珠,小僧提起的心頓時放下,畢恭畢敬的對着拾得鞠了個躬,道:“拾得大師,歡迎回來。”
拾得沒有接話,而是抱着靈雲的屍體,一步一步的朝着後山走去。似乎膝蓋被風雪凍傷了,拾得的腳步有些不穩,一旁的小僧想要替拾得抱住靈雲,卻被拾得搖頭拒絕了。
景逸的墳頭如今鋪滿了白雪,跟随的兩個小僧對着拾得鞠躬,便道:“拾得大師,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大和尚已經吩咐過我們了,你先去漸漸大和尚吧。”
拾得颔首,從回來到如今,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不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是太清楚了,反而不想說了。
大和尚依舊坐在北廂房的蒲團之上,一旁,一盤棋局散落的擺着,看似雜亂無章,卻是人一生的命運輪盤。
“師,師父……”
大和尚擡首看着拾得一眼,看着那手腕上的念珠,嘆氣道:“拾得,你怪師父嗎?”
拾得苦笑,搖了搖頭,道:“不怪,這一切,都是命。至少,因為我,她沒有成為一個冷漠之人,可以面不改色的殺父弑母,殘害手足,甚至殺光朝中大臣,重稅百姓,導致天下民不聊生。”
大和尚不語,只是起身,望着屋外風雪後的星辰,嘆聲道:“拾得,師父也萬沒想到,當初這麽一步棋,竟然會落到如此田地。”
拾得沒有回話,只是俯首,道:“師父,我累了……”
身體微顫,大和尚苦澀的一笑,最終點了點頭,道:“七日後,便舉行大典,繼承我的衣缽,成為新一任的大和尚吧……”
拾得點頭退了下去,屋外風雪已經停了,仿佛剛才的大雪只是一場夢。
可不就是夢嗎?
拾得苦笑,昂起頭,酸澀的眼眶,忍着不掉下淚水。
微翹的嘴角,拾得知道,原來這一切,一開始,就是錯的。
卿不知,君心一片為伊傾,誰知風雲變化起,誰人羨,誰人厭,誰人憐,萬物消散情已掀。
次日,大覺寺傳來消息,七日之後,便是拾得繼承大和尚衣缽的大典。
靜怡摸了摸手中檀絲念珠,那刻着拾得二字的念珠如今依舊有些殘破了,放下手中的針線,看着自己一直在繡着的嫁衣,靜怡對着站在一旁的君昊道:“傳令下去,七日後,在大覺寺,舉行我的登基大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