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聽到殿內鮮少出現的爽朗笑聲,常安的眉頭就是重重一跳。
随即在下半晌幾位要臣觐見,乾承帝讓人将盒子帶走時,常安看着那盒上的盒蓋,又特地讓常小歲重新将那圍簾叫了來,想了想又囑咐了幾句:
“走路時避着些人,若真有人攔着你,便說是我讓你辦事。若再不行,便即刻退回,萬不可讓人傷了那盒中的物事。即便沖撞了貴人,事後也有我給你擔着。”
常小歲十分高興地應了聲,便又帶着人鄭重其事地穩穩端着那盒子走了。
有了他師父的囑咐,常小歲更加小心了。
路上看到舒貴妃熏芳宮的人,他立馬帶人就遠遠繞開了。
那熏芳宮的幾個小太監還想追,常小歲卻趕緊一邊雙手端得穩穩,一邊腳步走得飛快。
眨眼間繞過一個拐角,那些熏芳宮的小太監眼前就已經沒了常小歲一行人的身影了,只能在那裏恨恨罵娘:
“果然是常小狗的人,溜得比誰都快!爺爺不就是想打聽點消息嗎?有必要這麽把爺爺們當洪水猛獸?”
常安站在那裏目送常小歲一行人,思忖片刻,又朝自己的另一個徒弟常明招了招手。
常明跟常小歲不同,幾乎是常安從小帶大的。
待在常安身邊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常明人不止是機靈、十分懂得察言觀色,更是熟讀詩書,對各種旁門左道亦是精通一二。
“剛剛殿內之事你也瞧見了,”常安垂眸柔聲說道,“你親自去打聽一番,看看這樣的——要如何伺候,可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
他們這些伺候人的,自要把主子交代的事情辦妥當了,又要揣摩着主子的心意,将主子不曾想到的地方也細思審慎一番。
常明聞言微一點頭,之前的驚異早已一點不剩地收斂了起來,随即便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帶人去了宮外的昭獄。
從昭獄出來,常明雖然依舊面色帶笑,可心中并不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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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于馬車之中,看着一旁擺着的一個盒子,面色沉沉。
此時的聞弛對這些事情都一無所知。
這段時間,聞弛除了日常給皇帝打打拳,偶爾耍個脾氣逗逗對方之外,基本都待在盒子裏。
作為戀愛能手,他當然知道一味讨好,只會讓新鮮感迅速消退。
雖然現在情況不同,但是作為寵物也還是要想辦法維持新鮮感的。
另一方面,他對于自己的現狀其實是有些焦慮的,所以一有空就在琢磨着以後要怎麽辦。
還沒理出個頭緒來,這天傍晚他便又被人提溜到了那男人面前。
不過這回男人倒沒有急着玩他,只是盤腿坐在榻上,打開了盒蓋,一邊在他面前做手工活,一邊跟身邊的人聊天。
對,沒錯,就是手工活!
真是相當接地氣的愛好!
聞弛就見擺放着盒子的桌上,另有不少小木條和小木片。
那男人就拿着楔形小刀在刨刻着什麽,間或将幾根小木條頭尾相接。
看樣子應該是在做什麽東西,只是聞弛一時半會兒沒看出來。
“前幾日寧國公接到陛下的聖旨,感激涕零,立馬讓人将寧妃接回,正讓人籌辦白事。”常安躬身說道,一邊從袖中拿出了什麽。
随後他接着道:“只是晚些時候,他便又讓人進了一張折子——”
他一邊說,一邊正要遞上來。
可坐在聞弛面前的男人卻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朕沒空。”
常安見狀,便笑着繼續說道:“臣鬥膽已是打開瞧過了,寧國公的這份折子,是想懇請陛下将他的兩個兒子從北邊召回,好來見寧妃最後一面。”
乾承帝聞言,卻是輕輕哼笑了一聲,“那老東西,倒是識趣。”
雖是說着話,他手中的動作卻是不停。
“那陛下的意思是?”
“他們家那老二,據說貌若好女,留在邊疆多有浪費,送入教坊司倒是剛剛好。”乾承帝想也不想說道,“至于老大,看到寧老頭的面子上,總要給他留個全屍的。”
聞弛聽到這離譜的回答,簡直瞠目結舌。
可常安卻好像一點都不意外似的,便将折子遞給了一旁等着的一個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太監。
那太監接過折子,就在一旁角落裏的矮幾邊上坐下,刷刷刷地開始寫起來了。
随後聞弛又聽了些這這那那的事,比如東邊有災啊,西邊下雨,科考要到了,貪官該宰幾個了之類的。
那皇帝從頭到尾就只動嘴,都是那些旁邊等着的太監奮筆疾書。
寫完也沒給他看,直接就傳下去,最後所有折子都彙集到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監手上。
那老太監不常出現在聞弛面前,不過聞弛聽那狗皇帝偶爾有一次叫過那老頭的名字——魏忌。
魏忌看過折子之後,又在上面寫了些什麽,然後蓋個章就讓人送出去了。
整個過程聞弛越看越吃驚。
他所知道的太監,很多朝代都是明令禁止不許識字的。
但是在這裏,太監不僅識字,還能直接批改奏折,皇帝甚至連過目都不用就直接下發。
這萬一要是太監從中做點手腳,得有多少人遭殃啊?
只是再刺激的事情,聽了幾個小時也很快變得平平無奇了。
聞弛到後來都快聽睡着了,恍惚間睜眼,才發現那皇帝手中的東西竟然快做好了!
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原來是一座小橋。
不僅用小木片細細拼了橋身,竟還用小木棍接成了扶手欄杆,上下橋的地方還制成了迷你小階梯。
看起來是相當精致。
最絕的是,那些扶手上竟然還有雕花!
只是聞弛看着就覺得有些奇怪。
那橋并不是一個整體,而是做成了前後兩段,而且有點高低腳。
可當那橋真的被架起來之後,聞弛才有些恍然。
那狗皇帝竟然把橋架在了他的盒子邊上,高的那段架在了盒子外壁上,低的則是內壁。
由于內外的高度差,這高低腳的橋架在那裏竟然剛剛好!
不僅如此,那皇帝在橋上做出了個小機關。
就當着他的面,皇帝把盒蓋盒上。
聞弛就見那兩橋之間的扶手中端,寬度與盒蓋邊沿差不多的一段,在盒蓋的擠壓下瞬間收攏,連對應的橋面也收了回去,一點不影響盒子蓋上。
而一旦盒子打開,那些東西又彈了出來,拼成了一座完整的小橋。
聞弛看着都要忍不住驚嘆,實在有些巧思。
聞弛體內的模型之魂蠢蠢欲動,很想近距離看看這座橋。
于是他非常期待地看着那皇帝,希望對方能夠給他這個機會。
他覺得對方做出這樣一座橋之後,也肯定想試用看看。
那皇帝似乎也很得意于自己的手藝,前後欣賞了會兒,随後便看向聞弛。
聞弛睜大雙眼與他對視,手腳并攏,一臉乖巧地躺在那裏。
雖然由于工藝問題,聞弛知道自己既沒有眼神,也沒有表情。
但是他覺得,對方此時一定還是能夠感受到,自己洋溢在周圍的滿滿真誠與期待的。
果然,那男人沖聞弛露出了個心有靈犀般的微笑,看得聞弛都忍不住露出讨好的笑容,心中充滿期待。
然後——
然後那狗皇帝就起、身、走、了!
凸(艹皿艹 )
聞弛百分百相信自己被愚弄了!
那狗逼絕對看出來了!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
聞弛恨不得立馬跳起來,重新把蓋子盒上。
實在是現在不是他的行動時間。
他只能在心裏默默寬慰自己:冷靜,冷靜,不就是一座小木橋嗎?
老子半夜起來就把它拆了!!!
于是這天晚上,聞弛就沒睡。
那狗皇帝沒有讓人把他拿出去,所以他身邊現在也沒有小太監盯着。
看着月上中天,估摸着是晚上一兩點了,床上的人應該早就睡熟,聞弛便悄無聲息地爬了起來。
他小心地不弄出一點聲響,悄悄走近盒子邊沿。
然後就着月光來來**地看。
好一會兒,聞弛才忍不住發出嘆息。
果然是榫卯結構。
他之前雖然沒仔細看,但是依然能夠回憶起,那狗皇帝做的時候既沒有用釘子,也沒有用漿糊。
現在近距離觀察,更是确定了他的猜想。
這座橋包括那些機關,都是狗皇帝手工一處處鉚接起來的。
而且結構異常穩固,他從上面來來**地走,那橋面都不會發出一點吱嘎聲響。
聞弛通過一步步階梯輕松走到盒子外面,擡頭看了看盒蓋,又回頭看了狗皇帝床邊那影影綽綽的床簾。
想了想,他輕聲扶着盒蓋輕輕蓋上。
随後他走過去趴在外側橋面上,用手擡起蓋子,再蓋上,再擡起,再蓋上。
通過不斷閉合盒蓋,來觀察橋面的機關。
好一會兒聞弛才看懂到底是怎麽回事,随後就又是一聲驚嘆。
這麽短的時間,能夠用手工制作出這樣一座橋,連聞弛都不得不佩服那狗皇帝的手藝。
他起身,又在上面來回走動,一邊看着那些打磨光滑的接連處,一邊摸着欄杆扶手上的淺淺雕花,聞弛真是越看越喜歡。
之前說要把這座橋拆掉的雄心壯志,徹底被遺忘在他的腦海深處。
而此時,重重圍簾之內,趙承徽正一手托着腦袋側躺在那裏。
那圍簾十分古怪,之前聞弛從外面看什麽都看不到。
可是從裏面看向外面,卻是看什麽都分毫畢現。
于是趙承徽便就笑眯眯地躺在那裏,看着外面榻幾上的小人,蹦蹦跳跳地在那座他親手做的小橋上來來**地走着,時不時發出一聲細小的驚嘆聲。
看起來頗為沒有見識,顯見地是一個從鄉下地方來的小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