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折騰了一個晚上,兩個人第二天一早都沒能起來。

區別是聞弛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乾承帝還是準點被叫醒了。

一邊換衣服,乾承帝一邊下意識地看向炕幾,卻看到盒子裏的小人正四仰八叉地睡着。

只是大概是日頭太曬太晃眼,又沒有東西遮蓋。

那人偶竟然在睡夢中撩起了自己的袍腳,蓋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它自己倒是睡舒服了。

可是袍子底下的裝束卻一絲不漏地露了出來。

以現在人的裝束來說,袍子底下的樣子有多美就不用說了。

見此,乾承帝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他掃視了一下周圍,看伺候的人都沒有往那邊看上一眼。

乾承帝這才上前,将那蓋在人偶腦袋上的衣袍複位,又伸手在人偶的胸口點了點。

只是等了會兒,卻不見人偶起來。

他又戳了戳,盒子中依舊沒有動靜。

乾承帝斂眉,手指習慣性地敲了敲桌面。

殿中一片死寂。

好一會兒,乾承帝湊近盒子仔細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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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到非常小的“呼——呼——”聲,從那盒中發出。

乾承帝重新站直身體,輕輕嗤笑了一聲。

下了早朝,乾承帝又忙了起來。

忙完一茬,他暫歇下來,卻又想起早上的事情,皺了皺眉,他将常安叫來,“該備的東西都備齊了,別人小就當看不着。”

常安心中一跳,立馬躬身應下。

“這巫蠱之術,必是有始有終。你再去讓人查查,如何能将時辰延長。”

常安領命下去。

之前常明從昭獄出來,便将調查結果彙報于他,得到的結果卻必不能讓陛下滿意。

常明對陰靈一道也初有涉獵,心知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便已派人再次收集民間能人異士。

這次乾承帝下令,常明更是立馬出動了不少鴻陽衛的缇騎。

只是結果不會有這麽快反饋回來。

乾承帝倒不擔心結果,他想要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過。

而另一邊,聞弛長時間在盒子裏待着,覺得十分憋悶。

他也不是天生就是個盒子裏的生物,在這樣狹小空間裏待久了,總覺得會不舒服。

于是他偷偷打開盒子往外瞧,卻看到外面小太監們正忙着整擺物件,像是在添家夥什。

今日一早,陛下那邊就讓人送來不少東西過來。

常小歲自然欣喜萬分,其他小太監們更是有些咋舌。

“這些擺設也就罷了,怎麽還送來這麽多鮮果吃食,那胡飏的金鈴果吧?一年也進不了幾筐啊,怎麽送到這兒來了?——這、這給誰吃啊?”一個略黑瘦的小太監看看送進來的東西,一臉茫然地對常小歲說道。

常小歲卻是翻了個白眼,“你管誰吃呢?別處想吃只能幹看着,咱們這兒就是擺着喂耗子,這就是體面,懂不?”

且不說宮裏人對這些事情是什麽反應,常小歲在看到盒子傳來的動靜時,卻是吓了一大跳。

不過他之前雖不曾見過聞弛行動,但是常安卻是将這些事情與他說過的。

于是他安撫好自己被吓得不輕的心髒,卻又是趕緊殷勤地上前,腆着笑輕聲問道:“主子,您要用些什麽嗎?”

聞弛其實也被常小歲的态度有點吓到。

他自認為在別人眼中,他無非還是個比較智能的玩偶。

可常小歲這态度,好似他就是個真真切切的人似的。

他還以為自己露餡了。

可他哪裏知道,常小歲本來知道的就不多,只被告知“那人偶似是個活的”。今日常安特地親自帶人送東西過來,又囑咐了一遍要好生當主子似的伺候着。

于是便有了這麽一出。

一人一偶大眼瞪小眼了會兒,聞弛實在有些料不準現在的情況,于是好一會兒,他才含糊說道:“不用。”

随即,他便靠着盒蓋盤腿坐了下來。

常小歲又是被這一句話給吓了一跳,心想不愧是陛下心愛之物,竟真像是個活的一樣。

于是他更不敢怠慢,竟真把聞弛當作了一個人來伺候。

他看聞弛朝外坐了下來,雖看不清表情,但他猜測對方應該是在看屋子裏的人與事。

于是他趕緊乖覺地介紹起來:“今兒個陛下開了內庫,搬來了好些珍貴物事。有那比紙還透亮的煙湖紗,禦用監拿來的紫檀、象牙等諸玩器,還有內官監送來的各式珍奇花木。”

聞弛聽着那小太監的話,發現這裏确實多了些花木盆栽和器具,連窗戶紙和種種簾帳都換了鮮嫩的顏色。

打量着那些東西的顏色,聞弛心裏總有股說不出的古怪。

可是感覺比他更古怪的還大有人在。

針工局今日接到了理政殿傳來的話,拿着手中的尺寸,針工局的掌印梁無太監竟一時有些好笑:“這都怎麽了?陛下也養上貓了?”

他手底下的人小太監梁吉立馬恭敬回道:“據說永乾殿偏殿新住上了一位美人,陛下都不舍得帶出來讓人瞧。”

梁無挑眉,“這不也該是給那位美人做衣裳嗎?怎麽拿來個這樣的尺寸?再說永乾殿是陛下寝殿,怎麽會有美人住進去?太後能饒了她?”

梁吉笑道:“這不是太後不在嘛?至于尺寸——聽說那美人神秘得緊,進出都有帷帳,想來總有些——”

梁吉話沒說下去,卻是朝梁無擠眉弄眼,臉上神色逐漸猥瑣起來。

梁無随即“哦~”了一聲臉上露出相似的神色,卻也不知道領會了個啥,只說道:“那估計是那位美人自己養了什麽小東西了,你安排下去,用心點。”

“那咱們要再進些什麽嗎?”

梁無想了想,搖了搖頭,“這誰知道能承寵多久,指不定明兒個就悄無聲息地沒了,實不必急着費銀錢。”

随後轉眼,他就給熏芳宮遞了消息。

只不知,沒過多久,他就會為這個決定悔得腸子都青了。

熏芳宮的舒貴妃當然收到的消息不比梁無少,可她卻不像那些宮人們那麽淡定。

“陛下許久不曾過來了,”舒貴妃忍下鑽心妒意,卻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精致的指甲,緩緩說道,“必是那位妹妹将陛下服侍得極為舒心。”

她身旁得力的女官卻柔聲勸解道:“陛下本就不愛流連于內宮之中,可如今內宮之中,皇後娘娘之下,便只有娘娘您地位最高,可見娘娘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聽了這話,舒貴妃忍不住微微舒展了眉頭,可随即她的臉色又淡了下去。

她自己知道自己這位置是怎麽來的,心中沒有一天是不忐忑的。

如今陛下将人放進了永乾殿裏,若真是個得寵的,那整個宮中,可就都要變天了——

這麽想這,舒貴妃咬咬牙,說道:“你讓人傳話給我父親,這次慶典後的宮宴,讓他将我那好妹妹安排進去。”

女官聞言便是一怔。

舒貴妃口中的那位好妹妹,是她父親在外面的私生女。重點是姿容絕色,前些年被她父親秘密送去學西番的幽姬舞。

所謂幽姬舞,據說是古代一位傾國妖姬的絕世豔舞,一支舞迷得帝王暈頭轉向,幾乎為她滅國,卻又能一支舞讓敵國将領投降,攪得天下民不聊生。

舒貴妃不知真假,卻是知道這必是一種能夠迷惑人神智的東西。雖說風險極大,可在這宮中若是真的能夠靠着這手段獲得一兒半女,那他們舒家可就一步登天了。

之前舒貴妃的父親宣博侯想将這個私生女送進宮,替她邀寵,舒貴妃一直不松口。

只是今日,她終于堅持不下去了。

女官此時依舊有遲疑之色,“娘娘——”

舒貴妃卻笑了,“她不是一直怪我斷了她的天路嗎?我現這就重新給她搭上這登天梯。”

說着,舒貴妃的眉頭便舒展開來。

她不好過,所有人都別想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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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乾承帝舉行完春日開耕慶典,晚上便是皇後主持的宮宴。

乾承帝有些百無聊賴地坐在上座,心中想的卻是白日早些時候收到的那些小衣裳。想到這些,他的手指就不由動了動,随後便覺眼前的宮宴實在乏味至極。

就在這時,宴會也達到了**,一群身着素色衣裙的舞姬緩緩一步步邁了進來——

走至殿中,那群舞姬圍成半圈站定,其中一位舞姬身着黑色素袍,身上無一絲裝飾,衣領交至脖子下,将身上所有的皮膚都遮掩起來,只露出了厚實裙擺下的一對玉足。

她微微擡起一只腳,垂眸站定。

樂聲一起,她的雙眼往旁邊一瞥,一足輕輕一颠,擡起的那只腳斜斜滑出一條優美的弧度,在半空中,亮眼得像是會發光。

上座的乾承帝略坐直了身體,一雙細長的眼睛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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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乾承帝有好幾天沒有來玩聞弛了。

雖然把這個動詞用在自己身上感覺頗為古怪,但是聞弛再遲鈍,還是能夠感受到身邊其他人的焦慮。

大家都有點驚訝于聞弛這麽快失寵,而聞弛卻壓根不覺得自己失寵了。

他的手辦都是擺在書架上細細把玩很久的,就算一時忙得沒時間欣賞,閑下來卻還是會抱着舍不得放手。

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地聽着常小歲的叨逼叨,也讓他現在對現世大背景還有了基本認知。

比如乾承帝的老爸武英帝也是年紀輕輕繼承皇位,随後大展宏圖東征西讨,可惜三十來歲就上天去了。

武英帝在世時,十分信重道家,還在宮中養了個國師,導致民間道觀林立,道士橫行。

當時先帝還立了鴻陽衛,收羅民間能人異士。

便也是借着這股力量,先帝一舉攻克了西邊薩蒙國、瓊洲和單嵇,終是在分裂了百年後,實現了大統一。

可是天下有正便有邪,道教有陰陽之力,便有人用無陰無陽的陰虛之力。

道教大行其道的後果是,道教大肆打壓其他勢力,而後兩股力量激烈對抗,便有了康泰二十四年的“陰陽之亂”。

而武英帝便薨于康泰二十五年。

誰也說不清這位大帝的逝去,是否與那場“陰陽之亂”有關,好在英年早逝之前,他給他們留下了乾承帝。

武英帝是個花心大蘿蔔,播種無數,卻只有乾承帝一棵獨苗。

乾承帝文治武功更勝他老爹,在他老爹的基礎上,将疆土往北邊和西邊擴張了千裏不止。

不過乾承帝的花心程度與他老爹相比也不遑多讓。

宮裏每年美人進來無數,西邊那些小國更是天天送這個公主那個皇女的來。

聞弛正聽得津津有味,常小歲卻開始變身祥林嫂了。

“主子,昨日宮裏又新進來一位美人,腰若扶柳,跳得一曲好舞。陛下第一眼見她,便将她封了宛嫔,還為她發落了娴妃!”

“主子,陛下賜了那美人許多金銀首飾書畫等物,還賜住祥福宮,離陛下的寝宮可只有一宮之遙啊!”

“主子,據說今日陛下去了祥福宮,禦膳房的佳肴流水般地送進去呢!”

常小歲期期艾艾說完,又幽幽看着聞弛。

聞弛看着只覺哭笑不得。

他覺得自己和這宮裏其他的女人,其實壓根沒有沖突。

女朋友和手辦,成年人那自然是兩個都要的啊!

相較于這種莫名其妙的杞人憂天,聞弛更在意一些其他事情。

這麽想着,他從身後的荷包裏翻出一條幹草,對常小歲比了比。

常小歲立馬明白過來,靠近小聲說道:“小的去打聽過了,用來制作您這樣的——那草也不是普通的草。據說是一種叫須臾的草,用陰火烘幹才能用。”

随後他又退後一步,一臉為難地看着聞弛。

聞弛明白了。

本來皇宮這種地方估計對于巫蠱這種事情就挺忌諱,常小歲這種皇帝近身伺候的,又哪裏敢碰這種東西。

聞弛想了想,這種事情還是得找那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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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舒貴妃就收到消息——“永乾殿的美人正派人去祥福宮請陛下!”

舒貴妃勾了勾唇角,看着來遞消息的人,“讓他進去。”

來人一愣,“——娘娘?”

“只讓他一個人進去——”舒貴妃臉上笑容更盛,“你再趁時将消息遞給宛嫔。”

來人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舒貴妃的用意。

這是削了永乾殿美人一刀,再讓她們兩個自己去打。

而此時,被人攔在祥福宮外的常小歲卻是一臉為難。

要不是事情緊急,他真不會選在這時候來找陛下。

“好哥哥們,您們就發發好心讓我進去吧!我這也沒什麽能礙到宛嫔娘娘的啊!”常小歲帶着人弓着腰向門口阻攔的太監們哀求道。

那些太監也不想得罪常小歲,只能無奈說道:“常爺爺,咱們也是盡忠職守,您別為難我們。再說這是宛嫔娘娘的宮裏,哪兒能讓您帶着這烏泱泱一片人進去呢?”

事情緊急,常小歲又想到自己師父常安也在裏面,便咬咬牙答應了。

祥福宮內,宛嫔剛剛舞完一曲,看着眼前男人眼中的火熱,她卻渾身香汗地出來了。

她知道只有等待,才能讓這種火熱保持得更持久。

只是沐浴更衣時,她便聽了小太監遞進來的消息。

那時,常小歲已經進了前殿了。

她将人打發,轉身一臉陰沉地對身後的女官說道:“別讓他進來。”

女官露出難色,“那常小歲是常安的人,他硬是要闖,咱們的人不好攔。”

宛嫔鳳眸一凝,原本沉靜的臉上剎時露出厲色來,“他要闖,就讓他去陰曹地府闖去!絕不能讓他誤了我的大事!”

女官聞言一凜,随即咬牙領命下去。

想到自己在府中過的那些忍辱負重的日子,宛嫔臉色變陰沉下來。

她從小姿色過人,父親又着意培養,本是三年前便能入宮的。可惜當年嫡母做了手腳,讓她錯失了機會。

如今她等了三年的機會終于來臨,她決不允許任何絆腳石的存在!

宛嫔随即收斂了神色,思忖片刻,進了主殿卻也不行禮,赤足徑自走到乾承帝面前。

乾承帝也不在意,半躺在寬大的矮榻上,略微朝她擡起手。

宛嫔不再矜持,軟下身段便幹脆依偎到對方懷中,随後便主動将紅唇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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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福宮外殿,常小歲跟着人走着走着,便覺出了些不對勁。

前些年,他還跟他的師父來過這,清楚去主殿的路絕不是這樣的。

他臉色随即一變,正想找機會溜走,誰知身邊忽然冒出一群人,朝他撲了過來!

常小歲奮力掙紮,可惜雙拳難敵四手,來人不僅将他控制住,竟還有人去搶奪他手中的盒子。

常小歲見那人動作粗魯,想到盒中如今的情景,他拼命想要護住那盒子,口中大喊:“陛下——”

領頭的人見狀,趕忙道:“将他的嘴捂住!”

又以為那盒子與永乾殿美人邀寵有關,她又立馬下令道:“将那盒子拿去燒了!”

聞言,被帕子捂住嘴常小歲幾乎肝膽俱裂!

原來那人偶今日下午不知被什麽東西給撓了下,等他發現時,那人偶身上的草繩早已斷裂松散,眼看着就要散架。

若是再受些折騰,人偶整個兒都散了,那恐怕這世上将再無他常小歲!

再顧不得什麽,常小歲像頭困獸似的奮力掙紮。

可終究人小力氣不足,常小歲根本護不住盒子,就在衆人亂作一團時,那盒子竟然從衆人手中滑落,一下子摔成了兩半!

裏面那破敗的偶人也跌在地上,又狠狠震了震。

常小歲見狀,看着那幾乎整個快要散架的人偶,和身旁紛至沓來馬上就要踩到人偶的腳。

他的求生欲讓他爆發出從未有過的巨力,一下子掙脫了束縛,沖過去趴在地上牢牢擋在人偶身上,随後便倏地發出絕望的驚天怒吼:

“陛下——盒子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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