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彩綢鋪地的事情,一直傳到了宮外。聞弛這驕奢淫逸的名聲算是坐實了,可他也實在冤枉。
那天他不過是打算去摘幾片葉子,無非那地方剛下過雨,他一不小心摔了跤,沾了滿身泥。
他想讓常小歲幫他趕緊弄幹淨了,狗皇帝卻橫插一腳,不僅不讓清理,轉身自己就弄了個泥人立在聞弛身旁。
兩個小人一樣的顏色,看起來就像是親兄弟一樣。
聞弛在乾承帝的大笑聲中,恨得牙癢癢,從自己身上挖了塊泥就往皇帝臉上砸。
皇帝哪裏真能讓他砸到。
于是皇帝躲,聞弛追着丢泥巴,卻始終沒能報仇,氣得一下午沒搭理乾承帝。
為了哄他高興,乾承帝像是哄小孩似的,把責任都丢給了不識相的泥土地面,讓宮人把土地都蓋起來,省得他的寶貝再跌跤。
聞弛聽了這話,心知對方就是在嘲諷自己,就更氣了。
宮裏人卻把這話供上了,不僅土給蓋了,褐色柱子遮了,就是褐色的衣裳用具,也都撤了。
而那些消息不靈通的,在這次的恩愛秀中就遭了殃。
事情卻還沒完。
宮裏種着一種花,叫狄零花。這花長得嬌小粉嫩,卻有一種普通人不知道的功效。
這花開在陽光底下,卻性陰,花朵炮制之後是非常好的陰靈材料。
可惜這種花種子難尋,又不易種植,在宮外十分珍貴。
入了宮之後,顧凝芷發現宮中竟種了一個花圃的狄零花。那花開得又大又喜慶,花朵是顧凝芷從未見過的大,真真是狄零花中的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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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的花朵不能随便采摘,但是偶爾采上一籃子卻是無妨的。
近日顧凝芷的師父壽辰快到了,顧凝芷原本準備的壽禮可比不上這一籃子狄零花。
于是等到初秋花開,顧凝芷将前一日的不快壓下,匆匆帶着宮人來采花,卻被一群小太監給攔下了。
領頭的小太監頭擡得高高的,壓根不行禮,“今日這花圃我們小主子有用,你們明日再來吧!”
随後他便揮揮手,身後上來一群人,就将顧凝芷幾人往外趕。
原來聞弛昨日摘的那個葉子,便是來自于狄零花。
他的須臾草庫存沒有了,皇帝不給他弄,他只能自己想辦法。
常小歲見幫不上忙,十分內疚,不知哪裏打聽來個消息,聽說狄零花葉在花開之後摘取曬幹,作用跟須臾草差不離。
現在正是狄零花的花季,前兩天剛開了頭一茬,聞弛趕緊過來摘。
才有了昨日那樣一場鬧劇。
前一日惹了聞弛不高興,乾承帝哄了一晚上也沒哄好。
新的玩偶屋還沒建好,聞弛也不樂意跟皇帝睡,自己帶着常小歲跑去了偏殿。
乾承帝一夜孤枕難眠,第二日一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摘些狄零花的花葉送來。
于是這日,顧凝芷才被擋了回來。
顧凝芷站在花圃外,聽着裏面的小太監們吆喝着:“都給我警醒些,那可是小主子要的東西,陛下親自發話讓咱來采的。若是碰壞了一片葉子,小心爺爺我将你們的爪子都給剁了!”
那前兩日才在她們面前趾高氣傲的看園老太監,卻是滿聲谄媚,“小胡爺爺您放心,整個豐朝恐怕都找不到老奴這兒這麽好的狄零花了。小主子見着了必定歡喜!”
那小太監卻嘁了一聲,“小主子什麽好物件沒見過?看得上你這花那是你的福氣!歡不歡喜的,還用得着你來說嘴?好好守着你自己的本分才是!”
“是是是——爺爺說得是!老奴這就用心伺候着,保管下一年,花葉支支肥大,一片不落等着您們來采——”
聽到這兒,顧凝芷早已走遠,臉上卻終是忍不住露出嘲諷之色。
狄零花花葉承光,聚陰于蕊,真正的陰元精華都在花蕊與花瓣上。
在宮外,只有那些實在手頭沒有銀錢的陰師,才會撿了別人不用的花葉來曬幹用。
而那真正的狄零花蕊,卻是千金難尋。
可如今不僅那人偶買椟還珠,這老奴也是有眼無珠。
但若這些人真的只守着花葉伺候,恐怕明年的狄零花,長勢就不會如今年這般好了。
心中覺得可惜,傍晚顧凝芷便又一次帶人過來摘。
可是當她再次帶着一行人走進花園,從人卻皆目瞪口呆。
那些太監,竟然将所有的狄零花葉都摘了去。而狄零花嬌嫩,花葉一摘,花蕊、花瓣就枯萎凋落。
早上才宣宣揚揚開了滿花圃火紅的狄零花,而今卻碎花滿地,一片凄涼,竟是一朵都沒有剩下!
經了前兩日的事情,一開始還雄心壯志,想要助自家姑娘一步登天的鈴铛,就有些蔫蔫的了。
她一大早還與膳房的人吵了一架,卻是對方拿給她的早膳竟比前幾日差了許多。
鈴铛心知是她家姑娘沒有去成皇後宮宴的緣故,被人趕了出來,自然就被那些捧高踩低之人給看低了去。
鈴铛很有些氣不過,更重要的是,她是真的怕她家姑娘會就此再沒了機會。
只是事情還是要做,于是只能怏怏出門去針工局取衣服。
路上她遇上了同樣去針工局的宮女小茹,便是與她們姑娘住對屋的芳美人身邊的人。
芳美人運氣好,那晚是進了承平殿的。
鈴铛眼珠子一轉,立馬與她走在了一起。
“姐姐今日起色可真好啊!哎呀這麽沉的東西,怎麽能讓姐姐拿呢!快與我,妹妹我宮外長大的,別的沒有,力氣有的是!”鈴铛說着接過了對方手中用來裝衣物的藤盒。
小茹對她笑了笑,雖說手上輕松了,卻并不想搭理鈴铛。
新入宮的人都知道,漣漪殿中的顧美人前日興致沖沖改了衣裳,去赴皇後的宮宴,卻得了個沒臉,被人從承平殿中趕了出來,
雖說其他人也沒得多少好去,卻顯見地比她多在陛下面前留了份印象。
鈴铛自然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想的,但是她依舊對小茹好話連篇,又偷偷往對方手中塞了一對金耳環,才終于得了一個笑臉。
“你家美人運氣好,”鈴铛立馬苦着臉,“我家小主怎麽那麽倒黴呢!”
小茹在宮中不算太如意,得了東西自然開心,于是也能好聲說話了,“還不是針工局那些人使壞,早半個月前就要做好的衣裳,到現在才讓取!不然你家貴人也不能——”
鈴铛嘆氣,可随後卻又聽小茹悄聲道:“其實進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鈴铛奇怪問道:“為什麽?那不是絕好的機會嗎?萬一陛下——”
“哪兒啊!”小茹擠眉弄眼,“你以為永乾殿那位能這麽好性兒?那天那位沒去,陛下便也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說着,小茹也嘆氣,“咱們小主這一行人,根本也沒能在陛下面前露臉。”
鈴铛驚訝,這才回過神來,之前她們姑娘因為褐色衣裳被趕出來,合着人家正主壓根就沒來!
“這可是皇後娘娘的正經宮宴,這也太——”
鈴铛左右看看身邊,見周圍沒人,忍不住壓低聲音吐槽道:“那不就是個草人嗎?怎麽陛下為了它,連滿宮的美人都不顧了?”
小茹不是芳美人帶進宮的,雖然年紀小,卻在宮中待了七八年,她笑得像是過來人,“陛下一時沉迷一個小玩意兒倒也尋常,只不過一個玩偶如此善妒,反是稀奇。”
鈴铛也忍不住點點頭,想到玲珑說的之前那些事情,卻覺得那個人偶比之前曹夫人警告過的舒貴妃還要可怕。
兩人說着,便到了針工局,懶得與那些勢利眼多話,取了衣裳便要走。
鈴铛還小心地檢查了那兩件衣服的質地與做工,心中只覺滿意。
雖然那些針工局的繡娘們勢利得很,可畢竟是宮裏的東西,那料子絕比她們姑娘往常穿的好得多,那針線技法與花樣,也是宮外從不曾見過的。
想到姑娘之後穿上這身衣裳的模樣,鈴铛只覺心滿意足。
可兩人剛出門,便見剛剛還沒什麽人的宮道上,此時已是人滿為患。
宮道中央,一車車的箱子如長龍般往一個方向送去,略略一數便有上百箱。
車隊前後又守滿了年輕力壯的太監與随行侍衛,顯見地箱子裏恐怕都是些貴重東西。
在後宮,侍衛可不多見。
“這是怎麽了?”鈴铛沒見過世面地咋舌。
小茹卻一臉興奮,“蘇西的湖綢,湖西的錦緞,江浙的絲綿,天哪,還有雲錦!”
鈴铛此時才發現那些箱子上面都挂着牌子,在宮中多年的小茹此時便能勉強認得這些字。
而聽到小茹念出這些字,身邊的其他圍觀宮女太監們,也都露出神往之色。
“陛下到底要重賞哪些人,竟搬出了如此多的好料子?”
“就是年節裏,都不曾有這樣的數!”
“不會是哪位娘娘得了聖心吧?”一個小太監激動地問。
一個年紀大些的宮女卻疑惑到:“從前也不曾見陛下給宮妃下如此大的手筆啊。”
衆人都有些遲疑。
主要是如果是重賞大臣,也很少有這樣只賞料子的。
可宮中如今,又有哪位娘娘有這樣的臉面呢?
只是宮中這樣大的事情,是根本瞞不住的,更何況始作俑者也沒打算瞞。
于是很快新的消息傳開——那些異常珍貴的布料,壓根不是用來制衣做被的,而是拿來鋪在理政殿外的地面,用作曬制鋪墊之用。
消息一傳出,所有人都驚了。
先不說宮中嫔妃們得知這個消息後的驚疑不定,鈴铛帶着衣裳回到院子時,心中就有些不得勁,原本拿到衣服的歡喜也都沒了。
如今看那之前還十分滿意的衣裳,怎麽看怎麽不如意。
玲珑見狀,拍了拍對方的背,“打起精神來,你這樣,姑娘見了更不高興了。”
鈴铛怏怏點頭,“我只是沒想到,在這宮裏竟是人不如草,這樣大的排場,竟只為博那人偶一笑。”
那該是多大的榮寵,她們姑娘真的能越得過去嗎?
玲珑卻笑道:“陛下放在心頭上的,那就算是草,也是天上的仙草。可你也別忘了,咱姑娘箱子裏的那些——”
鈴铛聞言,一下子來了精神,眼睛都亮了起來。
可随即,她又有些蔫吧了。
就算是有再好的東西,也要能陛見才可獻上啊!
但如今陛下鮮少入後宮,不見那曾經最受寵的舒貴妃都獨守空房。
她家姑娘,又哪兒來的機會呢?