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聞弛模糊有意識時,就覺得很不舒服。
他像是躺在一條暴風雨中的船上,上下颠簸得厲害,背上還一抽一抽地疼。
“好了。”一個巨大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被震得腦袋嗡嗡響的聞弛,身體忍不住就跟着抽搐了一下,接着便是讓人心驚動魄的懸空快速飛行。
聞弛吓得心髒都要從嗓子眼裏冒出來了。
在像是腦袋裏發出的“呲唰”一聲後,他停在了半空,四肢無力地晃悠着。
他被腦袋裏冰冷的東西,刺激得徹底清醒過來。
雙眼終于聚焦,他卻又被發現眼前東西吓得失了聲。
那是一個巨大的頭顱。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惡心的東西。
巨大的毛孔裏全是黑黝黝的東西,渾濁的雙眼白蒙蒙一片,眼角的分泌物像是一坨坨堆積着的濃痰。
而下面那大張着的嘴巴裏,層次不齊的牙齒和裏面的污黃齒垢,更是發出讓人欲嘔的腥臭味。
面對着身周撲面而來的臭味,他簡直差點惡心得厥過去。
直到那頭顱漸漸後退,他才看清楚那是個巨人,臉上褶子一層疊着一層,年紀已經大到看不出性別了。
還不待他細看,對方已經站了起來,往一旁挪了挪。
聞弛的視線跟着這人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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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他便發現自己身處于一個看不到邊際的昏暗空間裏,周圍的東西都大到難以想象。
他似乎是被懸空吊在一個廣場上,周圍有很多顯然是巨人使用的工具,剪刀、錘子、針,還有各種其他聞弛辨認不出來的東西。
更可怕的是,當聞弛晃悠着往身旁看,看到被挂在他身旁的,竟然是一個個瞪大了雙眼的人形怪物!
黑漆漆毫無光澤沒有眼白的雙眼,被針線封起來的巨大嘴巴,僵硬的四肢擺出了死屍狀的動作。
聞弛好懸沒被吓得喘不上氣來。
可随後聞弛就覺得自己的驚恐非常可笑。
因為仔細看,他發現那些東西其實根本不是生物,而只是一個個巨大的草人。
緊接着,他便看見那巨人随手撈起一個挂在鐵鈎上的草人,将一個巨人指甲蓋那麽大的小瓶子,塞入草人背後的小口子裏。
然後那人念念有詞地拿着一根鐵棍一樣粗的針,在上面這這那那地戳了幾下。
聞弛猜測,可能是在檢驗草人的質量什麽的。
巨人大概是不太滿意,沒一會兒,就将草人丢進了一旁的火盆裏。
不知道為什麽,聞弛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而幾天之後,他就知道了這個世界對他的滿滿惡意。
他發現自己是在一個玩具草人的黑作坊裏,而他竟然就是草人中的一個!
先不說搞清楚“我是誰,我在哪兒”這2個問題之後,聞弛的懵逼。
就他再次看到作坊主人,将不滿意質量的草人丢進火盆時的心情。
反正就很絕望。
好好的草人,再差那也是花心思做的,為什麽一定要這麽吹毛求疵,給點生路不行嗎?
而作坊主人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再次将一個排在聞弛前面的草人丢進了火盆裏。
就好像對方以前做的草人,就沒一個達到要求的。
既然技術這麽差,就幹脆不要再浪費稻草了好嗎!
可是這件事情不是聞弛能夠控制的。
更要命的是,排在聞弛前面的草人一個個變少,新做的草人都是挂在聞弛後面的。
這也就意味着,聞弛被丢進火盆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他現在也不妄想自己能通過質檢了。
光他幾天來看那老頭做草人的手法,就覺得絕對不可能做出什麽高品質的東西。
拿幾根稻草随随便便扭扭紮紮的,能紮出個什麽好東西?
現代歷史發展告訴我們,技術不改進,只能一輩子受窮!
要麽踩個狗屎運,做出個像他一樣的草人,也是可以賺幾個小錢的。
對,聞弛是這個作坊裏,唯一能自己動的草人。
他也不知道為啥就自己特別,他本來以為大家都一樣。
直到他跟身邊的大兄弟,唠了半天嗑都沒得到一句回應,才明白過來自己就是作坊主人腳下的那堆狗屎。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狗屎的身份暴露後,會得到什麽樣的待遇。
一個會動的草人?
聞弛自己想想,雞皮疙瘩也都要立起來了。
尤其這個草人還特別醜。
圓腦袋,粗短的四肢,肢端什麽也沒有,更別說手和腳了。它全身上下光禿禿的,兩個眼睛是用灰蒙蒙的、像是炭粒一樣的東西釘的。
還有他原本以為是被縫起來的嘴巴,其實壓根不能開合,僅僅只是用線縫制的波浪紋。
這就害得他現在說話像是張不開嘴一樣含含糊糊,一不小心還能帶出點小奶音,就很讓人掉雞皮疙瘩。
這樣的用料、這樣的手法,做出來的東西就一點都不高貴有沒有?
能賺到錢嗎!活該你窮一輩子啊!
這麽想着,聞弛就很不平衡地瞥了眼那老頭手頭上正在做的一個草人。
先不說那黑珍珠一樣光滑锃亮的眼睛,四肢上還有手和腳,五指分明,能夠打開的嘴巴裏竟然還有條紅布做的舌頭。
光是對方用的草,聞弛看着就覺得比自己身上的白。
用不用得着這麽區別對待啊!
最讓聞弛眼紅的是,那新做的草人竟然還有衣服穿。
一身白色鑲黃邊的禮袍,頭上竟然還給扣上了一個金色皇冠。
聞弛打賭,那東西絕對是黃金做的!
那色澤、那做工,絕對值錢!
要是他做的每一個草人都這麽用心,哪裏還需要每一個都燒掉啊。
太過分了有沒有!
最過分的是,那新做好的草人,也不是跟它們一樣腦袋插入鈎子被挂在牆上的,而是被放在一個鋪了紅布的盒子裏。
只是不一樣的是,以前老頭做好草人,質檢之前才會把一個小瓶子放在草人背後的口子裏。
但這個新草人是做好就被放好小瓶子了。
老頭做好這一切,将盒子蓋上留在了桌上,然後起身離開了。
黑屋子裏再次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聞弛轉了轉不會動的眼珠子,擡起粗胖的手臂,抱住紮入自己腦袋的鈎子,一用力把自己從上面摘了下來。
然後他輕輕落到了桌上。
草人嘛,就沒什麽分量,這大概是唯一的優點了。
然後聞弛迅速跑到那個盒子邊上,使上吃奶的勁打開了盒蓋,對着裏面新制的華麗草人露出了獰笑。
其實他之前就想過要怎麽從這裏逃出去。
雖然他可以用更改草人懸挂的順序,來暫時避開被燒死的命運。
可這也僅僅是暫時的。
現在,看着這顯然不會落入火盆的新夥伴,聞弛終于想到了對策。
他伸手像個久不見姑娘的猥瑣男似的,把新草人扒了個精光,還将他垂涎了很久的黃金頭冠摘了下來。
雖然頭冠是用細針固定的,想到要把這細針插進自己的腦袋,聞弛就有點不寒而栗。
但是男子漢大丈夫,鐵鈎穿腦都挂過,還怕什麽!
聞弛快手快腳地将新草人翻過身,咬着牙用兩個沒有手掌的粗手臂,好不容易扭開了對方背後的布質紐扣,将那個小瓶子掏了出來。
他雖然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有什麽用處,但是先拿走總沒錯。
快手快腳地幹完這一切,聞弛踮起腳将被扒光的新草人挂到了後面去。
顯然這個新草人即便被扒光了,看起來也跟其他草人有點不一樣。
所以他得把它挂後面去,離得遠一點才不容易被發現。
至于他自己的位置,他就用一個跟他長得一樣的草人替代。
幹完這一切,聞弛趕緊跑回盒子,穿上衣服,卻對那個小瓶子發起了愁。
稻草做的手臂,沒有手掌不說,還又粗又短。
他根本不可能夠得到自己的背後,更別說塞東西進去了。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忽然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聞弛心中一驚,趕緊跳進盒子,“叩”一下扣下了盒蓋。
“吱呀”一聲,大門被打開了。
兩個聲音完美重疊,讓進門的人沒有發現異狀。
盒子裏的聞弛只感覺自己又重新坐進了暴風雨中的小船,晃得他頭暈眼花。
緊張的聞弛,抓緊時間龇着牙将那金冠往自己頭上一紮,又用手臂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珠子,努力擦得亮一點,随後将小瓶子塞到了自己的□□裏。
盒子晃了很久,聞弛猜測那老頭是把盒子拿出去了。
他沒有想到這次的這個草人,賣出去這麽快。
果然高投入快回報啊!
“就是這個了嗎?”一個渾厚的男聲忽然響起。
聞弛霎時屏住呼吸。
“沒錯。”老頭說完,忽然打開了盒蓋。
聞弛維持了一個好像是在盒子裏不小心翻滾過的樣子,頭微微側着,讓袍子蓋住了腳,手壓在身體下面。
這樣老頭就不能看到他整幅面容。
老頭其實也沒怎麽打量,只是打開盒蓋給對方看一下而已。
随後老頭放了一個小荷包在聞弛身邊,“針在裏面。”
聞弛不知道買家是什麽反應,反正盒蓋很快被蓋上,接下來便是一陣他永遠不想回憶的颠簸旅程。
他猜要是那個小瓶子在他背心裏,估計都會被他惡心得吐出來。
但是如果這樣就能活命,那現在遭受的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他發誓,他以後一定會好好做一個盡職盡責的玩偶,陪伴在主人身邊,逗對方開心逗對方笑。
只要對方不嫌棄他粗制濫造,他可以陪伴對方一輩子。
這麽想着,聞弛緊緊夾住了□□裏的小瓶子,在一陣頭暈目眩中,安心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